我天生聋哑,出身荒村,机缘巧合下救了个浑身血污的公子。
我瞧他生得好看,与他成了夫妻。
可他娇贵得很,吃我的粥,喝我的药,却连只鸡都不会杀。
我正愁日子过不下去,只能上山采药材换钱。
却被碎石砸破脑袋,恢复了听觉。
我高兴地想要告诉他,却忽然发现家里多了个人,还称呼他为太子。
他问:「殿下,京中祸乱已平,可以启程回宫了,兰儿姑娘可要带回去做个侍妾?」
夫君的声音很好听,可却冷漠极了。
「兰儿?我没打算带她回东宫。」
「她天生残疾,怎配嫁入皇室?」
「若是影响皇室子孙后代血脉,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我愣了愣。
村里人讨厌我,父母兄弟丢下我。
怎么到头来,连我最喜欢的夫君也不要我了。
我趁他熟睡,抹着眼泪悄悄离去。
可行至京郊却又听说。
太子殿下弄丢了心尖紧紧重要的人,快要疯了。
-1-
我静静地站在谢衍的房门外,手指僵了又僵。
有那么一瞬间,我情愿是我失聪太久,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可指尖刺入掌心的痛始终提醒着我。
谢衍与那陌生人的对话,是实实在在传入我耳中的。
那位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道:
「太子殿下,如今京中乱党已经除尽,您隐姓埋名养伤也已有两年之久,是时候该启程回京了。」
谢衍神情淡淡,似乎是在看我卧房的方向,没有应声。
黑衣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像是明白了什么,沉默片刻才道:
「早些年陛下为您与左相嫡女定了婚事,前些日子陛下再次提起,已生催促之意。」
「据传,左相大人极为宠爱这个独女,宠得她娇气蛮横,怕是容不下兰儿姑娘。」
「殿下,还是早日将她处置了吧。」
谢衍依旧没有应声。
我也还抱着一丝丝希望。
我很想冲进去,告诉那个陌生人。
他认错人了。
谢衍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他只是我的夫君。
是我那连只鸡都不会杀的娇气阿衍。
可我的手指刚刚抚上门闩,就听见谢衍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玉,又像数九天里的寒冰。
可却没什么语气,淡漠得让人心惊:
「惊竹,许久不在我身边,你也变蠢了是么?」
「一个又聋又哑的乡野丫头,还值得我出手处置?寻个深夜咱们一走了之就是。」
「她胆子小,又没什么见识,怕是醒了也不知道要找出来。」
护卫惊竹伏地更低,犹豫片刻又道:
「那,左相大人那边……」
谢衍冷冷打断,声音里带了几分嘲弄:
「雪凝不会知道她的存在的,我本就没打算带她回去。」
「一个天残之人,怎配嫁入皇室?」
「万一污了我皇室血脉,影响子孙后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惊竹连连称是,忙不迭地为他策划回宫事宜。
可他再抬头,却见这位年轻的储君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开心。
谢衍长叹一声,声音忽然有些恍惚:
「兰儿……其实挺好的。」
「唯独可惜,是个天残。」
我没有勇气再听下去,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
恢复听觉的狂喜,也在这短短几息时间轰然倒塌。
这一刻,我甚至在想。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耳朵恢复?
为什么不能让我沉浸在爱意的骗局里,就这样一辈子?
我抚着心口,说来可笑。
原来两年的恩爱夫妻,在他嘴里我只落得一句:
「挺好的。」
-2-
我是两年前上山采药时,将他捡回家的。
小时候,村里曾经来过一个美丽心善的游医姐姐。
她看我无父无母,除了间漏风的茅草屋再无所依靠,便心生怜意,教了我一些医术傍身。
我脑子笨,又听不见,只浅显地学了皮毛。
不多不少,刚刚好够治活满身刀伤的谢衍。
我见他生得好看,擦干净脸,好像村头王大婶故事里说的神仙哥儿,便将他带回了家。
他那时伤得很重,在我家一昏就是半个月,吃喝用药都要我一点点喂。
我其实没什么耐心。
可看着那张脸,却也恼不下去。
只可惜,他醒来后一点不像故事里的神仙,凶巴巴的。
他摔碎了我唯一的小破碗,嘴巴一张一合的,吼着什么。
我听不见。
但是我对这样的口型和神情很熟悉。
大概就是:
「这是什么破地方?」
「别靠近我,滚。」
可这是我家,我凭啥滚?
