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范阳卢氏最小的庶女,
整日无病呻吟,做尽绿茶姿态。
大姐说我没有才学,教我诗词三月被气到头风。
二姐骂我仪态不端,管束我规矩一月就哭着去告状。
三姐让我学习武艺防身,最后一拳捶倒了园中的大柳树。
后来父亲蒙冤,卢氏抄家灭族,三个姐姐被昏君折磨致死,
我披上血红纱衣,因一曲艳舞被封皇贵妃。
「阿姐,我生来就是祸水,就是要颠覆这王朝为你们报仇的。」
-1-
大姐卢清篆死在冷宫,被剜去双眼割掉舌头活生生饿死了。
她生前是范阳第一才女,博学多才,出口成章。
能双手作画,十步成诗。
死的时候二十一,浑身腐臭,血污纵横。
我的二姐叫卢清云,每日被押着看大姐受刑。
昏君赵启抱着美艳的妃子坐在高台,饶有性味地看着她绝望地嘶吼:
「卢氏二姑娘平日最重规矩礼教,竟也会如此失态,有趣有趣。」
那妃子朱唇轻启,笑得张扬:
「陛下,定是这二姑娘平日缺了些情致调教,若能现场观摩,定会大大受益。」
丝竹乱耳,靡靡艳声中,皇帝叫人将二姐扒光。
二姐被这一场血腥和糜烂彻底逼疯。
赵启将她扔到昱都最繁华的街上,叫众人耻笑点评。
我的三姐卢清风意志最是坚定,她在被折磨的三年中,想过无数办法刺杀赵启。
她将金钗磨得极细,赵启就用这钗来挑开大姐的手指甲。
她想用牙咬断昏君的脖子,赵启命人将二姐和野狗关在一处。
最后她整日被灌迷药,手筋脚筋都被挑断,却用自己的头疯狂撞向赵启的脑袋。
一下又一下,直到头破血流,意识昏沉,她才听到赵启大笑。
原来,三姐撞的是玉枕。
我不知道三姐是怎么死的,许是死法太过刚烈,连小宫女都不忍心讲给我听。
但我知道,那日之后,范阳城最负盛名的卢家三女,都没了。
-2-
我是卢家唯一的庶女卢定音,继承了我那个扬州瘦马的娘亲。
美丽娇弱,心机深沉。
父亲和母亲都不大乐意搭理我,故而我从小其实是被三个姐姐轮番养大的。
大姐温柔细腻,是最早将我惯坏的那位。
她教我背诗,我一句都记不住。
她教我记词,我句句都能贴着时兴的艳曲唱出来。
四书五经我只有书皮,里头都是市井话本和香艳野史。
平日还好,一到学习的日子,大姐看到我就头疼。
最后,她插着满头银针将我送到了二姐的院子里。
「定音身子弱,学不会你也莫要罚,实在不成你就少给她做两身衣裳吓吓她!」
二姐为人最是严肃刻板,早看不惯大姐娇养我的情形。
故而我刚搬到她的院子里,她就大刀阔斧地预备收拾我一顿。
第一日她叫我顶碗正身,我哭红了眼睛,险些晕过去。
养了三日后,她让我学习走路,我脚上起了一排水泡。
这次养了半月有余,二姐说先看看《弟子规》吧。
我看书的时候睡着,额头磕了一个青印子。
这个月月底,二姐铁青着脸看我,哭着去了三姐的院子。
「定音这身体实在太差,你替她调养调养,也无须体壮如你,不隔三岔五晕倒就再给我送回来。」
三姐翻了个白眼:
「我师从龙虎山无境道长,来日必还你个身强体健的小定音。」
然后就见我红着眼倔强地抬起手臂:
「三姐,你看那个木人桩打我。」
三姐一拍脑门觉得自己太心急,隔日就领着我去首饰铺子买了许多宝石。
「大姐说没练会不能给你买新衣服,没说不能买首饰吧?」
我正捏着宝石珠子看成色,随意点了点头:
「没说,没说。」
三姐觉得我吃得太少,晚饭的时候逼我吃了整整一碗米。
夜里我就发起了热,两三个大夫进府,说我肠胃娇弱,这是吃多了积食。
至此,三位姐姐开会合计了一番。
觉得人生不易,何况我一个庶女,不用远嫁联姻,也无须为家族打下名声。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定音过得开心就行,开心就行。」
我亲娘很早就将自己作死了,父亲和主母有和没有毫无区别。
可我有三个姐姐,如珠如宝地疼我,爱我Ţű̂⁸。
-3-
日子渐长,三位姐姐的名声越传越远。
跨过两千里路陆运河,传到了昱都那位残暴不仁的昏君耳朵里。
他下旨,让姐姐们入宫伴驾。
那一日父亲将老梨木案拍得震天响。
「我卢家百年基业,不是为了今日受这份窝囊的!」
母亲却有些沉默,她看着我那张艳绝明媚的脸,斟酌着开口。
「要不,让定音去吧。」
我即刻点头,歪着身子跪在地上:
「父亲母亲,叫音儿去吧。天家富贵,无极权势,音儿喜欢。」
大姐率先冷了脸,将我拽起来。
「昏君无道,音儿这样娇弱,能过几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家也不是能任他拿捏的。」
三姐应声:
「邺国各地ƭű̂₀皆有起义,不然我范阳也反了算……」
二姐一个健步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谁让你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父亲,母亲。女儿愿到昱都去,规劝陛下。」
我头一次和母亲站在了一条战线,绞尽脑汁想代替三个姐姐去昱都。
却都被拦住了。
父亲日日出门,东西各地找了不知道多少人打点,家里的金银一箱箱抬出去。
