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我老婆不是恶鬼

成为恶鬼的第三年,我缠上了太子爷谢疏亭。
我掐他脖子,他说喜欢,老婆多掐掐。
我吸他精气,他说好爽,老婆再吸点。
我要走,他捂着我的唇边顶边叹:「宝宝,是老公的命不够硬还是老公的魂不好吸,离开我,还有谁能供养你?」
后来,我被谢家找的驱鬼师捆住吊上供桌,谢疏亭冷脸烧了祠堂,比我更像鬼:「大师,你搞清楚,我老婆只跟我玩字母游戏。」

-1-
「谢疏亭,你、你轻一点。」
分不清第几次被谢疏亭拉到怀里。
我推开他,不想搭理这个突然神经发作的男人。
房间里闷闷的,窗户没开。
我想起来去拉窗帘。
下巴被谢疏亭抬起亲了亲。
他漆黑的眸子锁定我,定定开口:「老婆……你最近精神气不怎么好,得多从我身上吸点。」
我动作微顿,怔愣间,竟纵容他继续了下去。
直到日薄西山,这轮精气吸食完毕。
我才蜷着身体,被谢疏亭抱到床上。
我大脑迟钝地想,他真的不是因为下午我多看了几眼管家才这样吗?
果然,没多久,谢疏亭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他搂着我的腰,捂我无论如何都捂不热的手。
状似无意地道:「老婆,今天为什么要看江桐。」
心尖被无形的手抓住了。
一颤一颤,都在掌控之间。
我忍不住向外逃,被他手臂搂得死死的。
「宝宝,你说话呀。」
温热呼息扑洒脖颈。
细细密密的吻又落下来。
我抬手去拦他的唇瓣,盯着他深色的眼睛。
总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去了。
「只是、只是觉得他有点面熟。」
谢疏亭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半晌不说话。
就在我紧张的间隙,他弯了下唇,「是吗?」
柔软的薄被裹住我的身体。
谢疏亭摸着我的脑袋,语气温和地不可思议。
与之相反的,是他话语中流露出的残忍:
「那老婆下次不要再看他了。」
「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我耳边嗡嗡,闭上了打颤的眼皮。

-2-
我和谢疏亭其实不是夫妻的关系,也不是情侣的关系。
因为我是恶鬼,他是人。
严格来说,用饲主来形容他更为贴切。
两年前,我惨死在出租屋里。
醒来后,把搬进房间的新房客谢疏亭,当成了杀害我的凶手。
每天夜里,我都压在他身上,像鬼压床那样。
因为我索不了他的命,事实上身为鬼魂,我能做的只有吓唬他。
可谢疏亭实在异于常人。
我缠了他一个月,他发烧了一个月,竟也没察觉出异样,两眼一睁就是居家办公,两眼一闭就是灌感冒药。
和他待得久了,我大概能吸到精气,拥有了一部分实体。
于是两个月后,忍无可忍的我,开始做小动作。
比如偷偷把他的文件夹隐藏,悄悄扔掉他的 T 恤,暗暗在他进门时伸个脚。
可谢疏亭依旧毫无所觉似的,T 恤没了他再买一大堆一模一样的给我扔,文件夹隐藏了他再拖出来给我藏,被我绊倒后他下次还是会被我绊……
最过分的是,他周末还在我面前看恐怖鬼片,我吓得不行,他反而能看睡着。
心里不服气的我,当晚就装作电影里的女鬼,蹲在他床边阴森森地哭。
那晚,我把嗓子都哭疼了,也没吓到谢疏亭。
这样过去五个月,某天我突然发现,我有身体了。
我可以穿谢疏亭的衣服,我可以睡谢疏亭的床,甚至我可以摸到谢疏亭。
晚上,我蹲在谢疏亭床边喜极而泣。
谢疏亭就是这时睁开眼的。
他语气困惑:「不是乖乖被你压了吗,你到底每天还在难过什么呢。」
我抬头,对上他直勾勾的视线,明明没有心,心跳却在耳边响。
被吵醒的男人脸上带着淡淡的郁躁,起身,下床。
温凉的指腹划过我的脸颊,很痒。
「又在哭,吸了我那么多的精气,却还是要哭。」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在跟我说话。
「你……你能看到我?」
谢疏亭没回答。
他视线落到我并拢的膝盖上,平淡问:「冷吗,上来睡觉,别蹲在角落像鬼一样。」
