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我遭歹徒掳走,百般凌辱后被衣衫不整地丢弃在闹市。
太子连夜退了我的婚,迎娶妹妹为妃。
父亲将我赶去寺庙自生自灭。
继母买通车夫将我扔下悬崖。
奄奄一息之际,出征边塞三年的竹马谢小将军出现,将我拉出泥潭。
看我满身伤痕,他冲冠一怒大闹上京,为我擒歹徒,告继母,贬恶父。
又在金殿力排众议求娶我。
更当着满朝文武放下狂言:「今后谁敢欺辱叶疏棠,便是与我谢氏满门作对!」
我含泪许他终生。
直到婚后一年,我与他即将同回边塞。
他拉着我妹妹躲进厢房里,恩爱缠绵。
「放心,当初找人毁她清白我做得天衣无缝,无人可攀咬你。
「这次带她去边塞,就再不让她回来了。
「你要做这太子妃,我便为你铲除所有绊脚石。
「桐儿,一切有我,你尽可安心。」
我浑身颤抖,悄然离去。
一月后,大军出发。
渡泗水时,遇水匪偷袭。
将军夫人落水失踪。
威武将军谢煜再也找不回他的妻子。
-1-
朔月当空,墨云翻滚。
我站在檐下,指尖几乎掐进廊柱。
仿佛又回到一年前那个上元节的夜晚,全身被牢牢绑缚,眼睁睁看着长街的灯火和喧嚣越来越远,只剩黑暗浸染。
「刺啦——」
房内传来锦缎撕裂的脆响。
女子甜腻的山茶气息扑鼻而来。
「煜哥哥轻些……这般凶猛,姐姐平日没有喂饱你吗?」
谢煜捏着怀中人的脸颊缠吻。
「小醋坛子!她怎Ṫūₙ能与你相比?半点风情都没有。」
叶疏桐娇笑着说:「胡说,姐姐可是上京第一美人。煜哥哥,当初你让歹徒毁她清白时,可曾有过片刻心软?」
谢煜的低笑混着皮肉拍打声:「心软?她躺在泥地里哭求的模样,倒比平日鲜活许多。」
「啊——煜哥哥你好坏呀!」
窗纸上两道起伏的黑影如交颈的毒蛇,绞尽我最后一丝呼吸。
原来一年前,将我拖入地狱的,竟是那个不计代价救我于水火的夫君。
毁了我,又救了我,只为了抢走我和太子的婚约,让他真正心爱之人坐上太子妃之位。
世界在我眼前颠倒,我几乎站不住脚。
房内声音愈加激烈,我踉跄离去。
今日本是将军府设宴辞别上京故交,谢煜这个主人后半场却全程缺席,留我一人应付宾客。
等到散场送客,已是心力交瘁。
春桃刚服侍我躺下,谢煜就推门进来了,带回满袖山茶香。
我曾爱屋及乌地爱上这个香味,亲手拔了满院我爱的海棠,种满山茶花。
如今才知,他身上的山茶味、亵衣上的山茶花,都是来自叶疏桐。
「棠儿,怎的自己睡了?也不等等夫君。」
谢煜如往常一般伸手抱我,我下意识躲开。
他一愣:「生气了?」
对外冷硬肃杀的威武将军此刻苦着脸趴在床边讨饶:「我错了,我不该先去军营喝了那么多,弄得自家宴席提前退场这么失礼,还辛苦夫人独自待客。
「棠儿说,要如何罚我?为夫都认!」
「莫要气坏了身子。」
就是这样让人心软的温柔亲昵,骗得我一再沉沦。
我心中酸涩,故作气恼地推开他:「那便罚你,今晚睡书房。」
我实在无法和一个刚从别的女人床上下来的男人同床共枕。
谢煜一怔,急忙握住我的手:「不行!你忘了我们成亲时说过,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可分房!
「最多……最多我睡旁边的软榻!
「好棠儿,你心疼心疼我,莫要赶我走了……」
是啊,我们说过永不分房。
可我们也说过永不欺骗,永不背叛。
成婚不过短短一年,洞房夜的誓言竟全部打破。
可见「情」之一字,缥缈如烟。
我没再坚持,闭上眼睛随他去了。
他以为我困了,不再说话,轻轻褪下我的衣衫,在我后背的伤痕上细细涂抹药膏。
那是一年前歹徒火烧留下的伤疤,我看不到,只能摸到丑陋的凸起。
谢煜半点不曾嫌弃,费尽心机找来祛疤良药,日日为我上药。
他说,他会抹平我所有的伤痕。
我背对他,泪水悄然滑落。
整个上京都知道,谢煜爱我如命。
怎么就成了假的呢?
上完药,他委委屈屈地缩在小小的矮榻上,一点脾气也没有。
深夜,小厮悄悄进来,小声唤醒他。
「将军,客房有请。」
谢煜很快起身,外袍都来不及穿,大步离去了。
一次都没有回头。
我苦笑。
今日只有一位客人留宿,就是自称要与我这个姐姐秉烛夜话的太子妃叶疏桐。
我眨去眼角的泪水,闭上眼。
这一切终究是错付。
我该离开的。
可摸了摸腹中刚诊出的孩儿。
满心都是纠结。
谢煜还不知道我有了孩子。
纵然他曾伤我、骗我,可我不信他对我的好全然都是假的。
也许他已经知错了。
若他知道我们有了孩子,会不会愿意与我好好过日子?
我真的舍不得现在的日子,也舍不得孩子没有父亲。
还有一个月我便要跟着谢煜去往边塞。
我要好好想一想,何去何从。
-2-
还没等我想好,就出Ţṻ₉事了。
第二天一早,春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告诉我,太子要休妻。
她是我的陪嫁丫鬟,最知道出嫁前叶疏桐在家如何欺负我。
如今得知她要被休,满脸兴奋。
「外面都知道了,太子妃与人苟且,肚兜被人挂得满大街都是,太子爷的绿帽比人还高啦!」
我蹙眉:「可有说奸夫是谁?」
春桃摇头:「只听说是朝廷重臣。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太子妃都敢勾搭,这怕不是要诛九族……」
话音未落,谢煜踢门而入,满脸怒容地瞪视我。
「叶疏棠,你竟敢做这种事!」
我愣住,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钳住我的手怒不可遏:「桐儿的事是你告发的是不是!你的香囊就掉在客房门口!你早就发现了我和桐儿的关系!
「叶疏棠,她是太子妃,也是你的妹妹!你怎能如此恶毒!你这样败坏她的名誉是要逼死她吗!」
手骨被他捏得生疼。
我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泪,抬眸望向他:「那我呢?
「你找人凌辱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名声和性命?」
谢煜一惊,眸中掠过一丝慌乱:「你都知道了?我……我……」
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解释。
我凄然一笑:「谢煜,你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点,爱过我?」
他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只说:「是我为了夺你婚约找人伤你,可我也牺牲自己娶了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还要怎样!你不该去报复桐儿,都是我的错,她是无辜的。」
字字如刀,疼得我喘不过气。
原来,让我感到无比幸福的婚事,对他而言是一场牺牲啊。
他从未爱过我。
放开我的手,谢煜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温柔,说出的话却叫人心寒透顶。
「棠儿,你现在就跟我去宫里说清楚,桐儿是清白的,一切都是你诬陷她。」
「桐儿若无事,我便不计较你心思恶毒,保你做一辈子将军夫人。」
我苦涩地摇头。
「不是我做的,我帮不了她。」
谢煜漆黑的瞳孔燃起怒焰,咬牙切齿道:「叶疏棠,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猛地拎起我的脖颈往外走。
「桐儿若有事,你也别想活了!」
「谢煜!你放手!真的不是我做的!」
「放开夫人!」
春桃死命过来拉他,他一脚踹过去,她被撞到石柱上,呕出一大口血,不省人事。
「春桃!」
我拼命挣扎,谢煜的手却像烙铁一样死死地锁着我。
我哀求他:「我去!我都听你的!你快让人救春桃!」
谢煜面目阴鸷:「叶疏棠,你没资格提条件!」
拉扯间,小厮来报:「将军,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为表清白服毒了,命在旦夕!」
谢煜瞳孔一缩,捏着我颈项的手瞬间收紧。
我喘不上气,拼命去掰他的手。
僵持半晌,在最后一丝空气耗尽前,他松开了。
我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谢煜轻轻抬起我的脸,拂去我的泪,目光幽深难测。
「叶疏棠,我记得,你母亲是药人。
「你应该也是吧?」
我心中一凛。
他是如何知道的?