却在下半年,换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官兵入府那日,三姐不忍地看着我,抡圆了膀子给了我两个耳光。
我精致的脸立刻肿得像猪头一般。
她眼中带泪:
「定音,这是姐第一回动手打你,往后再不会了。」
三个姐姐被带走那日,大姐的贴身婢女吕杨死死地架住我,她在我耳边恶狠狠地说:
「你当我不想,去宫里的是你这个狐媚子。」
我和吕杨被拉到了昏君的行宫做奴才。
日复一日地抻长了脖子打探外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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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死后半年多,昏君到江北行宫避暑,我和吕杨才花了两吊钱打探到消息。
那个小宫女一边抹眼泪一边同我们说:
「都告诉你们了,和别人就不要再打听,引人注目你俩也得死。」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
「世家贵女尚且如此,咱们的命,只会更贱。」
吕杨失魂落魄地将人送走,就看到我在洗脸,面上终年覆着的炭灰被一点点洗去。
我的容颜却并没有因为辛苦的日子而憔悴,反倒更胜。
她张大了嘴,满面泪痕地说:
「莫非真是妖精不成?」
我妩媚地靠在墙上,浑身娇弱无骨,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姐姐们都死了,这回总没人管我去做这祸国宠姬了吧。」
吕杨不知道,我还有一件舞衣,是那年买首饰时三姐给我做的。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身火红的广袖流仙裙。
「定音,你要是敢告诉大姐,咱俩都得完蛋。」
-5-
赵启到行宫的第一日,便遇到了我。
天光微暗,只有一线橘从远处投射过来,而我双脚踏在湖面的石灯上,翩翩起舞。
红衣蹁跹,魅惑众生。
见惯了美人的赵启,恍惚间竟觉得自己见到了天上的仙子。
一舞初歇,我笑着蹲下身子,伸出两只玉白的脚去撩拨水面。
阿姐,实在对不住,我做不了你们期待的那个人啦。
赵启还没有开口,他身边的爱妃徐氏就先沉了脸色:
「哪里来的贱人冒犯陛下,给本宫拖出去打死!」
我听了这话并没与惊慌失措,而是缓慢地抬头望过去,只看帝王。
「陛下?」
我站起身来,撑着竹竿轻盈地从湖面迈步跳到湖心的小桥上去。
脸上是懵懂无知的烂漫和摄人心魂的美貌。
「陛下,音儿如何冒犯您啦?」
赵启抬手,拂开他身侧的徐氏,笑着向我走过来。
「美人玉骨仙姿,孤恐怕自己冒犯了你才是。」
我也笑,百媚横生,笑得赵启看我的眼睛似着了火。于是我又哎哟了一声,躲到他怀里。
「那陛下就不能打死音儿了。」
赵启回头,睨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徐氏,然后一把将我抱起。
「孤是天子,天子护你。」
一众侍从随行,后头还跟着许多美貌的妃嫔。
而硕大精美的华盖却只遮在我头顶,帝王见我赤脚,一路都不曾将我放下。
我一路嬉笑,就着他的臂弯仰过头Ŧŭ̀¹去,漏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赵启荒淫残暴,不知见了多少美人。
或世家大族有见识有气度的女子,或是小家碧玉温柔顺从的女子。张扬明媚的、各地献上来专门蛊惑人心的瘦马、更有清高冷漠对帝王不屑一顾的。
而我除了足够美丽,更懂得,如何撩拨一个人的心。
让他心痒难耐,让他欲罢不能。
万霖行宫的帝王寝殿,门口是一池酒泉,供夜宴享乐之地。
赵启动身的当日,就有老嬷嬷安排我们这群奴才清洗泉眼,搬来源源不断的美酒珍馐,尽数倾倒在这池子当中。
当日,我便勾着赵启在这酒池里同我欢好。
他双眼发红,掐着我的腰身不知疲倦地冲撞。
「你怕不是哪座山中的妖精,专门出来迷惑孤的?」
我双颊发烫,浑身都被酒气蒸出不正常的粉红,乌黑的发丝贴在身上,神情迷醉又清醒。
听了他的话,我又大笑起来,用酒去泼他,用刚拽下来的树枝去抽他。
「陛下将人吃了还怨我是妖精,负心汉!」
赵启被我激得更加上头,情动之时,他紧紧地搂住我:
「孤从未这样畅快过,从未这样畅快过。」
我人还在行宫,便被这昏了头的帝王封为贵妃,直到下旨的时候,他才抬起笔来问正躺在无数奏疏中的我。
「爱妃叫什么名字?」
我缓缓地爬起来,随意捡了见透明的纱衣披在身上。
「吕音,妾姓吕,有两张口。」
一张叫你色令智昏,另一张将你和你的天下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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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见到便要杀了我的,是丽妃徐氏。
