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那年,皇帝让我摇骰子,摇到几就嫁几皇子。
我小手一扔。
五个皇子,我却稳稳扔出了个六。
娘亲高兴极了,直夸我扔得好。
因为皇帝就五个儿子,她以为我不用再加入帝王家。
这时一个太监跑了进来:「皇后娘娘生了!是个皇子!」
皇帝高兴极了,直夸我扔得好。
说这是天赐良缘。
-1-
七岁时,我抱着丞相家的公子不撒手,回家哭着喊着要嫁给他。
我娘大惊失色,让我噤声,说我早已与太子定下了婚约,以后都不许再说「要嫁与别人」这种糊涂话。
我不解:「为什么我要与太子成亲?」
「因为……」我娘顿了顿,想了许久才道,「因为当年你骰子扔到了六,六便是六皇子。」
我更不解:「可骰子不就只有六个面,卿儿不管怎么扔都不能嫁给丞相家的公子,只能嫁给皇子啊。」
「……」
我娘彻底不说话了,眼底思绪万千。
但我太小,读不出她眸中复杂的情绪,只是隐隐觉着娘亲看我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心疼。
这下我彻底不解了,于是便躺在地上打滚撒泼:「我不要嫁给太子,我才不要嫁给太子!我又没见过他,万一他是丑八怪呢?」
一说到这儿,我的眼泪更止不住了:「我才不要嫁给丑八怪,不要!我就要嫁给丞相家的公子,他才是学堂里最好看的那个!」
我娘拿我没办法,只得将我抱起来哄道:「太子风姿绰约,卿儿你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止住了哭泣,抽抽噎噎地问道:「真的?」
看着娘亲笃定地点了点头,我这才破涕为笑,顺带从鼻子里冒出来个大鼻涕泡。
-2-
八岁那年,太子回京了。
听说当年皇后娘娘怀孕时,国师夜观天象算出此胎大概率留不住,即便生下来也会是死胎,但若是此胎能留住,将来必定会有大作为。
保胎的唯一一线希望便是皇后娘娘移至清幽寺养胎,诞下龙胎后也不能离开,直至孩子六岁。
如今太子六岁了,被皇帝亲自从清幽寺接了回来。
太子来学堂见太傅时,我拉着丞相家的公子贺铭一起爬上屋檐偷看。
娘亲骗了我,太子瘦瘦小小,看着病蔫蔫的,一点也不好看,活像个刚出生的小鸡仔,比贺铭差远了。
一想到我要与一只小鸡崽子成亲,我便心下一悲,脚一滑就跌了下去。
好巧不巧,正正好好压在了太子身上。坐在他身上时,我还在嚎啕大哭,抽抽噎噎说不要嫁给小鸡崽子。
就这样,我和太子的第一次见面,以我嗷嗷大哭,他昏迷不醒而告终。
回家,爹爹发了好一通脾气,说太子是我未来的夫婿,这点我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
我委屈地直掉眼泪:「从小到大你们都在跟我说我与太子的婚约,把这件事看得像是比天大一般。太子才不是我的天,女儿也想像爹爹一样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
爹爹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我的脑门:「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还不等我细想,爹爹就将我扛上了肩:「走咯,跟爹爹练枪去!」
-3-
第二次和太子见面是在学堂里。
出门前,娘亲亲手做了一盒糕点塞给我,让我下学时拿去给太子赔礼道歉。
娘亲做的糕点香极了,我没忍住,在课上便偷吃了两块。
刚塞进嘴里,一旁的贺铭便拿书立起,挡住脸小声道:「喂,吃什么呢?」
想起爹爹说的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便从食盒里拿了两块糕点分给他。
但贺铭吃得太香,我肚里的馋虫又被勾了出来。
心想着再偷吃一块也不会被发现吧,然后一盒糕点就这样被我和贺铭瓜分得一干二净。
下学我打了个饱嗝,提着个空糕点盒,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太子说:「昨天的事对不起。娘亲说这个糕点是给你赔礼道歉的,但被我和贺铭不小心吃完了。要不然你就闻闻味吧?挺香的。」
太子笑了。
看着眼睛亮晶晶,笑起来还有个梨涡的太子,我心想:太子好像也没有那么丑。
想起我娘出门前说的,要与太子和平相处,我便主动道:「跟不跟我们去抓蛐蛐儿?」
太子面露难色:「可是书我还没背完,你们背完了吗?」
我无所谓道:「没有啊。」
贺铭无奈道:「我也不会。」
「这……」他有些犹豫。
「走吧,大不了我们明天一起被太傅罚写呗,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太子这才妥协道:「好吧。」
结果第二天只有我和贺铭被罚了抄写。
