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残月

我和闺蜜一起穿越了。
但我是胎穿,她是魂穿。
等她穿来时,我早已被吃人的封建社会压弯了脊梁。
而她踌躇满志,想要争一争那母仪天下之位。
她说:「我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我是甄嬛,你是安陵容!」
她说:「甄嬛没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毕竟我是现代人,领先古代人上千年。」
她说:「就算你是安陵容,我也不会像甄嬛那样对你的,因为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可她不明白,封建王朝的残酷远不是我们两个现代人所能承受的。
她不是甄嬛,我亦不是安陵容。
我们,只是残酷现实中挣扎求存的蝼蚁。

-1-
再次见到苏晴是在选秀那日。
我和她都是待选秀女。
见到我,她满脸激动,冲上前来抓住我的手道:「岑云,是你吗?岑云,是我,我是晴儿啊!」
她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秀女频频侧目。
我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小声些:「是我。」
她几乎要跳起来:「太好了,我们俩都穿了……」
我连忙按下她:「小声些。」
她看了眼周围,也明白过来。
拉着我一边往边上走,一边压低声音:「阿云,见到你我真是太开心了,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个古代有多无聊,现在你来了就好了,对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啊?这一个月还好吗?」
原来她才穿过来一个月。
她不知道,我是胎穿的。
这具身体如今已年满十六。
我穿过来已经十六年了。
若不是这次遇到她,我都快忘记我是穿越的了。

-2-
好多年没有见到苏晴了,我也忍不住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点点头:「挺好的,你呢?」
话音刚落,她脚下忽地一崴。
我连忙去扶。
谁知是扶住了她,却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秀女,还踩了她一脚。
那秀女顿时气得柳眉倒竖。
「哪里来的乡下丫头,如此毛毛躁躁!」
「对不起。」我立刻垂首道歉。
那秀女却不依不饶:「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你把本小姐的鞋都踩脏了!」
苏晴闻言暴脾气就上来了:「你说谁是乡下丫头?」
秀女嗤笑,指着我:「当然是她咯,瞧她那穷酸样,不是乡下丫头是什么?」
「就她这样还有资格来选秀?踩脏了我的鞋她赔得起吗?」
「你!」苏晴正想开喷,却被我一把拦下。
「踩脏了您的鞋子实在非常抱歉,您看我身上有什么瞧得上的便拿去,当作我的赔礼吧。」
秀女满眼嫌弃:「就你身上这堆破铜烂铁,本小姐会看得上?」
苏晴咬牙:「那你想怎么样?」
秀女高傲地看着我道:「我要你给我跪下磕头道歉。」
周围的秀女们都围过来看热闹,大家议论纷纷,却无一人出言相帮。
苏晴气得快炸了:「你说什么?」
「没事,我会处理。」我小声在她耳边说。
来到这里十六年。
我早已被磨平了棱角。
我没有别的野心,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罢了。
然而这世道,即便只是活着,也并不容易。
我转身,对着那秀女就要缓缓跪下。
苏晴本想伸手拉住我,却在这时似乎想起什么,暴怒的脸色一变,笑着说道:「这位小姐,现在可是皇宫大内,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这般蛮横无理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你猜陛下还会留你吗?」
那秀女脸色微微一滞,竟真是担心起来。
她思索片刻,脸都快憋成了猪肝色。
最终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

-3-
苏晴激动地把我拉到一旁:「阿云,甄嬛诚不欺我,这招还真管用。」
「我猜我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我是甄嬛,你是安陵容,刚刚那女的就是炮灰夏冬春!」
我微微皱眉,劝道:「晴儿,这个地方可不是小说,这是真的古代,你得万事小心,否则……」
苏晴打断我:
「就算是真的古代,我们也是主角,你看刚刚的剧情,不就跟甄嬛传里的一模一样吗?
「我以后也许会成为太后……不,我可以先做皇后,甄嬛没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毕竟我是现代人,领先古代人上千年。
「而且我现在的名字叫慕容晴,连名字都这么主角!」
我试图接话:「晴儿,你听我说……」
然而她已经兴奋得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只自顾自说着:「不过你放心,就算你是安陵容,我也不会像甄嬛那样对你的,因为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对吗?」
我还想继续劝诫她,内侍却在这时叫了我俩的名字。
该我们面圣了。

-4-
一行五个秀女恭恭敬敬地跟在内侍身后往大殿走去。
苏晴愈发激动,小声道:「还好我熟看甄嬛八百遍,这环节我熟,待会儿就看我的吧,我会让我们两人都留下的。」
我在心底哀叹了一声。
其实,我没打算留下。
如果说封建社会是险要悬崖。
那皇宫,便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皇宫,委实不是个好地方。
一进大殿,威压便瞬间袭来,空气都仿若凝固了。
我们几个秀女吓得根本不敢抬头。
我也只靠着余光瞥见上首似乎坐着一男一女。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天子吗?
只是坐在那里,哪怕一语不发,已经足以让人两股战战。
很快,左手第一名秀女就报了名字和出身。
上首坐着的人什么话都没问,便直接撂了牌子。
第二人亦是如此。
第三个便是苏晴了。
「臣女秘书丞慕容则之女慕容晴,见过皇上,见过太后。」
苏晴长得明艳动人,即使在美人如云的选秀场上,也依然是数一数二地出挑。
加上之前的秀女都畏畏缩缩,独她一人大大方方,便显得格外不同。
皇帝似乎来了点兴致,问道:「原是慕容家的女儿,平时可有什么擅长?」
苏晴笑道:「说不上擅长,只是臣女平时喜欢研究些诗词。」
「哦?都读了些什么诗词?」太后也开口了。
苏晴道:「臣女其实喜欢自己写诗,恰巧偶得一首小诗,斗胆请陛下、太后指点。」
我一惊。
难道她想抄诗?
也是,这个时空是个架空的时代,我们从前学的那些诗词,这里都没有。
皇帝道:「念来听听。」
「是。」苏晴微微福身,接着便朗声念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是孤篇压盛唐的《春江花月夜》。
不过她只背了这两句便停了。
我想起她以前最是贪玩,老是不喜欢好好背书,估计是只记得这两句了。
听完,皇帝和太后都点了点头。
「学问倒是不错。」太后语气颇为满意。
「谢太后夸奖。」
苏晴开心地行了一礼。
同时朝我使了个「稳了」的眼色。
就在这时,第五名秀女却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太后,她在说谎!这首诗根本就不是她写的!」
苏晴脸色骤变:「你……你说什么?你分明是污蔑,这明明是我写的!」
那秀女道:「臣女没有污蔑,臣女有证据。」
皇帝皱起眉:「说。」
苏晴似乎并不是很担心。
毕竟这个世界除了我们俩还能有谁知道这首诗呢?
苏晴:「你有何证据?」
秀女抬头道:「你说这首诗是你写的,可臣女明明三个月前便亲眼看见有人作下此诗。」
苏晴压着怒气:「凭你空口白牙就想诬赖我,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
秀女转向皇帝和太后:「请陛下明鉴,这首诗远不止这两句,后面还有许多句,当时臣女甚是喜欢,便背下来了。」
我和苏晴同时瞪大了眼。
皇帝道:「你背来听听。」
秀女便道:「是,陛下。」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她一句句背出《春江花月夜》。
我和苏晴表情也随之逐渐凝固,背上流下层层冷汗。
我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明晃晃的震悚。
这个世界除了我们,竟然还有其他穿越者!
就在这时,皇帝暴怒的声音传来:「慕容晴,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