狗还不嫌家贫呢。
我终于生了气,直接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赶了出去。
可两日后,他又一次发着高烧倒在了我家门前。
他似乎饿极了,也累极了。
也是,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没有地方可以去,还放不下身段跟那些小乞丐抢东西,怎么能活?
我第一次见比我还惨的人。
只不过这次,他终于冷静了许多。
躺在我怀里,嘴巴动了动。
看样子,似乎是在说对不起。
我能看出来,他是想要留下来的。
我心中一动,在他掌心写字:
【我家里就我一个,村里人说,我还缺个夫君,才能算是成家。】
【所以你留下来做我夫君,好不好?】
-3-
谢衍不知是没看懂,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愣住了。
我由他考虑,自己也陷入了儿时的回忆。
我的游医姐姐名唤照芜。
小时候,照芜姐姐在村里行医,便经常在我家住着。
她很聪明,也很厉害。
也是她教会我,聋哑之人如何用手指与人交流。
可她常常遥望着西北方,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我不理解,像她这样厉害的人为什么还会有烦恼。
她却告诉我,她是为情所困。
她说,她的夫君是个混蛋,为了其他的女人占了她的身子,却又抛弃了她。
我还没听完,便握紧了拳头。
义愤填膺地,骂țû⁵人的手势都打得快了些。
像老道士结印一样。
我说:「那姐姐别要夫君了,我以后也不要夫君Ŧû₉,我陪着姐姐一辈子!」
她被我逗笑,挥舞着手指说道:
「可我父母兄弟皆亡,他或许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我说:「我也可以做你的家人!」
照芜姐姐笑得很好看,却也透着我看不懂的悲伤。
半晌,才举起手:
「那不一样。」
我当时没懂,这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懂家人,也不懂伤心。
从有记忆起,我就一个人生活在这个荒村,吃百家饭长大。
是照芜姐姐告诉我家人的意义,给了我家人的感觉。
我喜欢这种感觉。
后来,照芜姐姐说还有自己想做的事,她走了。
我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以我想,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家人。
谢衍盯着自己手掌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
也在我掌心写道:
【你不会说话?】
我重重点了点头,又指指耳朵,摇了摇头。
他终于正眼看我,眼里不知是愧疚还是怜惜。
许久,垂眸一笑。
在我手心写道:
【好,我答应你。】
我高兴极了,恨不得打着锣敲着鼓,去王大婶那个常常嘲笑我嫁不出去的胖儿子面前,告诉他。
我找了个方圆十里最漂亮的夫君!