-3-
我母亲已经去世五年了。
她本是一民间医女,家中世代以身入药,一身血液是极佳的解毒良品。
多年前昭帝微服私访,被毒蛇所伤。是母亲割血救人,昭帝才捡回一条命。
昭帝感念母亲救命之恩,认她做了义妹,封为郡主,指婚给父亲,当时的叶首辅。
一为报救命之恩,二为制衡打压首辅一党,不叫他娶高门女。
为了母亲的安全着想,昭帝下了封口令,不许透露药人一事。
为何谢煜会知道?
他看我的目光灼热,我不由得踉跄后退。
「你想做什么?我……我不是药人!」
他冷哼:「是不是,一试便知。
「跟我进宫!」
我心知逃不过,一咬牙,拔了簪子抵住颈脉。
「要我救叶疏桐,可以,但你必须先让大夫救春桃!
「否则,鱼死网破!」
我手一用力,尖锐的簪头便刺进皮肉,渗出血珠。
「住手!」
谢煜脸色大变,招手唤来小厮:「叫大夫来!」
眼见大夫进了院子,我才放下簪子。
谢煜粗暴地捏住我的下颌,暴怒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叶疏棠,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不许碰!包括你自己!」
皇宫里,叶疏桐的确快死了。
面色透黑,嘴唇发紫,气若游丝。
看见谢煜,她一下红了眼眶。
「煜哥哥……临死前还能看到你……真好……」
谢煜瞬间双目猩红。
「桐儿,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将我扔给太医。
「速速取血!」
手臂传来刺痛之感。
很快,一碗血放满了。
谢煜亲手喂到叶疏桐嘴边,她只闻了一下便呕得打翻了碗。
「好腥!」
谢煜眉头紧蹙,一挥手:「再取!」
太医直摇头:「不可!再放血对夫人身体会产生巨大伤害!」
谢煜眉头都没皱一下:「无妨!她不重要。」
我捂住小腹,拼命挣扎。
「不能再放了!再放孩……」
孩子会没命的!
谢煜却不想听我求饶,团了块帕子塞到我口中。
「继续放!放到桐儿好转为止!」
太医不敢违逆,只好继续割肉放血。
不知放了多少,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躺在床上也觉得天旋地转。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太医说,心头血最管用。
谢煜的声音没有半分犹豫。
「那就剜心头血!一定要救回桐儿!」
利刃刺入胸口,我痛得无法呼吸,咬着帕子呜呜咽咽。
不要!别再放了!我还有孩子!
谢煜,救救我们的孩子!
我无力地伸出手想触碰他,他却始终未曾看我一眼,满心满眼都是床上的叶疏桐。
心痛到极致,反而渐渐轻盈了。
那些放不下的不舍与留恋,似乎随着血液一起流了出去。
我是要死了吗?
迷迷糊糊间,胸前利刃翻转,一阵灭顶的疼痛席卷全身。
我似乎听到一声失态的呼唤:「棠儿!」
然后彻底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所有人都不见了。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喝水。
一双手将我扶起,温水递到唇边。
我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才发现,喂我喝水的那双手,有一对明黄的衣袖。
抬眸看向对方,我怔住。
「太子殿下……」
-4-
自去年退婚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
他瘦了一些,此刻眸中藏着几分哀痛。
「疏棠,你受苦了!」
我想朝他笑一笑,可满心委屈就像水中的木瓢,怎么按也按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涌。
我拽着他的袖子问:「殿下……孩子……」
他握住我的手:「放心,孩子没事。是孤的人来给你把的脉,太医和谢煜都不知道。」
我松了口气,含泪道谢。
太子像小时候那样抚着我的鬓发,满脸疼惜。
「疏棠,当时退婚非孤所愿。
「是母后下旨将孤关在宫里,还对孤下药,孤神志不清地和叶疏桐有了一夜,不得不娶她……
「等孤被放出来时,你已和谢煜走到一起……
「疏棠,对不起,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孤没有陪在你身边……」
原来如此。
皇后并非太子生母,想来是跟谢煜达成了什么合作,因此执意要让叶疏桐做太子妃。
太子也是被算计的牺牲品。
我摇摇头:「都过去了,我不怪殿下……」
「可孤怪自己!」
太子忽然激动起来,攥着我的手,眼中满是心疼和愤怒。
「你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妃!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谢煜他怎么敢这样对你!
「疏棠,孤不会再让他欺负你,孤立刻去找父皇赐你们和离!」
我怔愣片刻,轻轻摇头,勉力向他行了一礼。
「若殿下真的想帮忙,那就请殿下,帮妾逃离谢煜,彻底消失!」
几乎死过一次的经历逼着我看清了,谢煜对我没有一丝感情。
为了我和孩子的安全,我必须离开他。
可谢家势大,就算昭帝如愿赐我跟谢煜和离,以他的手腕,想找我麻烦易如反掌。
离启程去往边塞的日子还有一个月。
皇命不可违,谢煜一个月后必定要去驻守边塞,无召不得外出。
只要逃过这一个月,之后他便无法任意追踪我了。
太子沉默良久,哑着嗓子说:「好,孤送你走。」
-5-
太子的动作很快,当天下午,我就被送到码头上。
看着广阔江面,游船如织,我有些紧张。
自从去年出事,我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在谢煜的谎言中画地为牢,骗自己过得很幸福。
却把那个曾经打马过长安的明媚少女生生扼杀。
还好,我还有机会慢慢找回她。
船要开了,太子忽然用力抱住了我。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疏棠,你要好好的。」
我眼眶也有些湿润。
「殿下,保重。」
转身刚登上船,船立马离了岸。
我站在船舷上,看着太子的身影逐渐缩小,消失不见。
心中这才后知后觉涌起陌生的不安。
今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怔怔发了会儿呆,抬脚迈进船舱。
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
这船上怎的如此安静?
抬眼望去,船舱内空荡荡。
人呢?
忽然,一只手抚上我的后颈,用力收紧。
一道声音在我耳畔低语:「棠儿,你不乖。
「我说过,你是我的。谁都,不能碰你。」
我寒毛根根竖起,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谢煜,抓到我了……
-6-
再回到将军府,我已没了将军夫人的待遇。
谢煜命健壮仆妇给我洗澡,将我身上被太子碰过的地方洗刷得发红破皮。
又把我关进了祠堂,让我跪在谢氏祖宗前闭门思过。
下人们见风使舵,不给炭火,不送吃食,还在门外冷嘲热讽。
「我早说过,这脏了身子的女人,怎么配做将军夫人!被厌弃是迟早的!」
「将军也是男人,自是介怀这戴绿帽子的事,不过是为了做戏给外人看才演了一年琴瑟和鸣,有些女人还真当自己是块宝了!」
「我要是她,早就脖子一抹重新投个干净胎了!怎么有脸占着将军夫人的位置!」
我又冷又饿缩成一团,假装听不到,心里一时想着如何才能找到机会逃走,一时担忧腹中孩子。
正打算拉下脸去要些吃的,就听见「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是叶疏桐。
不过一日光景,我们二人境况已然调转。
她红光满面,气色正好。
我苍白憔悴,一脸病容。
见她怡然自得,我冷哼道:「服毒自尽?呵,没想到一个苦肉计就让你蒙混过关了。」
她嫣然一笑:「小小一个苦肉计怎么盖得过满城风言风语?还要多亏姐姐挺身而出啊。」
看我疑惑的眼神,她笑得更得意了。
「姐姐还不知道吧?煜哥哥已经当着满朝文武奏禀陛下,说那满城的肚兜,都是你的。」
我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呼吸变得急促。
「那些肚兜已经传入了千家万户,全上京的男人人手一件,揣在怀中夜夜厮磨,脑子里都是你这上京第一美人的脸。日后他们见到你,只会想到你穿着肚兜下流肮脏的画面。
「今后你在这上京城,不管穿得多么华美高贵,也永远都是赤条条的下贱货!」
「住口!」
叶疏桐得意洋洋,寸寸逼近。
我惊恐慌乱,步步倒退。
最后被逼到墙角,抖如筛糠。
好像又回到一年前被歹徒包围凌辱的时候,那些明晃晃的淫邪目光黏在我身上、鼻腔,叫我无法呼吸。
现在,没有人来拯救我了。
那个救我脱离苦海的人,亲自将我狠狠踢了回去。
我看着叶疏桐,咬牙道:「没有人告发,是你自导自演……」
她眸中闪过一丝阴狠。
「是我又如何?