-5-
苏晴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声音发颤:「陛下,我没有!我没有,她污蔑我……」
可她也许是一时被吓蒙了,除了说没有也说不出其他的来。
秀女道:「请陛下明鉴。」
皇帝和太后都露出失望的神色,正欲开口说话,我也跟着跪下了:「陛下,可否容臣女问这位妹妹一句话?」
皇帝道:「你想说什么?」
我转头看向身旁的秀女:「敢问妹妹口中所说诗者,究竟是何人?」
她愣了愣,道:「我只是偶然经过时听到那人念诵,一时喜欢便请教了全诗,并不知她是何人。」
我又道:「那你又如何知道此诗是她所作,而非慕容小姐所作呢?」
她立刻道:「自然是因为那人时间更早。」
我转头向皇帝道:「可臣女早在去岁便已见慕容小姐作下此诗篇,且臣女也同这位妹妹一样喜欢此诗,早已将之背了下来。」
说完,我便将整首诗背了出来。
接着道:Ṭū́₌「若非臣女早已知晓此诗,又怎能只听一遍便背出?」
秀女辩驳道:「也许你是过目不忘呢!」
我笑了笑:「臣女出身不过县官之女,今日能面圣已是天大的荣幸。若我有过目不忘之能,家中只怕早已帮我博得才女之名,又如何会寂寂无闻?」
「这……」秀女一时哑然。
是啊,既然都入宫选秀了,又有谁会藏着才华不显呢?
「请陛下明鉴。」我向着皇帝太后再拜。
一旁的苏晴此时也回过神来,赶紧匍匐在地:「请陛下还臣女清白。」
皇帝沉了沉声对秀女道:「你所说之人现在何处?」
秀女摇摇头:「回陛下,臣女不知。」
皇帝沉默稍许道:「既然此事无法定论,你们几人便先下去,待寻得证人再行定夺。」

-6-
「阿云,怎么办,若是他们真找到了那个人怎么办?」
苏晴满脸忧虑,美眸中还带着余悸。
「别担心,就算找到了人也不怕,因为你我都知道,那个人也不过是个文抄公罢了。」我安慰道。
苏晴想通其中关节才松了口气:「你说得对,我吓得都差点忘了,那个人也是抄的。」
我和苏晴不得已留在了储秀宫。
原以为此事很快会有定论,不料过了月余,选秀早已结束,我们却迟迟没有收到消息。
恐怕皇帝已经把我们给忘了。
说来也是,一国天子自然日理万机,又如何会记得我们两个小小秀女。
苏晴忍不下去了,闹着要去求见皇帝。
我追上去劝她冷静。
不料却在储秀宫门口撞上贵人轿辇。
「大胆!竟敢冲撞秦婕妤!」太监怒喝。
我们抬头望去,见辇轿上坐着个打扮精致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选秀那日同我们发生争执的秀女,秦嫣然。
如今她已经成为了婕妤,听闻颇受圣宠。
「看见婕妤还不行礼?」
秦嫣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
「见过秦婕妤。」我一边行礼一边拉了拉晴儿的袖子示意她一起行礼。
苏晴却梗着脖子不动,低骂了一声:「小人得志。」
秦嫣然冷笑一声:「小小秀女如此目无尊卑,该打,来人,掌嘴!」
「是。」
我们一时愣怔,两个太监已经上前来动作娴熟地将我二人一人扇了两个巴掌。
「啪啪!Ṱůₓ」清脆的声音在宫道上响起。
苏晴捂着脸红了眼眶:「你敢打我!我长这么大连我爸妈都没打过我,我杀了你!」
她既羞又恼,叫喊着就要往前冲,却被太监按在了地上。
我连忙跪下:「晴儿她不懂事,冒犯了婕妤,还请婕妤恕罪。」
「阿云起来!别给她下跪!」苏晴嚷道。
「她既不懂事,那我就教她懂事,继续打,打到她懂事为止!」秦嫣然笑着下了命令。
太监的巴掌再次落在了苏晴脸上,一声接一声。
苏晴却咬着牙不吭声,只死死瞪着秦嫣然。
没一会儿她的脸就高高肿起,嘴角全是血色。
「别打了,我求求你,别打了!」我扑上去,却被其他人拦了回来。
见求饶无效,我转而对秦婕妤道:「婕妤,您再打下去怕是要把她打死了,如此一来怕是您也不好交代吧。」
她如今刚进宫,地位还不稳固,若打死了秀女也不好交差。
她冷哼一声:「罢了,把她们俩都送到浣衣局去,让那里的嬷嬷好生教教规矩。」
「好生」ťũ³两个字她特意咬得极重。
我知道我们此番去了浣衣局定不会好过。

