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万安

我是宫里最不受宠的七公主。
为了活下去。
我设计抢了最受宠的九皇妹的未婚夫婿。
本以为九皇妹会痛恨我。
可她却见我之后眼睛亮晶晶:
「七皇姐!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我:??

-1-
我叫沉璧。
沉是沉寂的沉,璧是璧玉的璧。
这名字大约就注定了我的命运。
虽为美玉,却沉寂无声。
我是宫里最不起眼的七公主。
生母出身不高,是个貌美的舞姬。
年轻时凭着几分颜色得了父皇一夜恩宠。
便有了我。
可惜红颜易老,生下我后,她再也没有有孕过。
宫里貌美的女子那么多。
更别说她之后损了容貌。
很快就被父皇厌弃,扔进了冷宫,自生自灭。
冷宫那地方,阴森伴着空洞,像一座活死人墓。
生母被打进了冷宫。
我是她的女儿,自然也是多余的。
成了宫里地位最低的公主。
我去看过她几次,隔着冰冷破旧的围栏。
她就抱着我哭,眼里再也没了光,只有绝望,再没有当初那些明媚。
后来,她病死了,无声无息,像从未存在过。
我是见过她被父皇捧在手心的样子的。
那时的母妃,明艳得像朵盛放的牡丹。
可深宫里。
花开易,花落更快。
鲜嫩的花却时时有。
照顾我的刘嬷嬷佝偻着背,一遍遍地在我耳边念叨。
一遍遍地告诉我:
「公主,嫁人是您唯一的出路,寻个好人家,离了宫里这吃人的地方,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
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却是我日思夜想的目标。
可笑。
在这吃人的宫里,除了我自己,谁也靠不住。
母妃给我的爱,是我心底唯一一点暖。
但我知道,暖意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我活下去。
我没了母妃。
父皇眼里从没有我,更不必说。
这宫里的人。
捧高踩低,见惯了。
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
去抢。
可我的皇妹,宫里的九公主,却生来便不用去抢去争。
她是先皇后嫡出的女儿。
先皇后是父皇的挚爱。
心爱之人诞育的子嗣,父皇为她起名荣华,听起来就同我不同。
她出身尊贵,更是父皇捧在手心的明珠。
她性子开朗,像个小太阳,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没人不爱那样开朗的她。
她拥有我想要的一切,包括一门顶好的亲事。
英国公府的世子,沈灼。
年轻有为,家世显赫,不靠家族封荫。
凭一己之力考得探花。
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他是父皇为荣华精心挑选的乘龙快婿。
只有抢走他,我才能摆脱这泥沼般的命运。
我下半辈子就有了依靠。
于是,我动了心思。

-2-
接近沈灼并不难,他常入宫给皇后请安,实则是去见荣华。
而去到荣华的寝殿势必要途经御花园。
我只需掐准时辰,在他必经之路上来几次意外偶遇。
一次是崴了脚,不小心跌在他面前,不经意露出雪白纤细的脚踝。
一次是帕子被风吹落,恰好落在他脚边。
还有一次,是我在凉亭里抚琴,弹的是他生母最爱的曲子。
我的手段不算高明,甚至称得上拙劣。
但他似乎很吃这一套。
沈灼看我的眼神渐渐变了。
从最初的客气疏离。
变得炙热,带着探究。
他会开始给我带宫外我从未见过的新奇小玩意儿。
在途经御花园时悄悄送给我。
他会夸我的琴弹得好,会在我被其他公主欺负时。
不动声色地替我解围。
我知道,鱼儿快要上钩了。
那天,沈灼在合欢树下向我袒露心迹,言辞恳切,说非我不娶。
「沉璧。」
明月高悬,月色如水。
这是沈灼第一次唤我的名讳,以往次次皆是七公主,规规矩矩。
我心下了然,面上仍是一片讶异,甚至带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世子……深夜在此是刚去见过九皇妹?……」
他急切打断我:
「不是荣华,我……是来寻你的……」
他眸光注视着我,月光柔和,洒在他脸上衬得他愈发柔和:
「沉璧,我……心悦于你……」
我猛地抬起头,肩膀有些隐隐发颤。
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惊喜。
只是心底却是一片泛不起一丝涟漪的平静,冷静得可怕。
成了。

-3-
宫里的消息浑似生了翅膀。
英国公府世子沈灼。
不知怎的,好似着了魔般移情了默默无闻的七公主沉璧。
竟还闹到了父皇面前,亲自向父皇请旨,解除和荣华的婚约。
转而求娶我。
皇后是先皇后的亲妹妹,为了自己的亲外甥女。
气得在宫里大发雷霆,摔了不知多少珍贵的头面。
父皇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可我不在乎。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不管用什么手段,结果是我想要的。
刘嬷嬷看着异常平静的我,欲言又止,只得最后一句深深的叹息。
我明明按她说的寻到了一门好亲事,她为何不满意?
我坐在窗棂前,探进窗户的没有开得动人的花,只有一些凋零的枯枝。
我从袖口拿出沈灼送给我的那枚平安扣。
质地光滑,却分外冷硬,如同我此刻的心。
许久未被外人踏足的宫殿,近些时日热闹了起来。
我以为又是旁的来为荣华打抱不平的那些皇姐皇妹。
「七姐姐……」
是荣华的声音。
清脆,是她一贯的明快,却在此刻又存了几分异样。
我转过身子,静静等待着她的委屈、愤怒,甚至对我痛骂斥责。
她却一动未动,安安静静站在那里。
身上是一身明黄色的宫装,那是父皇对她的偏宠。
明黄色果真养人颜色,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明艳。
她的眼里没有愤怒亦或是怨恨,甚至连一丝委屈我都瞧不出来。
可我仍在等。
等她的质问,或是她对我的怨恨。
可什么都没有。
她走上前一步,四处张望了下,确定无人后。
她忽而俯下身子拉起我的手,高高扬起。
面上满是灿烂的笑意。
「七姐姐!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
我愣在那里,荣华却踏着欢快的步子一字一句开口:
「七姐姐!不过是个脏男人罢了!」
「还是七姐姐有法子能让他将伪装撕下来!」
「多谢七姐姐!」
她再度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很热,活像个小暖炉。
「七姐姐的手好冰啊,荣华给姐姐暖暖。」
我ṭű⁽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曾经萦绕在心尖的那些演练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语全噎在了喉咙里。
上不去下不来。
她看出了我的讶异,宛如常来我宫里一般,自己倒了盏茶,坐在桌旁缓缓说了起来:
「沈灼此人,心机深沉,整日凑到我跟前说什么只爱慕我一人,还不是私下里偷偷搭上了七姐姐?」
她有些愤懑:
「只是七姐姐,你可莫要真信了他去!」
「区区一介臣子,公主也是他能随意挑挑选选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荣华如此大胆袒露自己的心意。
不似往日那般被她的皇后姨母精心教诲要端庄得体的尊贵的嫡公主。
我一眼不错瞧着她,她抬眸,恰好同我对视。
从前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好似满是星星。
只是此刻,倒生出了几分自在随意。
添了几分生动。
「七姐姐!」
她拍了拍手朝我走来。
「七姐姐近些时日可是累着了?为了研究沈灼的喜好,瞧瞧,都把姐姐累瘦了……」
原来,她都知晓。
我自以为不动声色收集的沈灼的喜好,早已暴露在她眼下。
起初,我用了仅有的几件头面,悄悄买通了在世子府和御书房之间来往的小太监。
我知晓了沈灼母亲最爱的曲子。
知晓了他喜爱雅致的茶香,厌恶脂粉香气。
知晓了他最爱合欢花,更加知晓了他素爱有风骨却柔弱无依的女子。
从前我以为荣华只是空有嫡公主的名号。
如今看来,她看似天真无邪的面容下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也是,皇宫这摊深水,只是天真,如何活得下去?
我愈发看不透这个九皇妹了。
她明明是备受千般宠爱的嫡公主,有父皇的偏宠,也有亲生姨母的疼爱。
却还会同这宫里许多人一样,将自己伪装起来。
「七姐姐!」
她看向我的殿内,皱了皱眉头。
我的寝殿自是同她的寝殿没得比。
「七姐姐……」
她扯了扯我的袖口,像只小狸奴般蹭了蹭我的手背。
「今后,荣华做七姐姐唯一的皇妹好不好?」
我有些不太适应她同我这般亲近,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她猛地拽得更紧。
我喉咙有些干涩:
「荣华……你……」
「你失了父皇为你择的夫婿,不怪我?」
她听到话里带沈灼,有些恹恹:
「怪七姐姐什么?沈灼那个恶心的家伙,父皇执意把我嫁给他,可苍天见证,我是真的真的厌恶极了他!」
「七姐姐算是我的大功臣!」
「我对七姐姐只有感恩!」