「故意找人告发我,故意满城撒肚兜,故意服下根本不是毒的药,故意喝一半吐一半放干你的血。
「煜哥哥爱我信我,心甘情愿被我牵着鼻子走。
「叶疏棠,你能奈我何?」
我望着她恶毒阴鸷的脸,心下怆然。
叶疏桐满口谎言,谢煜深信不疑。我百般解释,他却一句也不听。
爱与不爱,这般明显。
所以我更想不通。
「我对你毫无威胁,你这样大费周章来害我,到底是为什么!」
她冷冷地看着我,面目有些紧绷的扭曲。
「因为你是煜哥哥的妻子!我不允许他身边站着别人,他每根头发都只属于我!
「叶疏棠,你这没脸没皮的软骨头,为什么就是不去死啊?
「你比你娘难杀多了。」
-7-
我顿住,死死地盯着她。
「你说什么?」
她目光挑衅,一字一句地说:「你娘,是我杀的。
「准确来说,是煜哥哥帮我杀的。
「五年前,就在叶府后院,我找了几个壮汉进去陪她玩了一下午,她就崩溃了,又哭又闹。
「我跟她说,闹开了她女儿的名声也坏了。她就一下也不挣扎,老老实实被煜哥哥按进池塘里,悄无声息地淹死了。
「死的时候还拼命朝东边伸着手,想再摸一摸她在东宫谈情说爱的好女儿呢。」
她看着我毫无血色的脸,癫狂大笑。
我整个人被怒火烧得滚烫,冲出去用力掐住她的脖子,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杀我娘!」
可我失血太多太虚弱,轻易被她挣脱开去。
她轻飘飘地说:「自然是因为,我要当嫡女啊。
「当了嫡女,才有资格和太子议亲,才能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你娘一个山野村姑,凭什么压我母亲一头?跟我摆正房主母的架子,我要她的命有什么不对?」
我瘫坐在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就因为这个?」
她点头:「就为这个。
「你也别怪我,世道如此。
「谁叫你们母女出身卑贱,被玩死也没人在乎。
「谁叫煜哥哥那么爱我,什么都肯为我做。
「我娘说了,算命的算我天生凤命,贵不可言。我争的是我自己的命,有何不可!
「叶疏棠,人跟人就是不同的,你得认命。」
她昂首抚了抚鬓角的碎发,傲然走出门去。
忽然回头,言笑晏晏地看着我。
「对了,你还记得我养的那只小黄狗吗?
「你那娘亲人憎狗嫌,被它咬了一口,结果刚好被宫里来传信的嬷嬷看到,当场将狗乱棍打死。
「我难过了好些天。
「后来煜哥哥帮我把它葬在一个很好的地方,你猜,是哪里?」
我迟钝地抬眸,下意识拒绝去想,拒绝去听。
叶疏桐眼眸亮得出奇,好似极度兴奋,一字一顿意味深长地说:
「叶疏棠,你确定这些年你上山叩头拜祭的,真的是你母亲吗?」
我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意识炸成碎片四散纷飞,有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等回过神的时候,我的簪子已经插进了叶疏桐的胸前,满手血腥。
「你在做什么!」
男人的怒吼炸响,未等我抬头,胸前已被狠狠踢了一脚,我撞到一旁廊柱上,浑身剧痛。
谢煜满脸惊怒,抱起浑身是血的叶疏桐,双目赤红,如修罗般看向我。
「叶疏棠,你找死!」
-8-
叶疏桐喊痛,谢煜抱着她快步离去。
我浑身痛得仿佛要裂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手艰难地摸上小腹,难过地流出几滴泪。
对不起,孩子,娘可能保不住你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几个下人架起我换了个地方。
潮湿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我努力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蓦地,我意识到什么,背后寒毛根根立起,恐惧瞬间吞没了我。
这是将军府的地牢。
暗无天日,永不见光。
我无法抑制地尖叫出声。
「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我害怕!
「谢煜!放我出去!求你……」
可我喊哑了嗓子,喊脱了力,也无人理会。
我蜷缩成一团,无声地哭泣。
一年前被歹徒掳走后,我便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三天三夜。
每日只有无尽的凌辱,和无边的黑暗。
那之后,我便怕极了黑。
谢煜知道以后,不分昼夜地在将军府燃满火烛,不论我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明亮。
他说,会让我后半辈子都过得璀璨光明。
如今,也是他将我扔进永夜的地牢。
一路陪着我走出地狱的人,永远知道怎么伤我最痛。
我蜷在地上,恐惧和疼痛让我几近虚脱。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了。
男人的皂靴停在我眼前,我下意识往后缩,手紧紧抓住身上的衣服,抖如筛糠。
「劈啪」一声,那人划开火折子,点上蜡烛,破开黑暗。
谢煜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光晕中。
他冷冷地说:「你该庆幸那簪子没有伤及要害,否则,十个你也赔不起桐儿的性命!」
我疲惫地靠坐在墙上,闭上眼:「可惜了。」
谢煜怒道:「叶疏棠!我竟不知你是如此恶毒!跟你那个娘一样!」
我猛地睁开双目,厉声斥道:「你没资格提我娘!谢煜,我娘待你那样好。你自幼父母双亡,老将军待你严苛,是我娘心疼你,每每你来便亲自下厨,做你最爱的海棠糕和松子糖。你却忘恩负义,为了叶疏桐害她性命!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谢煜冷声说道:「她装模作样地待我好,只是为了借我之手毒杀桐儿!那一盘盘的海棠糕,我原以为是她做主母的怜惜庶女,没有半分怀疑,回回直接端去给了桐儿!
「结果那糕中藏毒!桐儿日积月累,心脉都被毒物浸染了!
「是你娘佛口蛇心,害桐儿在先,我除去这个毒妇何错之有!」
我怔怔地听完他说的话,垂首痴痴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叶疏桐陷害我们母女二人,用的招数都一模一样啊。
偏偏谢煜眼盲心瞎,照单全收。
我抹着眼泪摇头:「谢煜,你真是个蠢货。
「叶疏桐如今活得好好的,那毒呢?」
谢煜定定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意识到什么,体温一点点变凉,嘴唇颤抖着问:「你们……用了我娘的血?
「你抽干了她的血给叶疏桐解毒是不是!就像今天对我那样!」
他还是不吭声。
我悲从中来。
原来我娘死得那样惨。
被凌辱,被放血,被溺水。
陵墓被一只狗鸠占鹊巢。
而我这个做女儿的,五年没有拜祭过她,还跟仇人结为夫妻。
我踉跄起身,扑过去拽住谢煜的衣襟。
「我娘的尸身在哪里!」
他垂眸看我,慢条斯理地说:「在一个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叶疏棠,老实待在我身边。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娘的尸体挫骨扬灰。」
我恨极了,一口咬住他的脖颈。
他闷哼一声,身体骤然紧绷,手迅速捏到我的后颈,却不知为何没有掐住。
我发了狠地去咬,口中满是铁锈味。
直至没了力气,委顿在地,大口喘息。
他蹲下身,不去管血流如注的伤口,手指轻轻抹去我唇上的血,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尽管恨我吧,但永远别想摆脱我。
「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9-
我的确恨透了他。
曾经有多想和这个人在一起,现在就有多想让他消失。
可我做不到让他消失。
也无法忍受无尽的黑暗折磨。
我甚至向他乞求,只要能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
他们说得对,我的确是个软骨头。
可谢煜打定主意要折磨我,任我如何哭求都不为所动。
崩溃之下,我只能让自己消失。
摸索着将脖子套进房梁上的腰带里时,我好像终于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束光。
于是我欣然踢掉了凳子。
在剧痛和窒息中,走向光的方向。
可刚刚迈出一步,脚下的地面好像消失了,我落进一个怀抱。
睁开眼,又看见谢煜的脸。
他面容扭曲,出离愤怒。
「叶疏棠!谁给你的胆子自尽!
