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瓷

九千岁宁衍之阴鸷狠戾。
笑他阉人者,无不惨死,唯独我。
无数次揪着他的残缺处,羞辱他:
「一个阉人,肮脏下贱的玩意儿,也妄想做驸马。」
可命悬一线时,是他。
为了救我,不惜被叛军赤身悬于城门。
于万万人前,跪着求我:
「殿下,别看……脏。」
再睁眼,我回到了刚成亲,我最恨他的时候。
他拉紧衣衫,猩红的眼藏不住破碎:
「嫌恶心,就滚……
「我给不了你。」
我对着出浴美人,咽了咽口水。
「夫君啊,不宜妄自菲薄。
「还有……」
我扣住他青筋凸起的手,轻笑:
「没人告诉过你,手也可以吗?」

-1-
为宁衍之守墓的十年,我始终被困在那天。
那天的残阳,好红好红。
本该锦衣玉带,端坐高殿的他。
为了我,长枪所指,浑身血染。
「哭了?」
他单膝跪下,抬手擦过我眼角的泪,勾着薄唇轻笑:
「臣以为,公主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他盖住我的眼,尾音微颤:
「殿下,答应我,别看……脏。」
一个被我讨厌了十年的人,不厌其烦地嘱咐我:
「殿下,若能活下去,务必珍重。」
说罢,转身赴死。
明明他此生最痛,便是那副残缺的身体。
却愿为了救我,被叛军赤身吊于城门。
痛苦而耻辱地,结束了寂寥惊惶的短短一生。
……
鹅毛飞雪中,我身着单衣,猛地咳出一口血。
闭眼前,我抚上墓碑苦笑:
「这可不算违背诺言。
「宁衍之,我病了,只能来找你了。」
……
再睁眼,漫天大雪变成了一汪春色。
车帘外,绿柳扶春,行人如织。
「殿下,马上到谢翰林府上,您别急,肩头还伤着呢。」
侍女玉箫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手扶上肩膀,细微的刺痛传来。
我猛地反应过来,竟然回到了二十年前。
这一年,我与宁衍之成亲半载,我最恨他的时候。
肩头的伤,是昨日春宴刺客来袭。
我属意探花郎谢钰良久,不惜挡在他身前。
身后致命一剑,宁衍之以身接刃,为我挡下。
要不然,怎会只受了轻微一道划痕。
可我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
第二日,便急着去庆祝谢钰生辰。
晚间归家时,宁衍之手执青灯守在门口,语调凉薄而讥讽。
「殿下对谢翰林,当真是情深义重。
「咱家为殿下挡剑,倒是不曾看见。」
说罢,重重咳嗽起来。
那时的我,看不懂讥讽背后,那份拧巴卑微的爱意。
只冷冷呛他:
「一个阉人,没有半分自知。
「若不是你强娶我,我的夫君定是他,不是你!
「你毁了我们的姻缘,你还想要什么?」
视线落到肩头渗出的血水,我冷嗤一声。
「为我挡剑?掌印大人这是发哪门子疯,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宁衍之面色惨白,眼尾湿红,抿着唇一言不发。
向来浅笑睥睨的九千岁,只有在我面前,如此狼狈不堪。
……
那时我不知,强娶也好,阴谋也罢,皆是误解。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我揪住发疼的心口,喊道:
「掉头!去司礼监!」

-2-
我提着裙摆,风风火火闯进司礼监。
「殿下,掌印不在!」
「他在哪?」
咚的一声,为首的太监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殿下,掌印昨日为您挡剑,身受重伤!
「又操劳公务,彻夜未眠。
「殿下有怒气要撒,也请改日再来吧!」
ṭů₎我才反应过来。
他们以为,我又来羞辱宁衍之。
前世,我从不给宁衍之好脸色。
气急了杀进司礼监。
当着众人的面,扇他巴掌这种事,没少干。
「我不是——」
算了,我闭上了嘴。
谁会信。

