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锁惊鸿

后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谁输了今日的牌九,入夜就去陪那个劳什子皇帝。
我出千躲过一劫,看着明妃被太监拖走。
「你这小妮子,等我回来扒了你的皮。」
彼时我对着明妃哈哈大笑。
后来亡国之时,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蓄满泪水的明妃,再次听见她的叫嚷。
「荆若鸿,若是你今日敢赴死……」
「我就算追入阴曹地府,也要扒你一层皮!」

-1-
我师父是个术数先生。
说白了,就是算命的骗子。
我从小跟着师父在市井招摇撞骗。
幼时常听人说,现今皇帝是个杀千刀的。
国师误国,他只顾着买醉听曲儿,搜刮民女。
苛捐杂税,天灾人祸,饿殍遍野。
执政十载,百姓苦不堪言。
百姓是苦了,我和师父却捡了个大便宜。
日日给人算命挡灾,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惬意。
直到有一天……
我成了杀千刀的狗皇帝搜刮进宫的民女。
刚入宫时,狗皇帝天天翻我牌子。
妃嫔们的眼风就能将我杀死。
明妃就是那个最恨我的人。
她性格骄纵,三两日便来我这里叫骂几回,扔些烂东西进来。
但我不在乎。
我生性爱自由,只想着怎么躲了狗皇帝逃出宫去。
召见数日,我今日与他饮酒到烂醉,明日给他下蒙汗药。
拖了月余,狗皇帝还是翻我牌子,终于给我惹急了。
夜半时分,我与皇上喝了八两热酒。
烛光摇曳,清风带来一阵幽香。
「皇上~我今日想去园子里睡。」
我自知长了一双媚人的眼睛,缓缓抬眸望着他。
「好,好,朕吩咐将凉亭中的榻子铺得再软些。」
男人笑得一脸暧昧。
呸!狗皇帝玩得还挺花!
池中亭里,暧昧声响绵延不绝。
我香肩半露,眼神迷蒙,身上的衣着薄如蝉翼。
男人的嘴覆在我脖颈上,用力吸一口气。
咚……头撞在床板上。
我将衣服拢上,拍了拍狗皇帝昏迷的睡脸。
「跟我斗,我可是玄灵子的徒弟。」
「你给我们师徒俩提鞋都不配!」
我在一声尖叫中醒来,吸了吸鼻子。
你别说,在园子里睡是容易着凉。

-2-
「你怎么睡在这了?」
明妃站在皇后与一众妃嫔中,一双圆眼睛瞪着我。
「下贱人家的,就是不知廉耻。」
我掏了掏耳朵,没理说话的贵妃。
转而对着皇后娘娘道。
「娘娘,您知道皇上去哪儿了吗?」
皇后眉头微微一皱,开口还是平缓。
「本宫不知。」
明妃出言讽刺。
「昨日皇上不是翻了你的牌子?莫不是皇上把你丢下了吧。」
我叹了口气,垂眸望着软榻。
「昨日行了一半……」
「皇上想起……明妃姐姐最爱这园子里桂花做的桂花蜜。」
「离了我去给姐姐摘桂花去了。」
几道凌厉的眼风立刻转去明妃身上。
明妃本人一脸娇羞。
「皇上对我还是有心的。」
皇后娘娘面不改色。
「着人去看看皇上在哪儿。」
大齐有一道奇景。
狗皇帝半月不上一次朝,后宫日日寻人到天光。
众人早已习惯皇上的出其不意,直到掌事太监哆哆嗦嗦跪在皇后面前。
「娘娘,皇上他……」
「皇上……」应公公一咬牙,「宿在净房了。」
妃嫔中传来倒抽凉气之声。
到底是皇后见多识广,一句不说便向净房走去。
我赶紧拢好衣服,跟在最后。
众妃嫔掩面为难走入净房,脚下似是踩了弹簧。
直到眼前的场景,将她们雷得外焦里嫩。

-3-
一国之君睡在恭桶之间,身上全是污秽之物。
棕黄臭气掺杂着濡湿之感,连头面都不能幸免。
裤脚滴答,明黄色的液体落下。
「呕……」
接连几个妃嫔吐了,数明妃吐得最厉害。
我从小走街串巷,从粪池里捞上来的人都见过。
但还是装了一下。
直到恭桶间的男人终于转醒。
「皇后,你们怎么……」
「啊!」
一声惊叫,狗皇帝屁滚尿流爬起来。
身上棕黄污秽之物延展开来,气味变得更加浓重腥臭。
妃嫔们慌忙后退,绣鞋被踩落也没人去取。
饶是皇后都向后退了一寸。
「常公公,陪皇上回宫更衣。」
从那天起,侍寝成了后宫一大极刑。
皇后为妃嫔们排了班,结果众人想着法子抱病。
直到我偷偷与人玩牌九,将侍寝的机会输出去。
越来越多妃嫔迷上了牌九。
明妃第一次来时头扬得极高,只是一双圆眼睛偷偷往牌桌上瞅。
「来都来了就别端着了。」
我毫不客气地拉着她坐下。
「再这么骄傲,皇上可归你一个人了哦。」
我眼看明妃打了个激灵,纤纤细手立刻摸上了牌桌。
被妃嫔拒绝得多了,皇上也发过几次脾气。
但净房的场景确实不好再提,他开始出宫寻花问柳。
宫里没大王的时候,我曾收过师父几封信。
进宫这些日子,我一直与师父有往来。
给皇上的迷药也是师父冒险寄给我的。
只是这次的信……