她本住在最华美、离皇帝最近的行宫,可第二日,赵启便把这处宫殿赏给了我。
徐妃搬走那日,摔摔打打,将许多难堪的话都骂了一遍。
连宫人都被杖杀了好几个。
我叫人搬了一把贵妃椅过去,一边剥荔枝一边看着。
我看着她带着人气冲冲地从院子里走出来,一巴掌打在小道上跪着的老嬷嬷脸上。
「行宫有这样的妖精你竟不清查仔细了,还留着她来勾搭陛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那老嬷嬷不住地磕头,脑袋上都渗出血来。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她从前脸上日日涂着锅底灰,这行宫仆从如此多,老奴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丽妃冷笑一声:
「你是老了,办事不中用了,那就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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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她身后就走出来两个太监来,将老嬷嬷的嘴一堵便利落地架走了。
那老嬷嬷是经年管理行宫奴才的,她有个儿子叫牛壮,把行宫的一众宫女当自己的后宫,看上哪个便威逼利诱地强要了。
吕杨为着要保护我,还给那畜生流过一个孩子。
我吐了瓜子皮,对着身边儿的太监说:
「帮丽妃一把,那嬷嬷有个儿子叫牛壮,别教他好死。办得成你往后就是本宫的首领太监,办不成,你就去丽妃殿里,求她收了你吧。」
小太监叫辛城,退后两步给我叩了个头便走了。
那边的丽妃又走两步,看到了亭子里的我,她脸色变了变,又淡漠下来慢悠悠地走过来。
「吕贵妃倒是难得的美貌,可惜这陛下的宫中最不缺美貌的女子,只缺掖庭断手断脚的尸首。」
我微微笑起来,将下巴托在掌心,眯起眼。
「听说丽妃盛宠多年,想必定不是容颜的缘故,那是为什么?」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我,突然凑近:
「你又如何,即便是满负盛名的卢家三姐妹,不也死在我手里。贱人,你会死得更惨。」
我终于没有再笑,抬头去,正看她。
原来是你,那小宫女哭着都不敢说出的宠妃名号。
那个坐在高台之上,令我二姐观摩淫乱场景的蛇蝎,那个看着我二姐被扒光衣服笑着承欢的,女子。
我终于知道三姐是如何死的。
丽妃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地说:
「卢家二女疯癫,本宫便向陛下谏言,将她扔到大街上被众人耻笑,杀鸡儆猴,往后看谁还敢忤逆陛下。
「你知她家三女是如何死的吗?
「我叫她在铺满炭火的石子路上行走,若能走一丈,她二姐被扔到大街上时,便能穿一件衣服。若走两丈,便穿两件。
「她呀,活生生,把自己走死了。」
我没有说话,心口剧烈地起伏,脸色白如一张透明的纸。我头晕目眩,浑身冰冷,我甚至心腹都在疯狂搅动,我想吐。
于是,我吐了出来,呕在地上,呕在了丽妃的身上。
她自觉吓到了我,方才还得意扬扬地俯视我,现下惊叫一声,一边咒骂一边离开了。
「什么鬼东西,竟将这种污秽之物吐到了本宫身上!」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面前,宫人急切的呼喊乱哄哄地在我耳边。
而我,泪流满面地抬起头。
三姐,好疼啊,烈火过身,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我的姐姐,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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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清理完身上,径直去了从前做宫女的院子。
本该是当值的时候,吕杨被几个宫女围在中间推搡。
「你那好妹妹不是攀龙附凤去了吗?怎么不带你出去,不是嫌你脏吧!又给嬷嬷的儿子睡,又给太监摸,我要是你啊,死了算了。」
「每日把你那妹妹当眼珠子看着,如今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吧。」
「你可知道她得罪的是谁?那可是丽妃娘娘,陛下最宠爱的一位。从前得罪娘娘的,如今坟茔能埋一座山。」
「姐妹俩都不要脸,都是下贱痞子。」
我的手在抖。
刚到行宫的时候,我和吕杨每日都被欺负,她叫我忍,她说大姑娘想让我活着。
于是我洗了脸要去找那嬷嬷的儿子,叫吕杨狠狠揍了一顿。
她坐在地上哭岔了气儿:
「大姑娘千方百计给你做了身份,是叫你作践自己的吗?」