-4-
那日荣华在我这里呆了许久,将我宫里最好的茶叶喝得精光。
她那日说什么?
「荣华的真心都在七姐姐这里!」
真心?
这宫里最不存在的,便是真心。
可我仍然微不可察Ţų₀地动了心。
荣华自幼锦衣玉食,是被万千宠爱包裹的公主。
亦是这吃人的深宫里除却母妃外,唯一对我伸出手的人了。
七岁那年,也是我母妃病死的那年。
一个被扔进冷宫的妃子,病了怎么可能奢求太医前去医治?
可我仍抱了一丝希冀,大着胆子去了父皇下朝的甬道,小心翼翼等待。
我自以为是的祈求,并未换来我那父皇的垂怜。
他只是面带厌恶,指使宫人将我送回了寝宫。
「她装病的把戏不知玩了多少回,朕不会再去见她!」
「三次!」
我抬起头,明明害怕极了,却仍颤抖着喊出了这句话。
父皇沉默了,他静静看着我,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沉璧,你身为公主,若再去冷宫,朕便立马处死珍嫔!」
我浑浑噩噩地被送回了自己的寝殿。
父皇说母妃装病的把戏不知玩过多少次。
我记得清晰无比。
三次。
还是加上这次。
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我四岁时,生了高热,彼时父皇正沉溺于新得的妃嫔的温柔乡中。
母妃派去的宫人去了一趟又一趟。
次次都是闭门羹。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公主。
母妃咬了咬牙,借口她生了病,再不请太医她的那双腿就保不住了。
父皇最喜爱母妃那曼妙的舞姿。
是而,这一次,她成功引来了父皇,却也让父皇在见到她完好的腿时大发雷霆。
母妃为了救治我,生生跳了一整夜舞来取悦父皇。
这是母妃第一次装病。
第二次装病,是在我七岁那年。
当时宫里来了一批小太监。
母妃却从那些新来的面生太监里见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泪珠,簌簌而下。
「玉儿,那是……你亲舅舅……」
两姐弟再度相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舅舅虽是男子,也终究没逃过被卖掉的命运。
母妃一直悄悄关照。
可意外终究发生了。
舅舅服侍的妃嫔落了胎,却让舅舅担了责。
母妃急得团团转,自己又失了宠。
不得已之下,她便在父皇每晚经过的御花园光着脚翩翩起舞。
寒冬腊月,她就硬生生跳了十几日。
直到遇上父皇。
她恰好昏倒在父皇面前。
醒来后见到的却不是父皇,而是舅舅了无生气的尸首。
那位失了孩子的妃嫔大摇大摆来到了母妃的寝殿里。
语气讥讽:
「珍嫔,妄想再用装病勾引陛下?陛下才不会被你这个惯骗哄骗,太医早来瞧过了,你身体康健,并无半分不虞……」
「还有啊,小林子,他可是无辜的呢,怎么办呢?他和你长得那么像,我就是看不惯呢……」
这是母ẗûₓ妃第二次装病,以失败告终,代价惨烈。
可第三次,这次父皇仍然说她是装病,可她这次是真的病了。
我却无能为力,宫里没有半分值钱的物件。
我也换不了银子,没法悄悄请来太医。
我在凌霄花架子下发呆时,一枚大荷包从天而落。
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的坑里。
我小心翼翼捡起来,里面满是银子和值钱的头面饰品。
而我认得出,是荣华给的。
其中一件簪子,簪柄上有枚兔子的图案。
那是荣华专用的印记。
虽然后来母妃仍旧离世,可我却一直记得。
荣华是这宫里唯一朝我伸出援手之人。
连我都鄙夷自己,竟为了往上爬伸手去抢了荣华的姻缘。