「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让你死,你怎么敢死!」
我厌恶地推他:「别碰我!看见你就恶心!」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眸中怒焰熊熊燃烧。
「我恶心?叶疏棠,被陌生男人玩了三天三夜的人是你!撒了满城肚兜被全城男人意淫的人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恶心!」
我心中刺痛,面上冷笑:「那也比你干净!不管哪个男人都比你干净!」
他怒极反笑:「好,好,好,看来你是身子痒了想男人了!我军营三万谢家军正愁没有军妓伺候!」
我脸色瞬间惨白,但仍然咬着牙,不肯服软。
在有光的地方,好像骨头也硬了许多。
谢煜冷笑一声,直接拎着我去了城外军营。
正值晚饭后,士兵们自由放松的时候。
他将我扔进一个营账,我滚到十几个士兵中间,把他们吓了一跳。
「将军,这是……」
谢煜冷冷地看着我,说:「训练辛苦,本将军犒赏你们的。」
他们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
我握紧双拳,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一个士兵咽了口口水:「将军,真是给我们的?」
谢煜一错不错地盯着我,我扭过头,抿唇不语。
他冷哼一声。
「还等什么,还不速速享用!」
静默片刻,一只手伸过来,「刺啦」一声,撕开了我的外衣。
接着更多的手落到我身上。
我紧紧闭上眼,徒劳地捂住身体,指甲深深陷进肉中。
忍一忍就过了,就像一年前那样。
就算忍不过被他们玩死,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咚」的一声巨响,椅子被狠狠踢到地上,四分五裂。
「都给我滚!」
谢煜一声暴喝,营中士兵纷纷出逃。
他怒不可遏地拎起我,厉声质问:「为什么不求我!你就这么贱吗!宁愿被这么多人玩——」
「对。」
我目如寒冰,刺向面前那双漆黑墨瞳。
「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他愣在原地,好似被冻住,黑眸翻涌,似悲似怒。
半晌,他将一切爆裂的情绪重新归置深海,面无表情地撕碎了我的衣衫。
「只有我不行?
「呵,叶疏棠,你没资格挑剔。
「我要你,你就得受着!」
烛光下,他庞大的阴影将我整个笼罩。
不论我怎么哭喊、咒骂、诅咒,都无法阻止他的入侵。
一整晚,我被一寸一寸,彻底碾碎。
兽行结束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
谢煜赤着满是抓痕的上身,一脸餍足,将破布娃娃一般的我从地上抱起。
似是心情大好,他大发慈悲般地说:「今日就不用去那地牢了。叶疏棠,你记住,把你夫君伺候舒坦了,才有你的好日——」
话音被截断。
他摸到满手黏腻,蹙眉将手从我身下拿出。
然后看到一只鲜红的手掌。
他顿住,借着帘缝间照进来的熹微晨光,看到从我腰间蔓延出的一地血色。
脸色大变。
我的孩子,终于离开了。
他的父亲亲自送走了他。
-10-
出发前的最后的日子,我又回到了将军夫人的院子,一应待遇更胜从前。
可我已无力享受。
连日的折磨和小产让我十分虚弱,每日卧床不起。
谢煜整天不见人影,但我知道,他每天都会回来。
在以为我睡着的深夜,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我。
其实我早就睡不着了。
只要一闭眼,噩梦便如影随形。
那天,谢煜惊慌失措地找来全城的大夫,连宫里的太医都惊动了,气得叶疏桐冲进将军府跟他大吵一架。
我捡回了一条命。
可我此生,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沉默了很久,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晚上,我似乎听到风中传来「呜呜」的哭声。
大概又是梦吧。
我不知道谢煜为何忽然转了性子,也不想知道。
反正很快,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回府的第二天,春桃抱着一只信鸽悄悄来找我。
太子得知我那日被抓回来后就联系上了她。
信中说,养好身体,莫要忤逆谢煜。
离京那日,他的人会带我走。
我将那信纸看了又看,盼着这一日快快到来,盼着一切顺利,盼着谢煜能从我的生命中彻底消失,永不再见。
终于,到了出发这一日。
谢煜将我安排在一辆与军队格格不入的华丽马车上,自己则骑马护在车外。
一路无话。
直到晚上,行军至泗水边,弃车改船。
我们同乘一舟。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第一次清醒地共处一室。
我心中惦记逃走的事,草木皆兵,根本无暇注意他。
只是本能地不想和他在一起,于是用过晚饭后便起身去往甲板吹风。
谢煜却跟了过来,踌躇半晌,开口同我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疏棠,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蹙眉,不知他在发什么疯。
他握住我的手,表情肃穆。
「我想过了,你娘那边人死账销,你也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了代价,我不会再同你计较以前的事。
「我们已经离开上京,今后在边塞,只有你我二人,再没有京城这些人和事。
「疏棠,把过去的不愉快都留在上京,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我哑然。
「同我过日子?谢煜,你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桐儿是太子妃,将来会是皇后,而我以后都会驻守边疆,你不用担心我们藕断丝连。
「疏棠,我们终归也是自幼相识的情分。
「那天看到你躺在血泊里,我……也很不好受。
「疏棠,成婚以来,其实我对你——」
「砰」的一声,船体被什么撞击,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有士兵来报:「将军!有水匪攻击我们!」
谢煜皱起眉:「哪儿来的水匪,竟敢袭击官船!」
又是几声巨响,接着传来冲天的喊杀声。
谢煜神色一凛,立刻命人护着我进船舱躲避。
离开前,他握着我的手,认真地说:「疏棠,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那郑重其事的模样,让我想到我们成婚那天,他承诺一生一世爱我护我,永不背叛,永不欺骗。
他那时的表情,和现在如出一辙。
但,我已不是那时的我了。
我垂眸,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谢煜,我真的不是药人。」
他怔住,不懂我在此时说这个是什么用意。
我又轻轻点点头:「我会等你回来。」
他笑了,摸了摸我的头顶,匆匆离开去组织防御。
我和春桃在士兵的护送下前往船舱,忽然两个水匪翻身上船,三两下将士兵打退,然后胁迫了我和春桃。
两个士兵大喊:「放开夫人!」
谢煜似有所感,急急停下脚步,转身望来。
却只看见我被水匪一刀贯穿,鲜血四溅。
他目眦欲裂,大喊我的名字冲过来。
可我已被钢刀挑进水中,再也不见。
真好啊,再也不见。
-11-
谢煜在泗水打捞了三天三夜,终于捞到一具女尸。
穿着叶疏棠落水时的那件织金连烟锦裙,戴着他成婚时送给叶疏棠的翡翠玉指。
脸已经被泡得看不出样子。
胸前有落水前被刀捅出的伤痕。
背上还依稀能看出烧伤的轮廓。
谢煜颤抖着抚上那变形的疤痕,布满血丝的眼眸瞬间凝出水光。
叶疏棠看不到后背,因此从不知那伤疤是何样子。
只有他知道。
那是歹徒得了叶疏桐授意,故意在她背后烫了一个「贱」字。
他当初看见只是蹙了蹙眉,什么也没说。
找来最好的去疤药抹了一年,那疤痕依旧狰狞。
似乎打定主意,跟她到死。
她果真是死了。
她怎么能死?