下一瞬,我便想起什么,拉过谢衍的手刷刷写字:
【你可不能做始乱终弃的混蛋夫君!知不知道?】
他看懂后,忽然笑得开怀。
也来不及写字,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我看得懂。
不是蠢笨,就是傻瓜。
往后两年,他也总是故意不用手语,在我撒娇耍横时笑着唤我傻瓜。
可是谢衍,我不会傻一辈子的。
被心爱之人抛弃,我的心是会疼的。
-4-
第二日正午,谢衍昨夜身边的那个黑衣护卫惊竹,今日竟忽然不再掩人耳目。
直接风风火火闯进了我家小院。
他满脸急色,俯首对谢衍道:
「抱歉殿下,是属下办事不力,左相大人家的周小姐不知何时知道了属下的动向,一路跟了过来。」
他悄悄看我一眼,眉头更深:
「现如今……人已经到村口了。」
左相嫡女出行阵仗自然不小,谢衍听着院外动静,也来不及再过多指责。
他猛地一指我,眉宇间是压制不住的烦躁:
「去把她送走,快!」
「雪凝要来,她在这里太不体面。」
惊竹一愣,环视一周才问道:
「附近皆是山野,她一个姑娘能送去哪儿?」
谢衍有些不耐,随手一指道:
「她从小生活在这,也常去这附近的山林采药,周围她都熟悉得很。」
「你随便带她去个远一些的林子吧,雪凝娇弱,坐这么久的马车怕是需要歇一歇才肯走。」
他们大概从没想过我的耳朵会恢复。
这些诛心的话,谢衍当着我的面,讲得毫无压力。
周雪凝的马车更近了。
于是没有人过问我的意见,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惊竹扛起我,直接就跑了起来。
可我瞧着,他去的方向我并不熟悉。
我耳朵刚刚恢复,说话还很困难。
我想告诉他,我不用他扛,自己可以躲出去,也不会给太子惹麻烦。
可是我只能发出一些「嗯嗯啊啊」的怪叫,依旧跟哑巴一样。
惊竹只以为是我在他肩上被他扛得疼了,跑得更快。
他随便选了片林子,把我往地上一放。
只留下一句「抱歉」,便直接赶了回去。
天逐渐暗了,树影憧憧,夹杂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对这里很陌生。
可一路被惊竹扛着,连来时的方向也没有看清。
只能一边扯着嗓子艰难呼救,一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赶。
这一路上,我不知道掉进多少深坑,遇到多少骇人的毒蛇。
我忍不住想,若是我依旧又聋又哑,这一路怕是不知会死多少次。
谢衍他,为了不让自己的心上人误会,当真就如此狠心吗?
那我呢?
到底算什么?
-5-
我抱着一份执拗,带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天已经黑透了。
可没想到,我家院外马车仆役依旧挤得满满当当。
那娇滴滴的相府大小姐竟还没走。
周雪凝摇着香扇,满脸嫌弃地进了我的茅草小屋,娇嗔道:
「我看这屋子虽破旧不堪,但收拾得倒是干净,不像是男子住处呀!」
「太子哥哥,莫不是瞒着我养了个野丫头吧?」
谢衍跟在她身后,声音宠溺又无奈:
「你眼看就要嫁入东宫了,怎么嘴上还总是不依不饶?」
「左不过是我受伤缺人照顾,雇了个会生火做饭的烧火丫头罢了。」
「她又聋又哑的,倒贴我都嫌脏,你还会吃她的醋?」
周雪凝哼笑一声,显然放心许多。
语气中也带了些嘲讽:
「这年头,又聋又哑的残废也敢攀附皇恩了,也真是苦了太子哥哥。」
谢衍明知道的。
他知道我根本不识得他身上的物件信物,不知道他是太子,更不是为了什么攀附皇恩。
我只是想要一个,愿意陪我度过余生的家人。
可他没有开口解释,只是顺着周雪凝的话轻笑几声。
那笑声中,也带着身居高位者骨子里的一丝嘲讽。
我后退半步。
我想,本就是他谢衍先违背诺言,做了我最讨厌的混蛋夫君。
再这样纠缠下去,也挺没意思的。
我在院中躲到夜深,正想进去将我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偷出来。
一柄闪着寒光的银剑,便悄无声息地抵上了我的侧颈。
-6-
看清我后,惊竹满脸讶然。
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我,语气不太好: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知道我们殿下即将与未婚正妻回京,要来攀附?」
我张开嘴,努力组织着语言。