我想说我就是鬼呀。
可谢疏亭这人比鬼还邪门,我有点害怕他。
我慢吞吞、慢吞吞地挪动脚尖,慢吞吞、慢吞吞地掀开床铺。
被谢疏亭掐着腰,直接抱了上去。
脑袋晕眩的感觉还没消散。
炙烫的温度就随之而来。
谢疏亭搂我的后背,把我冰凉的脚夹进腿间。
唇贴着我发顶:「你不是喜欢玩鬼压床吗?以后也那样玩好了。」
……
……
这鬼压床的游戏,一玩就玩了快一年。
甚至,谢疏亭还有玩不腻的趋势。
【什么?主播要结婚了?】
【牢谢啊牢谢,说好一起当餐券,你竟敢背着哥们偷偷幸福。】
【主播,主播果然对得起 ID,不是人啊。】
我坐在谢疏亭怀里,看他开播打游戏,听他在直播间平地一声雷,撂下要结婚的消息。
谢疏亭的 ID——竟然叫疯狗微人谢谢子。
【粉丝是这样的,主播只需要停播大半年享受生活就可以,而粉丝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真是结结又婚婚啊。】
谢疏亭扫过弹幕,轻笑:「怎么,你们还不准我跟老婆结婚啊。」
【舔到了吗你就喊老婆。】
谢疏亭指尖在键盘上敲着,盯着游戏界面,绞灭了最后一只怪,唇角微翘:「幼稚的人还在嫉妒哥,成熟的人已经知道祝一句新婚快乐拿红包了。」
他说话的时候吐息薄热。
我向前移了一下,被他掌心压着小腹搂回来:「宝宝别乱动。」
隐晦的话,直白的称呼。
直播间炸了。
【我靠,主播在干嘛?】
【你们小情侣拿直播间兄弟姐妹当兴奋剂呢?】
【nbcs,老谢的老婆就是我老婆。】
【让老婆说句话啊。】
【老婆说句话+1。】
游戏副本结束,谢疏亭一个个把喊老婆的人都禁言了。
「112978,136547,685495,465541……」
谢疏亭迟缓地报了 10 个 6 位数字。
我愣愣地问他:「这是在干嘛?」
直播间早有人抢先领悟。
【口令红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哭死,主播一分钱不让我们花,反而给我们送钱,谁不夸一句谢哥大方!】
【谁说看直播烧钱的,这不财源滚滚。】
【一万块,也是靠看谢哥直播蹭到钱了。】
【怎么你们都反应过来了??就我一个不知道是红包吗?】
【谢谢子新婚快乐。】
【谢谢子新婚快乐。】
【谢谢子新婚快乐。】
弹幕演变成一水儿的祝福。
谢疏亭似乎很满意,因为我看到他又敲了几个口令。
可能我盯他余额的眼神太专注。
他抬头,捏着我的手指亲:「老婆也想要吗?」
我很局促:「不要。」
我只是鬼,没有身份,没有手机,根本要不到他的钱。
谢疏亭摸摸我的头。
「试婚纱那天,我把钱取出来给你。」
我脸皮发烫,转过身去看电脑屏幕。
上面,突然,有了一条新弹幕。
【川:人鬼殊途,主播,你命不久矣。】
手不自觉地轻抖。
【我推的谢哥:?哪来的神经病。】
【 房管拉黑踢出去。】
【估计牢谢发红包把杂鱼都吸引来了。】
谢疏亭怀里很暖和。
我扶着电脑桌,却忍不住发抖。
身后的男人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也看见了。

-4-
两周后,谢疏亭从国外定制的婚纱到了国内,那是一个阴雨天。
我坐在床上,他跪在地上,给我穿袜子。
「宝宝,脚抬一下。」
我抬起脚,心里实在不懂,谢疏亭这样有什么意义。
无论穿得多暖,我也是一具死尸。
根本不可能有温度。
「我专门选了下雨天试婚纱,对你应该损伤比较小。」他亲吻我的膝盖,起身,给我披上一件很厚的西装外套。
其实我是厉鬼,晴天艳阳也没关系。
但被他牵着,走到别墅走廊外,我还是害怕了:「谢疏亭……」
「怎么了?」
「我不想出去,你让人把婚纱拿回来,我就在这里试……好不好,谢疏亭?」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手腕的指骨微微收紧。
眉眼在雨雾中漂亮得不像真人。
「以前不是也出门过吗,怎么这次就不行?」
我张开嘴,由于紧张,眼前发黑。
闪过的片段,全部都是上次的弹幕——人鬼殊途,命不久矣。
我真的……是存在的吗?