-3-
地牢里,阴暗潮湿。
我一边疾行,一边心疼。
前世,我同谢钰同游花舟,共赏春色之时。
宁衍之把自己关在这种地方,审问刺客。
明明自己还受了剑伤。
……
「啧,嘴倒是硬,也不知这心挖出来,是不是也这么硬?」
牢房深处,传来我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声音。
走近看,烛火切开青年阴鸷俊美的脸。
他勾着噬人的冷笑,玉竹般的指尖,插入囚犯的心脏处,勾出几片碎肉。
在囚犯「死阉人」的辱骂中。
宁衍之漫不经心地碾磨了下指尖,撩起薄薄的眼皮看过来。
「烙铁准备好了?」
对上我视线,他浑身一僵。
匆忙把沾血的手,背到身后。
转瞬,又勾起冷笑的皮相。
「大好春光的日子,殿下不去陪谢翰林过生辰,来这阴曹地府逛逛?」
我满腔心疼憋胀在胸口,塞得酸胀无比。
一开口就带了嗔怒:
「你还知道春光大好啊,宁衍之,你在干什么?」
「干点心狠手辣之人,该做的事。」
说完,宁衍之撇开眼,在小太监盛着的水盆里净手。
头也不抬地冷声道:
「看不下去就滚。
「陪你的谢郎去,别在这碍眼。」
「啪!」
我一拍木桌,把残羹摔到地上。
指着那白粥馒头,声音颤抖:
「受了伤,还吃这种东西?给我回去休息!」
宁衍之听了,只接过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指尖。
语气尖酸又刻薄:
「殿下好大的火气,怎么,你的亲亲谢郎又出事了?
「啧,咱家受了伤,吃这种东西怎么——」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抬头看我。
我已经人到他身前,踮起脚,一把揪住他脸颊。
宁衍之冷白的脸上,显出浓重的倦色,硬生生逼出几分鬼气。
看得我又心疼又气:
「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
「眼底吊着这两坨乌青,真是,把自己搞得跟鬼似的!」
刚还一脸讥笑的人,木愣如人偶。
半晌,才拍开我的手。
捂着脸颊,如避洪水猛兽般,退后,撞到墙上。
他轻嘶一声,几番张嘴。
最后只磨着后槽牙,对着我身后冷戾道:
「谁再抬头,今儿眼珠子不想要了?」
一牢房的人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殿下,咱家就是条恶鬼。
「这地儿潮湿又难闻,您嫌脏,就滚。」
他冷嗤一声,掠过我。
被牵住腰间的玉带。
「宁衍之……」
「嫌脏」两个字,一下子带我回到了那日。
憋了一路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你要好好吃饭。
「要好好活着。」
刚还凶巴巴的人,顿时手足无措。
伸手想țŭ̀⁴擦我的眼泪,又狼狈地缩了回去。

-4-
「去,通知御膳房准备饭菜。」
回到司礼监宁衍之的寝房,我便吩咐小太监。
「要……」
我思索片刻,愣是记不清,他喜欢吃什么。
上一世,我还没来得及爱他,他就死了。
甚至那日早上,大吵一架,他听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死太监,脏死了,别碰我,你怎么不去死啊!」
再后来,他杀入敌营救我。
我却被叛军封住了嘴,说不出一句话。
他到死都以为我厌他至极。
我向来骄纵,说话口无遮拦。
从未如此后悔过,那日早上的气话。
「辣蓼蒸鱼、胡椒鸡、麻辣兔丁……」
宁衍之清冽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你疯啦?肩上有伤还吃这么辛辣的?」
说完,我猛地反应过来。
都是我素日爱吃的……
我抬眼看过去。
「没疯,怎么,吃什么殿下也有心思管了?」
宁衍之面无表情地从衣袖里掏出盒药膏。
「手,擦擦,别弄脏了我的地。」
我这才注意到,方才拍木桌,被木刺刮了个血口。
……
吩咐小太监,必须要些清淡养病的饭菜。
我坐下擦着药膏。
对面,宁衍之别开脸,曲起指节叩着桌面,冷声嘲讽。
「说吧,这次是要给谢钰做什么?
「提俸禄,还是提官职?
「不必演这一出,公主千金之躯,咱家一个阉人,提鞋都不配。
「懂得分寸,不会耽误您跟谢郎私会的宝贵时间。」
我心里一点怒气都生不起来了。
毕竟一句句,都是我曾经伤害过他的证明。
成亲当日不叩天地,指着他鼻子,骂他提鞋都不配,还妄想做驸马。
为了谢钰免于被贬岭南,往他饭菜里下毒,威胁他。
还把「阉人」「脏死了」,这些难听的话挂在嘴边。
「从前是我不好,以后咱们好好过。」
我坐到离他最近的凳子上,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嗓音软糯:
「我现在认清了,一日夫妻百日恩……」
宁衍之眉头抽搐似的跳了几下。
像被冒犯的深闺女子,甩开我的手,话里都是嫌弃:
「别这样……
「怪是恶心。
「找你的谢郎去,别来诓咱。」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时的宁衍之,虽然权倾朝野,可也不过是二十岁的小郎君。
强装冷厉的脸侧,耳根绯红一片。
啧,死装。
亲一下,是不是会炸?
「恶心吗……那这样呢?」
我一点点贴近。
近得能看见他脸上细细的绒毛。
闪烁不定的凤眸,涌动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在某一瞬间,他死死闭上眼。
像是卸下满身防备的珠蚌,露出内里的软肉,任人欺负。
唇齿近乎相贴之时。
「叮琅——」
我低下头。
一个玉佩从我腰间掉落在地。
上面刻着的「谢」字,显眼无比。