他见状却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算了,我跟你一个聋哑之人多说什么。」
他冲上前来,又要将我扛走。
我急了,拼命抵住他,艰难出声:
「不要!」
惊竹顿住了,像是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我发出的,愣愣地看着我。
我掐紧掌心,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落下。
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地说着:
「你,放心,我不想,跟你们回京城,我知道自己,什么身份。」
「我回来,拿了我的钱袋,就走,绝对不会,打扰贵人。」
惊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犹豫一瞬,正想说什么。
屋内谢衍似乎听到了动静,出声问道:
「惊竹?院中可有什么异常?」
我慌忙躲了起来,惊竹在我拼命摇头的动作中缓缓回道:
「回殿下,一切正常,刚才不过几只野猫路过,闹了些动静罢了。」
谢衍没再说什么,屋内也终于吹了灯。
惊竹帮我把钱袋找了出来,我正要走,他却又收回手,犹犹豫豫道:
「既然你能听见了,那便不是天残,其实也是可以跟我们家殿下回京的。」
「哪怕只是做个通房侍妾,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也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银子都多。」
「我能看出,殿下对你是有情的。」
我苦笑一声。
这事,恐怕是他眼拙了。
当初谢衍答应我,是因为愧疚。
后来两年,是因为习惯。
现在的高傲与冷漠,才是他正常的样子。
他恐怕从未对我有过什么情意。
我拿过钱袋,摇摇头拒绝了:
「不要,告诉他,我走了。」
「也不要,告诉他,我耳朵恢复,的事。」
我颠了颠似乎沉了些的钱袋,也不做那分毫不取的傻子,只道:
「多谢。」
-7-
第二日一早,谢衍起床时便见惊竹神思飘忽,似有心事。
他心情好,也没有多想,问道:
「兰儿还没回来吗?你去寻一下吧。」
「我昨夜已与雪凝商议过,可以将兰儿带回东宫,做个烧火做饭的粗使丫头。」
「她一没钱银,二无傍身本事,留在这只剩老弱妇孺的荒村也是可怜。」
「快些去寻,回京之事不能再耽搁了。」
惊竹挣扎一夜,终于再也憋不住。
扑通一声跪下,失声道:
「殿下恕罪!都是惊竹的错!」
「兰儿姑娘她……已经走了。」
谢衍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问道:
「她一个又聋又哑的小丫头,能走去哪里?」
「是不是昨日你没给他好好解释清楚,她生气了?」
惊竹不敢隐瞒,迅速将昨夜之事如实托出:
「兰儿姑娘昨夜就带着一身伤,自己从山林里寻了回来,她……似乎恢复了闻声之能,听到了您与周小姐的对话,只回来拿了些傍身钱银,离开得很决绝,还叫属下不要告知殿下。」
「但属下瞧她神情,悲切伤情之意甚重,属下猜测,或许前夜属下与您的对话,她也听到了。」
惊竹身子伏地更低。
「属下本是念着殿下婚事与前程才将她放走,现如今也实在是不忍,所以不愿再隐瞒。」
「请殿下治罪!」
谢衍听完,心里忽然空了一瞬,紧接着便被巨大的恐慌笼罩。
他几不可见地晃了晃身子。
而后一掌挥上惊竹的脸,怒喝一声:
「混账!」
「还不快去找!」
惊竹知道自己办了错事,忙不迭地带人寻了出去。
谢衍怔在原地,心里的慌乱越发深重。
因为他知道,那个小姑娘虽然看着温驯可爱,可脾气却犟得很。
她不常表达爱意,谢衍也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什么位置。
可谢衍知道,兰儿一旦认定什么事……
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8-
谢衍的猜测成了真。
几十个护卫散出去,在周围山林找了足足十几天。
可却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而每个人回来复命时,身上都带了大大小小不同程度的伤痕。
谢衍瞧着,愈发心乱。
林中凶险,连常年习武的护卫们也不免受伤。
他到底是多残忍,才会让惊竹将兰儿一个聋哑姑娘藏进山林?