-4-
「娘娘,您怎么了?」
晴山看我面色发白,顾盼生辉的眼中止不住地担忧。
「无妨。」
晴山不再多问,摇曳的身姿退出了房间。
我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先前明妃的提醒。
「你宫里这个丫鬟形似妖姬,你也不管管。」
「管来做什么,难道她会想做皇妃吗?」
「咱这皇上配吗?」
明妃瞪着圆眼睛想了想。
「也对。」
晴山是我进宫后第一个伺候的宫女,确是美得骇人。
但我不觉得她有什么心思。
更何况,就算她真有什么心思也与我无关。
我担心的,是师父信上所言。
师父信中说,京郊有狄国人的踪迹。
先皇仁德善政,外敌不敢来侵。
可自从狗皇帝上位以来,狄国却蠢蠢欲动。
而狄国人,是我唯一的弱点。
幼时师父带我去赌坊行骗,我装腹痛师父换牌。
这本是最拿手的本事,可我却在看到几个狄国人时惊恐昏厥。
那日醒来师父看着我出神。
小小的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师父,我今日是怎么啦?」
师父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
「鸿儿,有些事还是忘了好……」
我不懂师父在说什么,可狄国人从此成了我的梦魇。
一晃眼中秋到了。
中秋本是百花齐放的日子,但后宫里却低调得紧。
宫宴上皇上色眯眯的眼睛逡巡了一圈,对清汤寡水的女人们咂了咂舌。
我始终低着头,桌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在掌心抠出了血。
我以为狄国只是偷偷潜入大齐。
可不曾想,他们竟堂而皇之出现在宫宴上!
狄国大皇子耶律的小眼睛来回落在妃嫔之中,最后睨向高位那人。
「皇上这后宫……甚是寡淡啊。」
狗皇帝没心没肺地跟着附和。
「大皇子说得对,确是该寻些新人了。」
「也不是。」
耶律忽地一笑,目光落在一女子挂着珍珠的粉白耳垂之上。
他大步走去,一把握住了那人的耳垂。
眉目凑近,一口含住了那粒珍珠。

-5-
宴席上传来倒抽凉气之声。
静嫔素来多思多虑,谨小慎微。
被人如此轻薄,她面色青白,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有位仗义执言的大人还未开声,一旁的太监总管便拉住了他。
「呵呵……」皇上笑得尴尬,却也虚浮。
「耶律皇子若是喜欢……」他话音还未落便停了。
因为狄国皇子的手,已经落在静嫔胸前的衣襟之上。
偌大宫宴,满目人臣,此刻寂静如枯岭一般。
狄国皇子竟要在大齐的宫宴上,对皇上的女人行苟且之事?
衣襟缓缓落开,雪白的肌肤渗出一点红色。
静嫔胸口激烈地起伏,眼泪决堤落下。
男人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胸脯之上,点点红梅。
她像一只死去的鹌鹑,毫无生机。
「耶律大皇子,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我忽而起身,将手中之物摊在众人面前。
狄国皇子已是箭在弦上,望过来的眼神狠戾非常。
「你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话从小听到大,我轻轻一笑。
「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皇子可信鬼神之说?」
狄国地处荒漠,最是靠天吃饭。
自然最信鬼神之说。
「如果我说,若皇子在此行事,四月之内必将暴毙而亡。」
「您可相信?」
耶律眼中猩红仍未褪去,但明显冷静了不少。
「口出狂ƭúₓ言。」
我轻轻一笑。
「此处大齐江山,自有仙人庇佑。」
「若在此地折辱大齐妃嫔,便如此罗盘!」
嘭!一声巨响。
我手中的罗盘突然爆裂。
碎屑直直冲向耶律,在他眉间留下一道血痕。
男人的眉心狠狠一抽。
忽然,他挑眉一笑,伸手将血水送进口中。
「这位娘娘好手段,本皇子喜欢。」

-6-
宽袖下,攥紧的手指将掌心戳破,鲜血从指尖落下。
可我望着大皇子似要将我拆骨吞下的眼神,一分未显。
「我是大罗金仙座下童子转世,大皇子觊觎我……可是不惧?」
我跟在师父身边行骗多年,骗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信念。
我与大皇子足足对视了一炷香,愣是没有丝毫退却。
「大皇子……」
席上传来明妃微弱的声音。
「您还是信她吧……她与我们牌九从未输过呢。」
「哈哈,是啊。朕这位昭妃很是邪气呢。」
皇上终于想到这是他的场子,出言圆场。
「昭妃啊……」
耶律已然平复,重复了一遍我的封号。
「本皇子记住了。」
酒宴如常进行,我在无人望见之时,跌入座椅之中。
中秋一宴结束,静嫔在宫中养了三月有余。
她养好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我宫中致谢。
通报一来,牌九场上的妃嫔借故离去。
路过静嫔之时,嫌弃的目光像刀锋般割在她身上。
世间事便是这样可笑。
施暴者昂首挺胸,受害者寸步难行。
「嫔妾参见昭妃娘娘……明妃娘娘。」
我瞥一眼赖着不走的明妃。
她眼中倒没什么嫌弃,嗑着瓜子和往常一样目空一切。
「快起来吧。」我热情地拉过她。
静嫔一惊,抽回手眼泪便落下。
又来了。
听闻这三月之中,静嫔自寻短见五次有余。
日日垂泪到天明。
前些日子我曾送过一封书信给她。
不曾想,静嫔真的出来了。
孱弱的女子连哭都没什么声音,跪在地上了无生机。
「娘娘,您的大恩大德,静嫔不敢忘。」
「若是当日没有娘娘……」
她忆起当初,脸色刷白。
「可臣妾如今肮脏不堪……」
「啧啧啧……」

