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劫

我所救的白狐化作俊美男子说要报恩。
那晚合卺酒尚温,他却点燃迷香迷晕了我。
剖开我的脊梁时,他还在温声哄着:
「忍一忍,她等不了太久。」
我的至尊骨就这么被他剜走。
可他不知道。
有至尊骨在,我根本不会被迷晕。
我之所以不反抗,只是因为不在乎。

-1-
被取走了至尊骨后,我的身体原地兵解。
宴九霄原本还准备了天材地宝想替我续命。
此刻全都用不到了。
也好,加上那染着血色泛着金光的至尊骨。
就当做是我送给他和白月光楚怜霜的礼物吧。
祝他们白头偕老,生生世世。
我的意识彻底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重新睁开眼,我发现自己正坐在花轿之中。
果然,我又重生了。
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重生。
在上一世遇宴九霄之前,我还死过两次。
第一世,我的未婚夫为了她那素来患有心疾的妹妹,
剜走了我的七窍琉璃心。
我恨得不行,死不瞑目。
但没过多久,我就重生了。
第二世,我多了一名竹马。
考虑到前世的失败,我打小就同他私定了终身。
可成婚之前,他却为了给另一位小青梅治疗眼疾,剜走了我的重瞳。
同样的背叛一次次上演。
我的心却再也起不了一点波澜。
所以被宴九霄取走至尊骨时,
我甚至有点想笑。
我笑自己,一次次踏进同一个坑里。
也笑这世间男人,真是一般的黑心。
不知我这一世,又会被取走什么……
花轿颠啊颠,颠到了容府门口。
喜婆牵着我的手,把我带了下来。
背我进门时,她语气怜悯:
「多好看的新娘子呐,配这傻子夫君也忒可惜。
都怪你那狠心的爹娘!」
其实她没必要说这些的。
因为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被剜走琉璃心之后,我便不会再心痛。
失去重瞳,我识人不明,竟错信了宴九霄。
而没了至尊骨,我便再也直不起腰。
或许,像现在一样没心没肺地活着,
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低着头跨过火盆,眼前出现一双踟蹰的脚。
是我这一世的夫君容寂的。
听闻他个子高大,面容黝黑。
徒有一身蛮力,却天生痴愚。
没有一个正经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
容老爷子忧心得不行,
只好从我爹那儿买了我过来。
那时的我还没觉醒前世的记忆,
或许是被哄骗着坐上花轿的吧。
在众人的起哄声和祝福声中,
我跟容寂被送入了洞房。
他猴急地挑开了我的盖头,将我扑倒在婚床上:
「娘子!娘子!漂亮!」
他腰背拱起,活像是一头山猪。
我只是别开了眼,望向一旁的铜镜。
自己还是同前几世一样的面容。
如天上仙,不似凡人。
也难怪容寂如此激动。
可下一秒,我整个人瞬间怔住。
因为我在铜镜之中,
窥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宴九霄……

-2-
他为何在此?
宴九霄的表情同样惊讶。
他忍不住施了个法咒。
一柄金色小剑盘旋着飞来,剑柄敲在容寂的后脑上。
容寂立马昏倒了下去。
我被死死压着,身子骨虚弱到挣扎都做不到。
宴九霄来到我的身旁,语气颤抖:
「……清棠?是你么?」
我摇了摇头。
沈清棠已经死了,
这一世,我叫宁昭。
宴九霄刚想质问,
一股邪风忽然吹开了婚房的窗户。
宴九霄连忙掐诀,
金色小剑呜呜盘旋,飞出了窗外。
一时间,风声、吼声、金铁交击声响彻整个幽深的夜。
「轰」的一声爆鸣。
金色小剑倒旋而回。
宴九霄也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我这才意识到他之所以躲在婚房里,是因为他早就受伤了。
窗外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
「桀桀桀!