-5-
荣华开始日日往我寝殿里跑。
她会在进门后便卸下在外的伪装,在我的寝殿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肆意打劫我宫里仅存的余粮。
不似荣华,我寝殿里的膳食大多送来的都是馊的或是减量的。
我便在院子里和刘嬷嬷种了许多菜。
自给自足。
我们自己点灶生火,自己做膳食。
荣华倒成了日日来蹭饭之人。
「七姐姐,你做的饭可真好吃,谁娶了你可真真是享了福!」
她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开口:
「不过,你可不能让……沈灼那个家伙享了福!」
「我可不想他日子过得那么好!」
荣华此刻没有半分嫡公主的做派。
她第一日来我寝殿里蹭饭之时,我便开始怀疑她。
怀疑她的动机,怀疑是否是她的皇后姨母想出来的法子,抑或是她是来监视我的。
我总是一言不发,见她一直喋喋不休甚至对着院子里的大白菜说话,我也只是冷眼旁观。
可荣华是个有毅力的,风雨无阻。
仍旧日日进到我宫里便卸下架子。
大摇大摆把这里当成她的寝殿。
渐渐地,她开始朝我抱怨,说她明明不喜欢古筝,却仍要日日关在房里练习。
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抢着吃我做的枣泥糕,吃得小心翼翼,好似珍宝般,吃一口少一口。
「姨母总是不让我吃甜食,她说吃多了会变胖。」
「可……我是公主哎……」
她吃着枣泥糕便开始掀起自己的袖口,往上探几分。
她白皙的手腕处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极了刀片划过的伤痕。
「姨母说了,我学不会那副练丹青的手法,便永远不能吃甜食。」
「可我练到夜半,实在困极了,便拿起一侧的戒尺划上几道,我便不困了……」
明明是她经历的不好的事情,她却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出来,好似那些事情是旁人的事情一般。
我心里开始有些堵得慌。
一向如同小太阳般的荣华,竟也有许多的伤痛。
皇后是荣华的姨母,入宫后她便没诞下子嗣,加之荣华的母后是父皇的挚爱,皇后自是对荣华严苛了些。
我开始渐渐明白。
荣华跑来我这里,是为寻一处解脱之地。
我这里于她而言,是唯一可以大口喘气的地方。
饶是我冰冷坚硬的心,开始渐渐被她日日的絮絮念渐渐撬开。
她愁眉苦脸之时,我会给她递上一碗甜甜的玫瑰酥酪;
她漏夜前来之时,我也会为她留上一盏灯。
我忽而觉得,就这般过下去也不错,没必要非得像嬷嬷说的那般,嫁人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开始日日期待荣华的到来。
心里那枚名为真心的嫩芽,忽而开始破土而出。
看着荣华吃得嘴里塞满了糕点鼓鼓的小腮帮,我下意识想去轻轻碰一碰。
指尖马上触及她的脸颊时,我猛地抽回了手。
沉璧,
不要忘记看看,你自己如今是何处境。
沉溺在短暂的温情里,我都险些忘了。
如今在宫里我的处境有多艰难。

-6-
自从沈灼在父皇面前提了要收回他同荣华的婚事。
转而求娶我之后。
他便开始日日想要见我。
可我同荣华不同。
我是生母被废的妃嫔所出的公主,并不是他想见便能见到的。
所以我白日里要应付他,晚间还要应付日日来蹭饭的荣华。
沈灼一封封的书信递到我宫里。
展开便是一句句的情话。
到此刻我才知晓荣华是对的。
沈灼此人,确实花心。
沈灼身后的英国公府坐不住了。
自家儿子自作主张弃了嫡公主不要,却要一个废妃的女儿。
沈灼被关在了府里,半分都无法出府。
至于皇后,上等佳婿被我抢走,她对我更是咬牙切齿,将我视作敌人中的敌人。
宫里纷纷扬扬全是我的流言。
说我不知廉耻,勾搭抢人,和我那个早死的娘一样。
说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只会用狐媚的手段勾引。
说我性格古怪,说不准是从哪寻来的秘术……
一时之间,我成了整座皇宫的笑谈。
父皇没有应下沈灼的求娶。
他在思考,为他嫡亲的女儿思考。
我毁了他偏宠女儿的好姻缘,他自是对我没几分好脸色。
我知晓这宫里的流言是皇后弄出来的。
这是她的回击,也是对我的报复。
荣华半夜想要摸进我的寝殿之时,我罕见地拦下了她。
「荣华,你……回去……」
她有些错愕,小脸满是委屈。
「七姐姐……我知晓你受委屈了,可我好饿……」
「今日练了一日的书法,我胳膊好酸,我还好饿……」
「姨母今日没让我吃东西,她说我没用,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住……」
我深吸了口气,终究是一时心软,她借了空子便溜了进来。
便开始四处寻找吃的。
恰在此时,殿外有人敲门。
惊得荣华一哆嗦,行云流水便躲进了一侧的床榻里,还放下了床幔。
我有些失笑。
「七姐姐,我会乖乖的,保证不出声。」
「七公主可睡下了?」
「皇后娘娘怜惜七公主近来心力交瘁,特意命御膳房煮了乌鸡汤来补一补。」
床幔下意识动了动,幸而并未引起宫人的怀疑。
我让刘嬷嬷收下,谢过了皇后,宫门再次关闭。
荣华从榻上翻下来,一言不发盯着桌上的乌鸡汤。
「七姐姐,别喝!」
她从发髻间拔出一枚银簪,越过飘着油腻的表层。
在汤里搅动了一圈。
银簪瞬间黑到了簪尾。
荣华没了往日里的笑脸。
她面上带了几分冷意。
「我的好姨母,就这般坐不住了?」

-7-
我若死了,以我时至今日在宫里的名声,怕也只会被认为是受不了流言蜚语自杀。
我若没死,她也觉得我不过一个不得宠的公主,也算是她对我的敲打。
反正第二日,整个宫里寻不到来送乌鸡汤的宫人。
皇后终是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只是,荣华同皇后的关系好像不似我想象中的那般和气。
反倒有些微妙。
荣华不说,我也不问。
只是气氛却格外焦灼。
沈灼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不知怎的竟从府里出来了,开始日日侵入我的生活。
他仗着太后是他的姨奶奶,整日往宫里跑。
今日不是送封书信,明日就是送些宫外的新奇玩意。
我倒是那之后没再见过他。
直到这日,先皇后忌辰十周年。
父皇大操大办。
沈灼作为英国公府世子,再度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没了先前的温文尔雅,眼眸里多了几分不甘,甚至有些阴鸷。
向先皇后献过花、烧了香之后,我预备先回寝宫。
沈灼却在我回宫的拐角处拦下了我。
他是男子,比我高出许多。
一步步靠近之时,带了几分压迫。
他朝我越来越近,我的鼻尖嗅得到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是女子惯用的脂粉。
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紧紧拧着眉。
开口有些沙哑。
「沉璧……」
他声音低沉又沙哑。
双眸里存了几分一击便破的深情。
「沉璧……你怎么不理我?」
「我知晓外人说得很难听,但我是心悦你的……」
「你信我,只要你坚定嫁给我……」
我一把挥掉他伸过来的手,后退一步。
「世子自重,父皇没下旨意,你我便是清清白白的两个人。」
沈灼忽而冷笑一声,原本存了几分深情的眸子瞬间布满了不屑。
「你在清高什么?」
「不过一个废妃所出的公主罢了,当初不是你勾引的我?」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不过是我发了善心,结果竟是一时心软救下了毒蛇!」
「萧沉璧!你不嫁给我,是预备着被当做和亲的工具嫁到西北吗?」
「做我的世子妃不好吗?」
他好似捏住了我的命门,一步步逼近我。
我嗤笑一声。
「那世子呢,又是如何非要娶我?」
「世子若不好意思开口,我便来替你说。」
「不过是觉得荣华是嫡公主,将来你纳妾不方便,还得哄,麻烦得紧,不是吗?」
「而我一介微末公主,只能紧紧依附着你罢了。」
「可惜,你算盘打错了!」
「我萧沉璧再不受宠,也是大澜的公主,我为君,你为臣!」
「还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8-
沈灼灰溜溜地走了。
时至今日,我似乎彻底同我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沈灼若铁了心想娶我,父皇松口是迟早的事。
可荣华的话,却让我生生偏离了轨道。
「七姐姐,好威风呐!」
荣华从拐角处探出头来。
脸上挂着打趣的笑。
「荣华好怕呀!」
我常舒口气,第一次在她面前卸下伪装。
就好似她在外人眼里是一个会撒娇、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实则这宫里的磨砺令她将自己的真实模样遮掩起来。
她摘下额间的小白花,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七姐姐,我们开始反击吧?」