-5-
「这玉佩——」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
宁衍之骤然起身,声音冷如寒冰:
「这玉佩殿下可得收好。
「毕竟是洞房花烛那日,殿下半夜跑去谢钰家里,他赠给殿下的定情信物。」
他面色冷白得可怕,像是从梦中惊醒。
我急着开口:
「宁衍之,这玉佩我——」
「殿下,别演了。
「对他甜腻腻地喊谢郎,我就是连名带姓的宁衍之。」
宁衍之走到窗边,负手看窗外景色,只留给我冷冰冰的后脑勺。
他嗤笑一声,话里讥讽。
「别玩弄人了,你去吧,去找谢钰。
「那可是探花郎,殿下琼林宴上一见钟情的探花郎。
「咱家一个阉人,这搁手里再多权势,别说公主殿下,又有几个背地里还拿正眼看的?
「无非是心思诡谲,大奸大恶,善弄权术……」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
心脏像塞了团湿沉的棉花,快呼吸不过来。
上一世,因为谢钰,也因为他强娶我时说的恶劣话。
我认定他是个恶人,恨不得他暴毙,直到他死前一年才觉察出不对劲。
他死后,奸宦的罪名才被洗清。
因为阉人,人们只看得见他的阴狠,看不见他玩弄权术是为民谋利。
因为阉人,他宵衣旰食十多年,可直到吊死,看的是百姓对他扔烂叶子,听的是百姓的骂声。
毕竟,「阉人命贱,死不足惜。」
可谁知。
他出身落魄的书香世家。
年少时,他与谢钰拜在同一门下,才情思辨皆是一骑绝尘。
曾经的挚友成了探花郎。
他因为十三岁家中巨变。
一夕之间,举目无亲,沦落成奴。
胯间二两肉一割,硬生生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脊梁,折了、碎了、再捡不起来。

-6-
「别说了!这玉佩我扔了不要了!」
我捡起玉佩,一把扔到窗外。
冲上去搂住宁衍之的腰身。
「我不要什么探花郎,我只要你!」
手心下劲瘦的腰,忽然紧绷如铁。
半晌,宁衍之才僵直地转过身来。
长睫垂下,死死地盯着我的脸看。
我抹了把眼泪,很轻地扇了扇他的脸:
「不许再说那种话!
「区区一块玉佩而已,我也能送你礼物。」
说着,我解下发丝间的玉簪。
宁衍之抿了抿唇,声音喑哑:
「这是谢钰在你生辰送你的。」
尴尬地把玉簪也丢出去。
我解下腰间的香囊。
「那……那这个。」
宁衍之扯了扯嘴角:
「绣的是谢钰最喜欢的木兰。」
我急得浑身摸索,好在从袖中摸出另一个香囊来。
仔细看,绣的是白荷。
似乎有记忆一闪而过,却很快消弭不见。
我把香囊塞他怀里。
「这个!」
宁衍之一点点收紧手掌,直至青筋凸起。
我抬头。
他嘴角有个极为浅淡的笑意。
融融春光洒在俊俏青年的脸上。
凤眼轻挑,鼻梁高挺,朱唇莹润。
我一时看痴。
伸手勾住他的后颈,舔了舔嘴唇。
「礼尚往来,你要亲我。」
宁衍之眼睫颤了下,别开脸飞快道:
「不可……」
我不语。
不信他真能忍住。
直到杜鹃催啼了九声,炙热的手才试探着握住我的腰肢。
烫得我腰上酥麻。
「笃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声。
「干爹,午膳已备好。」
我撇嘴推开他。
「不愿算了,吃饭!」
下一秒,一股力道把我压在墙上。
宁衍之一手垫在我的后脑,一手掐着我的腰。
灼热的唇瓣急急地贴上来。
莽撞又小心,连舌头都不会伸。
我没忍住轻笑出声:
「掌印大人,好着急啊。
「没想到你竟然……」
他猛地退后几步。
眼里潮湿的欲色消失,一闪而过落寞与惊惶,只剩下墨色。
「殿下,如此玩弄,有意——」
剩余的字眼,被我的唇瓣堵了回去。
舍不得玩过头了。
舔舐,撩拨,撬开唇瓣。
渐渐地,掐着我腰的手越来越用力。
唇齿交缠,掠夺,占有。
像是此生仅有的欢愉。

-7-
盯着宁衍之好好吃了饭,喝了药。
我才跟着玉箫出来,到一僻静处。
「怎么,是谢钰那边说什么吗?」
玉箫点点头:
「殿下,翰林谢过您的生辰礼。
「特地备了小舟,希望能同舟泛游。
「还有……」
玉箫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
「翰林听闻您今日来了司礼监,特地嘱咐。
「等那事办妥,将奸宦千刀万剐之后,定永结同心。」
我心里一紧,根本不在意什么永结同心。
琼林宴上的惊鸿一瞥,早已淡去。
千刀万剐……
我忙问:「何事?」
玉萧满脸迷茫:「奴婢不知。」
我遍寻记忆,可过了二十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思忖片刻,决定先稳住谢钰,找机会当面问清楚。
「你且回他,他是我心上人,喜欢什么便直与我说。
「至于泛舟一事,先作罢。
「今日我正好抓着机会,跟那……」
我顿了顿,咬了咬舌尖,继续说:
「跟那个死太监拉近关系,争取信任,方便计划。
「对了。
「明日约他醉香居一见。」