宴九霄,你快出来受死吧!」
宴九霄冷声回应:
「小小魔修,还敢嚣张,你若是有胆,便直接来取你爷爷的脑袋!」
魔修被彻底激怒。
风吹得更猛烈了。
宴九霄苦苦支撑,但防御终究溃破。
罡风犹如利刃,吹破了我的脸颊,嫣红的血溅湿了宴九霄的指尖。
他的双眼顿时变得通红,朝着窗外猛地看去:
「竖子!尔敢!」
他低吼了一声,耳朵跟尾巴都冒了出来。
身体进一步兽化,显化出真身的他直接跳出了房间。
不多时,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哀鸣。
魔修陨落了。
太阳缓缓升起,照亮了我的房间。
容寂也捂着脑袋,从我身上爬了起来。
他看着我,语气惊喜:
「洞房了!洞房了!
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一辈子的妻子!」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有些哭笑不得。
洗漱完毕,我带着他前去给容老爷子请安。
昨夜发生的事情,我不打算追究,宴九霄他经历了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最好就是,这辈子再也不见。
来到院子里,我发现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正是宴九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一旁的容老爷子的脸色有些尴尬:
「仙人,您说找我儿媳有事相商,究竟是……」
宴九霄还没开口,天上忽然又降下来另外一人。
「九霄!」
来人身着青霞,手持一柄长剑。
我想,应该是宴九霄的白月光楚怜霜吧。
上一世,我还未曾同她见过一面。
听宴九霄说,她天生体弱,骨髓中带着寒毒。
需要换骨才能根治。
宴九霄便抽了我的骨,换给了她。
落地之后,楚怜霜却脚步一软,差点没摔下。
宴九霄连忙冲过去接住她。
那双多情的狐狸眼里,装满了关怀。
是我从没见过的。

-3-
我只觉得奇怪。
明明换上了我的至尊骨,为何楚怜霜还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在宴九霄的搀扶下,楚怜霜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这位姐姐,看着还挺眼熟。」
她声音轻软,眼神里却带着审视。
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认识我?
她为何认识我?
楚怜霜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
容寂连忙将我拉到了身后。
可宴九霄瞪了他一眼,
他顿时心惊胆战,反而躲在了我的身后。
我哑然失笑。
其实容寂怎么也护不住我的。
他们是仙人,我们是凡人。
仙凡有别。
我直接主动握住了楚怜霜的手。
她立马催动至尊骨,
想度一道灵气过来。
如果是普通人,这道灵气就能悄无声息地要了她的命!
真狠毒啊楚怜霜。
宴九霄想救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还好,她没能成功。
至尊骨一被催动,立马就醒了过来。
瞬间就感知到了我的气息。
它嗡嗡直响,想要回到我的身体里。
只可惜,我的身体里已经没有它的位置了。
至尊骨气急,震动不休。
楚怜霜直接呕了一口血出来。
「霜儿!」
宴九霄连忙喊道。
「九霄,她有问题……」
楚怜霜朝着宴九霄怀里一躺,
假装晕死了过去。
而宴九霄则愤怒地瞪向了我。
就连至尊骨都知道出事了,委屈地沉寂了下去。
我则是摇了摇头。
这楚怜霜真是要命。
我都主动示好了,她还是不Ţṻ⁴肯放过我。
宴九霄给我戴上了枷锁,他要领我回仙宗复命。
容老爷子一脸吃了黄连般难看的表情,
「娘子!不走!娘子!」
容寂则是死死地看着我,眼里盈满了泪光。
说起来,这几世以来,唯有他不曾背叛过我。
但我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切都不在意,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都不重要。
但冥冥之中,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些问题。
或许答案,正在仙宗。
宴九霄驾驭飞梭,带着我们日夜兼程。
来到仙宗时,我的神情有些恍惚。
这里还是熟悉的模样。
果然,每一世无论我从哪里复活,
到头来,都会被送到这里。
宴九霄一言不发,将我带到了大殿之中。