-9-
荣华是嫡公主,自是妃嫔们讨好的对象。
妃嫔在后宫里,见父皇的时日也就一只手数得过来。
自是无聊的时日多得很。
有女子便会有八卦闲聊。
荣华笑嘻嘻地参与其中。
「丽娘娘,就前几日,我还听到秋菊抱怨姨母,说姨母苛刻,怎么做都不满意呢。」
「还有还有,那个秋菊好像跟我宫里的小因子交情挺深呢,我遇见过好几次了呢。等时机合适,我便求了父皇成全了他们二人!」
妃嫔们个个迷茫了起来:
「九公主呀,你说这秋菊,可不就是亲眼见到七公主和沈世子有私交的那人吗?」
「她自己的新鲜事都快乱成一锅粥了,竟还敢妄议主子?」
「就是啊……看来传言不可信,再说七公主Ţů⁸怎么着也是个公主,还能这么恨嫁?」
……
妃嫔们就是行走的流言制造机。
事件的始作俑者秋菊作为代表之一,很快就自顾不暇,一听说她要和小因子成为对食,她就扒着荣华的裙摆不撒手。
泣泪涟涟地求收回成命。
自此,宫里那些谣言的势头渐渐歇下。
荣华说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蛇打七寸。

-10-
那碗有毒的乌鸡汤。
我不动声色。
第二日便唤刘嬷嬷急切地去请了太医。
荣华亦笑嘻嘻地同父皇闲聊中让父皇不动声色得知了皇后赏赐我乌鸡汤一事。
于父皇而言,我虽不是他的偏宠。
可终归我也是他的子嗣。
皇后是在打他的脸。
是而,父皇虽未追究,却也是彻底敲打了皇后一番,连每月初一十五从前必去皇后宫中,
父皇却留宿在了别的妃嫔的寝殿中。
这让皇后在皇宫里丢尽了颜面。
她应当会收敛一段时日。
皇后是消停了,可沈灼又坐不住了。

-11-
他再度伪装上深情,甚至试图用情分和荣华富贵来动摇我。
可他的戏不能对着两个人一道唱。
他对我纠缠之时,荣华恰好出现。
荣华快步走到我跟前,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
脸上挂满了笑。
嘴角间是她的招牌笑容:
「沈世子,方才你在说什么呢?」
「什么富贵,什么情分?」
「七姐姐是公主,富贵自有,再说情分,沈世子倒是说说,世子对我的情分多还是对七姐姐的情分多?」
沈灼看着荣华和我的亲昵,再说不出半句话,脸上挂满了尬色。
急匆匆告辞离去。
却被荣华叫住。
「沈世子,今日我把话说清楚,从前我和七姐姐眼盲心盲,鱼目混珠,如今我们姐妹经历了那么多,自是看清了,沈世子莫再来打扰,不如多关心关心英国公府?听说被参了一本呢?嗯?」
沈灼背着身子,我却知晓,他的脸色此刻定然黑极了。
从前,我在这宫里都是看别人脸色,如今看到他们从最初的高高在上、志得意满,到恼羞成怒,再到如今的灰溜溜,我的心底总会涌上一股快感。
我似乎不再是孤立无援,我似乎是有了依靠。
可我觉得这些好似手中的沙,轻易就被风扬了去,好不真实。
手心忽而传来温热的触感。
我回过神,是荣华。
她拉着我的手跑回了我的寝殿。
自从上次皇后送来乌鸡汤后,她便不再避着人来我寝殿里。
如今,她浑似回了自己的寝宫。
懒洋洋地脱了鞋躺在了贵妃榻上:
「七姐姐,我要吃玫瑰酥酪!」
那模样,活脱脱俏皮又鲜活。
我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净了手走进小厨房,着手做起了玫瑰酥酪。
三月前,我绝不会想到有一日我竟会为了曾经令我嫉妒的九皇妹亲自做起了玫瑰酥酪。
端着新出锅的玫瑰酥酪进了殿中,却发现荣华不知何时趴在一侧睡了过去。
我压低声音,悄悄放下手里的碗碟,拉过一侧的毯子要给她盖上。
她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嘴里嘟嘟囔囔:
「七姐姐……我就睡一会……就一会……」
她的眸子紧闭,好似两把小扇子。
我就任凭她握着我的手,日头渐渐西移。
我便一直静静望着她的睡颜。
回想这段时日,我们好似向上攀爬的两株凌霄花。
相互扶持,努力向上。
我的手触及我的胸腔,从前,我似乎感觉不到那里跳动的声音。
此刻,对着熟睡的荣华。
我却觉得那里正跳得热烈。
跳得自由。
不知不觉我也睡了过去。
再睁眼,荣华不见了身影,只是我身上多了毯子。
这荣华。
恰在此时,刘嬷嬷急切地来寻我:
「公主,不好了,荣华公主病了!」
「皇后娘娘令公主过去!」