-8-
回到司礼监大堂。
我接过侍女的茶盏走进去。
各个太监井然有序处理着公务。
折子被分好类别和轻重程度,递至宁衍之的案桌上。
父皇早逝,幼帝年弱。
朝中事务几乎是宁衍之一人独揽。
他一身金线镶边的红衣,端坐在雕花椅上,垂眸看折,神情冷肃。
我走近,递过茶杯,小声嘱咐:
「胸口有剑伤,早些回去得好。」
他落下朱批,方才撩起薄薄的眼皮看我,神色晦暗不清。
半晌,移开眼神,冷冷回我:
「殿下不想在这待着,就走吧。
「错过谢郎生辰,回头别怪咱家头上。」
说罢,继续挑来另一本折子。
我被冷落得生了恼意,一把扯过折子。
「刚亲得本公主嘴巴都肿的人,是谁?
「是你吗,宁衍之?」
殿内,鸦雀无声。
只听到小太监的笔,掉在地上的清脆响声。
宁衍之闭了闭眼。
「都出去。」
说完,他依旧神色冷冷,拿过另一个折子。
我憋着气,抱臂在一旁瞪他。
瞪久了发现不对劲。
「掌印大人,你折子拿反了。」
……
「掌印大人,这页你看了快半刻钟。」
……
「掌印大人——」
「闭嘴。」
他丢了折子,眼射寒光。
「掌印大人,你的手好好看。」
他愣住。
我做了刚才一直想做的事。
牵起他的手,抵在嘴边落下一吻。
宁衍之的手很美,骨节分明,青色脉络蜿蜒凸起,于冷白中显出几分肉欲。
颀长的中指上,父皇御赐的玉扳指,泛着翡翠冷光。
指尖本该玉白干净,却染上了我唇上的胭脂。
可出乎意料。
宁衍之凝着眉宇,没有半分喜色。
那张阴柔昳丽的脸,像生了裂缝的冷玉一般,一碰就碎。
像是我的幻觉。
下一秒,他别开脸,收回手。
摊开折子,移到我身前。
「殿下不妨一看。」
我一看,气了。
「区区一个芝麻大点的县官,能贪千两,不得杀了!」
宁衍之望着窗外,声音低哑:
「殿下可知,贪的第一笔,价值几何?
「不足一两……
「不过两篮鸡蛋。」
他转头看向我,眸底幽深,似有暗流涌动。
「巨贪之辈,无不起于小贪。
「因为足够小,所以掉以轻心,自此一步一步,自甘堕落。
「哪怕明知头上悬刀,也愈贪愈巨。」
他喘了一口气。
「殿下,明白吗?」
我摔了折子。
「一开始就不该生了贪念!
「本就不属自己,再如何,也不是。
「如此贪图,跟明抢有何区别?」
宁衍之看着我,久久没有吭声。
我恍惚看见他唇瓣抖动。
很快,他接过折子,落下红批。
声音冷厉:
「处理政务之地,亵弄臣子之手,岂是公主所为。
「请殿下自重,自行离开。」

-9-
「自重!?」
回了府上,我气得摔了一地东西。
好硬的一张嘴。
就是这张硬嘴,上一世直到成亲第九年,我才知他竟心属我。
看着满地狼藉,我冷笑ẗűₖ一声。
自重是吧?偏不。
今晚不把那张死硬的嘴亲软。
不,亲烂!
却没想到,愣是等到三更天,宁衍之还没回来。
我杀回司礼监,在一众太监的惊叫声中,一把推开宁衍之寝房的门。
寝房内,水雾潮湿。
宁衍之立于浴桶边上,长身玉立。
水滴从发丝垂落,落至宽肩,划过胸丘,流入腹部的沟壑,再顺着人鱼线滑入更深处。
裹在肩背的布条,透出一点血色。
像路过人间,落难的神祇。
「你!」
宁衍之神色有一瞬慌乱,匆忙拉过外衫裹上。
须臾,撩起薄薄的眼皮。
又变成那副阴鸷冷笑的模样。
「殿下也不敲门。
「咱家一个阉人,没根的东西。
「这污秽身子,怕脏了您的眼。」
我咽了咽口水,被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殿下!」
身旁传来宁衍之急切的声音。
很快,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后背,拍起来。
等我缓下来,身边人迅速走开。
宁衍之背着我系衣服,声线极冷:
「嫌恶心……就滚。」
看着那轻颤的背影,我一路的怒火消了。
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我跟他闹什么脾气。
他只是受的苦太多了,怕了,竖着坚冷的硬刺保护自己。
上一世临死时,他那么怕被我看到残缺处,怕我嫌脏。
可这一世,我想告诉他——
「夫君啊,不宜妄自菲薄。」
我搂住他发抖的身子,踮着脚,吻上湿漉漉的唇。
嗅到了丝丝酒气。
「背着我喝酒,嗯?
「夫君,亲我。」
宁衍之猛地推开我,退到床沿,抓紧胸襟。
嗓音格外喑哑:
「殿下扇巴掌也好,辱骂也好。
「咱家一个奴身,何敢不从。
「但不能这样诓骗,骗人,最是可恶。」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难捱地继续说:
「所以,殿下没必要强迫自己,犯恶心,就走。」
没一句爱听的。
我径直推他坐在床上,跨坐上去。
指尖从挺翘的鼻梁一直往下滑。
「怎么会恶心呢?
「这里好软,想亲。
「这里是粉色的哎,好漂亮。
「这里手感不错,咦?怎么鼓起来了?
「这里……」
指尖向下,骤然被抓住手腕。
宁衍之咬着下唇,湿漉漉的碎发下,眼眶红湿,像被细碎春雨淋湿的小狗。
「一定要这么羞辱人吗?
「殿下知道的,我没有……
「我给不了殿下想要的。」
我牵起他骨节分明的手,吻在中指的绿玉扳指上,轻笑:
「夫君啊,没人告诉过你,手也可以吗?」