谢疏亭能看到我。
管家江桐也能看到我。
可有一种现象,叫群体性臆想症。
因为一个人发疯,导致一群人都疯了。
江桐到底是本来就能看到我,还是受谢疏亭的影响,我分不清。
如果试婚纱的时候,在旁人眼里,只有谢疏亭一个人拿着婚纱自言自语呢?
我咬唇:「我害怕只有你能看见我,害怕别人把你当疯子。」
暖暖的温度席卷而来。
我被他直接拦腰扛到肩膀上。
「诶——谢、谢疏亭。」
他语调平缓,暗流着某种悸动。
「老婆再说这种话,我就又想亲你了。」
想到出门前某种磨人的亲密。
我紧紧抿住唇瓣。

-5-
「方小姐,请您跟我来。」
负责管理婚纱的店员抱着谢疏亭订的纱,满面微笑。
太久没和人接触,我回头看了一眼谢疏亭,得到他眼神鼓励,才迈开腿走进布满镜子的试衣间。
里面光线很白很亮,很刺眼。
「方小姐,请抬一下手臂,好,很好,就这样。」
我像个玩偶娃娃,她说什么做什么。
最后终于穿上这件价值几百万的高定婚纱。
「太美了,谢少爷一定会喜欢的……」
她话语里,我是客体,谢疏亭是主体。
也很正常。
谢疏亭是 S 城高门大族谢家的小太子爷,而我在她们眼里,只是一只被他藏着掖着、养在主宅外的金丝雀。
镜中的脸庞白皙到透明。
尸体被化妆师化了新娘妆,看起来也有人气了。
唇瓣是红的,下巴尖也透着点粉。
店员替我整理好拖尾的裙摆,嘱咐:「您稍等,我现在就喊谢少爷进来。」
我乖乖地应下,对着镜子发呆。
镜中,更衣室的门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推开。
我有点紧张,攥住身边的白纱,怯怯地喊了句:「谢疏亭……」
回应我的不是谢疏亭以往的「老婆」「宝宝」。
而是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
他彻底推开门,反锁,陌生的脸庞上,两片唇轻哂:
「匪夷所思——你不是恶鬼吗?在他面前,怎么像个娇娇儿。」
他越来越近,我惊疑地转身,被长纱绊住,摔倒在地。
男人弯腰,就那样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指尖挑起我的下巴,左右观摩:「你用什么法子把他迷得连命都不要了?也跟我说说呗。」
被他碰过的皮肤疼得像被火燎过。
我往后退,剧烈喘息:「你是谁……谢疏亭呢?」
他笑了,笑容像十八九岁的少年那样无害。
手上却死死拽着我的脚踝,掐住。
「我是来超度你的大师啊。」
嘭嘭嘭。
嘭嘭。
嘭。
单薄的木门在几声巨响后,被从外踹开。
我转头,看到了谢疏亭面无表情的脸。
「大师,你摸我老婆的腿是什么意思?」
「你搞清楚,老婆的腿只有老公能舔。」

-6-
「靠……谢疏亭你神经病吧?」
他触电般松开我的腿,手心使劲在身上擦了擦。
「除了你没人对恶鬼有想法。」
劫后余生的我赶紧跑向门口。
谢疏亭的脸这才有了点温度。
「我老婆不是恶鬼。」
他向前一步,去搂我的腰。