-7-
苏晴伤得不轻,到了浣衣局已经晕了过去。
昏睡了一日才醒来。
她满脸青紫红肿,拖了月余才好,险些毁了容。
浣衣局的日子果真如我料想,十分不好过。
原本就是宫里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再加上有秦嫣然的特殊「照拂」,我们每日有从早到晚都洗不完的衣服。
稍有延误便会招致毒打。
为了完成每日的任务,我们时常需要洗到半夜。
夏日的洗衣房暑热难耐,一天下来浑身都是被汗水浸出的伤口,手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
冬日里凉水又冷得刺骨,手上生满了冻疮,烂掉也要继续洗衣服。
洗不完就是拳打脚踢、掌掴鞭抽。
我已在这个世界吃了十六年的苦,还勉强能受住。
而苏晴却是从未吃过这般苦头,人都熬得形销骨立了。
每次她完不成的任务都是我熬夜替她洗完。
深夜回到房间,她举着生疮的手咒骂秦嫣然。
「阿云,将来我一定会成为皇后,到时候我一定杀了秦嫣然,以慰我们今日所受之苦!」
「嗯。」我太累了,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拿出用最后一支簪子换来的冻疮膏替她擦手。
「阿云,等我成为了皇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有什么愿望我都能替你实现。」
我笑了笑。
我想要的,不过去离开这吃人的皇宫而已。
我想要的,只是简简单单地活下去罢了。
苏晴来到这里时日尚短,哪怕身陷囹圄,仍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
可我不一样。
她不知道,我在这里的十六年经历了什么。
我没她那么好运。
我穿来时生在一户农家。
一家人地里刨食,从年头忙到年尾,也只够勉强糊口。
遇上欠收的年成,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
幼时我的梦想是过年能吃上一个鸡蛋,或者一个白面饼子。
8 岁时父母便将我送去了裁缝铺里当学徒。
我不但要学裁缝,还得替师傅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喂猪喂鸡……
缝制衣服时十个手指常被戳得满是针孔。
冬日里满手生疮,肿得像十个小萝卜。
针扎上去疼得撕心裂肺。
破了的地方流出脓水,师傅嫌我弄脏了客人衣服,用量尺抽得我直跳脚。
12 岁时遇上大旱,家里颗粒无收。
官府收税的抢走了我家唯一一头牛,爹追上去理论却被打断了腿。
为了活命,娘和六岁的弟弟天天去山里找吃的。
没过多久,弟弟为了挖野菜从山崖边摔下去摔死了。
娘悲痛欲绝,不到一个月就因伤心过度而亡。
只剩我和爹相依为命。
我每日将自己的口粮省下一半,带回去给爹。
可爹那么大个汉子,这点粮食哪里够他吃的,本就没好的身体愈发差了。
加上妻儿接连去世的打击,他也没能挺过那个冬天。
我在裁缝铺里待了三年。
十五岁时,师傅为了银钱将我卖给了镇上杀猪匠。
我不愿就这样被送给一个杀猪匠,半夜逃走。
半路摔下矮坡,幸得县丞家仆所救才捡回一条命。
但县丞家救我也不是白救的,而是为了让我替他家女儿入京选秀。
县丞家的小姐已有心悦之人,宁愿自尽也不愿参加选秀,县丞没有办法,便让我顶了她的身份,代她入京。
我原想着此番必定选不上,如此,我便可离宫,从此海阔天空。
可哪知却阴差阳错来了这里。
如今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出宫了。

-8-
我们在浣衣局待了许久。
苏晴本打算请家里帮忙,可原身的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秘书丞,在京城这样一个扔只鞋子出去都能砸中三个官的地方着实不够看。
加之中间有秦嫣然阻挠,苏家委实帮不上什么忙。
直到过了一年多,秦嫣然大概是失了兴致,又或许是已经把我们给忘了,没再来找茬。
苏晴这才终于收到了家里的接济。
她用银子打点了浣衣局的关系,给我俩都谋了个送衣服的差事。
这差事自然比洗衣服轻松得多,且她可以行走各宫,或许有机会能见到皇帝。
我劝不住她,却也不想惹事,便拒了送衣的差事,仍旧留在浣衣局里洗衣服。
不过日子总归要好了许多。
苏晴每日出去给各宫送洗熨好的衣服,这差事虽好,却也没那么好。
当初一同入宫选秀的秀女不少都成了后妃,可她却做了宫女,难免受到讥讽。
有时甚至遭品级高的宫女欺负。
起初她回来时时常红着眼。
可慢慢地,她变得不动声色起来,只眼神愈发愤恨和坚定。
直至三个月后,一日她送完衣服兴冲冲地回来,告诉我她当真在御花园遇到了皇上。
「陛下还问了我的名字,他还记得我,」苏晴抓住我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阿云,我有预感,我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没过几日,皇帝果然派了人来接走了苏晴,走的时候她回头对我道:「阿云,等等我,我很快就来接你出去。」
我笑着恭喜她,内心却是喜忧参半。
我不知道她这一去,究竟是福是祸。