-7-
我正发愁如何劝她,那边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最烦有些人了,一天到晚哭哭啼啼。」
「脏脏脏,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不赶紧了断了算了。」
静嫔羞愤交加,苍白的脸染上血色。
她望着由小宫女搀扶走来的明妃,眼中有些恨意。
「就你们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心胸就是狭窄。」
明妃突然摸上静嫔不加修饰的耳垂,看着手下的人狠狠一怔,凌厉的眼神打在她面上。
「怎么?想杀了本宫?」
「你配吗?」
我眼见静嫔攥紧的拳头抽动一下,又轻轻落下。
「本宫且问你……」
明妃挑嘴一笑,用手拍了拍静嫔的脸。
「皇上从屎尿堆里爬出来,你可曾听他说过一次脏?」
静嫔眼中的惊愕褪去,染上一丝迷惑。
「他本职不司,日日寻花问柳,又可曾觉得自己不配?」
「男子无为背德尚心安理得,你日日贤德孝道……」
明妃突然牵起静嫔攥紧的手。
「为何看不起自己?」
静嫔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直到传来低低的啜泣。
「明妃娘娘……嫔妾知晓了……」
静嫔走后,我笑着坐在明妃对面的榻上。
看她葱白似的指尖自顾自地剥着瓜子。
沉默片刻,明妃便绷不住了。
「看看看,看什么看啊!」
我一点没怯,还是看着她笑。
「明妃娘娘怎么转性了,你以往不是最讨厌这些个妃嫔吗?」
「嘁~本宫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好吗。」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她移开目光,脸有些红。
「呦,我们丞相家大小姐终于长大了。」
明妃经不住我调侃,起身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本宫走了!怪不得爹不让我和你来往。」
她小碎步倒得极快,宫女都追不上她。
「你们小地方来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次收到师父的信,已是年关将近。
我看完照例将书信焚了,托晴山帮我处理。
看她形态婀娜端着火盆正欲出去,叫住了她。
「帮我请小夏子过来。」
「是,娘娘。」
中秋宴之后,我便开始频繁笼络妃嫔、宫人。
以术数之法为人解忧,培养了一批追随者。
小夏子也是其中之一。
我利用八卦之法帮他解了丧母的心结,如ƭúⁿ今皇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向我来报。
「娘娘,皇上答应狄国通商了。」
我手指敲在桌上,没作声。
小夏子也低着头,沉默着。
任谁都看得出,通商并不是狄国的目的。
他们想要的,是一条光明正大走进大齐的路。
「娘娘。」晴山打破沉默。
「皇上今日召娘娘侍寝,可要为娘娘称病?」
敲在桌上的手指停住。
「不必,我去。」

-8-
「是,娘娘。」晴山行礼。
「奴婢陪娘娘一道去。」
我朝那边一瞧,跪在地上的人,手轻轻一颤。
尽管我做好了一切准备。
却不曾想,应公公并未带我去皇上寝殿。
书房门口,我听到了一道声音。
这声音不熟,却不知为何让我背脊发凉。
「皇上,这就是中秋宴上大杀四方的昭妃娘娘吧。」
说话人压根不等皇上出声,可见在齐国的权力之大。
那人白须及腰,额头宽大,鼻梁高挺。
唯有一双小眼睛深不可测。
「昭妃见过国师。」
「哈哈哈,昭妃娘娘果然聪慧,一眼便认出老朽。」
「那你可知,今日皇上与我为何召你前来?」
他含笑望我,面目竟称得上慈祥。
我未答话,先向主位上的男人看去。
皇上眼下青黑,脸庞凹陷,整个人像是被人抽了精气。」
我心中忽而一紧。
「皇上此次……」
「国师是否想让我与皇上卜一卦?」
被我打断,国师脸上的慈祥瞬间撤得无影无踪。
我径直从袖中拿出三枚铜钱,起了一卦。
「皇上近日是否梦中多鬼怪,多日未曾成眠?」
「是否心悸无力,打不起精神?」
皇上用力点头。
「爱妃可有法子?」
我对上皇上亮起的眼睛,突然跪下。
「臣妾不敢说。」
「昭妃你快告诉朕,朕是不是不行了?」
狗皇帝激动地站起,一步不稳被太监扶住。
咳咳咳……咳咳咳……一口血从皇上口中喷出。
我轻轻擦去额角的血迹,开口道。
「是。」

-9-
若不是太监扶着,皇上就要晕厥过去。
「邪气已入皇上心腑,若是再不祛除,五日便将驾崩。」
皇上挣扎着站起身。
「爱妃可有解?」
我忽略国师杀人般的目光,点头。
「师父曾教我一独门秘方,但还需皇上以诚心感动神佛。」
「好好,需要朕做什么?」
「需皇上不再杀人炼丹,再保大齐江山不受侵犯。否则……」
我侧首望向国师,一字一句。
「神,佛,难,救。」
我眼见国师轻轻闭眼,额角的青筋暴起,白须颤动。
「老朽还有一解法。」
国师的小眼睛在我身上逡巡一周。
「娘娘冰肌玉骨,以身入药此咒亦可解。」
我与国师都是信口胡诌。
可任谁的话出了口,急于救命的皇上都会试一试。
从今日一进门我便知道,国师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心中盘算之际,书房的阴影之下传来一道人声。
「国师是要昭妃娘娘的活人身,还是尸身?」
此人面目儒雅,眼角纹路深邃。
正是明妃父亲,当今丞相封年。
「是是,丞相说得对,国师要昭妃怎么做?」
皇上没想立刻将我处死,这便是我的机会。
「既是两路均可解,皇上又何必得罪神佛?」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皇上,就像当日盯着耶律皇子一样。
主位上的男人忽然想到什么,收回好似盯着猎物的目光。
咚……
一声脆响打破了书房中的沉默。
「奴婢手笨,请皇上娘娘恕罪。」
我听得晴山柔媚的声音,心中倏地一紧。