「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
太子避开我的眼神,有些心虚道:「昨日回宫又花了些时间看了看,也不知道为何就记了下来。」
我气得直呼太子的全名:「萧奕!」
贺铭在一旁一把捂住我的嘴:「喊不得喊不得,小祖宗,太子的全名可喊不得。」
-4-
十岁那年,贺铭家办诗会,十三岁的贺铭一首诗艳惊四座。
八岁的萧奕也崭露头角。
只有我在一旁吃猪肘吃得满嘴流油。
爹爹看我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瘟猪。」
王家小姐起哄让我作诗。
以「花」为题的诗我挠破脑袋都没想出来。
京城中的贵女们正要暗暗笑我。
萧奕却丢Ťũ̂₊给我一张纸条。
「馜梅幽闻花,霓枝伤恨低,遥闻宁似水?馜似绿,馜是透春绿。」
我悄悄偷看,照着念出,王小姐的脸却被气成了猪肝色。
我仔细一思索,笑出了声,
萧奕这是帮我出气儿呢。
王小姐气急败坏:「你也就这点能耐。」
「那又怎么样,作诗我不擅长,舞枪才是我拿手的。」
说着我翻身上台,一支长枪便拿在手中。
枪身随着我的动作似一条银蛇在花间舞动。
长枪划过长空,划破空气,发Ṫű̂ₔ出呜声如百鸟朝鸣。花瓣顺势也被舞起,在空中聚在一起又飘落四散开来。
「怎么样,本小姐这个以花为题的枪舞不比你作的诗差吧?」
「好!」萧奕率先鼓起了掌,其他人也紧跟其后。
只有贺铭一边假笑一Ŧŭₓ边咬牙切齿地用只有我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林卿云我要杀了你,我的花!你赔我的花!那是我爹从西域特地给我带回来的!我养了一年才开的花啊——」
突然一道爽朗的男声由远及近:「哈哈哈,好!朕是当真给自己挑了个好儿媳啊。」
在场众人齐齐行礼。
皇上看着很高兴,摆了摆袖子便让众人平身。
「不愧是武将世家,当真有林将军当年在战场以一敌十的风采啊。
「卿丫头,朕要赏你,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我眼睛亮了。
「当然,朕是皇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挠挠头,想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那……可以今天不做太傅留的课业吗?」
皇上笑得更大声了:「别人都是朝朕要黄金要封赏,朝我要不做课业的,你还是头一个。
「林将军果真教出了个好女儿啊。」
我有些不解,平时不做课业我要挨太傅的骂,怎么到这里就成了值得夸奖的事情了。
想不明白,我悄悄问贺铭这是为什么。
贺铭也不告诉我,只道:「你长大就懂了。」
长大就懂了?
这话娘亲、爹爹也跟我讲过。
难道是因为我长大之后就会变聪明了?
嗯,肯定是这样的。
那就拜托我们三个快快长大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还没等我们长大,第二年春,萧奕便病倒了。
-5-
萧奕的病来得突然。
明明前一天我们还约着去偷摘户贵妃宫里的果子。
去探望他时,萧奕正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昏迷着,脸色苍白。
这些年他在宫中调养,面色早就红润了起来,也好看了许多,但现在他的面色比第一次我见到他时的面色还要白上几分。
看着这样的萧奕,我一下没忍住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贺铭连忙捂我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的小祖宗欸,你哭什么,皇后娘娘都还没哭。」
我抽抽噎噎道:「他……他……」
我一开始是试着强忍住不哭的,但后面我越说越难过,便又倏地大哭起来:「他怎么……他怎么更丑了……比我家大白刚出生时还要丑……呜呜呜。」
大白是我家的狗。
刚出生时瘦瘦巴巴的,眼睛都睁不开,我觉得丑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哭得太大声,萧奕的眼皮竟然动了动。
「太子醒了!」一旁的太医喜出望外,连忙报信。
我抱着萧奕,不知是不是太高兴了,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脸。
皇后娘娘的眼眶也湿润了,声音颤抖:「谢谢你,卿丫头,国师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太子的福星。」
被皇后娘娘抱着,我有些蒙,连哭都止住了。
太子醒了应该感谢太医才是,为什么谢我?
难道我的鼻涕眼泪有奇效?