歹徒凌辱她的时候,她没死。
所有人都骂她不要脸,失贞失节当以死明志的时候,她没死。
失去孩子的时候,她也没死。
偏偏在他决意放下一切与她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她弃他而去了。
是报复吧?
她恨他,所以用性命来报复他,决绝地告诉他,她死都不会同他在一起。
谢煜俯下身,在众人惊异的吸气声中,将脸贴上那肿胀冰冷的皮肤țŭ̀ₓ。
棠儿,我说过,你是我的。
到死都是。
-12-
威武将军夫人丧命歹徒之手,昭帝怜恤谢煜痛失爱妻,准他暂留上京等候案件调查清楚,改派其他将士暂管边塞。
谢煜从捞起亡妻那日就不曾出门。
也不让尸身下葬。
一开始没人觉得不对劲。
谢煜一直很正常地生活、吃饭、读书、练武、睡觉,一如既往。
直到一日半夜,雷雨交加,狂风大作,吹灭了房中的蜡烛。
他几乎立时惊醒,胸腔跳如擂鼓,一边跑下床去找火折子一边急促说着:「棠儿不怕,马上就有光了……
「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烛光亮起,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回头,却看见床榻上空无一人。
安定的心一下被掏空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疏棠不会再怕黑了,也不会再做噩梦了。
伤害过她的一切,都被她扔在了身后。
包括他。
床榻上还有她残留的发丝,和幽幽的海棠香。
他卧上去,想象她的体温包裹住自己。
可什么也没有。
就像他留住了她的尸身。
却再也见不到她。
再也无法对她说完,他们最后一面时没说完的话。
叶疏棠,成婚以来,其实我对你并非全是虚情假意。
叶疏棠,欠叶疏桐的我已经还完了,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叶疏棠,我已经派人到终南山找到了神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叶疏棠,其实我已经觉得你不是别人口中的样子,是我不敢面对自己做过的事,一意孤行逼着自己继续厌恶你。
叶疏棠,我早就后悔对你做过的事了。
我……喜欢你啊。
「轰隆——」
电闪雷鸣,银河倒泻。
悔恨与悲苦凝出的眼泪汇入暴雨中。
无人可知。
-13-
一直到叶疏棠案件被最终盖棺定论为水匪意外,谢煜也没有丝毫离开上京去边塞的打算。
昭帝渐渐对他不满生疑。
其实只是因为天渐渐暖了,冰棺在路上难以保存,他不愿将叶疏棠留下。
叶疏桐刚开始日日上门闹,一开始谢煜还敷衍几句。
后来他看到叶疏桐的脸,忽然想起叶疏棠那天在甲板上对他说的话。
她说,她不是药人。
可她的血的的确确治好了叶疏桐啊。
莫非……
谢煜不动声色地找人去查了,结果触目惊心。
叶疏桐找人状告自己,满城撒肚兜,故意服毒,买通太医,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骗他对叶疏棠出手。
他想起她曾数次跟自己提过要杀了叶疏棠,他都没同意。
她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欺骗逼迫他牺牲叶疏棠的性命!
若非那天太子及时赶到,叶疏棠可能真的会死于失血……
谢煜失望恼怒至极,跟叶疏桐彻底翻脸。
叶疏桐满以为他还会继续对自己言听计从。
Ŧũ²可当她发现谢煜真的喜欢上叶疏棠,甚至去调查自己时,她差点疯了。
谢煜是他的人,他不能喜欢上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叶疏棠!
她踩了叶疏棠这么多年,决不能接受谢煜选了叶疏棠而弃了她!
她是天生凤命!叶疏棠那种贱命也配跟她抢!
谢煜是跟叶疏棠演了太久的戏,胡涂了,看不清ťů₆自己的感情了。
一定是这样!
在几番争吵哭闹无果后,叶疏桐决定给谢煜一点教训。
她要叫他知道,她裙下之臣多如江鲫,多的是人能代替他哄她开心!
于是,三个月后,太子妃又一次被状告秽乱宫闱。
三位诰命夫人穿着命妇服进宫状告太子妃借赴宴之名强迫自家儿孙行房,逼迫儿孙羞辱发妻,致两家和离休妻,一家主母上吊。
叶疏桐自是喊冤,可桩桩件件有证可查,三个情夫也站出来对质,她无可辩驳,被关押冷宫听候发落。
情急之下,她让人传信谢煜,称自己手上有叶疏棠的东西,让他进宫见她一面。
谢煜果然来了。
-14-
叶疏桐又是欣慰,又是嫉恨。
她妆发不整,脸色苍白,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煜哥哥,你真的不救我吗?我会死的!
「我知道你不高兴我去找别人,可我那都是为了气你的!我的心里只有你啊!」
谢煜波澜不惊地看着她,问:「东西呢?」
叶疏桐见他一心只有叶疏棠,愤恨低头,腰带一抽,紫云仙裳水一般滑落,露出光洁肩头和半透亵衣。
她眼波荡漾,咬唇攀上谢煜的脖颈,吐气如兰。
「煜哥哥,桐儿向你道歉,你要怎样桐儿都依你……」
她朱唇贴上来,谢煜一转头,正好看见铜镜中二人交缠的身影,一时有些恍惚。
四个月前,叶疏棠在客房门外,看到的便是这样不堪入目的场景吗?
他心痛难抑,闭了闭眼,用力推开叶疏桐。
她惊叫一声,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煜哥哥!」
谢煜面无表情:「叶疏桐,死到临头了还敢骗我,真是死性不改。
「你就烂在你心心念念爬进来的皇宫里吧。」
他转身就走。
「不要!谢煜你不许走!」
叶疏桐慌忙爬过去抱住他的腿,又惊又怒地瞪着他。
「你不能不管我!谢煜,你忘记你小时候被几个孩子推下井,是我给你扔了几块海棠糕你才活着被救上来了吗!你欠我一条命!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谢煜手指如电掐住她的脖子,漆黑的墨瞳翻涌着危险的巨浪。
「凭你这些年污蔑棠儿,欺骗我为你做的事,我不亲手杀你,已经是还你一条命了!」
他甩开叶疏桐再次转身。
叶疏桐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不能扔下我!我有了你的孩子!」
谢煜脚下一顿。
叶疏桐上前攥住他的衣袖,凄然泪下:「煜哥哥……我们有孩子了……」
谢煜转头,朝她伸出手。
她以为他终于心软,赶紧贴上去。
却见他拔出她头上的金钗,下一刻,尖利的东西抵住她的小腹。
头顶的声音冰冷如铁:「棠儿的孩子都没有生下来,你凭什么?」
腹部传来尖锐的疼痛,叶疏桐尖叫着后退,朝缓步走来的谢煜大喊:「你不能杀我的孩子!」
她恐惧地看着高大男人逼近,金钗的锋芒再次闪烁,脑中灵光一闪,大声说道:「这是叶疏棠唯一的血脉了!」
金钗顿住。
叶疏桐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口喘着气,说:「这个孩子的身体里,也流着叶疏棠的血。谢煜,她是叶疏棠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了,你不能杀他,也不能杀我!」
谢煜似是怔住了,盯着她的腹部,黑眸闪烁,缓缓伸出手。
她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嫉恨,握着他的手掌贴上小腹。
「煜哥哥,你只能救我……」
谢煜抿唇,踌躇良久,去见了太子。