「对不起,应该听宝宝的在家试婚纱,外面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是不是吓坏你了?」
我惊犹未定:「没、没有……」
小腿好疼。
明明谢疏亭碰我的时候不会疼的。
他喘了口气,眸子下滑,我捂住他的眼睛,借着婚纱遮挡把小腿藏进纱裙里。
「回家,回家再看吧。」
谢疏亭肯定会检查我被那个人碰过的地方。
只是多看了一眼管家他都能发作。
不知道我今天……是不是会彻底散架。
谢疏亭直接让我把婚纱穿回了别墅。
在更衣室温和安慰我的模样,大概是他强装的假象。
因为洗完澡换好睡衣,我发现他在开播打游戏,键盘被敲得噼里啪啦。
我默默钻进被窝,捞起桌边他的平板,静音,点开【疯狗微人谢谢子】的直播间。
今天的直播标题是:【打一把就睡】
【我推的谢哥:哥说打一把就睡,这都第三把了嗷。】
【老谢今天沉浸式跑图,连声也不带吭的。】
【谢谢子新婚快乐:啊?不会跟嫂子吵架被赶出去露宿网咖了吧?】
【谢谢子新婚快乐已被主播禁言 5 分钟】
我眼皮一抖,看向谢疏亭。
真不知道他怎么手速那么快。
【哈哈哈,知道哥们不幸福心里瞬间平衡多了^m^】
【又怕哥们苦又怕哥们开路虎,是吧?】
【你们两个,小心谢哥踢出去啊。】
【老谢你也太容易破防了,本来没人知道你和嫂子吵架的,你一拉黑,都知道了。】
我屏息,点开输入框,打了几个字发送。
【疯狗本狗:我和谢没有吵架。】
疯狗本狗……他怎么总是取奇奇怪怪的 ID 呀。
【 疯狗本狗这不是谢哥小号吗。】
【主播不愧是主播,三开也要辩解哈哈哈。】
我没想到会这样,急得两只手用力打字:【他还在玩游戏呢,是我拿了他的平板和你们说话。】
背后轻叹一声,我打字的动作更快了。
【疯狗本狗:没有吵架,没有谁赶谁。】
【疯狗本狗:我们好着呢。】
【天……嫂子太可爱了。】
【小夫妻贴脸秀,哥们忍不了了。】
椅腿的滚轮在地毯上滑出声音,床陷下去一点。
我指尖停滞。
身子被谢疏亭以跪姿圈住。
平板上,现出谢疏亭发的一行话。
【疯狗本狗: 疯狗本狗宝宝为了我,缩在被子里和他们舌战群儒的样子太要命了,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想死。】
【哈……今天不杀谢狗老子睡不着。】
【谁准主播喂我醋的?我要喝了吗你就喂我醋?】
游戏,他已经没在玩了。
羽毛般的轻吻落在耳后。
谢疏亭嗓子哑得厉害:「宝宝不要总是勾引我啊。」
我脑袋埋进枕头里。
「你强词夺理……」
他叹息:「是啊,你只是喘个气说个字我就喜欢得想死。」
我脱离他的桎梏,伸手去堵他潮湿的嘴唇。
语气认真:「谢疏亭,我不想你死,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这种想死的话了,形容词也不可以。țŭₕ」
和我相处了大半年。
他明明知道,死后是什么样的。
怎么还能把死挂在嘴边呢?