萧奕的这场病让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待他病好后,我做了个决定——
我要带他锻炼身体。
「我阿爹说了,身子不好就要多加锻炼!」我挥着长枪,「动起来!打过我再休息。」
贺铭举手抗议:「不是,他身子骨不好,为什么我也要加练啊?」
我舞着枪杆,一下将贺铭抵翻在地上。
贺铭这才连连求饶:「好好好,大小姐,我练我练。」
-6-
我十三岁时,十六岁的贺铭考上了状元。
我拎着长枪追着他骂了一路:「贺铭你个王八蛋!藏得挺深的!感情三个人里真的就我蠢笨如猪——」
萧奕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吧是吧,他天天背着我们回去挑灯夜读。」
贺铭被追得累了,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累了累了,不跑了。祖宗欸,要杀要剐随你吧。」
我狠狠捶了一下贺铭的胳膊,引得他捂着胳膊龇牙咧嘴。
「早说你会啊!害得你平白无故陪我挨了太傅那么多年的骂。」我眼眶有些红,「做兄弟的,也没必要那么讲义气吧!」
「傻子。」贺铭嘿嘿一笑,揽过萧奕的肩膀,「你也得加油了。」
回家之后我想了许久。
贺铭高中状元,萧奕又在治国这方面展露出了非同一般的才华。
还有一同在学堂的孙小姐、罗小姐也都是精通书法绘画。
平日里她们私下还笑我没有个女子样。
好像也对。
这么比起来,只有我平平无奇。书读不来,画画不来,女红更是绣不会。
十岁的我可以提枪舞花震诗会,十三岁的我却为我自己只会舞枪发愁。
唉。
想到这儿,我愁得只吃了两碗饭。
爹娘见我这般,连忙询问,我便把心里想的与他们说了一遍。
爹爹听完朗声大笑:「我家卿儿才不是平平无奇。」
我娘也松了口气,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我的嘴里:「就是,我家卿儿舞得一手好枪,熟读兵法,习得你爹全部真传,放战场上也得是个英姿飒爽杀敌破阵的女大将军!」
我有些不确信:「可京城中的贵女们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们说这样的女子才叫有才华。」
「胡说!」娘亲拍了一下桌子,「不同女子有不同的活法,哪来那么多歪理?我家卿儿一身武艺,那也叫有才华。」
我的眼睛亮了:「那卿儿以后就做女将军可好?」
我爹有些欲言又止,正要开口,却被我娘Ṭú³掐了一把。
我娘笑眯眯道:「好好好,我家卿儿日后定会成为名扬四海的大将军的。」
我心中的疙瘩一下没了,连忙拿起碗:「小翠,再帮我添份米饭!」
第二天,我便将贺铭、萧奕拉到一处,得意扬扬地宣布:「我决定了!我以后想当个将军,平定暴乱,杀敌卫国!」
贺铭抱臂顺势倚在树上,轻笑道:「好!那我就做个大贤臣!」
「那你呢?」
「我……」
还没待萧奕说完,贺铭连忙打断道:「你们两个真是我祖宗,这可不能乱说的。」
我想了想萧奕是太子,那未来必定是做皇帝的。
嗯,这确实不可乱说。
但是萧奕却说:「我不想做皇帝。」
我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
萧奕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做皇后?」
我躺在草坪上指向天空:「我才不要被困在皇宫里,我要做就做飞翔的鸟儿。我娘说了,我有更广阔的天空。」
萧奕沉思了一下,正经道:「嗯……那我们换换,我做皇后,你做皇帝。」
萧奕他平日里正经得像个小老头,现在不正经开玩笑的样子倒是可爱。
我与他对视一眼,便双双笑出了声。
贺铭却一脸欲哭无泪,跪在一旁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天爷勿怪,老天爷勿怪。」
-7-
十六岁那年春,南方爆发了严重的水患。
朝廷派了官员前去治理,可不仅水患没治好,瘟疫还就此横行。
十四岁的萧奕自行请命前去赈灾,皇帝自然不肯答应。
但萧奕一连跪在勤政殿前几日,风雨无阻,皇帝这才松了口。
一同前去的还有贺铭。
临行的前一天,我抱着萧奕呜呜哭:「那边那么危险,你要是不小心染上瘟疫可怎么办啊?」
萧奕拿帕子轻轻替我擦眼泪:「不用担心,我已经长大了。」
贺铭在一旁不满地嚷嚷道:「哎,我也要去的,怎么没见你关心关心我呀?」
我撇过头去瞪他:「你?你活着就行。」
「唉,果然有了心悦之人就是不一样咯。」贺铭故作夸张,长吁短叹。
我只觉脸上突然一热,连忙辩驳道:「放屁,我只是把萧奕当作弟弟。」
「哎,我可没说你心悦谁啊,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萧奕啊?」
像被拆穿了心事一般,我只觉心跳得厉害:「贺铭!」
贺铭、萧奕开始会经常用飞鸽给我传些书信回来,内容无聊没有丝毫营养。
【吃了吗?】
【睡了吗?】
【渴了吗?】
我看着来气,以为又是贺铭整我的。
于是便提笔回——
【吃你个头。】
【睡你个头。】
【渴你个头。】
书信停了一日后才又来了一封,这封才是贺铭写的:【你的心上人可是郁闷了一天,不知你为何要骂他】
哦,原来是萧奕写的。
可没过几秒我又发愁了起来,萧奕为什么这么给我写信,他是不是讨厌我呀?