-9-
苏晴走了,嬷嬷指了我去送她今日该送的衣服。
是皇后的常服。
这是我第一次来椒房殿。
我垂着头,只想尽快送完衣服便回去,免得惹出祸端。
谁知在殿外忽然听到一阵小孩隐忍的啜泣声。
我循声望去,见一五六岁的小男孩缩在角落里偷偷哭泣。
我本不想管闲事,可听着他的哭声,我却想起弟弟死的那日,他哭着喊疼的声音。
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我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下。
「殿下何故在此落泪?」我轻声问。
能在此地的小男孩,除了皇后之子、当今二殿下,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抹了抹眼泪,看着我道:「我背不出课文,母后一定会打我手心的呜呜……」
原来做了皇子,也一样要被母亲打手心啊。
我会心一笑,却也于心不忍:「殿下为何背不出课文?可是没有用心?」
他急急辩驳:「我用心了,可是先生教的课文太难,我实在背不下来。」
「那我教你一个简单的法子可好?」
他愣了愣:「当真?」
我点头:「当真。」
我从路边捡来一根树枝,然后一边念诗一边在地上画了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我画了一片波浪弯弯的海,海上一轮大大的明月,旁边还有观潮的小人。
「你瞧,把课文画下来是不是就好背多了?只要你一想起这幅画,就能记住这句诗了。」
这是我从前背书的时候常用的法子。
只是我懒得画,都是在脑海里想画面。
二皇子眼睛亮了起来,也捡了一根树枝,画了起来。
半晌,他笑着抬头看我:「好像真的记住了。」
他笑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珠。

-10-
我没有在椒房殿过多逗留,将衣裳交给了殿中宫女便离开了。
回来时,听闻苏晴被封为了充仪,位列九嫔之一。
刚入宫的妃子便能封嫔,这并不多见。
且皇上还赐下封号「景」,是为景昭仪。
苏晴可以说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
我想,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翌日一早,皇后宫中来了人,点名要见我。
我心中暗道不好,昨日果真不该惹事。
可事情既已发生,便也避不开了。
我随着人去了椒房殿。
皇后坐在正堂殿中,我朝她叩拜而下:「奴婢岑云拜见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威仪。
我顺从抬头。
「昨日就是你教了昭儿背书的法子?」
「回娘娘的话,是。」
「可是读过书?」
「略识得几个字。」
「你倒是个谦虚的。」皇后语气平淡,「以后,你就留在椒房殿伺候二殿下吧。」
我呆了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从来只想做个透明人,待在角落里,简简单单地活着就好。
却不想一朝行差踏错,就要被卷入权力斗争的中心。
伺候二皇子,于别人而言或许是个攀高枝的机会,可于我,却并非好事。
但我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只好叩首道:「谢皇后娘娘,奴婢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好二殿下。」
皇后对我的反应还算满意,她微微点头,而后道:「下去吧。」
「是。」

-11-
当日我便从浣衣局搬到了椒房殿。
走之前嬷嬷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巴结讨好我。
这一年多来她受秦嫣然指使对我和苏晴可谓是特别「照顾」,现如今我俩都飞上了枝头,她担心我们会回头报复。
我没有理会,径自离开了。
第二日,众嫔妃来椒房殿请安。
我看见了苏晴。
她一身华服迤地,头上珠翠精致,一支凤凰于飞金步摇昭示着她圣眷正浓,风头无两,连皇后见了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我替她捏了一把汗。
她却冲我使了个眼色,忽然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斗胆向娘娘要一个人,望娘娘成全。」
「哦?不知景充仪想要谁?」皇后脸上挂着笑容,语气却并无喜悦。
在她眼中,苏晴这是在向她炫耀示威。
苏晴却浑然不觉,她抬手指了指我:「我想要她。」
「不知景充仪为何瞧上本宫殿中的人了?」皇后问。
苏晴道:「皇后娘娘,实不相瞒,她是臣妾故人,臣妾想把她带在身边。」
皇后点点头,笑道:「那可不巧了,本宫留着她也还有些用,恐怕暂时不能给你了。」
苏晴脸色一顿:「娘娘……望娘娘成全。」
皇后却是沉了脸:「不用再说了,本宫今日乏了,都退下吧。」
说完,众人便齐齐起身告退。
苏晴无法,只得离开。

-12-
我来到椒房殿门口同苏晴见面。
她蹙着秀眉,十分不悦:「阿云,我昨日一得空便去浣衣局寻你了,怎的你一声不响地就来了椒房殿?」
我叹了口气,将昨日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她咬咬牙:「皇后此举,分明是故意跟我作对!」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晴儿,不可乱说话,你今日行事已太过冲动,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切记要谨言慎行。」
就在此时,一声嗤笑传来。
秦嫣然神色不善地从一旁的宫道上经过。
苏晴转头道:「站住!秦婕妤,看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苏晴如今是充仪,位列九嫔,且有封号,位分比秦嫣然高了不少。
「你……」秦嫣然正欲说话,却被她身边的嬷嬷拉住。
她满脸不服,不情不愿地匆匆行了个不甚标准的见礼:「见过景充仪。」
苏晴:「秦婕妤礼仪不端,冲撞本宫,来人,掌嘴。」
秦嫣然脸色骤变:「慕容晴,你敢!」
「直呼本宫名姓,谁给你的胆子,柳叶,给我打烂她的嘴!」
「我是婕妤,谁敢动我?!」秦嫣然急忙道。
苏晴冷笑:「打的就是你!」
语毕,两个嬷嬷上前按住了秦嫣然,名为柳叶的宫女毫不留情地将巴掌送到了秦嫣然脸上。
耳光声竟是比当初我俩所受更加清澈响亮。
周围低位分的妃嫔们纷纷绕道,匆匆离去,连热闹也不敢看。
「晴儿,别打了,快住手。」我说道。
苏晴满眼畅快:「阿云,你忘了当初这个贱婢是如何欺辱我们的吗?我们被抽的巴掌,洗不完的衣服,挨不完的毒打,今日我就同她好好清算,我说过,我一定会为我Ṫũ⁷们报仇。」
「我自然没忘,只是这里是椒房殿,若是惊动了皇后恐怕会出事……」
苏晴沉默片刻,这才让柳叶收了手。
秦嫣然已被打得脸颊高肿,一如当日的苏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她得势之时又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那么今日得势之人,又会如何呢?
看着她被身边的宫人们带走,苏晴笑得好不开怀。
「阿云,我会爬得更高,我们受过的欺辱吃过的苦,我都会一个个讨回来。阿云,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从皇后那儿救出来的,等我。」
她的眼里写满野心,叫我心惊。
我知道苏晴一飞冲天成为景充仪并非偶然,也绝非皇帝突然爱上了她。
而是因为一年前北狄来犯,她的兄长慕容黎进了军营,连立军功,连打胜仗,如今已成了炙手可热的定北大将军。
皇帝需要慕容黎,朝廷需要慕容家。
可君心难测,自古伴君如伴虎,谁也不知道如今的风光能够持续多久。
我只能反复劝诫她,谨言慎行,莫要张扬,以免招来祸端。
可她只是打个哈哈便揭过了。
我知她不会听我的话。