他日日派人去找,不知耽搁了多少日。
周雪凝娇气,早就在这个憋屈的小地方待不住了,便天天撒着娇催他回京。
以前谢衍把她当个妹妹,撒娇也只觉可爱。
可现在再看,他却只觉得心烦。
莫名又想起了过去两年,与兰儿在这茅草屋的时光。
她心思纯挚,也很能包容。
总是安安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
仿佛一剂安神药一般。
不管ƭū́ₛ遇到多么烦躁的事情,只要能看她一眼,心就静了。
谢衍心中长叹一声。
其实他一直都很想把兰儿带回京,但只因她天生残疾,他不愿在京中之人面前承认她,才下意识在惊竹寻来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可说完,他便后悔了。
也不知道兰儿究竟听到多少。
那夜最后,他明明说过:
「罢了,我回去再与雪凝商量一下吧,不做侍妾,带回去当个丫鬟也成。」
所以他才在周雪凝面前不断贬低兰儿。
只为打消她的戒备心。
谢衍只怕左相嫡女骄横善妒,日后怕是会伤害兰儿。
可是他从没想过,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谢衍望着远方,心里越发苦涩。
听说兰儿会说话了。
可他还没听过,他的兰儿声音是什么样子呢。
惊竹战战兢兢地回到他身边,提醒道:
「殿下,皇上下了旨意,宣您立刻回京,不可再有耽搁了。」
谢衍缓缓颔首。
他不知兰儿还会不会回来,想要给她留下一封信。
可执起笔的一瞬,眼泪却莫名落了下来。
【兰儿,明明当初是你要我做你夫君的。】
【为什么现在一句解释也不等我说,便不要我了?】
-9-
那夜之后,我一边四处游历,一边打听着照芜姐姐的踪迹。
一路锻炼下来,我说话的水平也提高了不少。
虽然依旧有点结巴,但也基本可以正常与人交流。
而照芜姐姐离开我们那个小荒村之后,似乎又救治了不少人,很有名气。
我不费多少工夫,就打听到了她的所在。
世间女子行医不易,我知道她一直很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医馆。
可没想到,她的医馆最终竟开在了京城。
还被圣上赐了第一女医的匾额。
她见我寻来,又变得能听能说,也很为我高兴。
只是她的眸光实在锐利,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笑着调侃道:
「许久不见,当年纯真无瑕的小娃娃,如今也有心事啦!」
我嘿嘿一笑,也没过多解释什么。
照芜姐姐知道我无处可去,便将我留在了医馆。
为她做些招待客人、晒晒药材的杂活。
一晃半月过去,不年不节的,这日京中竟突然热闹起来。
我偷溜出去,找了个老伯打听。
他笑着答我:
「丫头才来不久,还不知道吧,这是离京养伤的太子殿下回京啦!」
「咱们这位太子为人正直,很受百姓爱戴,所以大家这都是要热热闹闹跑去官道相迎的呢!」
我听完,心中顿生诧异。
谢衍,才回京?
他有车有马,不是应该早在我之前就回京了吗?
怎么会耽误这么久?