-10-
皇上色欲熏心,眼神一亮。
可他还未开口,国师突然快步走去将铜钱捡了起来。
我眼见国师的小眼睛眯起,心莫名狂跳起来。
「怪不得娘娘如此精通术数……」
他将铜钱扣在掌心,手臂一抬。
「娘娘请回吧。」
皇上:……
我带着晴山回到寝宫,打发走一直焦急在殿外等候的小夏子。
忽而想起临走前,丞相的眼神。
我向他颔首致谢。
可他眼中愤怒、厌恶交织,似要将我生吞活剥。
再想起明妃之前说过的话,丞相究竟为何对我如此愤恨。
另外……
「晴山。」
我看向熟练冲茶的小姑娘。
「你可认识我师父?」
冲茶的手顿了一瞬。
「晴山不知娘娘说的是何人。」
不管晴山说的是真是假,很快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师父是谁。
「爱妃你瞧。」
皇上精神看来好了不少,再次召集了宫宴。
只是我没想到,师父竟会出现在宫宴之上。
师父常说,我们骗子最要紧的便是装扮。
如今厅上之人,这般谪仙之姿,怕是为进宫做了不少准备。
师父趁人不注意给我抛了个飞眼。
我:……
「玄灵子是我请进宫的贵人,也是昭妃的师父。」
皇上面色红润,似是恢复了不少,看我也是笑意满满。
「老朽一早听过玄灵子的名号,如今得见果然不凡。」
「看来老朽也该让位于贤能了。」
国师抚着白须,说得言不由衷。
「国师既这么说,推脱反而显得小弟我不识大体了。」
师父说完,径直țŭₛ走到国师的席位上坐下。
我不赞同地看向师父。
他甩来一个让我安心的眼神。
「哈哈……」皇上有些尴尬地看向国师。
「既是这样,大齐两位国师也不是不可。」
「不必。」

-11-
宴上之人均是惊诧地望向国师。
谁人不知大齐皇帝是个傀儡,国师才是真正掌权之人。
他为何将此高位让与别人?
「这玄灵子不过一介草民,万一谋害皇上龙体,谁能担此大责?」
我循声望去,说话人正是明妃的丞相父亲。
众人目光落在师父身上,他竟对着丞相一脸笑意。
可眼中隐隐有些什么,只有我看出来了。
一切混沌,皆为序章。
而真相的爆发,便在一瞬之间。
狄国人马闯进大殿的那一刻,一把火点在帷幔之上。
漫天火光下,尖叫之声四溢。
我眼见容嫔被狄国人抓住,一刀封喉。
鲜血喷射而出,像一朵血红的菊花落在地毯之上。
乱世之中,众人皆是蝼蚁。
一条条人命陨落,我早已不知眼前的红究竟是鲜血还是火光,只能本能地朝师父跑去。
我躲过应公公的尸体,抬眼望见一把刀……
架在师父脖子上。
看到持刀人,我脑中的弦嘭一声断了。
「你竟ŧü₃敢通敌叛国!」
我在鼎沸的兵刃与嘶吼声中狠狠指着那个人。
「爹!你这是做什么!」
我一把将明妃掳过,方才捡到的匕首抵在她脖颈上。
「丞相大人,你若敢动我师父一分,我便让你女儿偿命!」
明妃并未反抗,她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一滴泪落在刀柄上。
「父亲……您怎么会叛国呢……」
丞相的额头青筋跳着,紧紧绷住的嘴吐出一句话。
「明儿,你不懂。」
我还未开口,丞相的脸色突然一变。
下一瞬,他推开师父,举刀朝我冲过来。

-12-
事发突然,我无从躲避。
刀面寒光闪过眼前的一刹那,我脑海中出现了几个人。
ťū¹漫天风雪之中,他们背着重重的枷锁,周身的伤痕从破烂的衣衫中透露出来。
走在最后的少年被押解离开前,偷偷望了一眼躲在角落的我。
我放开明妃,闭上眼睛。
原来我终究还是躲不过……
「父亲!」
明妃的尖叫将我从回忆中唤醒。
眉间一颤,鲜血喷在我的脸上。
我睁眼看去,丞相在我身前挡住了一把剑,而后倒入血泊之中……
「父亲!」
我蹲在满脸泪水的明妃身边,蹙眉望向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男人。
「为什么……」
「我……我……」
鲜血急速从丞相的口中涌出,呼吸也变得急促。
师父走来,飞快按住几个大穴,而后深深望着血泊中的人。
「小云……我……我对不起……你父亲……」
「当……当年国师……嫁祸你父亲……通……敌叛国……」
「我为……为求……自保,助……助了他……一臂之力……」
小云,这二字像一道闪电穿过我的脑海,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我终于忆起我们靳家是如何从人人敬仰的护国将军府,沦为百姓唾弃、万人践踏的叛国之家。
那年哥哥将幼小的我装在货筐中运出府前,还曾摸了摸我的脸。
「云儿长大了……外边危险,要保护好自己。」
我吃着哥哥给我的糖,傻呵呵地笑。
「云儿有哥哥,云儿什么都不怕。」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天竟是哥哥在与我告别。
而后三天之间,我靳家上下七十六口,除我之外,全部被处以极刑。
千刀万剐,挖心剖肝。
「我不会原谅你。」