于是我便提笔写信问贺铭:【萧奕他是不是讨厌我?】
贺铭的回信很简短就一个字:【嗯。】
我正要难过,却注意到信纸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字:【骗你的。】
「贺铭!你又骗人!」
-8-
听闻贺铭萧奕出发南下后半月才到目的地。
然而他们的马车刚到,当地百姓便发生了暴乱。
贺铭扮成乞丐,在桥洞睡了几日后才得知这场暴乱的缘由是贪官当道,百姓错把他们当成了贪官。
贺铭萧奕二人南下两个月后抓了不少贪官,原来朝廷下发的赈灾物资分发不到百姓手里,都是被这些贪官贪了去。
物资从贪官们的府邸里搜刮了出来,皆下发给民众,流民暴乱的问题才有了改善。
第四个月,萧奕画出了水利图,水患得以控制。
七月悄然而至,我无聊地趴在窗台上。
窗外知了吱吱地叫着,扰得我心烦。
真想一拳打在树上都给他们震下来。
「小姐,太子殿下他们有消息了!」
我眼睛亮了亮:「什么消息?」
小翠看着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地:「就是……嗯……」
「什么消息嘛!你直接说,本小姐还听不得了吗?」
「就是听闻南方瘟疫到了夏季更严重了,太子体恤民众,亲自去发药救治,也不小心染上了瘟疫。」
话音刚落,我只觉得我的耳朵里嗡嗡的,连窗外刺耳的蝉鸣都听不见了。
我一下慌了,萧奕就是个病秧子,自小身子骨就比别人弱上几分,瘟疫又闹得凶,至今还没有对症的药方出来。
坐着干着急从来不是我的行事作风,当晚我便偷了我爹最宝贝,也是跑得最快的那匹马出发去了岭南。
萧奕他们当时用了半月的路程,我不到七日便赶到了。
「卿卿?这里很危险,你怎么背着家里偷偷跑来了?」贺铭话里话外带着责怪,「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抓住贺铭的衣袖焦急道:「别管那么多了,萧奕呢?先带我去见他。」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一个戴着帷帽的白衣女子端着药碗走了出来。
她微微向贺铭行礼:「太子殿下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坚持服药便可痊愈。」
贺铭向我解释道:「这是苏尚书的女儿苏婉音,苏小姐医术了得,前日便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
微风吹过,将她脸前的皂纱拂起。
纤眉朱唇,明眸皓齿。
「好美。」我感叹着。
「卿卿——」是萧奕。
他的声音虚弱沙哑,但带着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喜悦。
我正欲推门进去,他却阻拦道:「别进来,我怕传染你。」
拗不过他,最终我只好答应他,等他好了再来见他,于是贺铭便差人打扫了一间屋子让我住了下来。
得益于苏小姐的药方,萧奕病了半月便好了,但他的身子还是落了病根,每到冬天便会咳得厉害。
唉。
真怕他死了。
-9-
十八岁那年,皇帝驾崩了。
年仅十六岁的太子萧奕继位。
按照规定,萧奕需要守孝三年才能娶妻。
我是萧奕未来的皇后,宫里便早早地派来了教我规矩的管教姑姑。
据说这个姑姑是太后亲自选的。
管教姑姑很凶,比教我练枪时的爹爹还要凶。
而且爹爹教的是枪,我没几日就能学会。
但管教姑姑教的是四书、四艺还有女工,我学了好几日都没有见长。
姑姑说我是她见过最不开窍的一个,《女训》《女诫》别家小姐早就会背了,只有我能从书里挑出刺来,说这书写得不对。
那就暂且当她在夸我聪明吧。
就这Ŧű⁵样学了半月,我坐不住了。萧奕忙着政务,我便传信约着贺铭偷偷溜出去玩,谁知我狗洞才刚钻了一半便被管教姑姑差人一点点拖了回来。
「小姐请自重,男女有别。您是未来的皇后,现在更应该与其他男子保持距离,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我无能狂怒:「你也知道我是未来皇后啊!那就放我出去玩——」
「奴婢也是按规矩行事,得罪了,林小姐。」
我崩溃了,坐在椅子上便嗷嗷大哭。
「注意仪态!」
「我不当这个皇后了,谁爱当谁当吧。」
「不得妄言!」
「萧奕你个王八蛋!」
「直呼陛下全名,对其不敬,乃是死罪!」
我彻底崩溃了。
于是再见萧奕时狠狠揍了他一顿。
萧奕被打蒙了,一脸无辜委屈地看着我:「为什么揍我?」
「打你就打你了,还要什么理由。」
贺铭从小到大拦也拦累了,这次干脆坐在一旁看戏啧啧道:「殴打当今圣上,林卿云你也是第一个,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我作势要揍他,他连忙抱起胳膊:「哎,我是朝廷命官,殴打朝廷命官也是要掉脑袋的。」
「这儿一堆规矩那儿一堆规矩。」我闷了一口酒,越想越委屈,「我不想学规矩了——」
「那就不学。」萧奕认真地看向我,「卿卿不需要学这些,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可爱。」
对上萧奕的眸子,我只觉得耳朵发烫得厉害,便连忙移开视线,提高音量道:「我,我当然知道!还要你说!」
「哎,还有人呢。你俩要谈情说爱去一边儿谈去。」
「我看你是嫉妒。」
说到这个话题我又不禁好奇起来,于是便用胳膊肘戳了戳贺铭:「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人家和你一个年纪的,早就娶妻生子了。
「你说实话,喜欢京城中哪家小姐?我们帮你出谋划策。」
贺铭蹙眉:「你懂个屁,我忙着为国效力呢,哪来那么多时间搞情情爱爱的。」
我嗤笑出声:「怕是没有哪家小姐看得上你吧。」
「我的名声都是和你俩一起混臭的。」贺铭咬牙切齿,「心伤到了,你们两个必须自罚三杯,不然我就好不了了。」
「那你还是伤着好了。」萧奕浅笑出声。
「你怎么也跟林卿云学坏了呢?」贺铭不满地嚷嚷着,「想当年你只有这么点大的时候,说什么你都信,傻乎乎的。唉,现在都学会戗人了。
「都是你林卿云,都把人带坏了。」
「关我什么事?咱们三个中肚子里坏水最多的就是你了吧!」
「欸,此言差矣。不是我哈,是萧奕。」
……
不知不觉我们喝完了六大壶酒,大家都有些醉了。
「卿卿你爬树做什么?」
「我想感受一下猴子平日里的生活是怎么个滋味。」
「你……好吧,那我也试试。」
贺铭急得跺脚,酒都像是被吓醒了一大半似的:「你们两个祖宗快点下来,摔倒了我可担待不起!」
「贺铭你也快上来!上面的星星好亮啊。」
「真的?」
「真的。」
……
贺铭气急败坏:「萧奕你真是学坏了,上面根本看不到星星!