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心中忍不住担忧起来,又多嘴打听了几句。
老伯说起这事,却是满脸八卦:
「听说啊,太子弄丢了心尖儿上紧紧重要之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寻,所以才耽误了回京的时间!」
「不知是怎样一位奇女子啊,能引得太子殿下如此倾心。」
我想了想,也感觉有些莫名。
这些日子,我跟着照芜姐姐去过左相大人家,给她家女眷诊脉,自然也听说过那位周大小姐的美名。
世人都说她才艺出众,娇柔可爱。
可竟不知,她是会到处乱跑的调皮顽劣之人吗?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送走了老伯。
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老伯刚走,医馆内便进了客人。
我忙迎上去,还没ṱŭ⁴开口。
便对上了一个熟悉的目光。
-10-
多日不见,谢衍瘦了许多。
嘴唇苍白,脸色也有些难看。
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
我不知发生什么,下意识开口,连装聋作哑都忘了。
慌忙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你生病了?」
不知怎的,刚刚谢衍还是一副冷若寒霜的样子。
在我问这一句过后,却突然有了一丝丝回暖。
他没避开我前来搭脉的手,反而反手握住,猛地将我拉进怀中。
他伏在我耳边,叹息低喃道:
「兰儿,我好想你。」
「原来你的声音是这样的,真好听。」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汹涌的情意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打得我不知所措。
可也正是此刻,我才终于清醒过来。
慌忙将他推开,拉远了距离,学着平日见到的那些满身规矩的贵夫人,端直了身子,冷冷开口道:
「太子殿下麻烦自重。」
「世人皆知,您即将与左相嫡女成亲,青天白日的您这般与旁的女子搂搂抱抱,怕是不成体统。」
「你们都是一抬手就能将我碾死的贵人,若是惹怒了未来太子妃,我们医馆这生意还如何做下去?」
谢衍愣了愣,似是没见过我这副冷言冷语的模样,有些陌生。
沉默片刻才道:
「你进京这么些天,不知道周小姐早就回京了吗?」
「我已经上书父皇,将我与她的婚约取消了。」
我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问道:
「因为我?」
谢衍最喜欢我ṱŭ̀⁼犯傻的样子,闻言脸上终于带了点笑容。
「嗯,你我早已成亲,没有道理再娶她一个,相府嫡女也不会同意做平妻的。」
「兰儿,你还愿意关心我,我真的很开心,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也可以原谅你不辞而别。」
「跟我回东宫好不好?往后的日子就跟从前一样,只有我们两个。」
还像以前一样。
只有我们两个。
我恍惚一瞬,竟对他的话有了几分心动。
可我抬头望过去,眼中却不是往日那个粗布白衫,轻松惬意的谢衍。
而是一身华服玉冠,令人心生退意的谢衍。
往日,回不去了吧。
我不愿再看他,自嘲一笑道:
「就算没有周大小姐,你我身份依旧是天差地别。」
「况且当初,是你先打算不辞而别抛下我的,我们扯平了。」
「如果觉得有愧于我,可以叫人多给我送点银子,毕竟当初为了给你治伤,也为你用了不少好药材呢。」
说完,我福了福身子,规规矩矩行礼。
「太子殿下,没事就请回吧。」
「我!」
谢衍急声开口,似是想解释什么。
可下一瞬,惊竹便冲了进来。
「殿下,宫中急召,你不能再耽搁了!」
谢衍身形一僵,只得留下一句「等我」便匆匆离去。
我扯了扯唇,合紧了大门。
-11-
照芜姐姐不知何时来了前堂,在屏风后听到了全部。
直到我关了门,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才叹息一声走出来,安慰似的抱了抱我。
我不知所措地抬起泪眼。
刚刚在谢衍面前努力撑起的冷厉,也再撑不住。
鼻涕眼泪糊了照芜姐姐满肩头,我吸着鼻子闷声道:
「姐姐,我……我该怎么办?」
她沉默片刻,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
「兰儿,你应该问你自己的心。」
「你心里,可还有他?」
说实话。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两年,我是真心实意跟他做的夫妻,怎么可能轻易就这么放下?