可她去了,她不叫我作践自己,却自己去了。
我转过身,拔出了侍卫的刀,一个一个砍过去。
第一刀砍在一个宫女的脖子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中露出巨大的惊恐。
第二刀砍在另一人的手臂上,第三刀我已掌握好力道,直直往腹中捅进去。
所有人都被我癫狂的样子吓住了,回过神来宫人都整齐地跪在地上,她们高喊着饶命,高喊着恕罪。
我双手拎着刀,如神祇一般从她们身边走过。
我不懂,为什么同样被看作蝼蚁,同样是卑微可怜之人,她们却还要在这期间寻找更弱小的,猎物。
我扔下刀,恢复从前柔弱娇气的样子,靠在宫女的身上喘气儿。
「那个叫吕杨的宫人,你们将她赶出行宫去。」
我看到吕杨跪在地上的身子颤了颤,猛地抬起头来看我,眼中蓄满了泪。
而我正拿出一块白净的帕子擦手,连一个正经眼神都没有给她。
「哭什么,是姐妹就得带着你过好日子吗?」
我说着,又不屑地取了一袋碎银子扔到地上。
「那,看到你,本宫总想起从前被欺凌的日子,这银子赏给你,往后便莫要同本宫有什么牵扯了。」
说完,我抬腿就走,每走一步,脚下便留下一个血印子。
步步红。
说起来,我其实不止三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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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是个暴君,杀人如麻残暴不仁。
在政事上,却不曾懈怠。
可行宫两个月,ṭûₖ大半条陈都被染上了汗水和情液,我亲眼看着他叫人抬出去烧了。
等他带着我回宫那日,还有三成条陈他翻都没翻开过。
都城的言官儿们早跪在浩瀚乾坤殿前排着队要参奏我。
丽妃兴高采烈地看着我:
「现下大臣们都等着陛下赐死你呢。」
丽妃的父亲,就是当朝丞相,文官之首,平日专门替皇帝弹压言官史臣。
皇帝残杀无辜之人,他们削尖脑袋网罗罪名,粉饰太平,而我在行宫杀了两个宫女,即刻被口诛笔伐。
都是杀人,让他们这群学问人做出了这些名堂。
我淡淡地看了一目丽妃:
「还不曾在马车上同陛下云雨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被我这不知羞耻的话气得脸色发红,咬牙切齿地说:
「等你死的时候,本宫会劝陛下试试炮烙之刑。」
我点点头,觉得炮烙之刑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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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赵启的马车时,我便哭了,惨兮兮地去扒他的衣裳。
「陛下别问,让妾最后服侍陛下一次吧。」
我骑在他身上,眼泪落在他的嘴上,在越加沉重的呼吸声中,我伸出两根手指塞到赵启的口中。
我又急又委屈地啜泣:
「陛下……陛下……让妾死在这吧。」
一路欢好,赵启摸着我的腰腹,神色冰凉。
「小妖精,方才说什么呢?」
我从他的腰间抬头,眼中朦胧着一层雾:
「丽妃说妾回宫就要死了,她要让妾受炮烙之刑。」
赵启这才笑了一声,将我又按下去。
「莫怕,丽妃性子张扬,嘴上不饶人,只是吓唬你罢了。」
赵启果然没有看到那一摞说我是红颜祸水、乱世妖姬的奏疏。
故而,刚回宫门见到整整齐齐跪在外头的官员,赵启的脸色难看得如锅底黑炭。
「陛下,吕氏祸国女妖,扰乱君心,罪不容诛!」
我吓得花容失色,躲进赵启的怀中,一句话都说不出,只默默垂泪。
丽妃骄傲地扬起下巴,仿佛胜券在握。
赵启半晌都没有说话,只用一双阴冷地眸子注视着跪倒在地的一众臣子。
大半都是徐丞相一派的文官。
我忽然叹了一口气,松开紧握住赵启的手,歪着身子跪在地上。
「陛下,他们都说妾有罪,妾不忍您为难,愿以死令陛下宽心。」
说得大义凌然,可我头上,后背都已渗出冷汗来。
唇齿也在打战。
老天爷,我第一次生出祈求的心来。
老天爷,我卢定音死后愿堕阿鼻地狱,愿永不入轮回,日日受烈火油锅之刑。
求你,让我赌赢这一次。
便在这一刻,牛壮突然从行宫奴才的队伍里冲ţū́ₖ出,举着一把刀扬手就扔过来。
「丽妃娘娘,奴才给您尽忠了!」
就这一瞬,我突然站起身挡在赵启身前,牛壮的刀从我肩膀上划过,砍在赵启身侧的太监脖子上。
牛壮被高处的弓箭手一箭射死,不甘地倒在地上。
赵启阴沉着脸,将我Ţŭ₅抱起来,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冷漠地对着地上跪着的人。
「徐丞相,当真是孤的好丞相。」
老天保佑,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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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行宫被封贵妃,大半伺候的宫人,都是行宫的人。