-13-
我平静地望着为救我即将殒命的男人。
「但我也知道,你不是今日这场灾祸的始作俑者。」
封年对我的憎恨厌恶,对我的恶言相向,归根结底是接受不了自己的背叛。
他又怎会做那叛国之人。
「父亲!父亲你醒醒……」
我眼见丞相大人的气息越发急促,最终归于平息。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目光划过头顶,我单手将悲痛欲绝的明妃提起。
师父一个箭步站于我二人身前。
「终于又见面了……昭妃娘娘。」
我越过师父的肩膀,将耶律皇子侵略的目光收入眼底。
「多年未见,耶律皇子可还记得在下?」
师父的话让我微微一震。
再看过去时,耶律狰狞的眼睛眯起。
「你是当年救人那小子。」
有什么回忆飞快从我脑中闪过。
一个三岁女童被狄国人掳走,关在一间阴湿黑暗的小房间中。
看守她的狄国人日日殴打虐待,小孩子的哭闹反而让他们兴奋。
后来小孩子不敢哭了,她把稚嫩的嘴唇咬到鲜血淋漓,也不敢再发出一声。
直到哥哥和一个少年潜入狄国部队将她救起,她才在哥哥的怀抱中放声大哭。
我瞳孔放大看向陪伴我十八年的男人。
原来……
「竟是故人,那娘娘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耶律皇子不怀好意地笑落在我身上。
「当年掳走你时,小模样已是可人,如今……玲珑娇俏。」
「确是极品,让本皇子……」
呃!
一道剑光穿透耶律皇子的脖颈,将他的话截住。
我望见师父通红的眼睛,和嗜血的光。
我将手轻轻放在师父背上。
他的身体因情绪剧烈地起伏。
「成风哥哥……」

-14-
那年我被救回后,生了一场大病。
当年的很多人事早已忘却。
以至于我竟不知,陪伴我十八年的师父。
就是当年将我从魔窟中找到的成风哥哥。
是他在哥哥重伤后,将我护在怀抱之Ṱŭₕ中。
踏过血途,攀山越岭,以将近之躯将我送回将军府。
「云儿……」
我第一次在这张玩世不恭的脸上,看到如此痛色。
「这十八年来,我盼你记起,又怕你记起……」
我被男人眼中汹涌烫到,微微垂眸。
「我本以为为你更名若鸿,你便能忘却前尘往事,翱翔于自由的苍穹之中,可谁知……」
我终于明了自我入宫以来,师父一封封的家书究竟所为几何。
他不想我做困在笼中的鸟,他想尽他所能给予我翱翔的翅膀。
所以这些年他不问不说,只想我活成我自己。
「小心!」
沉默的二人,被明妃的一声惊叫唤醒。
我被明妃瘦弱的手臂揽过,按在身下。
而那支犀利的箭,正正插在我熟悉的胸口。
「成风哥哥!」
我推开明妃飞扑过去,一触便是满手的鲜血。
「云儿别哭……」
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我的,我方才惊觉泪已流了满面。
「你要记得……」他面色已若白纸。
「永远有人……在你……」
我未能听完成风哥哥的最后一句话,便已陷入了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喧闹嘈杂声中醒来。
帐外人声鼎沸,似是欢愉庆贺。
我尽力侧首去看,熊熊火光在帐篷外跳跃。
周身的痛苦让我无法起身,但最刺人的是手掌上散不去的濡湿。
成风哥哥的鲜血仿佛还在我的掌心,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探进帐篷。
「大王,她醒了。」

-15-
「带出来。」
狄国的士兵将我从榻上一路拖到了帐外。
这是狄国的领土,广袤的草原上,一座高台矗立。
皇上坐在狄国大王的左首,目光畏畏缩缩。
他几度坐不住,被身边的士兵一把拉住推起来。
高台的下面,被士兵围着的,有许多我熟悉的面孔。
皇后身着破败的素衫,依旧端庄威严。
烧红的石子打在她身上,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贵妃娘娘没了精致的妆容,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
她不再跋扈自傲,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战马。
静嫔遮挡着一个人站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那日险些仗义执言的刘大人,被士兵禁锢着,仍是一脸傲骨。
被俘的大齐侍卫,有些断了一臂,有些失去了双腿。
鲜血涓涓而行,汇成了一条溪流。
淑妃、愉嫔、晴山、小夏子,还有……被静嫔挡在身后的明妃。
看到她的一瞬,我的心被狠狠攫住。
她紧紧攥住破烂的衣衫,依旧遮不住身上被侵犯的片片红痕。
可是她没哭,只紧紧盯着脚下的镣铐。
「刚才那个性子太烈。」
狄国大王朝着明妃的方向啐了一口,咸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本王累了,这个美人谁来试试?」
人群中有人跃跃欲试,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最终,所有人都看向了大王右首的那个男人。
此人面目狰狞,手臂似盆口那般粗。
布满青筋的手掌,仿佛一下就能将我的骨头捏碎。
看到他笑容的那一刻,我狠狠闭上眼睛,缓缓将手放在腰间的硬物上。
「阿伦将军,此药助兴。」
吞咽之声过后,我睁开眼睛,不远处的人面色猩红,呼吸粗重。
狄国人寡廉鲜耻,越是大庭广众之下,越显得兴奋。
一步,两步,三步……
我紧紧按住腰间的匕首,这是师父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若是不能苟活,便将狄国第一大将一起拖进无间地狱。
「将军~」
一道柔媚的女声将我的计划打破。