最后,谢煜用谢家军背弃皇后,转而效忠太子的承诺,换取了叶疏桐的性命。
三月中,海棠盛开的时候,叶疏棠的尸身再也无法维持,不得不下葬。
谢煜带着叶疏棠的牌位,踏上了去往边塞的路。
-15-
「倭寇又来啦!快躲起来!」
「该死的倭贼!天天上岸抢东西抢女人,这日子还怎么过!」
「抗倭的韩将军被杀了,朝廷派的新将领怎么还未到!再不来永州城都要被杀穿了!」
医馆的周大夫赶紧招呼来不及赶回家的路人:「进来躲一躲!医馆有地窖!」
几人千恩万谢地下了地窖,结果被一声惨叫吓得软了脚。
周大夫忙说:「莫怕!是在接生。」
我满头大汗,紧抿嘴唇,手却很稳,托着产妇的后颈一下下带着她用力。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肩胛骨里:「叶大夫,好疼……」
「再使些劲,孩子能看见头了!」
产妇闻言铆足了劲拼命用力,孩子一点点被推出。
忽然,头顶的木门被金属撞击,发出几声闷响。
地窖里十几个人的气息瞬间凝固,连油灯都跟着战栗。
产妇的痛呼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整张脸涨得紫红。
我抓起案上的软木塞要往她嘴里塞,却被她痉挛的手指打落。
皮靴踩着木门往下碾,碎木屑簌簌掉落。
我猛地将手臂塞进产妇齿间:「咬住!」
剧痛在手臂上蔓延时,有什么开始狠狠劈砍地窖的门闩。
产妇的牙齿几乎穿透我的臂骨,冷汗顺着她的脖颈淌到我肘弯里。
周大夫忽然抄着一根木棍走过来,警惕地看着顶上的门,将我和产妇挡在身后。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走到我们身边,把我们护在中间。
连八岁的小萝卜头也一边瘪着嘴发抖,一边站到我前面。
我又痛又感动。
自我被从水中救起后便来了永州,满打满算不过两年。
他们却能豁出命去保护我。
这里的人和上京的很不一样。
我小声对产妇说:「你瞧,大伙儿都在保护我们呢。你莫怕,专心生。」
产妇眼泪汪汪。
片刻后,门板蓦地被砸开,婴儿的啼哭与倭寇的怒喝同时炸响。
所有人都大叫着抄起了武器,却没有人闯进来。
下一刻,头顶传来鸣金声。
倭寇的脚步声凌乱退去,海风卷着焦糊的血腥气灌进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
「是咱们的大军来了!一下就将倭寇赶走了!」
我将孩子抱给产妇:「是个小子呢,福大命大,今后必定平安顺遂。」
产妇虚软的手指抚上襁褓,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周大夫招呼着大家准备退出去,我一边擦拭手臂的伤口一边吩咐一旁的春桃:「速去烧几盆水,再煮碗红糖鸡蛋给产妇补身子。大伙儿都受惊了,再烧些定惊茶——」
话音戛然而止。
周大夫他们没能出去。
地窖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心中莫名沉了几下。
一个小将模样的人走出来,眼神巡视一周,粗声粗气地说:「我等是朝廷派来抗倭的大军,听说你们这医馆有个专治小儿病的女大夫,是谁?」
周大夫下意识要将我挡在身后,我已站了出来。
「是我。」
那小将上下一打量,说:「我们将军的小公子病了,随我去诊治,治好了有赏。」
那治不好呢?
我没问出口,拎起行医箱就跟他走了。
-16-
大军刚刚进城,将军府还没整顿好,到处都乱糟糟的。
我垂着头跟着小将走到内院,又由一个叫青莲的丫鬟领着走进房中,这才看到那将军的儿子。
不过一岁多点的娃娃,被奶娘模样的人抱在怀里,烧得小脸通红,哭声嘶哑震天。
青莲急得不行,拽着我说:「小公子病得厉害,叶大夫你赶紧看看吧,再这么哭下去怎么得了!人要哭坏了呀!」
我上前一按那娃娃脖子上的一个穴道,他登时哭声渐小,从大哭转为抽泣。
一旁的丫鬟婆子们「啧啧」称奇。
仔细观察那娃娃的舌,切了他的脉,又翻阅了之前大夫的诊断方子,我心中有数了。
原本不严重,就是风寒,之前大夫的药方也没问题,可不知为何耽误了一月之久,如今已有恶化成肺热病的征兆。
且这大户人家的孩子,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照料,如何在这大暑的天得了风寒?
我想不明白。
但这孩子确实不能再咳下去了,否则嗓子就废了。
我把孩子放平,施展推拿手法为他推开喉间的充血红肿。他舒服了不少,渐渐平缓下来,慢慢睡去。
丫鬟奶娘看我的眼神像活神仙。
我随口问道:「小公子平日里都是谁在照顾?」
青莲答道:「都是夫人!夫人把小公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一应事务全部亲手打理。这次是夫人贴身照顾小公子累病了,无奈才交由我等。」
我迟疑片刻,又问:「将军夫人,可是小公子的生母?」
青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是自然。」
亲生母子,应该不会……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女子虚弱又咄咄逼人的责备声,夹杂着几声咳嗽。
「你们也太大胆了!我让你们照顾小公子喝药哄睡,你们居然敢去请什么大夫!小公子身份尊贵,是什么野鸡大夫都能看的吗!要是看坏了我饶不了你们……」
跨过门坎,声音的主人急行到跟前。
我心中一凛,下意识想低头,却被将军夫人大力扯开。
「你别碰我儿子!庸医——」
话音一顿,她像被卡住脖子的鸡一般失了声,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
我拂开她的手,淡淡说道:「别来无恙,叶疏桐。」
-17-
两年前皇室昭告天下,太子妃病重逝世。
没想到是暗度陈仓成了将军夫人。
那将军必然是,谢煜。
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
叶疏桐像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我,口中喃喃:「叶疏棠,你竟然没死!你怎么没死!
「你没死,他怎么办?他这两年为你——」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猛地住了口,看我的目光仇恨恶毒,尖叫着甩了我一巴掌。
「把这个贱人赶出去!不许她再踏进将军府半步!」
我捂着脸踉跄几步,被人扶住。
一个老嬷嬷走出来,Ťū́¹一脸严肃地看着叶疏桐。
「夫人,您回头看看,这是小公子三个月来第一次睡得这么熟,都是这位叶大夫的功劳。您不感谢她就算了,怎么还要赶她走?」
叶疏桐抿唇,倔强地说:「允儿哭累了自然就睡了,干她何事!她有什么本事!本夫人就是不喜欢她,你们现在就让她滚!」
老嬷嬷严厉地说:「夫人!您平日里仗着小公子任性妄为就算了,可如今小公子病重至此你还要无理取闹,实在是不懂事!
「既然您也病了,就回去好好养着吧!小公子的事不劳您操心!
「来人,送夫人回房!」
两个健壮仆妇立刻上前架着叶疏桐往外走,她一边挣扎一边尖叫:「贱奴!你敢如此对我!我是将军府的夫人!你仗着将军吃过你几天奶竟敢如此对我!老不死的,我早晚发卖了你!」
原来是谢煜的奶娘。
难怪可以教导叶疏桐。
但,叶疏桐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吗?好不容易娶回家,不应该好好宠着吗?