「你们两个怎么下去了?等等我,我卡树上了。」
「那你就在上面睡吧。」我拉着萧奕,笑着和贺铭挥手,「我们可是要回去睡觉了。」
「不是,真不管我了啊?
「回来——」
-10-
二十岁那年,西北发生战乱,羌奴来势汹汹。
我爹被派出征平定战乱。
他出城前,我拽着爹爹的衣袖不肯撒手。
我爹无奈地摸摸我的头:「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放心吧,爹爹很快就会回来。二十五年前,爹爹可以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二十五年后,爹爹照样可以!
「而且我家卿儿大婚,爹爹当然不会错过。」
「当真?」
「当真。」爹爹笑着与我拉钩作誓,我才肯松手。
看着骑在马上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心中却隐隐不安。
爹爹走后,西北一边屡屡传来捷报。
我不安的心也随着传来的捷报渐渐放下。
眼看着我与萧奕的婚期将近,我掰着日子盼望着爹爹的归来。
然而先一步到达京城的是爹爹的死讯。
阿娘没有受住刺激,一病卧床不起。
爹爹的灵柩是十日之后送回京城的,当时阿娘的身子便已虚弱得撑不住了。
她差使下人扶着她去看爹爹最后一面。
她和爹爹自幼相识,当年爹爹正欲与娘亲订婚时却被派领兵远征西北。
西北之地路远苦寒,羌奴兵马又强盛无比,这是一条不归路,与赴死无异。
娘亲却坚定地与爹爹订婚。
「林郎,我信你。」
娘亲是深闺中的大小姐,不顾家人阻拦与爹爹定亲,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叛逆的事。
好在娘亲赌对了,西北大捷。
爹爹胜利回京前遭奸细暗算,传闻送回林家时还昏迷不醒。
娘亲吓坏了,在爹爹床前哭得不能自已。
可爹爹却突然睁开眼,嬉笑道:「骗你的。」
娘亲又哭又笑,狠狠捶了他一拳。
「痛痛痛,真的受伤了,你看看。」
「那就痛死你算了。」
「柳娘,你看看嘛!我真的受伤了,哎哟哎哟,要晕倒了。」
「哪儿?我看看。」
「就知道你最好了,都不舍得我痛。」
「林州你讨厌死了,这样的玩笑不许开第二遍!」
……
十八岁的爹爹躺在病榻上与阿娘开着幼稚的玩笑,而四十三岁的爹爹却躺在铺满冰的灵柩里,让阿娘期盼着这又是一个幼稚的玩笑。
一向在外人面前稳重的阿娘跪在灵柩前泣不成声。
「林州,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又想骗我是不是?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在玩孩童的把戏?这次我才不会上当。
「林州你个骗子,不是说好了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吗!