-16-
晴山将脸上的灰烬擦去,香肩半露,百转千回地望着强壮的男人。
「奴婢擅长茶道,将军可要饮一杯?」
我一步站在晴山之前,将她媚人的面目挡住。
眼前的男人早已失智,他紧紧盯着美人的沟壑。
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道将我甩到一旁。
「不可!」
士兵立即将我按在地上,我用力侧过头去看。
洁白的女子被一头野兽撕扯,一声声力道,一缕缕裂帛。
野兽身下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哭泣,也没有挣扎,像是一种神性在她生命中延展。
狄国的欢呼助兴,与大齐皇室的冷寂划成两个国度。
是丧权者的悲哀,抑或是作孽者的地狱……
我紧紧闭上双眼,眼泪顺着眼角落在土地上。
不,谁的屈辱都不会白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篝火旁的那场凌虐。
禁锢我的士兵因为兴奋松了桎梏,我借机摸到匕首,用力插进他的胸口。
「啊!」
在人群望过来之前,我飞快按动机关将匕首收起。
此时一道闪电劈过,正正闪过我的头顶。
我披散着头发,拖着士兵的尸身,步步走向凌辱晴山的野兽面前。
「狄国辱人虐俘,违反天道。」
此时男人药效渐退,目光落在士兵的尸体上。
一朵诡异的花在尸体胸口绽放,血迹从六角方向散开流下。
「此人之死便是天罚,你们!」
我怒目直指高台上的人。
「不日便会一一应劫!」
「呵。」阿伦将军笑意抽动。
「一个女人而已,懂个屁的天道。」
这是胜者对败者的亵渎,更是男人对女人的漠视。
「是吗?」我也扬起一抹笑。
「那耶律王子为何暴毙在大齐领土之上。」
王座上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四周沉寂下来。
狄国自是不知耶律王子为何身亡。
只因他的尸身上,也有一朵鲜血开成的花……

-17-
「将女眷关进大牢,十五大宴再拉出来玩乐。」
「昭妃,单独关押。」
他面上并无丧子之痛。
寡廉鲜耻之地,并无骨肉亲情。
他只关心自己的命。
「大王,这一个呢?」
阿伦身边副将色眯眯的眼睛落在晴山身上。
她虽像一个破败的布偶,却美得更加惊人。
狄国大王嘴角一挑。
「扔进柴房吧。」
如此布满野兽之地,我已可以想到晴山的结局。
但我却无能为力……
被士兵押着走过晴山身边,我低声说。
「没人能玷污你的灵魂,坚持住。」
一股轻柔的力道触上了我的裤脚。
「小姐……你就大胆地向前走。为国赴死,晴山……」
「死而无憾。」
晴山的话,像烙铁一般拓进我的脑中。
为国赴死,死而无憾。
这是我靳家五代抹不去的信念,也是我靳氏一族长埋于心中的秘密。
父兄赴死前,曾告诫靳氏满门:
皇帝不仁,百姓无辜。
靳家人,永不背叛大齐子民。
原来晴山,也是我靳家人……
明妃未能与我们一同关进大牢,她被留在大王身边做侍婢。
一生骄傲的女子,如狗般乞食,受尽凌辱。
皇后娘娘不吃不喝,一心赴死,以身殉国。
贵妃娘娘身娇肉贵,关进大牢第三日便发了烧。
每日馊食生饭,女眷们的状态一日差过一日。
我自小与成风哥哥行走江湖,身体尚能撑住。
但救国之事刻不容缓。
我在宫中时,成风哥哥曾书信与我,大齐与狄国交界处有一座小城。
皇帝不管不顾之时,守城将军多次与狄国交战。
以弱敌强,从无败绩。
故而狄国一直未能进犯大齐,直到狗皇帝亲自将人带上了朝堂。
现今唯一之路,便是知会临城将军救大齐百姓于水火。
可狄国地处荒漠本就善战,布防更是森严……
「呸!就拿这些馊饭伺候我们,真当我们大齐没人了是吗?」

-18-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轻轻蹙眉。
「你们这些野狗,看我们齐国丰饶就想来分一杯羹。」
「畜生穿长衫,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骨子里就是猪狗,再怎么装也不像人!」
「脏心烂肺的东西!就该给你们都宰了。」
足足三日,拳脚未能阻止静嫔的谩骂。
她好像把这辈子憋在心里的话都骂完了。
直到那一日的拳脚过后,我听到拖拽的声响。
许是为了威慑,狱卒拖着她在每间牢房前停了一停。
我缓缓蹲下,牵住了静嫔的手。
月亮当空之时,监牢里寂静无声。
我终于翻开从静嫔手中拿到的书信。
「布防图在阿伦将军帐中。」
我轻轻闭上眼睛。
你问静嫔为何会这么做?
她也将答案送到我手中。
密信的信纸,是她受辱躲在宫中时,我送她的那一封。
她日日带在身边,没想到成了最后的遗书。
书信的背面是我写的一句话。
人之大义,不以清白定。
女子更当如此。
「我要见大王。」
我以诅咒之事要挟,终于见到了狄国大王。
说是王室居所,不过就是宏大些的帐篷罢了。
不怪他们觊觎大齐江山。
这寸草不生的荒漠,谁又住得下去。
时至今日他们还未迁都,不过是齐国百姓仍在Ṫū³负隅顽抗。
可群龙无首,这样的斗争又能存几时?
狗皇帝觍着脸为狄国大王端茶递水,倒不如小夏子一个太监腰杆直。
啪!
茶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狗皇帝二话不说又倒了一杯,亲自递到狄国大王的手上。
这一切我都没在意,只专注地望着跪在地上套着手镣脚镣的女子。
她跪伏着,默默捡起地上的碎片。
下一瞬,一只残暴的大脚踩在她曾经如葱白般的手指上。
碎片扎入掌心,鲜血溢出。
可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求见本王何事?」
我将目光从明妃的手上移开,缓慢跪下。
「臣女愿投诚王上麾下,为狄国王室消灾解难,助狄国江山福泽万年。」