在他身上,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酸甜苦辣。
也明白了小时候照芜姐姐说的「那不一样」。
虽然尊严逼着我离开了他,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
我放不下他。
我趴在照芜姐姐肩头,重重点了点头。
我以为她会笑我。
毕竟她是一个绝对清醒之人,是我最崇拜的好姐姐。
可她只是温柔一笑,柔声道:
「既然喜欢,那就随心所欲好了。」
「我年轻时执着于离开,人到中年后却又因寂寞心生悔意,可我与他,早已是再见不能了。」
「你跟我很像,所以,我不希望你也留有遗憾。」
「想去就去吧,当然,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我一定会带着你,再跑一次。」
我埋进她怀中,眼泪更加汹涌。
她抚着我的长发,轻声说:
「没关系,没关系。」
「勇于直面自己的爱,也是一种勇敢。」
-12-
哭过之后,我也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我直接坐在了医馆门口,望着皇宫大门的方向,数着时辰等他。
可我等到天黑,他的身影也不曾出现。
Ťṻ₄医馆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我失魂落魄地关上门。
照芜姐姐见状,笑着揶揄道:
「太子Ṫū́₅殿下许久未归,恐是陛下娘娘思念的紧,定是要拉着说话的。」
「你们心意相通,他又跑不了,你急什么呀?」
「大姑娘都嫁过一次了,还恨嫁?」
我红着脸挠了挠脑袋,嘟囔道:
「我之前那算是什么嫁,随便去村头大婶家借了块红布就完了婚……」
话还没说完,大门突然被人猛地踹开。
我吓了一跳,回头正要抄家伙,便见一帮护卫打扮的汉子将医馆团团围住,然后把我和照芜姐姐强压着,跪在了地上。
我拼命挣扎着,可那些汉子力气太大,怎么也挣扎不动。
我正要找准时机咬上去,门外便娉娉婷婷进来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
这人我见过。
正是那日跟着惊竹寻来村中的那位左相嫡女,周雪凝。
她摇着香扇,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依旧是那副嫌恶的模样。
嗤笑一声,道:
「呵,我以为迷住太子哥哥的是什么天仙,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她眼神愈发怨毒,指尖掐紧了我的下颌,几乎将我的皮肤刺破。
「就凭你这般才貌,竟然也能勾引得太子与我退婚,莫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妖物罢?」
「我不是!我没有!」
我拼命摇头,想要求饶。
可她权当看不见,回过头,将目光对准了照芜姐姐,冷笑道:
「这个,是你的同伙?」
「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我瞧这样貌,怕也是个善行狐媚之术的不堪之人,我身为左相之女,自是有权替天行道的。」
她懒懒一挥手,随意道:
「一起,都烧了吧。」
周府护卫听了命令,将我们绑在医馆内,便开始四处泼油点火。
我们拼命呼救,可周家人守在周围,就算有人听见,也不敢过来救人。
住这附近的,都是些平头百姓罢了。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何为权势压人,何为草菅人命。
大火已经燃起,我挣扎得更加剧烈,与照芜姐姐靠在一起,互相解着对方身上的绳子。
可那绳子绑得死紧,越急越不得其法。
头顶的房梁已经快要被烧断。
我的喉咙也已经彻底喊哑。
就在我心生绝望之时,大门终于再次被人破开。
来人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在房梁砸下来之前将我抢了出去。
是我的谢衍。
-13-
谢衍将我抱出了火海。
照芜姐姐也跟着被惊竹救了出来。
心中的一口气还没松懈下来,我们出来的一瞬间,燃着大火的房梁轰然倒塌。
照芜姐姐苦心经营多年的医馆,也成了一片废墟。
她愣了愣,忽然不顾没有浇灭的大火,疯了似的扑过去。
我连忙上前去拦,靠近才发现,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嘴里不停地念着:
「我的匾额……我的匾额……」
「这是圣上亲自提笔,御赐的匾额啊!」
众人皆是一惊。
惊竹反应快,迅速带着几个护卫前去救匾了。
谢衍环住我,冷冷道:
「匾要救,罪魁也该惩治。」
我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周雪凝不知何时已经被抓了回来。