「林州……」
可不管阿娘怎么哭喊,爹爹都没有再像二十五年前一样睁开眼睛嬉笑着说「骗你的」,像应了阿娘说的「这样的玩笑不许开第二遍」。
爹爹的下属告诉我,害死我爹的人是跟随了他二十五年的副将。
他哄骗爹爹饮下掺着蒙汗药的酒,又趁夜深无人对其痛下杀手,最后带着一队精兵投奔了羌奴。
我不敢告诉阿娘,我也不敢表现得过于悲伤过于愤怒。
爹爹没了,阿娘又病了,现在正需要我撑起这个家。
-11-
可阿娘走了,走在爹爹灵柩回京的第二天,走在了爹爹的灵柩前。
院里海棠花开得正旺,海棠花又名断肠花,寓意着生死离别。
或许当年爹爹和阿娘亲手种下这棵海棠Ṫüₘ时,便早已定下了他们的结局。
老天像是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前二十年我过得顺风顺水,无忧无虑,是人人艳羡的镇国将军府的嫡女,更是阿爹阿娘的唯一血脉,掌上明珠。
我自小与太子订婚,不久便是这天圣的皇后。可在我成婚前,我的父亲死于走狗之手,阿娘也随之而去。
就这么一夜之间,我没了爹爹和阿娘。
贺铭从岭南赶来时,萧奕刚陪我将阿爹阿娘下葬。
「卿卿,对不起,刚得知消息我就赶来了,可我还是来晚了。」
我收拾着阿爹阿娘的遗物淡淡道:「没关系,从岭南一路过来你也累了吧?不用担心我,你早些去歇息吧。」
「怎么就你一人,萧……皇上呢?」
「他还有政务,我便喊他先回去了。」
一向惯会安慰人的贺铭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不必故作坚强……你……想哭就哭吧……」
我拿起阿爹生前惯用的长枪,平静擦拭着:「哭?害死我爹的凶手还没死,我为什么要哭?」
「你要做什么?」
长枪的锋刃闪着寒光,凌空而立,气势如虹。
「报仇。」
-12-
黑云翻墨,风如拔山。
我身穿麻衣,长跪金銮殿前。
「臣女林卿云,护国将军林州遗孤。请皇上准许臣女带兵北上,擒拿走狗张景德,踏平西北——」
狂风骤雨势欲来,浓云压城城欲摧。
「臣女林卿云,护国将军林州遗孤。请皇上准许臣女带兵北上,擒拿走狗张景德,踏平西北——」
「卿卿,你这是做什么?」萧奕从大殿出来,连忙将我扶起。
我咬着牙不肯起来:「请皇上准许。」
我与萧奕从未有过什么规矩,这是我第一次跪在他面前喊他皇上。
「卿卿,你可知现在北上有多危险?羌奴凶残,他们自幼骑马,比我们更擅作战。刚刚前方探子来报我方死伤惨重,最重要的林域关都已失守,后面的仗只会更难打。」
「更是这样,我才要去。二十五年前,我爹亲自平定西北,二十五年后就换我来平定。
「更何况害死我爹的凶手还逍遥在外!这叫我怎么能忍!」
我抬起头认真地看向萧奕:「你还记得我十三岁那年说过的话吗?」
「平定暴乱……杀敌卫国……」萧奕喃喃出声。
他看向我,眸子里满是不舍:「我等你。」
末了,他沉默了几秒,突然高声道:「来人,传朕旨意,命镇国将军之女林卿云带兵北上,封固宁将军,支援西北,明日即刻前往——」
「臣接旨。」我伏身跪拜,脸上有些凉,或许是雨水,或许是我的泪水。
-13-
塞外的日子很苦。
萧奕说得不错,要塞林域关失守后的战役只会越来越难打。
可是再难打我也要打下来。
阿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阿爹没完成的,我替他完成。
张景德的狗头是我亲自取下的。
西北的暴乱终于在第三年时平定了。
一切安定下来后,我启程回京。
因为大雪封山,阻塞的消息终于传到我了手里——
萧奕病重,两月前便已昏迷了。
我快马加鞭,像十六岁那年听闻萧奕染疫,我连夜偷了阿爹的快马一路疾驰南下那样。
到了京城却发现,萧奕立了新后,而贺铭也以贪污的罪名被抄家,打入了大牢。
我不顾阻拦,冲进了金銮殿,提着长枪直指萧奕。
一旁的太监正要喊护驾,便被萧奕摆了摆手拦了下来。
「你先下去吧。
「天寒,先把我的大氅披上。」
萧奕的声音温柔,满是情意。
可这关怀的对象不是我,而是他的新后。
在看清那女子容貌的那一刹那,我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我认得她——
正是那年瘟疫,治好萧奕的苏婉音。
我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发颤:「给我个解释。」
萧奕的目光追随着苏婉音,直至她出了殿门他才将视线重新移到了我身上。
与刚刚看向苏婉音时的神情不同,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冰冷,甚至带着丝丝不耐烦:「解释什么?朕心悦的一直都是婉音。
「但朕需要你父亲的支持,还需要他为朕冲锋陷阵。你父亲死了,朕便需要你替朕清扫障碍,所以只得与你故作深情。
「况且你不想想,这天下哪个男子会喜欢你这般女子?」
耳朵里一阵嗡鸣。
短短三句话让我如坠冰窟。
我按捺住心中的酸涩,接着问道:「那贺铭呢?你为什么要将他关入大牢?」
「朕处置个贪官还需你来指手画脚?」
「放屁!贺铭他怎么可能贪污,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什么德行你不清楚?」
萧奕嗤笑道:「别跟朕谈情谊,陪你们装疯卖傻那么多年,朕早就厌恶了。
「要不是当时想着朕登基后还需要你们家室支持站稳脚跟,朕早就演不下去了。」
末了,他又轻飘飘补了一句:「不过现在你们没什么用了。」
语气之淡像是在随意处理一些没有用的垃圾一般。
我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萧奕,你什么意思?」
「那年的赏花会,父皇让你讨赏,你只要了不做课业。你知道父皇为什么直夸林家养了个好女儿吗?