-10-
我低估了这句话的杀伤力。
刚还红着眼眶的破碎小狗,在短暂的愣怔后,扣着我的后脑亲了上来。
我喘不过气,嘴皮子都被咬破血。
手掌抵在紧绷的肌肉上,怎么也推不开。
忍不住抬手一巴掌扇他脸上。
「宁衍之!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停下。
额头相抵,呼吸交缠。
灼热的喘息如在耳畔。
「殿下,对不起……
「可是……」
他有些委屈。
「是你自己找上来的啊,殿下。」
下一秒天旋地转。
湿热的吻密密麻麻地砸下来。
……
那晚我是晕过去的,所以不知道。
刚还一脸迷醉的人,瞬间神色清明。
宁衍之摘去绿玉扳指,擦拭着湿黏的手指、掌心和手臂。
床上的女郎,生得格外娇俏,眼睫上悬着的泪滴,惹人怜惜。
他撩起女郎粘在脸颊上的鬓发,细心地一一吻去泪滴。
虔诚如信徒。
这道照亮他最阴暗时刻的光。
曾经触不可及,如今竟然安然睡卧掌心。
做完这一切,宁衍之叫侍女拿来新的床褥和衣裙。
外头传言阴鸷狠辣的司礼监掌印。
神色温柔,小心翼翼地抱起女郎,换掉湿透的床褥。
他拥着她,久久不能入睡。
世人皆道他巨贪,贪权贪财。
谁知,他一生所贪,除却黎民社稷,只有怀中人的一颗心。
不……
一颗心,那可真是太贪了。
他苦笑。
哪怕是她下了砒霜的酒,他也会贪杯。
他轻声呢喃,含着苦楚:
「殿下,别去见他。
「是你让我生了贪念,再骗骗我……」

-11-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中天。
我浑身酸痛得不行,一转头正好对上罪魁祸首的脸。
「叫你停你不听!」
我抬手扯开他脸颊。
恨得牙痒痒。
罪魁祸首轻嘶一声,面色惨白。
「你怎么了?!」
宁衍之捂上胸口,笑得凄惨:
「殿下是想我死吗?」
我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牵扯到他的胸口。
我只看见,胸前的绷带渗出的血色,不断扩大,散着浓烈的血腥气。
……
床榻上,宁衍之满头冷汗,平日里飞扬的凤眼,此时可怜兮兮地耷拉着。
太医收回诊脉的手,脸色凝重。
「大人本就伤势沉重,昨夜想必又过度操劳,致使伤情加剧。
「往后需悉心调养,若有亲近之人常伴身侧,方为最好。」
我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一偏头,就对上宁衍之幽怨的眼神,写着「都是因为殿下才加重伤势」。
造孽啊……
可是和谢钰的见面,不能拖。
一想到「千刀万剐」四个字,我就后怕得不行。
哄着宁衍之喝下药后。
我起身:「我出宫给你买个徐福记的桂花糕,就回来。」
「不能让——」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声音很轻。
「算了,你去吧,殿下。」
我没看见,离开后不久。
宁衍之手中的药盏破碎,尖锐的断裂处刺入掌心。
一片惊呼声中,他沉着脸,浑然不觉疼痛。
掀开锦被,矫健地下了地。