除了那波在嬷嬷手下听从丽妃号令的,就是从前与我和吕杨相熟的宫人。
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乌冬刚到行宫时,去势没去好,险些死过去。是吕杨一天一碗药给救了回来。
我冷着脸看她做好人。
「还不如给我买两瓶手油。」
她却有些无奈:
「用得上,多交下一个人,我们找到小姐的时候,便多一份倚仗。」
后来姐姐们没了,我们报起仇来,果然多了一份倚仗。
本是很小的事儿,乌冬将牛壮提到外头要杀,吕杨哭着喊着把他救了下来。随后吕杨告诉牛壮,她曾在去年生下了他的孩子,叫牛壮好好活着。
又三日,吕杨买了两具尸首,一大一小,扔在屋子里烧个焦黑。
乌冬告诉牛壮,丽妃说他家没有办好差使,全都要死。他拿出早备好的绳索,一把套住牛壮的脖子。
「要怪就怪你命贱,就是费劲所有力气,都撼动不了贵人们的头发丝儿。」
牛壮拼了老命要逃,却被乌冬勒闭过气去。
等他在醒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瞎眼老奴,那老奴说自己全家都被暴君杀了,他要去皇城杀了天子。
「只是我还有一户好主子,主子给我饭食,给我工钱,若我杀了皇帝,那我的主子一家岂不是也要大祸临头了!」
牛壮看着老奴,脑子终于通畅一回。
我和吕杨手里的资源太少太少,每一步,都是和这群所谓的贵人比命。
谁的命更硬,谁就能胜。
-11-
丽妃一家是赵启的唇舌,执棋的手。
帝王本就多疑,越昏庸的皇帝越是容不下自己身边有任何危险。
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唇舌和手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想反过来控制自己。
那就是丽妃死亡的开始。
-12-
我的肩膀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并不严重。
医女包扎上药时,赵启全程都陪在我身边。
我并没有哭,只是咬着嘴唇一声都不肯呼出来,倔强得很。
记得小时候我也曾受过伤,那年大姐十二岁,一首诗名动幽州。
刺史夫人送来了好大一颗明珠,大姐着急叫人来唤我,说要给我制一副钗环。
于是我快走了两步,一眼没看到摔了个跟头,膝盖被小石子划出了道口子。
我没忍住,放声哭了起来。
父亲正好路过,冷脸看着我掉眼泪。
「世家女儿,为着一颗珠子,走路没有行状,成何体统!」
我越加难受,又被姐姐们惯得受不了屈。
「父亲没有教养过我一日,女儿如何能有规矩。」
父亲被我气急了,上手就要来打我。
大姐正好从院子里跑出来,钗环都跑松了,她一下子站在我身前,替我挨了一巴掌。
「父亲,定音才七岁,受伤受疼了如何哭不得?见到喜欢的物件,如何不失态?人之常情而已,若要怪罪,是清篆没有教养好妹妹,清篆愿意替她受罚。」
父亲不忍怪罪阿姐,没好气地睨了我一眼拂袖走了。
后来大姐看到我腿上的伤,急得又是吹又是掉眼泪。
我却笑嘻嘻地说:
「我就是哭给阿姐看的,换阿姐心疼,若没人心疼,定音就不哭了。」
她被我这番歪理搅得又笑起来。
「我的音儿,想哭便哭,想笑就笑。合该一辈子都顺心而为。」
而此时,我小心翼翼地看向赵启:
「妾给陛下惹祸了吗?」
赵启看着我肩头的伤,神色晦暗不明。
「孤宠爱你,使你遭祸,说起来是孤的错。」
我摇头:
「陛下是天子,天子如何有错?」
赵启大笑一声:
「阿音深得孤心。」
-13-
八月下旬,圆月刚缺。
赵启邀徐丞相和丽妃看了一场足有二十五人的炮烙之刑。
受刑者都是想要刺杀赵启的刺客和忤逆他的罪臣。
连绵不绝的惨叫将丽妃吓得抖如筛糠,污秽之物吐了满身满脸。
徐丞相倒镇定自若,连自己女儿的失态都不放在眼里。
这天之后,宫人同我讲徐丞相的事迹,我坐在秋千上任自己失重飞起。
「哎呀,那这位徐大人可真不是一般人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我以为全天下只有陛下能如此英武呢。」
赵启正好就在我身后,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爱妃说得有理,孤怎么从前不曾发觉,丞相是如此人物。」
九月初的时候,丽妃已梦魇许久了,她又惊又惧,每日都说陛下要将她身上的肉都片下来在铜柱上烤。整个人疯疯癫癫,如痴呆一般。
徐丞相见丽妃不堪用,又送了十位美人入宫,其中一位叫宋姬,长得如诗如画美艳不可方物。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只因为她的身后,跟着吕杨。
吕杨黑了许多,也胖了,一眼看过去甚少有能认出来她的,但是我能。
我看着吕杨,心跳如鼓,冷汗涔涔。
在上次的事后,她本该拿着银子找一处世外桃源安生过日子才是,她怎么又回来了?