我这才看到,早已有人在场了。
而且,都是熟人。
我第ţúₖ一世的未婚夫陆沉舟,和他的妹妹柳如烟。
我第二世的竹马萧临渊,和我们共同的青梅苏渺。
奇怪的是,明明我把琉璃心换给了柳如烟,
但她却还是面无血色。
明明我把重瞳换给了苏渺,
但她却还是蒙着眼。
所以这些男人费尽心思背叛了我,
却还是治不好自己的心上人。

-4-
一想到这里,我竟有点忍不住想笑出声。
只不过下一秒,我就笑不出来了。
大殿之中,两个男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像……太像了。」
他们喃喃开口。
宴九霄冷冷道:
「她应该就是沈清棠的转世了。」
陆沉舟扬起锋锐的眉眼:
「……归晚,是你么?」
萧临渊也收敛起不羁的笑意,声音期待:
「……无咎,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则是环顾眼前这三个男人。
他们,有的与我有过婚约,
有的同我两小无猜一同成长,
有的被我所拯救……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背叛了我。
于是我摇头,淡然道:
「我不是沈清棠,也不是谢归晚,更不是云无咎。
我是宁昭。」
三个男人的脸上都露出同一种破碎的神情。
萧临渊低垂着眼,眼角微微泛红:
「是了,她死了,死在我的面前。」
陆沉舟捂着额头,声音沙哑:
「是我亲手……杀了她!」
只有宴九霄,忽然开口说道:
「你不是她,就好。
「那样我就不会再背叛她一次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知道自己背叛了我啊。
原来,他还要再背叛我一次啊。
宴九霄掷地有声道:
「两位道友,她是清棠的转世。
她的血,对我们大有用处。
昨夜我同魔修对峙时,竟能现出本体。
后来复盘时才得知,全靠她的一滴血。
这血,或许是圣人血。
有了这血,就能让七窍琉璃心,让重瞳,让至尊骨……
都融入它们的新主人体内!」
话音刚落,萧临渊跟陆沉舟就死死地盯住了我。
宴九霄朝着我缓缓走来,朝我递出那柄金色小剑:
「宁昭……把你的血,交出来吧。」
我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看来这一世的劫,还是躲不过。
我坦然地接过小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泛着金光的血汩汩流出,落进白玉盘之中。
萧临渊扶着苏渺缓缓走出。
「萧哥哥,我的眼真的能被治好吗?」
缠在苏渺脸上的绸带被润湿了一块。
萧临渊心疼地安慰着苏渺:
「你一定可以的,喝下吧。」
苏渺喝下了我的血。
随后,缓缓解开了绸带。
她睁开眼,露出那双璀璨的黄金瞳。
瞳仁之中嵌套着另外一颗,
显得神秘莫测。
那是我的重瞳。
她惊喜地转头看向萧临渊,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萧哥哥!我真的能看见你了!」
下一秒,她吻在了萧临渊的唇角。

-5-
萧临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心虚地看了我一眼,
却发现我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一切。
我还在放血,这次……是给柳如烟的。
血液汩汩流淌,我的眼前逐渐变得灰暗。
或许放完这三盘血之后,
我就能得到解脱了。
陆沉舟握着柳如烟的手,给她打气:
「没事的如烟,苏渺能好,你也一定能好!」
柳如烟却摇了摇头:
「我不好也没事的,我只要沉舟哥哥能一直爱我。」
陆沉舟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绝不会辜负你!」
在陆沉舟看不到的地方,柳如烟冷冷地睨了我一眼。
她也喝下了我的血。
那颗七窍琉璃心顿时有力地跳动了起来。
柳如烟脸色红润,变得更加美丽。
陆沉舟都看呆了。
最后,是给楚怜霜的血。
宴九霄亲自给她喂了下去。
楚怜霜的身子顿时涌出一股神圣的气息。
衬得她的气质矜贵无比。
他们的眼里都只剩下了彼此,
无人在乎放空了血濒临死亡的我。
连我自己都不在乎。
我只希望下一世,
能投胎到一个爱我的家庭里。
我好累,我不想再这么寂寞了。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看守宗门的弟子押进来一个莽汉。
他一见到我,脸上顿时涌出了泪:
「娘子!娘子!」
容寂不知怎么找到的宗Ṭù₅门。
他身上遍布伤口,显然受了不小的伤。
他一哭,原本就吓人的脸更是揪成了一团。
可我怎么看着还挺可爱的呢?