她奋力挣扎着,不愿跪下。
刚才的体面尊贵已然消失殆尽。
她满脸怨毒,尖声道:
「我是左相嫡女!这两个贱民冒犯于我,我放火杀了又何妨?」
「她们有什么资格让我跪!」
谢衍见状,一脚踹上她的膝窝,令她重重跪了下去。
他铁青着脸,冷冽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失望:
「周雪凝,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竟不知你何时长成了一个目中无人,草菅人命的善妒疯妇!」
「好,你说她们没有资格让你跪,那我父皇可有资格?」
「这第一女医的匾额,正是由我父皇亲手题字所赐!」
「毁坏御赐之物,便是你父亲来了,也保不住你!」
周雪凝身子一僵,脸色忽然白了白。
她死死盯着正在救匾的护卫们,强撑着嗤笑一声:
「怎……怎么可能?这两个贱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得圣上赐匾?」
「太子哥哥怕不是为了强加罪名于我,信口胡诌的吧!」
谢衍彻底失望,声音再无一丝情绪:
「是不是我胡诌,你待会就知道了。」
周雪凝被他的护卫们带下去,关押了起来。
惊竹那边也传来好消息。
御赐的匾额救出来了,损伤不大,可以修复。
直到这一刻,我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才终于松了下来。
谢衍也长舒一口气, 紧紧将我环进了怀中。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再开口时,嗓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哽咽。
他像是终于缓过神,情绪再也克制不住。
甚至露出几分惊惧之色。
他颤抖着声音, 低喃道:
「对不起, 是我来晚了。」
「你知不知道, 我刚刚有多害怕……」
我认真地看着他。
他的颤抖和惊惧都不是假的。
好像当真害怕痛失所爱那般,触及灵魂。
我被他的神色打动,终于忍不住问出一直憋闷在心中的那个问题:
「惊竹跟你说过,我耳朵早就恢复的事了吧?那天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你既然想要我跟你回东宫, 为什么那天又要送我走?」
「不许说谎!一个字都不许再骗我!」
谢衍失笑一声。
白日堵在喉间的解释终于可以说出口。
他牵紧我的手, 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道:
「兰儿, 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送你走,那天我对周雪凝说的那些话, 只是想让她放下戒备心, 也好正大光明带你回去。送你躲进山林, 也是怕她会为难你。我那时还未查清左相恶行, 还需要与她周旋, 我怕我护不住你。」
「至于对惊竹说的话……那时我怕父皇不同意我娶一个天Ṱűₕ生聋哑之人,只是想说些狠话骗他,也试着骗骗我自己。」
「可我失败了, 我根本放不下你。」
他这话实在真诚, 就连心中的恶念都讲得明明白白。
让我忍不住, 想要相信他。
我没有说话, 垂着脑袋扑进他怀中。
谢衍眼睛亮了亮, 连忙将我抱紧。
声音也更加温柔:
「对不起兰儿,以后有任何事, 我都会向你说清楚的。现在跟我回东宫养伤好吗?」
「你的姐姐我也会叫人将她带回去,有太医好好医治, 她也会尽快好起来的。」
我想,我大概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了。
我挂着笑意窝在他怀中, 重重点了点头。
-14-
谢衍似乎早就想对付左相了。
那天之后, 谢衍便在早朝上揭露了许多左相贪污腐败, 买卖官位,鱼肉百姓的恶行。
每一件事,都带着铁证。
再加上毁坏御赐之物的事,他们父女全都被下了狱。
没过多久就判了流放。
圣上知晓我救了谢衍性命, 还悉心照顾他两年的事。
圣上也很开明,并没有嫌我出身低微。
在谢衍的请求下,很快为我们赐了婚。
照芜姐姐看着我们完婚后, 便心满意足地出了宫, 继续重操旧业。
医馆重新开张那天, 我和谢衍一起去为她撑了场面。
当夜, 我刚沐浴完, 就被谢衍压在了榻上。
他仔仔细细地用眼神描绘着我的眉眼,眼中很快染上了欲色。
他哑着声音,低笑道:
「所有心愿都已了结了吧?」
「是不是也该, 满足一下为夫了?」
我笑着环上他,揶揄道:
「急什么?」
「往后余生,都是你的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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