-12-
荣华病了,这病来得又急又快。
可明明,她刚从我宫殿里出去不久。
怎会如此?
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一踏入荣华的寝殿,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医颤颤巍巍地跪了一地。
隔着纱帘,我见到荣华闭着眸子躺在榻上,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父皇和皇后焦急地等在一侧。
荣华的侍女正在回禀皇后今日荣华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回……娘娘,殿下今日只去过七公主的寝宫……」
「公主不许奴婢跟着,是而奴婢不清楚公主究竟吃了什么……」
太医在一侧回复:
「九公主这是不慎服用了一些鹤顶红,幸而所食不多,再多一些,只怕大罗金仙难救呐!」
绕了一大圈,这是为了我设的局呢。
可此刻,我心里却记挂着荣华。
她究竟是如何被人设计病倒的呢?
我心里有些不安。
皇后闻言,立马朝着父皇哭哭啼啼。
「陛下……前些时日发生的事情,陛下也知晓,荣华孩童心性,心地善良,还去宽慰她的七姐姐,可……荣华从七公主宫里回来就病得起不来床……陛下……」
听着皇后的话,父皇的双眉皱到一处。
他双目死死盯着我:
「跪下!」
此时此刻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皇后设的局,大抵荣华的病也是她的手笔。
我规规矩矩跪下。
顶上父皇失望的眸子:
「父皇,我没有害荣华。」
「可女儿却知,害荣华之人就在这大殿之上!」

-13-
我的话音刚落,皇后身侧的宫婢大着胆子开口:
「也不知七公主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九公主夜半还偷偷溜出去,奴婢怎么拦也拦不下……」
「就好似七公主的宫里有什么勾着她去一般……」
宫婢的话音刚落,皇后继续添油加醋:
「从前荣华最是乖巧,自从有了七公主的掺和,性子都有些变了……」
殿上安静极了,只有风吹过纱帘的声响。
宫里最忌讳的便是巫蛊之术。
他们这是将我往死路上逼。
父皇沉着脸,一眼不错地盯着我。
忽而开口。
「沉璧,你可做过?」
我抬起头,眸光从未如此刻这般坚定。
「儿臣没有!」
皇后哭哭啼啼。
「陛下……求陛下定要为荣华求一个公道,姐姐早逝,若华容有个什么,臣妾只怕百年后无颜面对姐姐啊!」
皇后聪慧,她搬出了她的底牌,先皇后是父皇的软肋。
从前是,如今仍旧是。
「陛下,臣妾等不及陛下,便先一步去了沉璧宫中搜查,这是在她宫里发现的,陛下瞧上一瞧吧!」
一侧的宫人递上一小包物件,打开一看,是鹤顶红。
我看了立马笑出声。
引得上座的父皇骤然抬高了声音。
「沉璧,你笑什么?」
我实在止不住笑意,只是这笑意里夹杂着泪水不自觉流下。
「父皇,儿臣笑这鹤顶红贵重,儿臣却买不起。」
「别说鹤顶红,儿臣宫里的吃食就是自己种的,何来的银钱去买这个?」
「父皇不妨去儿臣宫里瞧一瞧,整个宫里可有半分值钱的物件能换来鹤顶红?」
「儿臣的处境,皇后娘娘应当最知晓。」

-14-
祸水东引。
父皇或许不知晓我在宫里过得如何,毕竟他有那么多女儿。
更何况我还是失宠妃嫔所出的子嗣。
可他是天子,天子的儿女就算再不得宠,也是宫里的主子。
皇后有些慌乱。
她面上却不显紧张:
「放肆!这后宫的内务局愈发不会当差了!堂堂公主的吃食用具竟不及时奉上,陛下,等荣华醒来后,臣妾定当好好教训下人!」
父皇脸色无虞,只是他起身,询问太医:
「荣华何时能醒来?」
太医把过脉后谨慎回答。
「公主体内毒素已清,只怕醒来还得一个时辰。」
父皇点了点头,吩咐自己身侧的宫人留下照顾荣华,他看向我,眼神复杂。
「沉璧,正好陪父皇去你宫殿瞧瞧。」
「不许其他人跟着!」

-15-
荣华的寝殿离我的住处很远,父皇没带宫人Ţů⁷。
他走在前面,我静静地跟在身后。
周围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鸟雀飞过的鸣叫声。
「沉璧……」
「当年你母妃……朕真没想到……」
时隔多年,我的父皇再度提起了我的母妃。
可我心里却激不起半分波澜。
「母妃已逝去多年,父皇不必再提。」
他没再同我搭话。
一路寂静。
终是抵达了我的宫殿。
宫门已有些斑驳,原本朱红的宫门此刻已然褪去了许多颜色。
父皇缓缓走了进去。
他在看到小院里的情景时便呆在了那里。
不似别的公主的寝殿,小院清雅,我的小院却是一大片菜地。
种满了蔬菜瓜果。
浑似一户农户。
「沉璧……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点点头,自从母妃去世,我便在这深宫里尝尽人间冷暖。
刘嬷嬷有时候说话难听些,可终归是这宫里唯一肯为我考虑的人了。
她悄悄用自己的月银换了这许多种类的种子,才有了这一大片菜园。
我越过父皇,去了菜地摘下一枚瓜递给他。
「父皇,这瓜甜,儿臣亲自种的,你尝尝?」
父皇颤颤巍巍接下了我递过去的瓜。
我将他扶到了寝殿里。
他有些站不稳,脸上却满是怒气:
「沉璧……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去寻父皇?」
「父皇不知……你的日子竟如此清苦!」
我站在一侧,恭敬乖巧。
「父皇操心天下万民,儿臣不愿父皇为儿臣之事烦心……」
「这样的日子,儿臣过惯了,挺好的……」
父皇终究是吃完了那个瓜。
「沉璧,很甜,父皇很喜欢……」
也恰在此时,宫人来禀告。
说荣华醒了。

-16-
荣华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寻我。
就好似被害之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凶手一般。
殿上人人看戏。
「父皇,姨母,儿臣要同七姐姐说句话!」
皇后原本紧绷的脸上忽而放松下来。
「沉璧,荣华叫你呢。」
我缓缓走过去。
荣华朝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用整个寝殿都能听到的声音说。
「七姐姐!昨晚没吃到你做的玫瑰酥酪,不开心!」
「荣华今日还想吃!」
殿内所有人不敢置信。
唯有父皇神情柔和。
「荣华,你七姐姐做的糕点真的那么好吃吗?」
荣华睁着大眼睛一个劲点头。
「好吃的!」
「昨晚我在七姐姐寝殿睡着了,七姐姐还给我盖了毯子,姨母让我早回寝殿,我才没吃上的……」
「那后来你还吃什么了?」
「后来?」
荣华一本正经地思考着。
「是姨母吩咐宫人给我每晚必喝的参茶,喝下我就歇息了。」
「不过父皇,你们怎么都在?