谢疏亭指尖摸索着关掉台灯,搭在我睡衣的扣子上。
脸颊在昏暗中看不清晰。
「知道了,宝宝。」
「你省着点劲儿骂我。」
……
……
试纱遇到了插曲,谢疏亭把我看得比以往更紧了。
以前他虽然居家办公,时不时还得去趟公司。
现在他干脆让秘书把文件全部送来给他了。
来送东西的秘书,是谢家老宅那边过来的人,听说从小就跟谢疏亭一起长大,大学时还拿着工资去美国陪读谢家这个小儿子。
打开门,他看到是我,愣了愣:「亭哥呢?」
我撕开桌上的感冒冲剂,和了杯温水。
「他发烧了,在卧室里面,你直接进去就好。」
秋冬交季,谢疏亭昨晚回来淋了冷雨,今天整个人病倒在床上。
迟思润拉开厚重的窗帘。
「他这种情况多久了?」
出去冲个药的功夫,谢疏亭睡着了。
我捏紧水杯:「今早发的烧。」
他眉心微微拧起。
「没找家庭医生吗?」
管家今天不在。
家里只有我和谢疏亭,谢疏亭的手机有密码,我不知道。
而我,自己也没有手机。
迟思润没打算深究,拨通号码,联系了谢家的家庭医生。
「麻烦给我拿一下体温计吧。」
我僵在那里,有些无措:「我、我不知道放在哪里。」
他的眼神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更加不解。
「说实话,我刚刚看过,感冒药已经过期半年了,你怎么还给他冲这种东西呢?」
迟思润点开手机,话音轻不可闻:「有时候我真是弄不懂哥。」
我喉咙发干。
双手捧着水杯,水不烫,却烫得我手疼。
仿佛我也发烧了:「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没再Ṫū₀和我说话。
垂头整理谢疏亭需要的文件。
直到医生过来,给昏迷的谢疏亭打上点滴,我还站在那边,端着过期的药水。
迟思润揉了揉眉心:「许小姐,你跟我出去一下好吗?」
杯子直直滑落在地。
褐色液体溅湿地毯,染脏裤腿。
我愣神问他:「你喊我什么?」
「你要我喊你什么,谢夫人?」
迟思润文质彬彬的脸上多了丝轻讽,似乎对我的耐心,也宣布告罄了。

-8-
「我就长话短说吧,我已经告诉谢家哥跟你复合的事了,你们想结婚……是不可能的,你当初怎么对他的,你可能记不起,但我记得清清楚楚。」
「就算这个翻过不提,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精神状态,适合与人交往吗?你已经不仅仅是缺失记忆了,你连基本的生活都没办法自理,哥有事,你能为他做什么?他高烧 40 度,你感冒药冲的是过期的,体温计是找不到的,医生是不会叫的……」
迟思润一口气说完,看向我,嗓音微顿:「你也别怪我说得过火,我没有责备病人的意思,我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认为他不应该平白多个负担。」
他递过来纸巾,我没接。
我推开他失魂落魄朝外跑,喃喃说:「好。」
迟思润是谢疏亭的发小。
他叫我许小姐。
可管家江桐,还有上次那个店员。
他们都叫我方小姐。
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我变成鬼那天,醒来就不记得。
谢疏亭也从来没喊过我的名字,他叫我宝宝,叫我老婆,他说他给我想了个名字,叫方天。
「天高高不穷,地厚厚无极,我们宝宝要像天地那样,永生永世,无穷无极。」
我于是一直叫自己方天。
什么叫复合?
什么叫我当初怎么对他的?
什么叫他们都清清楚楚……
脑袋疼得嗡嗡作响,偏偏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记忆里最深刻的,只有我四分五裂,躺在行李箱的模样。
是谁,拉上了箱子拉链?
又是谁把我带到了出租屋?