-14-
赵启十分喜欢宋姬,命人在皇宫最中央的地方起一座纯金的月华楼,工匠夜以继日地做活,只为在宋姬生辰的时候让她在这楼上俯瞰月入东湖。
而我则趁着无人搭理,去了丽妃的宫中。
她已经失势,宫人走得走散得散,偌大的殿中竟无一人值守。
丽妃一个人,穿着里衣端着一截烛台疯狂地念叨着什么。
我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
赵启正是最爱宋姬的时候,怕我缠着他随手将丽妃送给我去玩。
他转着扳指,心不在焉地说:
「撒撒气,孤知道你不是个纯良的兔子,不用装,正好让孤看看你这妖精的心肠是什么色儿的。」
我不知他是随手给我的赏赐,还是想到什么要试探我一番。
可丽妃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太强了,这可是我仅次于赵启的猎物,我日日都在梦里幻想如何折磨她,如何一刀又一刀地将她割成肉条,叫野狗分食了。
或将她做成人彘,叫她长长久久地活着,生不如死。
或以最不堪的手段凌辱她,让她感受一下我二姐的屈辱。
丽妃不知转到何处,突然瘫软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喊:
「我也不想入这王宫,我也不想入这王宫!母亲,我不想入这王宫!」
她不知喊了多少声,蜷缩地躺在地上,呜咽地哭起来。
也是个可怜人啊,我下定了决心,拍手叫来乌冬。
「把她做成人彘吧,用我最喜欢的那个瓶子装,要什么好药只管去取,万别让她死了。」
若她死了,漫漫长夜,我该如何去消解这心中的恨意。
-15-
丽妃被做成人彘的第六日,我终于遇到了吕杨。
她提着一个食盒慢吞吞地在宫道上走,半年多不见,她的神情越来越像大姐。
这是很难在宫中人身上看到的样子,淡然又矜贵,仿佛世间事来来去去,都不在她眼中。
我隔着两段宫道看过去,遥遥一瞥,鼻尖发酸。
有个侍弄花草的小宫女在这时慌慌张张地撞到我身上,然后惊恐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吕杨此刻突然抬头,沉沉地看我一眼。
心中陡然一紧,我扬起下巴看着那个撞在我身上的宫女。
「打她一巴掌,让她从哪来的滚哪去。」
乌冬明白我的意思,当即上前甩了人一嘴巴,又将她拖了下去。
我没有在宫道上停留,即刻回到了自己的宫里。
手里是汗津津的一张纸条,字迹已有些模糊,但上头是蝇头小楷写的一行字。
【再逢清云天,青鸟入红峦。】
我不发一言,将那纸条塞到嘴里,缓缓吃下去。
九岁那年,我养的鸟儿死了,二姐带着我将鸟儿埋到林子里。
她看我哭得伤心,便抱着我说。
「定音不哭,这青鸟没有死,她飞啊飞啊,飞回到定音的小时候,变成了二姐陪着你长大。二姐就是青鸟,青鸟就是二姐。」
我虽小,却知道二姐再骗我,哭得更加厉害。
那个从小就和学究一样规规矩矩的女子,哪里会骗人。
为了更像一只鸟儿,她憋着嘴学鸟叫,给我讲了一箩筐青鸟的习性和故事。
我沉沉睡去,她才无奈地叹气。
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没有别人。
字条咽下去的那一刻,我忽然笑了。
二姐还活着,她没有死。
-16-
徐丞相被抄家那日,刚被封妃的宋姬从她纯金的阁楼上跳了下去。
朝野动荡,被牵连的文臣死了十多个。
昱都城人人自危,有几个烈性的举子在承天台撕书,醉醺醺地大骂赵启。
当日就被抓了,三个人并排挂在城楼上暴晒而亡。
而我在当夜复宠。
细纱若隐若现地拢住我的身子,里面是白瓷一般的肌肤。我叫人在背上用凤仙花汁绘出了一只展翅的青鸟。
青鸟我羽翼绕过我的肩膀,缠住我的胳膊。
我在赵启面前,缓缓地褪下了纱衣,然后低头伸出舌来,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肩膀上的红羽。
赵启眼中欲色高涨,他急急走下榻来,将我扛在肩上。
「妖精,看孤今夜不好好整治你一顿。」
我在他背上娇媚地笑,两只手摩挲下去解他的腰带。
「陛下英明神武,这宫内宫外,谁敢不服您的整治。」
我趴在榻上,长发顺着繁复的锦缎垂到地下,白、红、黑交织在一起,赵启疯了一般驰骋。一寸一寸舔舐我的脊背,将那只火红的青鸟吃下了大半。
我放肆地叫喊发泄,却感受不到一丝愉悦,胃里翻江倒海,让我总是抑制不住想吐出来的冲动。
我在心里悄悄地想:阿姐,你们在天上,千万不要看我,千万不要回头来看我。
每次赵启走后,我都会光着脚跑去屏风后面欣赏我的花瓶。
丽妃张大了嘴不知呜咽着什么,我觉得她是孤单了,便叫人熬一碗参水来灌给她喝。坐在一边给她讲一些她不爱听的事儿。
比如她的父亲,被五马分尸,只剩一颗头被挂在市集上。
比如她那个整日鱼肉百姓的弟弟,囚车巡城的时候被石头砸死了。
比如她全家的女眷,都被卖到青楼永生为妓。
「徐从蓉,你是不是好恨,好不甘心,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家人好生无辜?」
我倒在一边笑得肆意。
阿姐,死后我也不见你们了。
-17-
年底的时候,我被封皇贵妃,搬进了那座黄金打造的月华楼。
物议如沸,朝中和民间都开始骂我红颜祸水,更有不怕死的文人写诗填词地骂我。
每次我都兴冲冲地要来看,可看完又兴致缺缺地扔在地上。
这群庸人,哪里有我阿姐写得半分好。
赵启最近身体也不好,总是咳嗽,我天不亮就假模假样地去熬一碗润肺的补汤,自己喝半碗再对上水端去浩瀚乾坤殿。
他愁得很,我去十次也就能进去一两次。
上半年还不成体统的叛军,不知哪里来了个军师,将几股子势力撺掇到一起。
在赵启和宋姬厮混、满心筹谋铲除了徐家文臣势力的时候,这股子势力发了檄文,造了兵器,一股脑打下了三座城池。
赵启慌了。
这个把自己当作神的帝王,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我很开心,直到回到宫中看到了外头洒扫的吕杨。
她已经有些老了,穿着一身略显破旧的宫装,垂首专心地扫地。
我站在宫门口看了她好久,久到腿脚有些发麻。
然后我突兀地问她:
「你不打算走吗?」
我不能走了,你也不想走吗?