-13-
边疆慕容黎连败北狄,捷报频传,前朝苏晴的父亲慕容则也连升数级。
而后宫里苏晴艳压群芳,宠冠六宫,只用了三个多月便升为了贤妃。
整个慕容家一时风头无两,无人敢直撄其锋。
浣衣局里当初受秦嫣然指使欺压我们的嬷嬷和太监都被处死。
曾经欺辱过苏晴的各宫妃嫔和宫人们一一被清算。
而秦嫣然,因为将贤妃推下台阶,被夺了位分打断腿扔进了冷宫。
秦嫣然高声喊冤,皇后试图问责苏晴,却被皇帝拦了回来。
一时间,苏晴风头甚至更胜皇后。
双方明争暗斗不断。
整个后宫气氛剑拔弩张,鸟过惊心。

-14-
其间苏晴又多次向皇后要我,皇后都不松口。
苏晴气急:「不过一个宫女,娘娘身边得力者无数,为何偏偏不愿放她一个岑云?娘娘莫不是故意为难?」
皇后脸色沉怒:「贤妃好Ṱŭ̀₊大的威风,你要什么本宫就得给你什么,哪日你要是想要本宫头上凤冠,本宫是否得给你拱手奉上?」
苏晴咬咬牙,福了福身:「臣妾不敢。」
皇后猛地一拍桌面:「不敢,本宫看你敢得很!」
「皇后娘娘息怒。」众妃嫔纷纷起身跪拜。
苏晴不情不愿地蹲低身子,却不跪下,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绝无此意。」
皇后声音冷讽:「妾就是妾,只要本宫在一日,谁也成不了皇后!」
ŧųₑ皇后的父亲乃当朝丞相,母族势盛,就算慕容家风头正劲,也难以动摇她的地位。

-15-
入秋时节,苏晴染了风寒,皇后派人赐下补品,特地点了我同去赐礼。
她半靠在贵妃椅上,笑着对宣读懿旨的太监道:「本宫身子不适,恐怕不能下地接旨,还望陈公公见谅。」
椒房殿众人面色难看,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补品搬进洛芙宫的时候,苏晴留我一人叙话。
「皇后故意让你来,就是为了硌硬我。」苏晴绞着手中绢帕,满脸愠色。
「晴儿,以后不要再和皇后作对了,这样做只会让你们结怨更深。」我说道,「你如今所为已经太过张扬,恐怕已然成为众矢之的……」
「那又如何?阿云,他们当日欺辱我们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狠毒,你忘了她们当初是怎么对我们的吗?今日我若不杀她们,来日就是她们杀我。」
「阿云,」她看着我的眼睛,「这里不是现代,在这里没有法律,只讲权力。」
我想起她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皱起了眉:「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些事到底是谁教你的?」
她虽有野心,但心底并不算坏,且也算不得聪明,那些暗害嫁祸其他妃嫔的法子定然有人出谋划策、煽风点火。
苏晴笑了笑,道:「是柳叶。」
「柳叶?」
我想起来她就是苏晴身边的宫女。
「嗯,」苏晴点点头,「她是个聪明的,有她在身边,我行事方便许多。」
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妙:「晴儿,宫里步步危机,你万事小心,切莫轻信他人。」
苏晴宽慰似的笑了笑:「你放心,柳叶是我亲自选出来的,是我的心腹,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
「哎呀没有可是,我知道分寸,阿云你相信我,我定能成为中宫之主。」
无论我如何劝说,苏晴仍旧我行我素。
我早知劝不住她。
我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向着深渊滚滚而去。