-12-
进了酒楼,到了厢房。
我推开门,解下幕离。
「公主。」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了谢钰。
他一身月白锦袍,坐在茶桌边上。
身后是一对高山流水的雅致屏风。
端得是玉面公子,如从墨画中走出。
见我来了,他起身相迎。
「谢郎。」
我忍着恶心,被他拥入怀中。
莫名地想念极了宁衍之身上的气息,淡淡的药香。
我开门见山套他的话:
「谢郎,那件事,不太好办……」
谢钰挑了挑眉:「怎会如此,只是个香囊,你放那奸人屋里就行。」
我心里一惊,香囊?
难道是我昨天送给宁衍之那个。
他突然沉下脸推开我:
「公主,你是不是不愿?
「这个奸人残害忠良,当初诬陷我,想将我贬谪的事,你忘了吗?」
一点点记忆涌入脑中。
我咬了咬下唇,愣是把辱骂憋了回去。
最没有资格骂宁衍之的人,就是他。
分明是他不懂官场,直言上书,惹了一众世家门阀。
宁衍之怜他的才情。
贬他是为了让他避避风头,希望他能在岭南历练一番,再来汴京。
可为了不让他怀疑我,我只能从背后抱住他,咬咬牙说出违心的话:
「怎么可能,谢郎,你分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亲近那个恶心人的死太监。
「他看我一下我都觉得想吐,跟条恶犬似的。」
才不是…ṱũ̂₆…
他最好了。
想抱着他亲亲,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
我深吸一口气,补充道:
「那香囊我昨日送给他了,你放心。」
谢钰骤然神色舒展,转身死死抱住我。
「我就知道。
「公主,等把那奸人打入大牢,我们就成亲。」
我故作高兴:
「好,我才不要一个阉人当夫君!
「谢郎,接下来要怎么做?」
谢钰眼中闪过冷光。
「当然是——」
「呵呵。」
屏风后骤然响起轻笑。
如惊雷乍起。
屏风倒地。
宁衍之一身红衣坐在雕花大椅上,曲起指节,轻敲桌面。
「继续说说。」
余晖将他的脸切成两面,一面明,一面暗。
他掀起眼皮看向谢钰,神情阴冷得仿佛冰刃。
很快,两个带刀侍卫将脸色惨白的谢钰拖了出去。
我腿软,跌坐到椅上。
「衍之,不是那样的。
「我只是想骗出来他要怎么害你。」
宁衍之起身一步一步接近。
他笑了,嘴角扯着皮肉。
「殿下这次想怎么救他?
「这么拙劣的谎言,可免不了死罪。
「下毒?暗杀?拿自己的性命要挟?
「还是说……」
他弯下腰,撩起我鬓边的散发,神色温柔:
「殿下已经知道我的心意了,对吧?
「还是说,继续骗我,同我欢好,找机会救他出来。」
我抓住他的手,忍不住哭腔:
「你信我,我不要骗你了。
「我连香囊里是什么都不知道。」
宁衍之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香囊。
「殿下真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一定不会送你。」
宁衍之垂下眼睫。
「是一封跟金人勾结,刺杀皇帝的密信。
「殿下,仿写的笔迹不错。」
他灼灼地盯着我,语气无奈:
「殿下是不是忘了,你的笔法可是我教的。」
我心脏猛地一颤。
我真的忘了,忘了这封密信竟然是自己写的。
宁衍之还教过我?
脑子里,出现一个清瘦小太监影影绰绰的身影。
「这香囊……殿下好狠的心呐。」
看着宁衍之嘴边苦涩的笑。
心像被死死揪住。
我一把抢过香囊。
丢到桌上燃着木炭的香炉中。
「这东西不要了!烧它个干净!
「你要什么我都——」
我消了声,木愣地看着宁衍之把手伸进炭火中,取出香囊。
他攥得死紧,手背青筋凸起。
「宁衍之你疯啦!
「你手指都出泡了,快!叫太医!」

-13-
太医来了。
宁衍之指尖的烧伤,不严重。
但肩上的伤没有得到照料,加之心悸过重,患上了体弱之症。
太医三令五申,他随时可能晕倒,需得有人贴身照顾。
吓得我一刻也不敢离开他身边。
哪怕朝中大臣来了,也要黏着。
毕竟宁衍之上一秒还在冷戾地发令,下一秒就能软倒在我怀里。
昳丽的脸苍白得让人心疼。
他也就二十岁,不知受了多少苦,才爬上这个位置。
安抚好宁衍之,我指着大臣骂:「他都这样了,你还说那些话气他,滚出去!」
大臣张嘴。
大臣不语。
大臣退下。
……
那日像是风过无痕,宁衍之再没提及。
我把他捧在手心,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瓷美人。
所以,玉箫同我八卦,说掌印遇刺客,挥剑须臾,便取敌人项上首级。
我只当是宁衍之放出来的谣言。
那个刺客不过是没了头,可宁衍之在这么多侍卫的保护下,竟然额角还受了伤。
我心疼地抱住怀中人,对着那双盛着惊惶的凤眼,亲了又亲。
亲着亲着,不知何时。
他曲起腿压进我裙衩里,声音沙哑:
「殿下这么好,我想好好报答殿下。」
我感动无比。
在点头的一瞬间,裙子被撕裂。
宁衍之喉结滚动,舔了舔嘴唇,哑声一笑:
「我学了新招式,会让殿下很舒服的。」
我眨眨眼:「有多舒服?」
……
次日,府里侍女躲在假山里蛐蛐。
「听说了么,昨儿夜里,公主骂得可脏了,狗奴才松口都骂出来了。」
「真是,咱大人连圣上都得尊一句师傅,也就公主敢骂大人狗。」
「可不是,哎,你看见了吗?大人脸都肿了,脖子那儿全是抓痕。」
「公主也太凶了,大人真可怜。」
「真可怜……哎……」
假山外精神颓靡的我,拳头硬了。