没想到,四世为人。
唯一在乎我的,竟然是这个讨人嫌的便宜夫君。
和前几世一样,我的血一Ťű₅流干,身体就开始兵解。
我的手,我的腿,我的头Ŧŭ̀⁼发,
纷纷化作细沙。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的心脏跳不动了,
我的脊梁挺不直了……
我即将走向死亡。
耳边忽然传来楚怜霜的惊呼:
「不对!九霄!啊啊啊啊啊!」
她的后背猛地破开,一段发着金光的至ẗú₁尊骨骤然飞出!
下一刻,落进我的身体里!
楚怜霜失去了脊梁,身子瘫软,跪在了地上。
她的后背血肉嶙峋,看得令人心悸。
容寂忽然就不哭了。
他死死地盯着苏渺和柳如烟。
萧临渊连忙拉着苏渺朝外走:
「快走!」
苏渺惊慌失措,但脚步还没踏出去,
便猛地捂住了眼睛!
「不!不要!你们是我的!」
重瞳没有理会她的挽留,
脱离了苏渺的眼眶,飞回了我的身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渺痛得尖叫出声。
萧临渊连忙扶住了她:
「渺渺!你没事吧!」

-6-
可苏渺一放下手,
萧临渊便被吓得朝后退去。
那张往日温柔小意的脸上,
赫然是两个血肉模糊的眼眶!
「临渊哥!你在哪?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陆沉舟跟柳如烟看着这一幕,
两个人都被吓傻了。
楚怜霜没了脊骨,也还能靠天材地宝续命。
苏渺没了眼睛,对性命也无碍。
可柳如烟要是没了心,她当场就要死!
一想到自己要死,柳如烟就哭了出来。
她朝着我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
「归晚!我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把沉舟让给你!你把心给我!
我只要这颗心!」
陆沉舟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为何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如烟,你……你说什么?」
柳如烟猛地抬起头,朝着陆沉舟怒喝道:
「你还傻站着干嘛?
你想让我死啊!
还不赶紧给归晚下跪道歉!」
话音刚落,她立马就捂住自己的嘴。
可是那颗心越跳越猛烈,越跳越炙热。
她怎么都拦不住。
最后「呕」的一声,吐出来一颗光华璀璨的七窍琉璃心。
琉璃心飞到了我的身上。
柳如烟则是死不瞑目地看着陆沉舟。
七窍琉璃心,重瞳,至尊骨围绕在我的身边。
下一秒,纷纷没入我的体内。
弥补了我那因兵解腐朽而空缺的身体。
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我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我挣扎着,又从地上站了起来!