-16-
苏晴盛宠不断,一年后,她有了身孕。
怀孕后,她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位分也被进为贵妃。
椒房殿在她的打压下都黯然失色。
转眼到了中秋。
中秋家宴后,按规矩皇帝应当去椒房殿陪皇后。
可苏晴却谎称身体不适,缠着皇帝去了洛芙宫。
当夜,皇后大发脾气,椒房殿折了不少世间难寻的古董花瓶、如意珊瑚。
三日后,宫中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那一直未曾现身的第三个穿越者。
当初状告苏晴抄袭的秀女也被找了回来。
经她指认,那人确实是她曾见过的作《春江花月夜》之人。
那穿越者名为李秋宁,乃是京城一富商之女。
听闻原本是个痴傻儿,不知为何十二岁那年突然清醒,变得异常聪颖,还发明了许多新奇事物,以女子之身将自家原本普通的小商铺发展为京城三大富商之一。
我和苏晴自然知道是为何。
李秋宁跪在堂下,皇帝和皇后坐在正前方,其余人等则或坐或站在周围。
屋子里围了满满一圈人。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开口道。
李秋宁似乎有些紧张,定了定心神道:「民女李秋宁。」
「真听闻那首《春江花月夜》是你所作?」
皇后浅笑着,似乎志在必得,声音轻柔但不失威严地开口:「李氏,你尽管说实话便可。」
此话的意思便是,无论如何,有她撑腰。
一旁的苏晴秀眉微蹙,如今的她已不似当初那般鲁莽,面上看不出太多异样神色。
只是角落里偷偷攥紧的绢帕却也昭示着她此时内心的忐忑。
「娘娘便是皇后,怕是也不能随意污蔑臣妾吧?」
她说着看向李秋宁。
后者只看她第一眼,便知晓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
「贵妃和不等她说完,这般急着撇清关系,莫不是心虚?」皇后说着又看向李秋宁,「李氏,还不快说。」
李秋宁看了一眼皇后的眼神,正要开口。
我忽然冲了出去,跪在李秋宁身侧。
「皇上、皇后娘娘,奴婢有一句话想说。」
皇后道:「这里岂有你插嘴的份儿?退下!」
苏晴赶紧道:「皇上,岑云乃是臣妾的证人,当初她也是在场的,她自然也可以说话。」
皇帝点点头:「你说。」
「谢陛下。」
我行了一礼,而后取出在屋中随手拿的一本册子,对李秋宁道:「此诗若是李姑娘所作,姑娘必定才华横溢,那想必再作几首诗也不难。我这里正好有一本贵妃娘娘所作诗集,你且作两首来比试一番,如何?」
李秋宁张了张嘴。
我又道:「不过想必这次不会又这般巧,和晴妃娘娘作的一样吧?」
李秋宁半启的唇又闭了回去。
她是个聪明人,必然已经看出我的意图。
若她作出来的诗同这本诗集里的一样,便证明了真正抄诗的人是她自己。
我这是威胁。
同时也是一场豪赌。
赌眼前这个人并非博览群书,所知的诗词不过也就是学校课本上那些而已。
而那些诗词几乎人人都会背,她一旦拿出来便有很大概率同我手中这本所谓的「诗集」撞车。
如此她便是欺君,乃是诛九族之罪。
而若她承认《春江花月夜》非她所作,则只是得罪皇后,尚有一线生机。
孰轻孰重,她自然会掂量。
李秋宁哑然半晌,面上神色愈发凝重,额上也沁出细密汗珠来。
我知道,我赌赢了。
皇后忍不住催促。
李秋宁却绝望地闭了闭眼,深深拜了下去。
「回皇上、皇后娘娘,那首诗并非臣女所作,臣女也是从别处听来的,那日喝了些酒,一时不察便背了出来。」
话音刚落,苏晴脸上便绽开了明媚笑意。
而皇后却当场黑了脸。
「大胆李秋宁,竟敢诓骗本宫!来人,把她拖下去,杖毙!」
李秋宁面色大惊:「皇后娘娘恕罪,民女从未说过那首诗是臣女所作,臣女并未欺骗娘娘啊,求娘娘赎罪,求陛下明察!」
苏晴悠悠然开口道:「皇后娘娘,我瞧着这李氏也没说错,她可没承认过《春江花月夜》出自她手,怎能说诓骗娘娘呢。莫不是娘娘心中早已认定是本宫抄袭,所以……」
余下的话苏晴并未出口。
「贵妃的意思是本宫有意冤枉你吗?」
苏晴捂了捂嘴:「本宫可没说这话,皇上,您看,皇后娘娘怎的老是把别人没说过的话安在别头上呀。」
「你……」
「好了!」皇帝颇有些不耐地开口:「不要吵了,李氏虽无大罪,但到底误导了皇后,便罚二十杖吧。」

-17-
李秋宁受了二十杖。
我用苏晴的玉牌请了宫中女医去为她医治,而后命人将她送出宫去。
临走时我同她道歉。
李秋宁声音微弱:「罢了,今日的局面,无论我怎么说都难逃一死。若不是贵妃开口,我又哪能捡回一条命。」
「走吧李秋宁,以后离得远远的,万莫再回来,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不解地看着我:「那为何你不离开?」
我笑了笑:「你可知,我有多想离开。」
……
当晚,我回到椒房殿便接到皇后召见。
一进房间便迎面飞过来一只不大不小的花瓶。
我没有躲避。
花瓶轰然砸在我额头,鲜血汩汩而出。
我径直跪倒在地,膝盖砸进碎瓷片里,疼得钻心。
「好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皇后几乎恨毒了我。
我无话可说。
我知我出手襄助苏晴,今日必定在劫难逃。
皇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人,把这吃里爬外的贱奴乱棍打死!」
「是。」
我被人拖了下去。
紧接着数不清的棍棒落了下来。
每一棍都用足了力气。
我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却挡不住分毫。
疼……
好疼……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鲜血模糊了我的眼,身上的骨头也不知是断了几根。
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我早知皇宫是个吃人的囚笼,今日却是终于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就在我马上就要晕厥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闯进了我的耳朵。
「住手!住手!」是苏晴。
「皇后娘娘,贵妃一定要进来,奴婢们拦不住。」
「全都住手!皇后,怎可滥用私刑!」苏晴怒道。
皇后冷怒:「本宫处死自己宫里的一条狗罢了,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敢问她犯了何错?难道只因她今日让李氏说了实话吗?皇后娘娘此举好不讲理!若是传出去,怕是会遭天下人唾弃,如何堪为一国之母?」
「大胆!你今日私闯椒房殿,本宫就是连你一起处置,谁又敢说半个字?继续给本宫打!」
棍棒再次落下来。
苏晴冲了过来,拦在我面前:「今天谁敢动她就先动我!皇后,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皇后气结:「你!」
苏晴捂着肚子道:「啊!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皇后莫不是连龙嗣都不顾了?」
虽明知苏晴是假装的,可毕竟涉及龙嗣,皇后也不敢当众不管不顾。
她看着苏晴,眼里的寒芒几乎要化为实质。
许久,她终于开口道:「都给本宫滚出去!」

-18-
我捡回了一条命,被皇后关进了柴房。
苏晴威逼利诱均无果,只能要求进柴房看我。
我伤得不轻,只能倚靠在柴垛上喘气。
苏晴将外袍脱下盖在我身上。
「阿云,你怎么样了?对不起,我没想到皇后如此歹毒,对付我不成就拿你出气。」她说着,眼中蓄满泪花。
「没事,死不了。」我勉力挤出一个笑来。
「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等我的皇儿降生,她以为她还能坐稳皇后之位吗?」
我抬手抓住苏晴的手腕:「晴儿,听我一句劝,别再和皇后斗了,继续斗下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苏晴咬牙:「可她想把欺君的罪名扣到我头上,她甚至想杀了你,这个仇我如何能不报?况且就算我不同她斗,她如今还会放过我吗?」
「你就看在我为了你快死了的分上,放手吧。」我有气无力地说着,一开口呕出一口血来。
慕容家如今太招摇,太惹眼,再这样下去,恐怕连皇帝都要出手了。
苏晴惊慌地用手帕擦去我的嘴角的血迹:「阿云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答应我,别再和皇后斗了。」
她连连点头:「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别说了,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你不会有事的。」
我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来。
方才我并非当真重伤吐血,只是自己咬破了舌头,伪造出吐血的假象。
在这个地方若是内脏破裂吐血,那我是真活不成了。
对不起了苏晴,我不得不这样做。