-19-
狄国王沉默地望着我,并未回应。
直到一块石头砸在我的头上。
「荆若鸿,你这个卖国贼!」
我转头去看刘大人,他手上还握着没扔出的半块石头。
「背祖叛国,齐国子民不会放过你!」
「他们不放过我?」
我拖着镣铐缓步走到刘大人面前。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我是谁的后代!」
「我父兄征战沙场,鞠躬尽瘁。」
「父亲右臂受伤残疾,练出左手刀也要上战场。」
「兄长为了大齐江山,不惜放弃所爱从戎征战。」
「可国师污蔑我父兄通敌之时……你们又在何处!」
我狠厉的目光将刘大人钉在原处。
「你……你是靳家女儿……」
「为何……」
刘大人嘴唇颤抖着。
「为何我还活着是吗?」
我冷笑一声。
「你们当然希望我死。」
「那你们的罪孽也就清了,你们又是光明正大的正义之士了。」
「可是刘大人……」
我凑近看进他的眼睛。
「你,真的是吗?」

-20-
「我……我……」
刘大人不停地后退,手里的石块也落在地上。
「我也不想的……」
我退开一步望着所有被俘的齐国臣子。
哪怕在此时,他们也能穿着齐整地站着。
可他们不如,不如卑微伺候的明妃,不如为国求死的皇后。
不如心系百姓的晴山,更不如以身殉国的静嫔。
所有女子都活得艰难,却艰难地活着。
而他们自诩清流义士,却只敢对女子叫嚣规训。
「先前你们不想得罪皇上,后来你们不想得罪外邦。」
「一次退,次次退,底线又有何在!」
刘大人已然跌坐在地,身旁几位齐国老臣面色苍白地立着。
人们总是怪,怪君王不仁,怪百姓愚昧。
实则,都是为自己的怯懦开脱罢了。
「好了。」
王座上的男子终于出声。
「七日后占领齐都,你随阿伦将军同去。」
「遵命。」
进军齐都前,我被监禁在一座小帐篷内。
距离出发只有三日,我仍没找到机会去偷布防图。
「走水啦!快来救火!」
「看,是柴房的方向!」
四周皆是匆匆的脚步声,门口的卫兵也着急去救火。
混乱之中,我随手捡起一副战甲披上。
阿伦将军的帐篷在柴房的最远端,而我朝着火光冲天的方向跑去。
路过柴房之时,我听到一声大喊。
「那个小娘子烧死了,以后没得玩了。」
「呸!荡妇还差不多。」
「拖出来的时候,还有个太监趴在她身上呢。」
我的心狠狠一震。
「诶?她倒是厉害,从火堆里出来脸还是那么美。」
我的脚步没有停,也不能停。
众人的牺牲,都是为了复国。
前方的大帐主人不在,但仍有卫兵把守在两侧。
我抓了把灰抹在脸上,抱拳施礼。
「将军派我询问大王是否安好。」
「大王?」卫兵上下打量我的眼神变得奇怪。
「大王不是在将军帐中商议军情吗?」

-21-
我心中一坠,几个卫兵已将我围在中央。
目光抽离,我望见不远处的稻草垛。
轰隆……
柴房那边传来巨响。
我趁卫兵不备,将手中的火折子点燃扔向草垛。
「救火!」
大王的寝宫不容有失,几个卫兵一慌神。
我闪身进入了大帐。
大帐的结构很是复杂,为了避免被抓到,我迅速躲进一道长廊。
这条长廊阴郁深邃,周围厚壁包裹着,只有我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走了许久,我隐约感到已是大帐后侧。
忽而一条地道出现在眼前。
密道下方的门隐隐开着,微弱的光从门缝露出。
我轻轻吞咽一下,向密道的尽头走去。
吱……
地下的房间并不大,四面墙皆画着奇怪的壁画。
四角放着四支红烛,中心的地面上有一条四角八臂的龙形图腾。
我虽是个半桶水,可也看得出这阵法是在镇压着什么。
忽然,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容不得细想,我按照图腾的顺序飞快按下几处。
地面有暗门弹出,我闪身进入,将门轻轻关起。
头顶上脚步来来回回。
我却见眼前白骨森森,枯尸如林。
一步,两步,我终是看到了熟悉的战甲。
与他人战甲不同,这件的左臂磨损颇多。
是我父亲,齐国大将军靳文尧的战甲。
谁又会想到,我靳氏一族的性命,竟是狗皇帝献媚狄国的保命符。
「看来你已知晓。」
我回头对上那人阴毒的小眼睛。
「你果然没死。」