吕杨抬起头看着我,不像从前一般凶巴巴的,她笑了笑:
「奴才往哪走?」
-18-
吕杨留了下来,我将她提为一等宫女,让她住嫔妃才能住的寝殿,叫太医给她用最好的药调理身体。
我穿什么料子便给她穿什么料子的衣裳,我吃什么便给她吃什么。
可她的身体还是衰败下去,太医说吕杨受了太多苦,体内阴亏火盛,如同没油的灯,已经要枯了。
我坐在她的榻前掉眼泪:
「早就说让你走了,你怎么偏偏不走!」
她咳嗽两声,平淡地看着我:
「四小姐从小就娇气,我若不看着她,下地府去大小姐会怪我。她走之前让我照顾好你。」
我泪流得更多,趴在她身上呜咽地骂人。
「吕杨,我要报仇了。」
我手脚并用地爬到榻上躺到她身边,将唇贴在她耳朵上。
「我将丽妃做成了人彘,我还给他下了毒——赵启,他也要死了。吕杨,你开不开心?你要不要看看丽妃,我每次看到她都觉得畅快,你想不想也畅快畅快?」
吕杨却没有开心,她握着我的手,像看一个孩子一样看我。
眼中带着心疼和怜惜。
「好姑娘,等二小姐打进来,你就有好日子了。」
我将头埋在她的臂弯:
「好,你也等一等,吕杨,我求求你,你也等一等。」
吕杨和我说,我的二姐是南边叛军的军师。
当初她离开行宫,遇到了潜伏过来的二姐,她们一起助我完成了那场本捉襟见肘的局。
她说二姐是有大才的人,如今几个爷们都听她的,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说二姐长高了,看着也壮硕了。
我那最重礼教,每日将伦理纲常挂在嘴上的二姐,造反了。
我埋在被子里又哭又笑,只觉世道荒谬,不叫人好活。
-19-
叛军越来越近,赵启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一开始他三日杀一人,后来一日杀两人。
宫人嫔妃,看到他就会不自觉发抖,赵启如死神一般,走到哪便杀到哪里。
他依旧愿意宠我,他和我说只有我不怕他,只有在我这里才能得一时安逸。
我腼腆地笑:
「陛下,妾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出来,替您忧虑。」
有的时候,赵启便会疯魔,他将我绑在柱子上,拿鞭子沾了盐水抽我。
「若叛军打入皇城看到你这贱人模样,定会把持不住,孤要毁了你,孤要毁了你这妖精!」
他把烙铁烫红了,在我身上烙上他的名字,他也时常啃咬我的脖颈,将我咬出血来。
等不疯癫的时候,他又会后悔,然后赐我珍馐、美酒和宝珠白玉。
他将行宫的酒池搬了过来,叫人种上一串又一串的葡萄。
他发狠地要我,眼底猩红:
「你为何不给孤生个皇子,孤要个皇子!」
说起来可笑,他本有两个儿子,却因说错了话,一个被药死,一个被打发到边境做攻城兵。
如今他又想要个儿子,谁给他生呢?
陛下啊,疯癫吧,你越疯癫,就是毒素越重了。
他疯魔的时候,我便诓他去调边防的士兵过来演练给我看;我让他将大臣们的奏疏浸到粪水里再发下去;我让他掏空国库,给我造宫殿造楼宇。
他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吕杨很心疼我,每次赵启折磨我后,她都会哭一场。
她摸着我的头,怨天怨命。
「我的四个小姐,本该是多好的女子,本该过多快意的人生啊。」
怨到最后,她叫我杀了丽妃。
我不愿意,她便同我赌气。
「四小姐,杀了她,你才能解脱,别再折磨自己了,听话。」
我乖乖地点头,却没有杀死丽妃。
我要等着二姐来,亲自给她看看,我给她报了仇了。
-20-
二姐攻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年。
盛阳宫破,宫人搜罗好银钱各自逃窜,城中还没有进叛军,却已有了厮杀。
赵启将我绑在城墙上:
「孤杀了这个祸水,杀了这个妖孽,你们退兵吧!你们退兵吧!」
他说完,握着刀朝我砍来,却因疯癫砍了个空。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来,一箭将绑住我的绳子射穿。
我倒在地上,爬起来飞奔到城垛子上。
二姐!