-14-
不知为何,宁衍之没有立即处死谢钰。
反而留着他一条命。
甚至好几次带着我去看他。
牢房里,曾经的翩翩公子蓬头垢面,满身狼狈。
我当着宁衍之的面,把谢钰骂得狗血淋头。
又冲他扬扬下巴。
他拍了拍掌,浅淡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幽暗漫长的地牢走廊里。
回荡着我的声音:
「干得好,就不该让他这么轻松地死。
「他可是想把你千刀万剐,就该留着他的命,好好地折磨死他。」
宁衍之只牵着我的手走路,未曾回头。
他问:「昨日给殿下做的桂花糕,殿下今日还想吃吗?」
……
自此,我们日夜相伴,可再怎么亲密无间。
宁衍之每日沐浴,对我严防死防。
哪怕同床共枕,也从来不解下亵裤。
我知晓他不愿让我看,好几次差点碰着那处,猛地抽回手。
宁衍之总是若无其事地挪开眼神。
……
光阴似水,春去秋来。
本该一切祥和,可宁衍之的胃口越来越差。
面上,颧骨愈发突出。
我急得不行,天天盯着厨房。
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我醒来,看见的不是熟悉的房梁。
「公主,你醒了?」
我猛地起身转过头。
「你怎么在这?」
猝不及防看见谢钰,我惊得心跳空了一拍。
谢钰满面憔悴,神情感动:
「公主,我听玉箫说了。
「这半年,苦了你了。」
等我理清所有事情时,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宁衍之从来没有信我。
他只当我为了保全谢钰的性命,同他做戏。
此番武侯起兵逼宫,他安排好一切。
迷晕我,送我出城,让我同谢钰去往江南。
一纸休书里写道:
「江南好风光,殿下定会喜欢。」
我这才想起,前世他为我惨死之后。
他的书房里找到一封压了经年的休书。
前世今生,他没有一刻相信过,我真的爱他。
宁衍之身边最亲近的杨公公走进来提醒:
「殿下,该启程了。」
我把休书撕成碎片扔了,抹掉眼泪,拍桌而起:
「回京!」
……
乡间古道。
骏马飞驰。
我夹紧马肚,挥鞭直下。
我要见宁衍之。
要把他吊起来欺负!
该死的,竟然敢把我丢给别的男人。
竟敢丢下我一个人身处险境。
我又怕又气,一刻也不敢停下。
前世,武侯造反是十年之后的事情。
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竟然不过半年就逼宫。
等到我日月兼程赶到京中,一切已经安定有序。
只剩下城门前的残甲余箭,昭示着发生过什么。
在路途上,我已然得知逼宫被压下,宁衍之无恙。
惊惧没了,只剩下滔天的怒火。
我一路疾驰到宁府。
看到紧闭的ẗū́₉大门。
「夫人!」
管家踉跄着上前。
我横眉倒竖,挥鞭打在大门旁的石狮子屁股上。
「宁衍之人呢!」
管家跌倒在地:「夫人,救救大人!」

-15-
一踢开门。
满屋的药气争先恐后地扑过来。
床榻上,薄薄的蚕丝被,覆盖着一道身影。
宁衍之面色显出不正常的绯红,豆大的汗滴不停地流下,鬓发一片潮湿。
他闭着双眼,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
「滚出去!」
我踹上门,冷笑一声。
床上的身影僵住,猛地转头过来。
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殿下?」
我走到床边,抬手一巴掌扇他脸上。
戳着他的脸颊,恶狠狠道:
「宁衍之!谁允许你把我丢给别人的!」
宁衍之的眼亮了起来。
「殿下,为什么会来?」
他费劲地抬起手,牵住我的指尖,死死不肯松开。
我没好气地掀开被子,躺进去压在他身上。
一口咬上凸起的喉结上。
听得闷哼一声,尝到血腥味了才松口。
「你休想丢下我!
「我不回来,难道等着做寡妇?」
逼宫被早有准备的宁衍之迅速压下。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庆功宴上,有奸细下了毒。
偏生这毒不是砒霜一类,只是情毒,所以没有查出来。
寻常的男子不过一夜便解了,唯独宁衍之,迟迟无法。
怕是专门针对他下的毒。
其实……也不是无法,只是他不愿。
我哼唧一声,拍了拍他脸颊:
「你中了情毒,难不成除了我,你还要别人帮你?」
宁衍之脸色瞬间暗下去,仓促推开我。
「殿下,出去!」
「不听。」
我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顺势把手绑在床头。
这一招,还是跟他学的。
「求你……殿下,出去,别。」
毒药侵蚀着神智,他的嗓音带了一丝隐忍的哭音。
我俯身吻上他咬得死白的唇,声音软下来。
Ṫũ̂ₛ「别怕,你哪里我都喜欢的。」
说罢,指尖往下。
宁衍之的身体很美。
如玉瓷一般细腻,却肌肉匀称,粉白的薄皮下,经络和青筋格外性感。
玉瓷摔碎了把儿,那也是玉瓷。
我很小心,生怕弄碎了。
……
良辰美夜,月上梢头。
透过窗牖的月光,映着一对相缠而眠的情人。