容寂高兴地拍着手:
「娘子活了!娘子活了!」
我则是冷冷地扫过宴九霄,萧临渊和陆沉舟这三张神情各异的脸,
喃喃自语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站在大殿中央,重瞳中金光流转。
每一样回到我身体里的东西,都带着前世的记忆与怨恨。
宴九霄第一个跪了下来,他颤抖着伸出手:
「清棠……不,宁昭……求你……」
「求我什么?」
我轻笑:
「求我再给你一次背叛我的机会?」
萧临渊脸色惨白,他怀里的苏渺已经痛得昏死过去,那双空洞的眼眶还在渗血。
他抬头看我,声音嘶哑:
「无咎,我……」
「闭嘴。」
我冷冷打断:
「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7-
陆沉舟抱着柳如烟的尸体,呆滞地坐在地上。
他忽然抬头,眼中满是血丝: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会自己跳出来?」
我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因为七窍琉璃心,从来就不认她为主。
「它认的,始终是我。」
宴九霄猛地抬头:
「那至尊骨……」
「也一样。」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
「你以为剜走我的骨头,就能救你的白月光?」
楚怜霜瘫软在地上,后背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裙。
她挣扎着抬头,眼中满是怨毒:
「你……你早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微笑:
「我甚至知道,你们每一个人会怎么背叛我。」
大殿内一片死寂。
容寂站在我身旁,像个忠诚的护卫,警惕地盯着所有人。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立刻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娘子……ťŭⁿ」
他小声叫我,生怕惊扰到了什么。
我看向宴九霄: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他摇头,眼中满是痛苦。
「因为你最虚伪。」
我轻笑:
「明明是为了救楚怜霜才接近我,却偏要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宴九霄的脸色瞬间惨白。
我又看向萧临渊:
「而你,最懦弱。」
萧临渊浑身一颤。
「明明心里早就不爱苏渺,却不敢承认,非要拿我的眼睛去填你的愧疚。」
最后,我看向陆沉舟:
「至于你……」
陆沉舟抬头,眼中竟带着一丝希冀。
「你最愚蠢。」
我嗤笑:
「连柳如烟根本不爱你都看不出来。」
陆沉舟猛地攥紧拳头,柳如烟的尸体在他怀里滑落。
他像是终于崩溃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明明是在仙宗,明明都是出尘的修仙者。
但此时的他们,却同凡人无异啊……
我抬起手,大殿中央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我最初的模样。
神女姬明璃,生于混沌,掌天地法则。
但我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我的寿命只有三千年。
我死的时候,星河陨落,不周山倾颓。
天地都为我悲歌。
诸多远古大神们都哀恸不已。
天亲地怜的神女姬明璃啊,竟就这么死去了。
我躺在星辰铸就的棺材之中。
肉身已死,灵魂消亡。
唯独只剩下一股执念,哀转不止。
一只笨拙的乌鸦落在我的坟前,
呕哑啁哳地哭诉着我的命运。
其实我不想死,我也不愿死。
若这是我的命!
那我便亲自将其斩去!
然后……重铸!重生!重归!
「我不想死。」
「所以,我要斩命。」
斩命之法,需历经情劫。
而情劫,需最狠的心,最绝的情。
「所以,我选中了你们。」
我看着殿中三人:
「因为你们骨子里就是薄情寡义之人。」
宴九霄猛地站起身: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

-8-
「是。」
我坦然承认:
「我需要你们的背叛,来斩断我的七情六欲。」
萧临渊惨笑:
「原来我们……只是工具……」
陆沉舟呆滞地喃喃:
「如烟……如烟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不,她只是一个意外。」
我顿了顿:
「我没想到,她会蠢到以为换了我的心,就能得到我的命格。」
大殿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我的气场震慑住,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们修行再高,也只不过是有道行的凡人。
面对真正的仙,真正的神。
连直视都难以做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楚怜霜突然尖叫:
「你不得好死!」
她身体虚弱无比,却还能靠着修为强撑着。
此时对我又怨又恨,驾驭术法想要伤我。
我却只是轻轻抬手,一道金光将她狠狠击飞:
「聒噪。」
宴九霄想去扶她,却在碰到她的瞬间被弹开——至尊骨的反噬开始了。
「宴九霄。」
我轻声说:
「你永远都救不了她。」
楚怜霜的身体还是发烫,仿佛有无形的火焰灼烧着。
而宴九霄怎么都靠近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痛苦折磨。
我不再理会他们,朝着殿外走去。
天穹之上,裂缝越来越大,
神光从中垂落,形成阶梯,迎接神女的回归。
不远处的深林之中,各种神兽纷纷昂首,
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祥云环绕在我周身,