「因为别人会讨黄金,讨功名,只有你对功名毫不在意,没有丝毫的野心。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适合做皇后。」
我直勾勾地盯着萧奕,嗤笑出声:「所以你认为我现在有野心?」
萧奕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淡淡道:「功高盖主也是错。」
「功高盖主……」我轻喃出声。
「好一个功高盖主。
「萧奕,真有你的。
「我在前线九死一生,为你破阵杀敌,清扫障碍,最后你却告诉我功高盖主也是错?」
我笑得接近癫狂,眼泪也不自觉滑落。
「直呼朕的名讳,这就是你的规矩吗?」
萧奕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的感情,眸子中也满是厌恶。
「你看看你现在,哪有一点点女子该有的样子?」
曾经的萧奕会告诉我不用学习规矩,会陪着我喝完酒爬上树胡闹,从不介意我直呼他的名讳,会陪着我舞枪弄剑,会宽慰我说不用学着寻常女子的样子,会为我说我要做名扬四海的大将军而鼓掌……
但现在……
我仔细地盯着面前的人,试图找出一丝他年少时的痕迹。
可眼睛鼻子都还是那个人,看向我时的神情怎么就变了呢?
年少时的萧奕看向我时,眼神真诚而又清澈,对我的感情不遮掩丝毫,全都映在眸子里,真挚而热烈。
我努力地将他与记忆中少年的身影重叠,可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二人重叠到一起去。
太割裂了。
三年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
可就是这三年,便让曾经满眼是我的少年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既是这样……
我用长枪斩断一截青丝,一字一句道:ţṻⁱ「萧奕,自此,我们恩断义绝。」
「来人,传朕旨意,固宁将军疑似与邻国勾结,携带兵器进金銮殿欲行不轨,现剥夺兵权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14-
再次见到贺铭是在大牢里。
我同他被关在一处。
「唉,又冲动了吧?你来了我都住不上单间了。」贺铭倒是乐观,还有心思打趣我。
我却没有和他斗嘴的心情。
「我的小祖宗欸,我们三年没见了,做什么愁眉苦脸的?
「笑一个嘛。」
我被他烦得急了,便开口戳他伤疤:「你都被污蔑成贪官了,还有心情在这儿逗我笑?」
贺铭无所谓地摊摊手:「没冤枉我,我确实贪了。
「就一个西域进贡的玉镯,我偷带了一下,不过后面我又给他放回去了。
「小气死了。」
我捶了他一下,终于笑出了声。
「笑了笑了,你看看还是笑了好看呀。」
我靠着墙壁坐下:「说吧,萧奕他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月前,萧奕突然昏迷,这一昏就昏了一个月,太医都说没救了,但苏小姐把他救了回来。
「但是萧奕醒来后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执意要娶苏小姐为后,但凡为你说话的都被打入了大牢。」
「所以你是替我说话才进来的?」
贺铭避开我的视线,有些含糊其词:「哪有的事,我是贪官……」
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傻子。
我和贺铭聊了许多。自从萧奕登基后,贺铭便开始有意无意与我避嫌,这还是第一次我们两人单独坐在一起聊天。
我们从七岁我拽着他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要嫁给他这事聊起,聊到我赏花会为出风头削了他养了一年多的花,又聊到我这三年为父出征。
「你说儿时的我们多好啊。」正聊着,贺铭突然感慨了起来。
「……」
沉默良久,我也感慨道:「是啊,结局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儿时你嚷着当将军,我嚷着当贤臣,只有萧奕那小子说不想做皇帝。但你看现在多好笑,咱们一个贪污,一个叛国,都被关在大牢里。萧奕呢,在外面做他的快活皇帝去了。
「这老天爷啊,喊他一声爷,还真把我们当孙子玩。」
贺铭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无奈。
「权势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会吗?」
「会吧……」
……
就这样聊着聊着,我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兵器相接的声音吵醒。
在战场上三年,我对声音早已格外敏感。ŧũ₉
外面在打架,而且人马不少。
我刹那间反应了过来——
有人造反了。
我正要破门出去,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劲。
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
昏迷前我似乎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替我照顾好她。」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
仅仅一夜,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烨王萧崇逼宫谋反被当场处决,先皇萧奕因病驾崩,驾崩之前立下遗诏,传皇位给舒亲王萧然。
新皇念我与贺铭有功,便翻旧案重查,最终下旨将我们释放,官复原职。
这本该欣喜的事,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满脑子都是萧奕死了这件事。
脚下一软。
贺铭眼疾手快将我扶住。
我对萧奕的感情复杂,此刻倒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只觉得胸口有一块石头,堵得我无法呼吸。
下雪了。
雪落下发出簌簌的声响,冬雾弥漫,寒意料峭,面前青砖上也渐渐铺上了一层白色。
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肌肤的热度很快将手心中雪花融化,将其化成一摊水。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便出来了。
「死得好啊,死得好。」
这命运当真是造化弄人。
官复原职后,我自行请命镇守西南,那里的边境一直遭受侵扰。
离京那日,贺铭来送我。
「什么时候回来?」
我骑在马上,背着长枪,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一阵风吹过,吹动我束起的长发和衣衫,我背对着他,笑着朝后面摆了摆手,高声道:「等我成为名扬四海的大将军!」
城墙上,贺铭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好,大将军,我等你!」
「那待我回来时,你也要成为人人赞颂的大贤臣——」
我回头与贺铭对视了一眼,双双笑出了声。
「成交!」
番外:萧奕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学堂。
但我还没有看清她的样子,便被她一屁股坐在了身下。
第二次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粉雕玉琢,眼睛清澈而明亮。
偷吃糕点的样子也很可爱,小脸鼓鼓的,像我之前住在清幽寺时在山林里见到的小松鼠一般。
下了学,她提着个空食盒来找我,说糕点不小心被她吃完了,还提议让我闻闻味道。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自此我们便成了朋友。
八岁那年的赏花会,父皇点名夸奖了她。
我知道父亲是夸她没有心机和野心,适合做我未来的皇后,一辈子困在这宫墙之中。
唉,只有她傻傻的,还在纳闷为什么要夸她。
十一岁那年,她告诉我她不想做皇后,她未来想做像她爹爹那样的将军。
可高门贵女的人生怎么能由她自己做主呢?