我想不起来。
眼泪顺着颊边滑落。
我感受着没有温度的泪,把自己蜷缩在玫瑰灌木中。
就像我死的那天,缩在行李箱那样。
「老婆为什么要藏在这里哭?」
淡淡的叹息,和手电筒光一起扑洒下来。
我遮了遮眼睛,大脑迟钝地辨认时间。
月亮升起来了,已经过去一个白天了。
谢疏亭拿着剪刀,剪断我身旁带刺的木枝,手上不知何时被戳出血,与他的白色毛衣形成强烈反差。
「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血肉,你不喜欢吗?为什么要躺到这东西上让它刺伤你?」
比起我,他身为人类,精神状态好像更不正常一点。
「你这样做我真的会放火烧了整个玫瑰园的。」
我继续蜷在那里,声音哽咽:「你烧就烧,我要离开。」
他手中一顿:「你说什么?」
「我想过了,你是因为我才会发烧的,因为跟我在一起太阴了,我甚至连感冒药过期了都不知道,还继续冲给你喝,你跟我继续下去会死的,谢疏亭。」
「所以呢?」
他反问得极快,我遮住眼睛,语塞强调:「所以我要离开。」
铺天盖地的阴影从玫瑰丛上方投射而下。
手腕被谢疏亭圈住,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我和他就都陷在草地里。
他的脸被玫瑰的刺划出血痕,白皙肌肤昳丽诡谲。
「宝宝一定是疼傻了才会说这种话。」
「来,我疼宝宝,我会好好疼宝宝的……」
我后知后觉到危险与失衡,已然没用了。
谢疏亭像电影里最恐怖的鬼,缠住了我这个厉鬼。
他捂着我的唇边用力边叹息。
「宝宝,是老公的命不够硬,还是老公的魂不好吸,离开我……还有谁能供养你?」
我想说我不想被供养了。
可他好像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抗拒。
越拒绝,越给予。
到最后我只能吸收着自己不要的人气和精气,看我损坏的皮肤慢慢修复,看他完好的身体被玫瑰划伤。
我哭得停不下来:「混蛋……你压到玫瑰花了。」
谢疏亭被我骂,瞳孔在月光下盈盈发亮:「老婆心疼这些花?」
我摸到他破皮的手指:「我是心疼你的身体啊……」
他没有抱我,没有擦我的眼泪。
指尖摩挲着我的耳垂,音色喑哑:「如果你心疼我,就不要干这种损耗自己的事。」
「告诉我,迟思润对你做什么了?」
我摇头,脑子里根本装不下任何东西。
谢疏亭盯着我的眼睛:「他来过你就不见了,宝宝,不要骗我。」
关于「方天」和「许天」,本能告诉我是禁忌的话题。
我不敢再承受他的疯态。
窝在他怀里掉眼泪,意味不明地将问题扯到手机上。「谢疏亭,我想要一个能打电话的手机。」
他习惯性Ṱū⁵地抚着我的背,温声:「你只能用我的身份证,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
「好,明天就带宝宝买,不要哭了,也不要再说离开我的字眼了,我心都要碎掉了。」
耳边是他怦怦的心跳。
急促剧烈。
我共享着他的呼吸和脉搏。
始终无法说出不离开的话。

-9-
谢疏亭应了粉丝需求开播玩游戏。
这次,我用着自己的手机,用了谢疏亭身份证注册的账号,在他的直播间聊天。
【 小天嫂能不能告诉我们谢哥消失的几天怎么又幸福起来了啊!】
【嫂子我也想听!!!】
【我推的谢哥:想听+1,给哥刷到了榜一,哥终于同意让嫂子陪我们玩了。】
【上次那个结尾还不够幸福吗?你们都被牢谢的阴湿人设骗了。】
【平时像个男鬼似的,一谈恋爱比谁都烧,宝宝老婆轮换着叫,叫不够是吧?】
原来,谢疏亭在他们心里是男鬼的形象。
也不知道他们得知他和女鬼在一起,会怎么想。
但我关注的不是这些,我一直在看直播间进来的人,想看到上次那个【川】。
这也是我要手机的原因之一,我想加【川】的微信。
谢疏亭的发烧虽然好了。
我仍旧心有余悸。
他是不怕死,但我怕他死。
【我推的谢哥:我哥又多金又有实力,才不是阴湿男鬼嘞,鬼哪有这气运。】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自从看了牢谢,哥们也是脱非入欧了。】
谢疏亭忽然开口,眼睛弯起,竟然还有些孩子气:「那是,我运好着呢,命硬着呢。」
【如果你知道我在看谢哥,那你也会觉得我命好。】