每走一步,步步生莲。
唯独容寂,死死拽着我的袖子:
「娘子不走……」
我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
这个傻子,是唯一一个没有背叛我的人。
「容寂。」
我轻声问:
「你想要什么?」
他眨眨眼:
「要娘子。」
我笑了,伸手点在他的眉心:
「好。」
一道金光没入他的额头。
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身上的伤痕也全部愈合。
宴九霄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你……你点化了他?」
我没有回答,只是最后看了他们一眼:
「永别了。」
金光彻底笼罩我的那一刻,我听见宴九霄撕心裂肺的喊声:
「清棠——」
而容寂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等你回来。」
仙界,云巅之上。
我站在云端,看着人间的一切如走马灯般流转。
观尘镜中,映出人间景象:
宴九霄跪在楚怜霜的坟前,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他原本清俊的面容如今枯槁如鬼,长发散乱,眼中只剩下疯癫的执念。

-9-
「清棠……清棠……」
他不停地念着我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唤回什么。
可楚怜霜死了,至尊骨的反噬让她浑身溃烂,痛苦哀嚎了整整三个月才咽气。
宴九霄用尽一切办法救她,可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腐烂成一具枯骨。
现在,他疯了。
他抱着那件嫁衣——那件曾经属于我的嫁衣,在空荡荡的仙宗大殿里游荡,时而大笑,时而痛哭。
仙宗弟子早已散去,偌大的宗门, 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清棠……我错了……」
他跪在地上,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
「你回来……你回来杀了我吧……」
可惜, 我已经听不到了。
萧临渊和苏渺的结局,比宴九霄更惨。
他们被困在一间暗室,苏渺挖了他的眼睛, 两人在黑暗中互相折磨。
苏渺失去了重瞳, 彻底瞎了。
她疯了一样抓着萧临渊的衣襟,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
「把眼睛还给我!还给我!」
她尖叫着,声音嘶哑如恶鬼。
萧临渊被她折磨得形销骨立, 他曾经风流倜傥的容颜如今只剩下一片灰败。
「渺渺……」
他试图安抚她:
「我们……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好不好?」
「不好!」
苏渺歇斯底里地推开他:
「我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突然扑上去,手指狠狠抠进萧临渊的眼眶。
「既然我没有眼睛……那你也不配有!」
萧临渊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暗室, 可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们被永远困在了黑暗里,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陆沉舟是三人里最安静的。
他每日只是坐在柳如烟的坟前,一动不动, 像一尊雕塑。
柳如烟死后, 他才终于明白——她从来不爱他。
她爱的ŧű̂⁽, 只是那颗七窍琉璃心带来的荣华和长生。
「如烟……」
他低声喃喃:
「你骗我……」
可柳如烟已经听不到了。
他枯坐在坟前,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风吹雨打, 霜雪覆身,他都毫无反应。
直到某一天, 他的身体彻底僵化, 成了一具坐化的干尸。
可他的手, 仍紧紧攥着柳如烟坟前的一抔土。
唯有容寂,坐在我们曾经的小院里, 日复一日地等着。
他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
我点化了他, 让他恢复了神智。
可他并没有离开我们曾经的小院,而是日复一日地等着。
每天清晨, 他都会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说:「娘子, 早安。」
每天傍晚, 他都会在院门口张望, 仿佛下一刻,我就会推门而入。
村里的人都觉得他疯了。
「容家那傻子,还在等他媳妇呢。」
「他媳妇不是早就跟仙人走了吗?」
「谁知道呢, 傻子就是傻子。」

-10-
容寂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他只是固执地等着。
一年, 两年,十年……
他的头发渐渐白了,背也驼了, 可他的眼睛始终亮晶晶的,像是坚信着什么。
「娘子会回来的。」
他对着空荡荡的院子笑:
「我答应过要等她。」
明明我已成仙帝, 执掌一方天地法则。
可见到这一幕时,我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
「帝君?」
身旁的仙侍小心翼翼地问:
「您……怎么了?」
我抬手, 指尖触到脸颊, 竟摸到一滴泪。
奇怪,明明已经斩尽三尸,为何还会落泪?
我沉默良久,最终挥袖关上观尘镜。
「没什么。」
仙凡永隔, 尘缘已断。
可容寂的声音,却仿佛还在耳边——
「娘子,我等你回来。」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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