-17-
最紧张的莫过于皇后。
她紧紧捏着帕子。
一个劲地解释说她是荣华的姨母怎会害她。
父皇周围气息发冷。
他将荣华护在身后。
整个大殿之上,唯有皇后干巴巴地解释。
「陛下,不是臣妾……那碗参茶,是荣华每日都会喝的,定是……定是有人摸出了规律!」
我在一侧静静看着皇后自陷其中,适时开口。
「皇后娘娘,从一开始便没人说是你下的毒,你如今是在害怕什么?」
皇后脸色惨白,父皇却看向了我。
「沉璧,先前你说你知晓谁是凶手,那凶手究竟是谁?」
我在殿内巡视一圈。
目光落在荣华床榻一侧浑身哆嗦的侍女身上。
「秋菊。」
「就是凶手。」

-18-
秋菊颤颤巍巍地被推到了大殿中央。
她双眼通红,不等众人开口,便吐了个干净。
「是我做的!」
「是我给九公主下的毒!」
「若不是她多管闲事,皇后娘娘不会将我嫁给那个太监!」
「我过得生不如死啊!」
「我恨,我恨啊!」
秋菊有些癫狂,她的一番话,让皇后彻底松了口气。
「陛下!是臣妾御下不严!求陛下恕罪!」
表面上是将一切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实则是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一干二净。
父皇冷眼望着跪在地上的秋菊。
轻飘飘开口。
「赐一杯毒酒,自行了断吧。」
这件事算就此揭过。
父皇离开之时。
安抚了荣华后,经过我一侧时,忽而停下。
「沉璧,今后你和荣华都要好好地。」
父皇的视线终于为我停留了一次。
可迟来的,我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但,终归是有用的。
宫里惯会拜高踩低。
父皇的那句话。
我在宫中的地位开始水涨船高。

-19-
皇后打头阵。
荣华规格下该有的头面、珍玩。
她也开始往我偏僻的宫殿里送去绫罗绸缎、奇珍异宝。
更别提每日的膳食。
刘嬷嬷看了都泪水滴答滴答往下掉。
「公主的好日子来了啊!」
「娘娘泉下也会放心了。」
宫人待我的态度愈发谦卑恭顺。
一口一个「公主」,不见丝毫之前的「狐媚子」或是「晦气玩意」。
甚至就连每日的请安,她都给我免了去。
更是在看过我的艰苦日子后,拉着我的手止不住地抹眼泪。
言说自己没有周全好一切,让宫人作了反。
端得是一副贤惠大度的皇后。
我就皮笑肉不笑地演了好久的戏。
可真太累了。
再就是沈灼。
前段时日,沈家被参了好几本。
沈家此刻是火烧眉毛。
他竟还有闲情逸致跑到我面前,端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像我当初那般,他会刚好在我去荣华宫的路上不经意同我偶遇。
见到我后,又很快跑开,生怕我见到不高兴。
他会悄悄往我宫门口放不少看起来是亲手制作的木簪、平安扣之类的物件。
他最大胆的,是买通了我宫里新来的婢女,托婢女捎给我一句话。
说他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他能日日见到我,让他去死也可以。
我可不能做那坏人,可不能让他去死。
所以,我才不会见他。
只是,这宫里还是宫人少了好,否则哪来那些吃里扒外的宫人?
我和荣华去广元殿听戏之时。
途经御花园,恰好见沈灼正站在合欢树下。
一袭素白的衣衫,正直直盯着我宫殿的方向发呆。
活脱脱像极了我是那负心薄幸之人。
荣华止不住笑意。
「七姐姐这是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了!」
「沈灼这是打死都要黏住七姐姐啦!」
我听着戏台上的咿咿呀呀。
随手拿起桌上的橘子剥了起来。
「晦气!」
荣华接过我递过去的橘子瓣,一口扔进嘴里,汁水四溢。
「七姐姐剥的橘子好甜!我还要!」
我笑着摇了摇头。
「你呀。」
「你如此正大光明来此处听戏,不怕皇后怪罪?」
「她呀,此刻自顾不暇了。」
我捏起一枚橘子瓣放入嘴里,霎时间汁水四溢。
好酸!
根本就不甜。
可明明一个橘子,荣华却说甜。
「姐姐剥的最甜了!」
这丫头。
惯会哄人。
「七姐姐,你觉得皇后可是真心的?」
「她呀,许是觉得我们不过两个țüₜ女孩子,怎么也翻不起浪花,扔给我们点甜头就能混过去这件事吧。」
「沈灼呢,姐姐!」
「他那副深情的样子只怕再演下去就要假戏真做了吧。」
我笑着摇摇头。
「荣华,真不真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既有心演戏,为何我们不陪他们演到最后,瞧上一瞧他们最后的目的呢?」
「再说了,一开始还是我们先开始演的戏呢。」

-20-
鹤顶红一事,是我和荣华一早就计划好的。
唯一的变数便是秋菊。
她的确不是好人。
曾在宫里四处散布谣言,诋毁我的名声。
她是皇后的婢女,同皇后是一个阵营的。
她也经历过流言后,皇后竟然真的将她嫁给了太监小因子。
那日她却有些疯疯癫癫地跑到我和荣华面前,求我和荣华给她个痛快。
「七公主,九公主,求你们给奴婢个痛快吧。」
「奴婢快被折磨死了。」
「奴婢本来就快死了,大夫说奴婢命不久矣,奴婢能助你们达成心愿。」
荣华警惕极了。
「你有何目的?」
秋菊瘫坐在地上。
「奴婢活不了多少时日了,与其什么也留不下,不如做公主们的棋子,只愿公主能赏上一些银钱留给奴婢的家人。」
「皇后佛口蛇心,表面是赏赐奴婢,实则那小因子就是个恶魔,奴婢快被他打死了,所以奴婢恨皇后!」
「皇后狠辣,奴婢实在……实在是不敢相信皇后……」
借着月色,她撩开了自己的胳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疤,有割伤的,也有烫伤的……
惨不忍睹。
原本这次我们就没打算彻底扳倒皇后,只是想还击一下。
就这样,可怜又可恨的秋菊成了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也成了皇后没法怀疑的一环。
皇后庆幸秋菊「大义救驾」,给了秋菊的家人不少银子。
而我和荣华也悄悄给了一部分。
秋菊也算死得其所。
荣华此刻却神情落寞下来。
盯着戏台发呆。
她长舒口气,屏退一侧宫人。
歪头瞧着我,眼神分外清明。
「七姐姐,你可知晓我为何同皇后只是表面和气?」
我再度将新剥的橘子递了过去。
「我对她是爱恨交织。」