-19-
这件事情终究闹得太大,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后也不好再对我下手。
我侥幸留了一条命。
只是在椒房殿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皇后虽不能杀我,却可以变着法子地磋磨我。
我的身体养了快三个月才好,只因我即使在病中也得做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饭菜。
秋日寒凉,我还穿着单衣,住着柴房。
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样的日子我已过了十六年,早已经习惯了。
甚至如今的日子还可以说比从前更好三分。
至少现在不用饿着肚子光着脚。
大约这已是高贵的皇后娘娘能想到的最苦的日子了吧。
殊不知在民间,多少人连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上。
时已入冬,天气已经很冷了。
我去浣衣局送洗衣物,路过莲池时却听到一阵呼救声。
我循声而去,竟是二皇子落了水。
旁边的宫女不会水,一时不敢下去,只敢在岸上呼救。
然而水里的孩子已经扑腾得没了力气,眼看就要沉将下去。
我扔下衣服冲过去,踢了鞋子便跳进水里将二皇子捞了起来。
他惊惶求救,抓着我不放。
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带着他游到了岸边,把他递给了宫人。
可轮到我时,我的脚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挣脱不得。
方才救人时我的力气本就耗了大半,此时挣扎片刻便迅速脱力,没入池中。
我无力挣扎,渐渐下沉。
失去意识前,我听到有人扑通入水,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20-
等我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日。
我竟活了下来,还回到了原来住的屋子。
可还来不及庆幸,同屋的宫女便告诉我皇后召见。
我撑着疲惫的身体起床去正殿。
「她不过刚怀上就敢对我皇儿下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能不能生下来还不知道呢。」
我在门外转角处听到里面传来皇后愤怒的声音,顿了顿,才走进去叩首:「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转头看我,淡淡道:「岑云,本宫要谢谢你,昨日救了二皇子。」
我埋头道:「奴婢言重,都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皇后抬手理了理头上碧玉金丝缠枝牡丹钗,道:「你知道便好,你虽救了二皇子,但也别以为本宫会放了你去那个贱人身边。你是个聪明的,若你以后安分守己,本宫念在昨日之事的分上自不会为难你,若你还是执迷不悟,也休怪本宫无情。」ƭŭ̀ₑ
「奴婢明白,谢娘娘恩典。」

-21-
听闻我溺水的消息,苏晴有些担心,暗中传信邀我相见。
我寻了个由头出去赴约。
苏晴一见我便迎了上来:「阿云,你怎么样?可有受伤?皇后那毒妇有没有对你如何?」
我摇摇头:「没有。」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正色道:「二皇子落水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苏晴脸色一凝,别开了头:「是我。」
我忍不住失望:「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且二皇子他,还是个小孩,你竟也下得去手?」
苏晴沉默半晌,道:「你可知我慕容家与她柳家早已敌对,就算我想停,慕容家也已无法停下来了。」
我愕然:「晴儿,从前学的历史课你都忘了吗?党争乃历代皇帝大忌,再这样下去,恐怕整个慕容家都不会有好结果。」
「我没忘!」苏晴神色凝重,「可如今两党已成,牵涉其中的文武官员不知几何,早已不是我一人能左右的了。我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让慕容家落败,否则,我们全都要死。」
我抓住她的胳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我摇摇头:「你还是放不下后位,放不下那所谓母仪天下的位置是吗?你忘了我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忘了我们来自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了吗?」
「慕容家若是此时退后,死的人就是我,难道你要看着我去死吗?」
「你继续走下去才是死路一条。」
「不!我们走下去至少还有机会……」
「好,苏晴,」我慢慢松开她的手,「既如此,我不会再管你,你要争便去争吧。」
「阿云……」
她伸手来抓我的手,我却后退一步堪堪避开。
我一步步后退,而后决然转身离开。
苏晴,我救不了你,也不想看着你死。
所以,我离开。

-22-
那之后许久我都未再和苏晴见面。
只是暗中听到些风声,慕容家和柳丞相两党已经势同水火。
时间如隙中驹、石中火,转瞬即逝。
翻过年来便入了春。
苏晴怀孕已满了八个月,身子十分笨重。
皇后邀请众嫔妃赏春,苏晴也撑着身子去了。
可赏春宴后,当天夜里,苏晴忽然腹痛不止,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去了洛芙宫。
然而三更时分却还是传来消息,贵妃流产了。
夜里,皇后连夜去了洛芙宫。
苏晴的嗓子已经哭哑,一见到皇后却仍旧嘶哑着哀号:「皇上,是皇后下毒害了我们的皇儿,是她!她好歹毒的心肠,皇上,你要杀了她替我们的皇儿报仇啊……」
皇后沉了脸色:「贤贵妃,本宫知你丧子心痛,可也不该如此信口雌黄。」
「我杀了你!毒妇!」
「好了。」皇上满脸疲惫地搂着苏晴,柔声安慰道,「待此事查清,朕定给你个交代。」