这时,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本将军不过几天未归,允儿怎就病重了?是不是你们这群奴才不上心!」
两个仆妇听到谢煜的声音,放开了叶疏桐。
叶疏桐先是一得意,而后立马看向我,大步走过来咬牙说道:「赶紧滚!不许让煜哥哥看见你!否则我烧了你的医馆!」
我蹙眉,戴上面纱,垂首走出门去了。
青莲跟上来,挽着我左转去熬药。
「叶大夫莫要生气,夫人一向紧张小公子和将军,所以有些失态。嬷嬷说了,小公子的病就仰仗您了。」
身后高大凛冽的男人刚走进正门,与我擦肩而过。
急促的脚步似乎顿住了。
我警铃大作,飞快迈着步子。
「喂,你们——」
「将军!」叶疏桐跑出来抱住他的手臂,一脸兴奋,「你快看看允儿,他终于能睡着了!不枉妾身日日衣不解带地照顾,允儿这下一定能好了!」
谢煜的注意力转移到儿子身上,我趁机和青莲一起溜了。
在厨房熬药的时候,我顺便检查了以前的药渣,心中已有了决断。
叹了口气。
叶疏桐,还是这么不长进。
-18-
我亲自煎了一副药让青莲送去,她回来的时候一脸兴奋,说小公子喝了药立刻就不咳了,直唤我神医。
我摆了摆手。
哪是什么神医,本就是寻常病症。
若不是叶疏桐在药里做手脚,之前的大夫早就把谢允治好了。
我将药方和煎药方法细细写下交给青莲就要告辞。
这是谢煜的宅邸,不宜久留。
青莲迟疑片刻,说要去请示嬷嬷。
我便坐在灶台边等着。
将军府的灶台旁有个土窑,形似熊首,和从前母亲院子里的很像,让我感觉很亲切。
小时候父亲虽然鄙夷母亲出身,却碍于皇家赐婚不得不给母亲尊荣。
我和母亲住着叶府最好的院子。
母亲不喜奢华,一搬进去就将满院子的名贵花草送得七七八八,种上了各种药材。
唯一种的花便是海棠。
因我爱吃海棠糕,母亲特地在厨房砌了个土窑,专门给我做。
幼时的我便如现在这般,搬着小凳子坐在灶台边,看母亲忙着碾花、取液、和面、压模、烘烤。
我心急,刚出炉的海棠糕烫得嘴里破了皮也舍不得吐。
母亲总是无奈地笑着,捧着我的手将缺了一小块的海棠糕吹了又吹,才送入我口中。
正是海棠盛放的季节。
微风带来清雅的香气。
闭上眼,我好像又闻到了母亲做的海棠糕。
不知不觉,我睡了过去。
朦胧中,好似有一只手逡巡在我脸颊。
被打红的脸有些刺痛,很快,那只手便带着清凉的药膏抹上来,很是舒畅。
醒来时,天都黑了。
我觉得不对劲,急着起身要离开。
结果刚动了动手脚,床边响起金属撞击的声音。
我顿住,向下看去。
只见两只脚踝上被系了精致的金链,另一端锁在床柱上。
我惊诧万分。
我这是,被囚禁了?
我心下慌乱,用力去扯那链子。
可看着细细一根,却怎么扯都纹丝不动。
我正急得满头大汗,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握住了我脚踝上勒出的红痕。
「别弄伤自己。」
我眼睫一颤,整个人呆愣住,不敢回头,怕看见一张我做梦都不想再看见的脸。
男人宽阔的胸膛贴近,长臂一展,将我整个人拢在怀中。
耳边是他颤抖的呼吸声。
「棠儿,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我闭上眼。
谢煜,再一次抓住我了。
-19-
时隔两年再见,谢煜的样子是我从未见过的欣喜若狂和卑微讨好,但抱着我的双臂还是一样霸道。
他絮絮叨叨地说:「棠儿,你瞒不过我,我一见那张药方便认出了你的字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是我教你写字的。你总偷懒,故意少写笔划,每次都被夫子骂,用了许久才纠正过来……」
「不是这样的。」我冷冷地打断他。
谢煜一顿:「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我故意少写笔划,不是因为偷懒,而是因为叶疏桐这样写。我以为这样写你就会像对她那样多教我一些。
「是我用了许久才懂得,你多教她并不是因为她写得不好,而是因为你喜欢她。」
谢煜握着我肩头的手蓦地收紧:「棠儿,不是这样的……我是被骗了……其实我早就不喜欢她了,我喜欢的是你……」
他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地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
「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海棠糕。以前都是你做给我吃,还总是自责做不出母亲的味道。你不在的这两年我找了很多大厨学习,反复试验,终于还原了你母亲的味道!你尝尝看……」
心底某个位置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
「够了!」我掀开他的手,海棠糕被打落在地,我恨恨地看向他,「给我做海棠糕的母亲已经被你害死了!是你亲手杀死她的!你还记得吗!」
谢煜面色惨白,无措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我也是被叶疏桐骗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好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这两年我把她查了个遍,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在说谎!她受你母亲欺凌是假,被你霸凌也是假,连救我都是假的!
「她那日不过是泄愤倒了你母亲做的海棠糕,正好砸到我头上……我却以为她是有意救我,护了她那么多年,被她当成傻子一样欺骗利用……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
「其实这些年真正对我好的只有你和你母亲……是我眼盲心瞎恩将仇报……」
谢煜眼眶通红,眼泪滚滚而下,握着我的肩膀泣不成声。
「我真的很后悔……棠儿,我知道我错得离谱……可是,我真的很爱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补偿你的,我会用我后半生向你赎罪的……」
我闭了闭眼,拂掉他的双手,决然说道:「不能。
「如果我就此原谅你,那又怎么对得起我的母亲,怎么对得起被你肆意凌辱的我,还有无ţüₚ辜逝去的孩子?
「谢煜,叶疏棠已经死过一次了。
「你我此生,要么各自陌路,要么不死不休!」
他仿佛被火燎了一下,「腾」地站起身,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不是的。棠儿,你还在生气,你在说气话。我会补偿你的,等你气消了,我们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海棠糕都脏了,我重新给你做。」
他蹲下身一一捡起糕点。
背对着我,毫无防备。
我悄悄摸下头上的簪子,一咬牙朝他脖子狠狠捅去。
却不想他刚好起身,那一簪子捅到背上。
他似是痛极,闷哼一声,下意识要推开我,却只是克制地握住了我的手。
谢煜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轻轻抚摸我的脸。
「棠儿,别伤了自己。」
我心中又酸又怒,举起拳头狠命捶打他:「别装模作样了!我所有的伤痛都是你给的!我恨你!我恨你!」
他并不阻止,也不躲避,任由我打在他身上,扯乱他的衣裳。
「刺啦」一声,他的衣衫被扯开一条大口子,露出他的后背。
我愣住了。
他的后背上,满是丑陋的粉红凸起。
歪歪扭扭地烫了一个字——「贱」。
被簪子一刺,鲜血顺着字的笔划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我呆在原地,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谢煜慢慢整理好衣服,将我抱回床上坐好。
他温柔地给我簪发。
「棠儿,你受过的委屈,挨过的伤,我统统都给你讨回来。
「你可以杀我,但你休想离开我。」
他依恋的目光中暗藏疯狂。
我恍惚地想,谢煜好像疯了。
-20-
接连几天,谢煜每天亲自送饭,全是我以前爱吃的菜,和上京的味道分毫不差。
院子布置得和我以前在叶府住的地方一样,满是海棠和草药,连我们品茶的石桌石凳和梨树下玩耍的秋千都完美复刻。
青莲说,这两年谢煜不管到哪里,住的地方都一定要比照这样布置,还要不分昼夜在各处点上烛火。
他当真是极想回到从前。
可我早不是从前的我。
我平静地告诉他,我已经吃不来从前的菜。
两年前的小产落水让我大伤元气,现在只能吃些清淡好消化的食物慢慢将养着。
连海棠糕都不太能吃了。
他听了好似要哭出来,紧紧抱着我,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会和以前一样幸福……」
我面无表情:「谢煜,过去只有你一个人感到幸福。你给我的,只有欺骗和伤害。
「你要是想补偿,就告诉我母亲在哪里吧。」
他身子一颤,没有回答,叫人把谢țųₒ允抱进来。
自从我如实告诉谢煜叶疏桐在谢允的药里动手脚后,她就再也没机会见到谢允了。
我虽有些同情她骨肉分离,但都是她秉性恶毒咎由自取。
没了叶疏桐的干扰,谢允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只需按方服药日常调理即可。
许是知道我的推拿会让他舒服,谢允十分喜欢同我接触。
虽然他是谢煜和叶疏桐的孩子,但稚子无辜,我只拿他当普通孩子,觉得甚是可爱。
看着我上下摆弄谢允,谢煜忽然说:「棠儿,你做他母亲吧。」
我一顿,蹙眉看向他。
他看我的目光灼灼滚烫。
「之前你伤了身子……允儿本就是为你生的。棠儿,他身体里有你的血脉,我才容他出生。收留叶疏桐在身边,也是想着生母照料孩子才尽心尽力。我与她,当真没有半分情谊。
「棠儿,我们和允儿,我们一家三口,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沉默不语,只觉得荒谬。
还没开口拒绝,门被「轰」的一声砸倒,叶疏桐形容癫狂,举着砍刀嘶声尖叫:「允儿!把允儿还给我!我的儿子!