-21-
皇后同荣华的生母,便是先皇后的亲姐妹。
只是皇后是庶女,而荣华的生母却是相府嫡女。
先皇后同父皇是青梅竹马,感情自是旁人无法比。
父皇登基后,即刻风光迎娶了先皇后。
他们二人也度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
只是,却始终没有子嗣。
皇帝无后嗣,朝臣动荡不安。
纳妃的折子一封一封递到了父皇面前。
起初父皇仍能坚守初心,可渐渐地,他终究是心力交瘁。
松了口,只纳一个。
可有一便会有二。
父皇纳了一个妃子后,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后宫百花齐开。
造化弄人。
先皇后却在父皇拥有了四子八女后才有了身孕。
父皇欣喜若狂,待之如珍如宝。
先皇后生下了九公主,便是荣华。
帝后再度恩爱如初。
后宫妃嫔那段时日如同摆设。
荣华六岁时,先皇后却忽而病了。
药石无医。
直到最后。
她泣泪涟涟央求着父皇让她妹妹入宫为后。
一为救她水深火热的庶妹出牢笼。
二为照顾她的女儿,荣华。
父皇含泪应下。
就这样,继后成了荣华的亲姨母。
继后也没辜负先皇后的遗愿,将荣华教导得尊贵有礼。
更是自己不要子嗣,一心精心教养荣华。
父皇待她始终多了份敬重。
只是敬重却不是爱。

-22-
就如同近来。
父皇的一句「皇后得好生看管宫人。」
皇后便耳提面命。
一茬又一茬流水般的赏赐便入了我的宫。
美其名曰是弥补多年来的亏欠。
我只是废妃的女儿,外人看来。
我是既惊又怕,简直是受宠若惊。
只是,收下的物件,刘嬷嬷凭借着多年的经验总会替我查了一遍又一遍。
生怕出什么岔子。
直到刘嬷嬷确认无毒之后,我便大摇大摆展露在众人面前。
什么簪子头面,统统戴上,带着小女儿家的胆怯亲去给皇后请安。
表现出我的感激之情。
而荣华则仍是那副天真活泼的嫡公主做派。
兢兢业业做功课。
在宫里的赏花宴上有什么便说什么。
譬如,
「七姐姐只是不爱说话,凭什么说她阴冷?」
「七姐姐也是父皇的女儿,是公主!」
旁人只觉得荣华是被我诓骗了去。
却不知,这是我和荣华相互配合的表演。
至于沈灼。
英国公府多日来一连遭训斥,想来他也是心力交瘁。
我贴心。
在他假借入宫看他的姨奶奶,便是太后之时。
故意途经我偏僻的寝殿。
我不再对他冷若冰霜。
只是,也只不过是在偶遇之时点头示意。
也当做是我犹豫了,事情仍有转机。
就连荣华都当着别的皇子皇女的面佯装生气。
「七姐姐!瞧!沈世子待你是真心的!连我都羡慕!七姐姐若还心里念着他,我去替你……」
沈灼的脸上开始有了小雀跃。
他似乎觉得,他还有戏。
是而他进宫的次数更加频繁。
每次进宫一如前些时日会为我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企图讨好我。
再次重获我的喜爱。
我同他相处的时间愈发多。
他的话也愈发多。
话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总会不经意间透露出来。
比如沈家,比如沈家风平浪静下的暗潮汹涌。
一一被我记在心里。
这样的日子,总是格外平静,却平静得令人可怕。
但我却知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和荣华离最后一击,快了。

-23-
父皇的生辰悄悄到来。
那日,文武百官都会齐入宫庆贺父皇生辰之喜。
那日,ţũ̂⁸文武百官、宗亲皇室汇聚一堂。
是个人人在场的日子。
亦是反击的最佳日子。
天赐良机。
宴席开始前,荣华拉住我的手。
「七姐姐,宴席过后,我还想再吃你做的玫瑰酥酪!」
我摸了摸她的发丝,嘴角弯起。
「都依你,小馋猫!」
宴席开始,丝竹声阵阵。
文武百官纷纷庆贺父皇生辰之喜。
轮到我和荣华。
先照例庆贺,贺词说完后,却仍直直跪在大殿之上。
父皇有些诧异,碍于文武大臣都在仍是心平气和开口,
「沉璧、荣华,起来吧,落座。」
我直起身子,手指打颤却坚定地指向下首的沈灼。
「父皇,儿臣求父皇为儿臣主持公道。英国公世子私德不修,人品不端,玩弄儿臣同九皇妹的感情于股掌中。且不说儿女情长,儿臣要控告他沈家私下走私军粮,勾结外臣,意图不轨!求父皇明察!」
沈灼此人,面上同我交心,背地里给荣华的书信却是一封接着一封,每封信里都表达了他对荣华的浓浓爱意,只是我勾引他令他无法翻身。
他只能面上同我虚与委蛇。
企图让我在跟荣华之间二选一。
至于那些沈家反叛的证据,自țū́⁶是荣华借了暗卫私下悄悄查探来的。
件件属实,证据就在那摆着。
沈灼脸色早已惨白。
他不明白,明明前一日我明明同他关系缓和了不少,
眼瞧着就能重获我的信任。
今日却被控告全家是为何!
沈灼颤抖着扑到殿上。
想指着我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原本一团喜气的日子,此刻却成了状告之日,父皇的脸色黑了一片。
阴沉无比。
他看着递上去的证据,白纸黑字,无从辩驳。
他抬眸看向跪在地上的我和荣华,再看向心虚直喊恕罪的沈家。
最终雷厉风行颁了旨意:
沈家贬斥了爵位,英国公府被抄家,沈灼连同其父革去一身功名与官职。
主要涉案人员秋后问斩,无关女眷抄家流放。
沈家一夜之间。
全部努力化作乌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但是他们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至于皇后,我看向荣华。
她却不再有动作。
我也顺着她,不做声张。
毕竟我同皇后的仇怨尚比不上她。
我相信她自有打算。

-24-
荣华是彻底不想让父皇的生辰过得舒坦些。
晚间是在承乾殿用膳。
父皇同后宫妃嫔子女一道用膳。
用膳之时,荣华屏退殿里的宫人。
就连后宫不相干的妃嫔和公主王爷都让他们离开。
只余下我同皇后。
父皇不解地看向荣华。
「荣华,你究竟有何事?」
荣华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
紧接着她便直直跪下。
说出口的话,字字坚定。
「父皇,求你放姨母离开吧。」
「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话落,父皇手边的瓷器碎了一地。
父皇皱紧了眉头。
「荣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一侧的皇后连忙跪了下来。
「陛下,荣华吃醉了酒,说胡话呢,求陛下别和她计较……」
末了,她转过脸严厉训斥荣华。
「放肆!荣华!今日是你父皇的生辰,你怎可高兴多饮了几杯酒就说起了胡话?!」
「快和你父皇道歉!」
荣华目光紧紧注视着她,眼眸里满是坚定。
「姨母,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还要伪装到什么时候?」
「即便父皇降罪于我,我也不愿姨母为了我再受尽苦楚!」