她是镇国将军的女儿,注定了只能嫁入皇家。
看着身侧眼睛亮晶晶的她。
我想如果可以,我便放她去做自由的鸟,尽全力护她一生。
十四岁那年,我染上瘟疫,听说她一路快马加鞭七日赶了过来。
我好想第一时间冲出去见见她,但是我的病还没好,又怕传染给她。
唉,抓心挠肝。
十六岁那年,母后派了管教姑姑去教她规矩。
听她讲她的委屈,我着实心疼。
于是第二天便求母后召回管教姑姑。
她还乐呵呵地以为自己学成了。
十八岁那年,镇国将军没了。
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安顿好她父母的尸骨后,她便请旨北上。
西北苦寒,路途遥远,甚至要塞都已沦陷。
因为我心中有她,我不想放她去。
我怕她受苦,也怕她受伤,更怕她一去不回。
但也因为我心中有她,我更应尊重她的意愿。
最终我还是放她去了。
没关系,我愿意等。
在她出征后的第二个月,我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每日便靠补品去填补身体的亏虚。
还没等到她回来,我便已经撑不住了。
苏婉音将我救醒,醒来后才发现我早已昏迷了一个月。
向母后问安时,撞见了母后和国师在商议事情。
而商议的对象正是我和卿卿。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棋局早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布好了。
当年母后得知她这一胎是死胎,恳请国师帮忙出谋划策。
国师给了母后一剂汤药,并告诉她服下后,这胎便可保下来。
但此子身体必然虚弱, 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必须找一个天命之女, 提供气运,但气运被吸光了, 人也自然会死。
母后一口答应下来, 国师也通过生辰八字算出了这个天命之女, 正是卿卿。
而当年卿卿摇的那个骰子也被做了手脚, 不管怎么摇都是六。
如今我的身子日益虚弱, 是因为我早就是该死之人。
现如今唯一救我的法子便是天命之女的心脏。
我知晓母后一定会对卿卿下手,于是先一步将卿卿以通敌叛国之名关押保护了起来。
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 朝堂也是暗潮涌动。
自我登基后,五哥萧崇便一直在策划谋反。
我昏迷以后,他便认为有了机会,准备等我死了就携兵进宫, 逼宫登基。
但如若他真的当上了皇帝, 他定会先消除异己,贺铭还有卿卿自然就危险了。
他们两家皆是在父皇突然驾崩那年, 极力扶持拥护我登基的。
所以这个皇位他坐不得。
我的身子我自然也知晓,掰着手指算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必须先下手为强。
于是我便拉拢了苏尚书,并立他的女儿为后。
同时我与二哥交易,立遗诏传位于他, 但他日后要护卿卿和贺铭周全。
就这样, 我们计划着假死引出萧崇。
他果然上当了。
将其就地处决后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按照计划, 我服下了假死药, 被二哥的人送出了京。
京城下了好大的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我坐在山间的小院里听着雪落。
窗外暮色渐沉, 已经一天了, 风雪依旧连绵不断。
京城已经十年没下过那么大的雪了。
上一次下这么大雪时,我们都还是孩童。
卿卿追着我, 往我身上砸雪球。贺铭在一旁心惊胆战地护着我, 不让我被砸到。
结果是我们两个都被砸得连连求饶。
就这样玩累了,便直接躺在了雪地里。
末了,三个人身上都湿透了才回家。
想起卿卿,我不由得我看向手中的青丝,这是那天卿卿为了与我恩断义绝时割下来的。
我知道那天的话我说得太重了。
我也不忍心伤她。
可这是一盘早已布好的棋局,我们两个无法共存, 只有生死。
所以我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她对我毫无眷恋, 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去做自己,也只有这样她才不用困在这后宫里,做一辈子的囚鸟。
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而我的卿卿还有大好的前程和未来。
脸上一凉, 是雪吹进来了。
我想起身将窗子关上, 刚有动作便引得一阵咳嗽, 喉咙间一股血腥味便弥漫开来。
听闻卿卿自行请命镇守西南,贺铭留京辅佐新帝。
我没有力气再去想那么多了,视线越来越模糊, 身子也逐渐轻了起来。
在失去意识前,我喃喃道:「真好啊。
「我们都完成了年少时所说的愿望。」
唯一遗憾的是,这辈子还差她一句「我爱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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