「叶疏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嫡女是我的,太子妃是我的,煜哥哥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货,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谢煜你这个骗子!你说过你爱我,会护我一世,现在为了叶疏棠那个贱人抢我儿子!你不得好死!」
她双目赤红,举刀向我砍来。
我下意识护住怀里的谢允。
谢煜飞起一脚踢飞砍刀,又一脚踹到叶疏桐的胸口。
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收势不及,一头扎进我烧来烤针消毒的炭盆里。
皮肉「滋啦」烫熟卷曲的声音令人胆寒。
「啊——我的脸——」
叶疏桐惨叫着在地上翻滚扭曲,整张脸皮肉翻卷,惨不忍睹。
谢煜冷冷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只蝼蚁,目无波澜。
我正要上前查看她的脸,谢煜一把将我拉开。
几乎是同时,几根细针从叶疏桐身上射出,打在我身后的墙壁上。
见全都落空,叶疏桐怨毒地朝着我尖叫:「叶疏棠你不得好死!我就不该留你一条狗命!我早该把你千刀万剐拿去喂狗!跟你那个没用的娘一样!」
我脑中一阵眩晕,扶着桌子咬牙问道:「你说什么!你把我娘弄到哪儿去了!」
她癫狂大笑:「喂狗了啊!哈哈哈哈!剁成一块一块,府里的狗吃了三天才吃完!你不记得了吗?你平日装模作样喂的那几条狗,突然开始不吃你的东西了!那是因为它们吃饱了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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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瞬间气血直冲脑门,浑身发抖,想冲过去狠狠撕烂她的嘴,却被谢煜死死禁锢住。
「把这个疯子带下去砍了!」
「好了,棠儿,冷静!深呼吸!她胡说的,她骗你的!」
谢煜不断拍着我的后背安抚。
好半晌,我才哑着嗓子问:「我娘到底在哪儿?」
他不敢再瞒,说:「我换走了你娘的遗体,没让叶疏桐糟蹋。
「我把她葬在谢家的祖坟里,还在明空庙供了长明灯。
「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去看她。」
我抬眼望他,虚弱地问:「你没骗我?」
他目光坦荡:「我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棠儿,我以后再不会骗你了。
「等仗打完——」
「将军!」
一个小兵风一般冲进内室,满脸焦急。
「倭寇又来了,已经上岸了!」
谢煜眉眼一凝:「不可能!他们上岸怎么防卫兵毫无察觉!」
小兵脸色凝重:「他们绕过了防卫兵!
「将军,他们应该是弄到了城防图。」
「胡说!城防图就在本将的密室里!谁能偷走!」
「将军!」青莲慌乱地冲进来,「夫……叶疏桐被人救走了!奴婢听他们说话呜哩哇啦的,都是倭人啊!」
谢煜脸色大变。
他想起来,以前布置密室的时候叶疏桐都清楚。
是他疏忽了,没把她当回事,也没想起要另外想个法子布置。
他眸中怒火高涨,喝道:「整军!抗敌!」
然后垂眸看我:「你跟着嬷嬷和允儿出城,到喜州,那里有我的布置,很安全。」
我摇头:「我会去后方和医馆其他人会合,一起照顾伤员。
「永州人民自出生就在抗倭,每个人都会出自己的一份力。这不只是你们的一场战役,更是一方百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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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战役比过去的都要艰辛。
叶疏桐不只偷了布防图,还丧心病狂带倭人烧了武器库和粮仓。
谢煜这一仗打得节节败退。
我已经脚不沾地忙了半个月,伤员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
场地、药材、水粮全线短缺。
几乎已经没有我们能做的了。
城门被破的那一天,无数倭人冲进来烧杀掳掠。
一个倭人的刀刺到我眼前,血溅了我一脸。
睁眼,那倭人已经倒下,面前只有穿着血迹斑斑破烂铠甲的谢煜。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他来不及说什么,一把抄起我塞进柜子里。
他深深凝望着我,仿佛要用尽毕生的力气把我刻进身体里。
他启唇,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棠儿,此生是我谢煜负你。你要活下去,别原谅我,也别忘了我。」
我心中酸涩至极。
连日的抗敌作战,我早没了心思去想过去的事。
谢煜固然是浑蛋,但戍守一方百姓这件事,没人比他做得更好。
我们都需要他。
还未说话,柜门已经被他「砰」地拉上,「咔嚓」上锁。
我急了,使劲拍打:「谢煜!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出来!
「朝廷已经派了救援!他们随时会到!你别这么快放弃!」
他没有回应。
从门缝间望去,他背对我,一人一刀,横跨门口的长凳上。
倭人一个个,一群群地朝他扑来。
他横刀如电,寒光耀目。
很快,我就看不见他了。
不知是哪一刀、哪一箭取走了他的性命,但他从未倒下。
倭人的尸体迭在他身上,堆成小山,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门外战火连天,门内悄无声息。
只有我的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是这世间唯一震耳欲聋的声音。
大约过了半刻钟,外面忽然响起冲天的喊杀声。
我拼命去听。
依稀分辨出几个字。
「……援兵到了!
「得救了!……」
我捂着嘴,靠着柜门滑落。
只差半刻钟。
他就能继续守着这浩浩山河,守着他想守护的人。
或许当真应了叶疏桐那句,不得好死。
我被放出来的时候,谢煜的身体已被抬上担架。
他的战友们跪在一旁大声号哭,几度去合他的眼眸,都合不上。
我从旁路过,挣扎几分,终是走到他身边,捂住他的双眼。
谢煜,如你所愿。
我不原谅你, 也不会忘了你。
手掌轻轻拂过,他已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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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增援的大军将领是太子。
对谢煜战死一事, 他没说什么, 只是吩咐将人好好收殓, 待安定下来回京安葬。
倭人被赶回海外,叛徒叶疏桐被抓了回来。
太子问我,是否要留她一命。
叶疏桐鼻青脸肿,浑身狼狈,拼命爬到我面前求我救她。
「姐姐!救我!我是你妹妹!我是你的亲人啊!你不能让我去死!」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只觉得, 好难看啊,好像一条狗。
叶疏桐被判剐刑。
据说行刑时她还在癫狂呐喊:「我是天生凤命!我是要做皇后的!倭国许了我皇后之位!你们快快将我送出海, 可保二十年沿海太平!」
疯子。
我无意观刑,在一切安定后跟着太子的大军回京。
一路同行的还有谢煜的棺椁。
进入上京,太子犹豫着问我:「棠儿, 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不明何意。
他脸有些红, 清了清嗓子,说:「我求了父皇多时,他同意我纳你入东宫了。只是, 不可为妃, 只可为妾。
「但是,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会让你受人欺凌!」
看他着急承诺的样子,我笑了笑, 摇了摇头。
我知他是为我考虑。
我残败之身, 声名狼藉,能入东宫为妾受他庇护已是最好的出路。
但我想着, 人活一世,总要吃自己喜欢的东西,走自己喜欢的路。
我拜别太子,继续前行,将谢煜的棺椁送回谢家。
然后进入谢家祖坟,祭拜了母亲。
七年了,不孝女终于来看望母亲了。
我同母亲说了很多很多, 嘴巴都说干了。
带去的海棠糕又进了我自己的肚子。
直到说无可说,我才起身离开。
瞟了一眼附近谢煜的陵墓,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他啊,心思最多。
把我母亲葬在他们谢家的祖坟, 日后我每次来祭拜,都得先看他。
罢了, 人都走了, 就随他去吧。
两年前, 我被迫落水假死,被捞起来后一路蒙面夜行,东躲西藏才到了永州。
这次, 我可以晃晃悠悠, 游山玩水地回去。
这一走, 就走了两个月。
回到周大夫的医馆时,已是秋海棠盛开的时节。
春桃正背着个奶娃娃在院子里晒药材。
奶娃娃见到我,欢快地挥动小肥手, 笑得涎水直流。
我从春桃手中接过他,高高举起。
小胖子,以后你叫叶允。
叶疏棠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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