-23-
然而查了多日,却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皇后所为。
太医们也只称流产是思虑过度所致,并非人为。
皇帝惩治了几个办事不力的下人,此事便没了结果。
苏晴悲痛欲绝,整日闹着要皇帝处置皇后。
时日一长,皇帝也被她闹得烦了,去洛芙宫的次数都少了。
皇后倒是去看了一次。
她看着躺在床上,满面病容,已无昔日明艳风采的苏晴,远远笑着道:「慕容晴,你的孩子不是我杀的,不过也许是你太过跋扈,连老天都看不下去罢了。」
「我要杀了你,替我的皇儿报仇!」苏晴挣扎着从床上摔了下来。
宫人们吓得赶紧围拢上去,七手八脚地扶她。
皇后却笑着离开了。
那日之后,苏晴一病不起。
后宫纷争因此停息。
可不料一个月后,二皇子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昏迷不醒。
遍请宫内外名医,用尽灵丹妙药亦无力回天。
皇后去往护国寺,在佛堂跪了七日七夜,为二皇子祈福。
终于,他醒了过来。
可合宫上下还来不及高兴,却发现二皇子成了痴傻儿。
皇后当场晕了过去。
当初她产下二皇子时伤了身子,太医说以后再也无法生育,她只有二皇子这一个孩子,如何能不痛?
醒来之后,皇后提了剑要去洛芙宫杀苏晴。
走到洛芙宫门口时才被赶来的皇帝拦下。
可她几近癫狂,连皇帝也拦不下她。
争吵Ţū⁸之中,皇帝将她一耳光扇倒在地,并将她禁足椒房殿。
帝后由此已然决裂。

-24-
听闻得知这一消息的苏晴抚掌大笑,直呼「报应」。
然而皇宫的可怕远不止于此。
苏晴自流产后身体一直未曾好转,不久之后竟是吐了血,太医诊治后却发现她原是中了毒。
皇帝下令彻查,查出皇后买通了洛芙宫的人,长期给苏晴下慢性毒药,当初流产也正是因为如此。
而当初苏晴流产,所有人都以为问题出在赏春宴上,是以并没有把目光投向洛芙宫内。
加之皇后所用之毒隐蔽性极强,没到爆发那日难以察觉,是以一直未曾发现。
等到发作时,已毒入骨髓,命不久矣。
皇后被废入冷宫。
连带着柳家也受到牵连。
柳丞相被降职,柳氏不少子弟都被解了官身,柳党元气大伤。
听闻皇后在冷宫里发了疯,每日里披头散发,疯疯癫癫。
不是哭着唤二皇子的名字,便是嚷着要「杀了贱人」,极少的时候也会冒出几句「不是本宫做的」,谁也不知是何意,令人好不唏嘘。

-25-
皇后被废后,我终于得了自由。
我去洛芙宫见了苏晴。
我已许久未见过她了。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形容憔悴,哪里还有半点曾经艳绝六宫的贵妃风华。
看见我时,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朝我伸出手。
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紧紧抓住她纤瘦不堪的手。
冷得骇人。
「阿云,对不起……」
「别说了……」我摇头。
她仍固执道:「我知道你一直是对的,可惜我明白得太晚,等我悔悟时,早已身不由己。慕容家这条大船,无论是飞升还是沉没,我都……下不了船了。」
「晴儿,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若我再努力一点,若我再坚持一点,说不定当初便能劝下她。
我为何不再坚持?
我为何放弃得如此轻易?
我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苏晴摇摇头:「你很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不是有你, 当日选秀时我就已经死了。」
「咳咳咳咳……」她痛苦地咳嗽了一阵, 呕出一口血来。
而我却只能看着, 什么也做不了。
一如我当日看着她一步步迈向深渊一样。
「阿云,我已时日无多, 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替我去看看那些我未曾见过的大好河山……好好活着……」

-26-
三日后,洛芙宫贤贵妃薨。
皇帝悲痛落泪,追封贤贵妃为贤昭敬慧皇后, 以皇后之仪下葬。
上亲自缟素,举国哀悼。
我看着那场盛大的丧礼,漫天飞舞的白纸几乎覆盖了整个京城。
仿佛一场大雪, 就此埋葬了一个少女的一生。
生前未能得到的, 死后拥有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日,洛芙宫的嬷嬷找到了我。
她说, 贤昭敬慧皇后最后的心愿就是送我出宫。
我跟着她向宫门走去。
路过御池,远远瞧见皇帝坐在池中凉亭里, 他身边一名宫女正在同他说着什么。
我匆匆而过, 只瞧见那宫女的背影, 没能来得及多想,只觉甚是眼熟。
没用多久, 我们便来到了西南角门。
即使只是皇宫最小的角门, 也依旧如此宏大, 我站在它面前, 犹如蝼蚁面对着巨象。
就是这一道道大门, 锁住了多少女人的一生。
临行前,嬷嬷将苏晴为我准备的银票和新的身份交予我。
原来她一切都为我准备好了。
「岑云姑娘,娘娘还有一句话托老奴告诉你。」
「嬷嬷请讲。」
「她说当日对二皇子出手并非不听你的话, 只是担心你在椒房殿过得不好, 所以给你造了个立功的机会,希望你不要怪她。」
我愣在当场, 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嬷嬷转身离去, 宫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

-27-
电光石火间,我却想起刚才所见那宫女的背影。
是柳叶!
忽然间, 我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他一早便把柳叶安插到苏晴身边, 借柳叶的手推动苏晴和皇后争锋。
难怪苏晴流产查不出凶手!
难怪二皇子坠下假山也查不出凶手!
难怪他放任皇后和苏晴斗得你死我活。
给苏晴下毒的从来不是皇后, 害二皇子疯癫的亦不是苏晴。
一切的一切, 都出自一人之手。
他见柳党势大, 外戚强势,是以扶植了慕容党,只为牵制柳氏。
如今柳党已经落败,覆没不过他翻手之间。
而下一个, 就是慕容党。
帝王心术, 何其可怖。
不知为何, 我忽然想回去,想冲到那人面前问个明白。
我扑过去,却只撞上冰冷坚实的宫门。
一如这冰冷的深宫。
我早已知晓,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
权力的漩涡更是绞肉的机器。
封建王朝的残酷远不是我们两个现代人所能承受的。
她不是甄嬛,我亦不是安陵容。
我们,只是残酷现实中挣扎求存的蝼蚁。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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