我的二姐正骑着高头大马在叛军中央。
我已经忘记多少年没有见过她,可在万人之中,我第一眼便能看到她。
我知道,那就是我的阿姐。
她身侧插着的军旗上,画着一只青鸟。
她头戴兜鍪,手执长弓,马上还立着根红缨枪。
我想叫她,却怕自己妖妃的身份牵连于她,于是我扯开嗓子大声喊。
「啊!啊!啊!」
我听到自己疯癫的喊叫极快地传出去。
「啊!」
二姐!我去死啦!
我跳下城楼的时候,穿得破破烂烂,臭死了。
-21-
城楼下,是一条护城河。
二姐脱了盔甲跳下河来救我。
河水湍流,她却很快就追上我,将我拽上了岸。
再醒来的时候,二姐就坐在我身边。
她还是从前的样子,温柔端庄,好看极了。
我张了张嘴,却先流下泪来。
「定音。」
二姐先开了口,她眼角微红,似乎是哭过了,她轻轻拂过我的脸:
「我的定音受苦了。」
我赶紧摇头:
「阿姐,我没有受苦,我好好着呢。」
我将脸藏到她的手掌中,闭上了眼睛,阿姐的手真暖啊。
迷糊间我听到有人唤阿姐将军,还有人与阿姐激烈地吵了起来,才吵几声便听不到了。
我仿佛被架到了火上,浑身都被烧着了,又疼又痒。
于是我又睁开眼,如垂死的鱼一般,在榻上抽搐。
模糊中,我看到一个男子走过来,他脸上有两道交叉的伤疤。
「定音,定音你撑住。」
那人往我口中灌了一大碗药,苦得厉害,苦得我嗓子粘在一起,发不出声音来。
「将军,这姑娘常年服用五石散,毒已入肺腑,怕是不中用了。」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清醒过来,抓住那个面容可怖的男子。
「阿姐,赵启死了吗?他死了吗?」
二姐垂下眼,悲伤地看着我:
「他死了,万箭穿心,我亲手杀了他。」
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我侧过脸看着阿姐如今的面容,和记忆里的一点都不同,原来, 我刚才在幻觉里啊。
我想问她:是谁将我的阿姐伤成这个样子?
可我没有, 我有些胆怯,不敢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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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给我喝药以后,我清醒的时候便多了。
我找到了当初埋吕杨的地方, 我把她埋到了月华楼的东边, 乌冬说东边风水好,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我听清了是谁在和阿姐吵架。
那是叛军的头目, 还有几分八竿子打不着的赵氏血统。
他也姓赵, 叫赵瑛。他说要杀了我给百姓一个交代。
阿姐骂他, 阿姐打他, 甚至有一回, 阿姐拔了刀要杀他。
我在那个人的身上, 看到了赵启的影子。
于是, 我决定要死了。
我又穿上纱衣,在一个月色圆满的日子里,赤着脚跑到了他的寝宫里。
他住在赵启的寝宫,我轻车熟路, 连哪里的窗口松动都一清二楚。
我在他脸上, 看到了和赵启一般浓重的欲色。
赵瑛身边的人提醒他:
「这可是卢将军的妹妹。」
赵瑛自负地笑了一声:
「那有什么, 她不也是那昏君的女人。」
他将我抱到榻上, 屏退众人, 露出最令人作呕的那副德行。
我顺从地坐在他身上,然后拔出赵启藏在榻中的匕首。
最近半年里,赵启夜不能寐, 我便劝他在榻上做一个暗格, 藏一把剧毒的匕首进去。
我笑着贴近赵瑛的胸口,一刀划在他的身上。
这是我从前想杀了赵启时精心设计的角度和位置,和我预想的严丝合缝, 一点不差。
赵瑛惊恐地把我踹下床,却发Ŧū́₈现自己无法呼吸了, 他捂着自己的脖子瞪大了眼睛看我,仿佛无法相信我这样一个没剩几天能活的女人,竟能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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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赵瑛的尸体都凉透了, 才有太监悄悄进来看了一眼。
我将匕首捏在手心:
「我要见卢清云。」
二姐来的时候, 后面还跟着大批的侍卫,他们严阵以待地看着我,仿佛马上就要放箭把我射死。
二姐的眼神越过我看向踏上的赵瑛,她语气森然,脸色冷得吓人。
「定音, 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抬起头,将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
「阿姐,你能抱抱我吗?」
二姐距我不过五步远,听见这话她不再强撑, 快步向我走过来。
匕首在她走近的瞬间, 扎入我的心腹。
「阿姐,我的阿姐若能做皇帝该多好。下一世我投胎的时候,便能投在太平盛世了。」
我在阿姐慌乱的神色中, 握着她的手放在了匕首上。
「阿姐,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像做梦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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