-22-
对齐国皇帝的恨意已然烧尽我的理智,眼前的国师亦是始作俑者。
「国师为狄国如此卖力,大王可有给你什么好处?」
我步步紧逼。
「狄王生性冷淡多疑,他又能信你几分?」
「他若是不死,齐国覆灭,你又能活得几日?」
回到关押帐篷,我捋了捋衣襟。
国师会放行,我早有预料。
那间密室,他也是不请自来。
狄国借他的刀杀人,可不会真正相信一个背主之人。
背叛的人,从一开始就是输家。
开拔当日,狄国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仪式。
国师于高台上作演一番,一卦「必胜」鼓舞了狄国将士的士气。
我被绑在行军的最前方,寒风中衣衫单薄。
侍婢为狄王端上酒水,为阿伦将军饯行。
啪一声脆响,酒水落地。
此大凶之兆是狄国人的死穴。
狄王怒目眦裂,一手抓住正在捡拾碎片的侍婢。
却突见侍婢七窍出血,须臾间便断了气。
「有人欲下毒陷害大王,这小妮子帮大王挡了一灾。」
「足见大王洪福齐天,此战必胜啊。」
我没理会国师的阿谀之词,只远远看着侍婢被拖走的躯体。
她……清减了许多啊……
军号响起,我没再回头。
这条不归路,我们都只能走下去。
大军走了三日,无一餐饭食,饮雨水苟活。
他们想让我像落水狗般归家,最好化作一具尸体。
可我没有。
我的背脊依然直挺,身上依然温热。
因为,这是我的归途。
齐国无将,百姓已强撑了月余。
狄军进攻势如破竹,半日便攻占了都城。
布防早已定下,齐都顷刻间便成了铜墙铁壁。
侵略者最后的狂欢,便是我这个俘虏。
他们要看齐国皇室丢尽颜面。
我被推上了城墙最高处, 在顶端俯瞰我父兄用生命保卫的城。
尸横遍野,惨绝人寰。
我受着鞭笞唾骂,听阿伦将军将我塑造成卖国贼。
百姓的余愤泄在我身上。
这一刻,我成了我父兄。

-23-
直到城墙外千军万马响起,我望见策马而来的两个人。
这个陪伴我十八年的男人, 一袭白衣站在城墙下。
我与他遥远对望, 胸中万言不知从何说起。
但我想让他知晓的, 他一定都知道。
「云儿……」
我猛地一震,细细去看成风哥哥身边的男人,眼泪顷刻落下。
「阿兄,你还活着……」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我挣脱了士兵的禁锢, 冲到城墙最前端。
「我,靳若云!」
我对着城墙边受刑的百姓大喊。
「是护国将军靳文尧的女儿!」
「我靳家一族护国四十余年, 被奸佞诬陷死于非命。」
「可靳家尚有人在世间, 就绝不会让齐国百姓受人凌辱!」
背后一只大手伸来,我被提上了城墙边。
「你是靳云承。」
阿伦将军盯着城外的阿兄, 言语中的恨意磨砺着我的耳朵。
「怪不得我方与临城交手数十次,从未占过先机。」
「我倒要看看今日……靳少将军是要妹妹, 还是要大齐的江山。」
我能看到阿兄在风中晃动的身影, 也能看到成风哥哥眼中的泪。
可我也是靳家人……
我在高台上迎风站着, 后背是随时会将我推下去的大手。
「荆若鸿!」人群中传来一道女声。
这道声音曾经是那么明艳跋扈。
「你若是敢跳下来,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看着明妃瘦削的身影。
还好啊,还好我最后救下了你……
「阿兄!你要ťũ₉走的路, 妹妹助你一程!」
我猛地推开身后的手,纵身一跃。
耳边风声呼啸,远方白衣男子朝我奔跑而来。
再见了,成风哥哥。
这世的情谊,来生我再还你……
番外明妃视角。
今儿是荆若鸿那个小骗子死去的第三年。
齐国更名燕。
如今的皇帝,是荆若鸿的哥哥,靳云承。
当年那个丫头纵身一跃,也带来了打开狄国布防的钥匙。
她用细小的针,把布防图刺在了身上。
我将布防图拓下的那一天,哭得肝肠寸断。
死丫头,就会骗我的眼泪。
后来靳云承大破狄国大军, 追回老巢将他们一举剿灭。
从此齐国江山再次开疆拓土。
我有时会后悔。
为何在宴上偷偷告知她真正的布防图藏于狄王帐中。
为何在她要我假死去送信的时候, 答应了她的请求。
算了,就算我什么都没做,这丫头也不会死心。
你既要成就大业,那我也不做你的绊脚石。
不过我想告诉你……
我找到了静嫔的尸身,带着她回到了这里。
皇上皇后都在最后一战中被狄王屠杀。
剩下的人,你阿兄都带回来了。
国师在登基典礼上以死谢罪,还了靳氏一族清白。
你阿兄一切都好,不过忙于政务不建后宫,愁坏了老臣子。
成风哥哥勤勉励志,可他时常摆弄一把六角形的匕首。
和我在你身上看到的那把很像。
如今我也出了宫,带着你和静嫔的遗物在燕国领土上游荡。
我想让你们看看,曾经你们誓死护下的百姓, 如今生活得多么幸福。
等有一天我归于尘土,就找个小厮将我们埋在临城的地下。
让我们在这条防线上,永远望着这片我们用血泪守卫的故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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