-25-
先皇后同皇后之间,并未如传闻中那般美满。
先皇后名唤谢明棠,当今皇后名唤谢明微。
先皇后病逝前,精心挑选了自己府上的庶妹们,最终选定了老实、亲娘身份低微的当今皇后谢明微。
谢明棠明明知晓当初的谢明微是有心上人的。
那人虽只是书生,两人却心心相印。
她却仍旧拿了当初救下谢明微生母的事情,让她来还那份恩情。
谢明微哭着同那书生断了,扭头入了宫,成了继后。
还要照顾谢明棠留下的亲生女儿。
不仅如此,谢明棠生怕谢明微若将来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后会对荣华不好,便早已让谢明微喝下了绝子药。
谢明棠经历了后宫的风风雨雨,竟也变成了满心算计的女子。
谢明微对荣华既爱又恨,感情无法琢磨。
她的嫡姐毁了她一生,她却始终无法狠下心来虐待她的女儿。
只能让荣华夜以继日地读书、绣花、练琴、作画。
希望她将来莫要重蹈覆辙。
「姨母,我知晓你是爱我的,可我却觉得很累很累,练琴练到半夜很累,吃不到甜点很累,荣华也看得出,姨母也很累很累……」
「母后带给你的痛苦,荣华替她向你赔罪……」
「荣华只愿姨母今后能为自己活一次。」
父皇就在一侧静静听完了他从未了解的真相,内心五味杂陈。
他想不明白,明明那么美好的明棠,怎的竟成了普普通通善于算计的女子?
还有明微,这么多年,她精心教养荣华,竟令她这般痛苦?
还有此刻,他的亲生女儿竟求他放了他的皇后?
他只觉得他也很累。
可谁来帮帮他?
他不能喊累。
父皇叹了口气。
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仔细看向皇后。
却猛然间发现皇后也早已生出了许多白发,可她不过也才二十有八。
况且他从来也只是拿她当姨妹来看。
如今……
「皇后,朕只问你这一次,你当真不想再坐这皇后之位?」
皇后颤颤巍巍地跪于地上,无比恭敬。
她面上有些憔悴,却仍是无比坚定。
「臣妾不愿,这皇后之位束缚了臣妾半生,臣妾今后只愿为自己而活!」
字字铿锵有力。
许是父皇上了年纪,他竟摆摆手。
「罢了罢了,你便走吧。荣华大了,你将荣华教养得很好,你不欠谁了……」
皇后深深跪拜。
「谢……陛下!」
明明是父皇生辰的大喜日子,父皇却孤零零地离开了。
我有些听不清。
他好似在说。
「这回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喽……」
父皇允了皇后离开,为了父皇的面子,他让皇后假死出宫,再也不要回来。
谢明微这个名字今后也不许用。
谢明微死在了宫里。

-26-
皇后假死离宫前,荣华带着我去见了皇后一面。
她见是我, 停下收拾东西的手。
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
「七公主,我为先前那般对你向你道歉,那时我只为荣华,夺取荣华东西的,我都要他们付出代价。」
「至于你母妃, 她自己郁结于心,我先头给她送去过的补品也被她扔了出来,对她, 我爱莫能助,但却问心无愧。」
「至于你这些年来的清贫, 的确是我故意的, 当初你能让荣华软了心肠为你递上银两, 我便知你会是荣华的阻碍。」
「如今看来, 你与荣华再合适不过……」
「荣华最爱你做的玫瑰酥烙,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想为荣华亲自做一次。」
「这么多年, 我没亲手为她做过什么……」
皇后第一次同我说这么多的话, 与其说她是个好姨母, 不若说她是个好母亲。
把荣华教养得知书达理。
除去荣华。
我同皇后好似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我拿了玫瑰,回头看她一眼。
「那皇后娘娘可得好好学……」
皇后眼眸亮晶晶。
「好!」

-27-
皇后端着一碟有些焦的玫瑰酥酪去了荣华的寝殿。
「荣华, 姨母真的好笨, 连这都学不会……」
荣华低头瞧着有些发黑的酥酪。
她拿起一块就往嘴里送去。
眼眸里却满是泪水。
「娘亲,好吃的!」
皇后的手顿在了那里。
满是不可置信。
「你……唤我什么?」
「娘亲!」
「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娘亲了!」
月色如水,荣华倚靠在皇后的怀里, 两人说了一夜的话。
我拿出母妃留给我的平安扣, 紧紧攥在手里。
「母妃, 孩儿想你了。」

-28-
皇后离世,父皇整整十日没有上朝。
皇后活着时,不见得父皇有多对皇后上心。
如今没了, 竟添了几分情意。
只是, 迟来的终究算不上是深情。
可百姓却不知晓其中内幕, 只知晓他们的皇帝是个痴情的。
前有青梅竹马的发妻, 后有日久生情的继后。
个个让他难以忘怀。
父皇不是不知皇后是假死出宫。
可仍是一副沉溺在悲痛里的模样。
此刻的皇后,不, 此刻的云锦正驾马遨游在无边无际的自由里。
连吹过的风都是自由的。
悄悄送走了皇后。
我和荣华去了上书房见父皇。
却见他一杯接一杯饮着酒。
他的脸上染了红。
满是醉意。
「荣华, 沉璧,你们来了啊……」
「快……陪陪父皇,父皇如今是孤家寡人了……」
「父皇对不起……明棠, 对不起……柔娘, 也对不起明微……」
「父皇这一生……」
我和荣华对视一笑。
悄悄开口。
「对不起的人可多了去了!」
第二日,父皇醒了酒, 正式开始上朝。
一切好似回到了从前。
只是一切也好似变了。
怎么能不变呢?
我不再是那个只有冷漠和算计的公主。
荣华也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的小太阳。
我们因为共同经历的一切而变得更加强大和亲密。
父皇渐渐老了, 而我和荣华正当少时。
父皇开始让荣华到御书房旁听朝政。
言下之意, 不言而喻。
荣华一脸期待, 跃跃欲试。
「七姐姐!未来尽是好日子了!」
「你……可愿同我一起携手?」
后记
沈灼流放那日, 我和荣华特意去了一趟。
沈灼脚带铁链,看着我和荣华满脸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明明,明明你都快要被我迷惑了去!」
我和荣华相视一笑。
「为什么?从你开始在我们姐妹之间摇摆, 你就得明白,玩弄公主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其是我们二人,最是睚眦必报!」
「安心上路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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