-16-
番外
成亲数载,我发现,宁衍之似乎也没那么爱我。
床榻上下,他还唤我「殿下」,一点不亲昵。
还有。
一天吵完架,准确来说,是我单方面指着他鼻子骂。
骂完我后悔了,回头找他。
偷看到他悄摸抹眼泪。
这不是关键,毕竟我上辈子就发现他其实老爱哭。
以前还觉得可爱。
面上冷戾的九千岁,被娘子凶一句就悄摸掉眼泪。
谁说不可爱呢?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Ṱú₁因为他怀里抱着一件小衣。
那小衣我看得出,绝不是我的。
我好气,但我憋着!
等到夜里,掏出十八般武器,把他折磨得第二天上朝的力气都没有。
……
宁衍之不爱我了。
向来直言直语的我,竟然没了找他对峙的勇气。
于是,我给谢钰扫墓去了。
宁衍之当天就知道了。
毕竟,他那些个锦衣卫,连我一日出恭多少次都能盘清楚了,写成折子,郑重其事地放宁衍之桌上。
还放在红章折子之上。
宁衍之以此来决定,我下一天能吃多少他做的桂花糕。
说远了,宁衍之不爱我了。
但他还是很会装可怜。
拉着我衣袖,红着眼眶问我:
「殿下今日去哪了?」
这是明知故问。
我才不回答。
又是殿下,哼。
他非要缠着我一直问啊问。
后来逼急了,我扇了他一巴掌, 凶他:
「被玩烂的东西, 脏死了!宁衍之, 我不要你了。」
前面那句话, 是学的他。
当初强娶我时,他在宴席上冷冷调笑:
「昭阳公主?被咱家玩坏的东西, 脏成这样……」
当时我气坏了。
很久之后才知道, 若不是他刻意那么诋毁和娶我。
那之后, 我会被迫嫁给贪图我美色的武侯。
当时兵权最盛的将军,年近四十,喜好鞭笞美人。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宁衍之不爱我了。
我冲他说了那句话后, 他躲了起来。
去哪都找不到他。
急火攻身,我便秘了。
索性,他连桂花糕也不给我做了。
改做清炒时蔬。
宁衍之, 好狠的心。
好在, 没țû⁸过多久, 他又跟没事人一样凑上来。
可我知道,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不碰我。
我挨他一下,他跟被电了一样, 抖着逃开。
床上,他浑身裹紧,甚至不给我看。
好嘛,不看就不看。
我偷看。
宁衍之一个人在洗澡,洗了很久。
很粗糙的布帕, 他像不知疼一样, 使劲地擦遍全身。
看了半刻钟, 在他把胸前的点擦破皮的时候, 我冲了进去。
一把夺过布帕,气得发抖。
「宁衍之, 你疯啦!」
他把身子缩在浴桶的水里, 眼好红好红。
「殿下嫌脏。」
我忽然生不出什么气了。
亲了口他嘴巴,那是鲜少没被擦红的地方。
宁衍之不爱我了, 可我还是心疼他。
我结结巴巴地说出小衣的事情。
他震惊、他委屈、他一跃而起。
藏了十年秘密的箱子, 他亲自打开给我看。
纸鸢、小绣鞋、发黄的枯叶蜻蜓……
还有那件褪色的小衣。
我红了脸, 戳着他脸颊,言之凿凿:
「宁衍之,你是变态。」
他竟然, 把我少时的东西偷藏起来,一藏藏了十多年!
我当时在母妃宫里玩, 从来没想过,那个清秀的小太监,藏着这种心思!
宁衍之又开始装可怜了。
他跪在我身前, 亲吻我的指尖, 眼眶湿漉漉的。
「那殿下, 嫌弃变态吗?」
我俯身亲在他额前。
「傻瓜,你只是太爱我了。」
此后,我也与「殿下」二字和解了。
随便他吧, 一个爱我至极的变态,我还能怎么着他?
爱他,所以爱他所有罢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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