仔细想想,谢疏亭的命是有点硬的。
正常人被厉鬼缠大半年,不说死没死,精神得崩溃吧,运气得变差吧。
可谢疏亭跟鬼谈婚论嫁了……
游戏直播做得火,公司业务也没落下,精力不像人。
尽管如此,经过上次迟思润的一番话,我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像以前一样,和他在一起。
我焦虑地刷新直播,看在线的人。
突然发现一个【巛】。
点开头像,是一片河川。
我怀揣着紧张点开私聊的界面,发过去打招呼的消息。
这个川,在线。
但我没想到对方加好友的速度那么快,还没回我的私聊就直接加了微信。
叮咚一声,很响。
谢疏亭:「谁的消息?」
我静音,同意好友,紧张地咽口水:「微信支付。」
弹幕和微信消息一起涌出来。
——【我去,谢哥你控制狂啊,这都要问嫂子。】
——【川:背着你老公加我,不怕我告密啊。】
我隐约感觉这个川,就是上次试衣间里那个大师。
谢疏亭性子不良善,看到川的弹幕却不吭声,看到那人闯进我的试衣间却只是争论了两句。
而且,这种挑衅轻狂的语气,简直太像了。
【你是闯进试衣间的大师吗?】
对方秒回:
【你这小鬼,说话别一板一眼的。】
【找我干嘛,决定好要投胎了嘛^_^】
【亲亲~1000000 送到西,包冤魂超度不打折哦~】
微信余额里,谢疏亭给了我很多钱。
但我有点舍不得啊。
【小天:转账 țúₓ3000】
【川:已收款】
【川:这点钱只够咨询费的哈,时间 15 分钟。】
我很着急,我当鬼三年了,没有接触过手机,打字特别慢。
【小天:能不能打电话?】
【川:小鬼你胆子大得很啊,你老公听到怎么办?】
谢疏亭现在在刷 boss,一时半会打不完的。
就十五分钟而已。
我把手机装进口袋,对谢疏亭说:「你先玩着,我出去透透气啦。」
他嗯了声:「好,宝宝。」

-10-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无解。」
电话那头男声懒散:「小厉鬼,超时了。」
我点开手机,又转了三千:「补给你了。」
他腔调很淡:「当然无解啊,继续下去他会死,而你作为身死之人却不能投胎,只能永生永世当孤魂野鬼。」
「过段日子他开始生病,开始衰败,你又该如何?」
我抠着指尖,「谢疏ẗů₇亭知道这些吗?」
「知道啊,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他死了刚好也能成鬼,你们又能在一起了,哈哈,给爷气笑了,那小子当他在玩套娃啊。」
这的确是谢疏亭会说出来的混账话。
我抿唇,问他别的:「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谢疏亭的?你认识迟思润这个人吗?」
他瞬间猜透我,好像会算命似的。
「你不是都浑浑噩噩地三年了,怎么突然想探究过去了。」
当鬼的三年里,前两年我没有一丝举动。
只是在第三年,遇到了一个被我错认为凶手的男人。
「我不知道啊,我从前不想知道我具体的死因,也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因为潜意识里,不想再反刍。」
我停顿:「可现在,我想了。」
对面安静片刻,最终说:「这周末你能出来吗?我们约个时间。」
「就在手机上不行吗,他不让我单独出门。」
「……你能不能有点恶鬼的势气?」
我啪嗒一下,把微信电话挂断了。
不是因为川大师的话。
而是因为我听到了脚步声。
「小姐怎么蹲在这里?」
是管家江桐。
盯着那张脸,我脑袋涨疼。
「江桐……」
「小姐?」
「江桐,你在我老婆身边做什么?」
谢疏亭站在管家身后,如同鬼魅,脸色并不好。
江桐低头后退几步:「抱歉先生,我只是看小姐好像身体不适。」
「是吗,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谢疏亭大步流星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
我搂着他,远远瞄了眼江桐,贴在他耳边解释:
「我这次看他是因为觉得他有点渗人,你别又误会。」
谢疏亭轻笑:「我在宝宝眼里难道是随时随地会发疯的恶犬吗?」
我心想,你不是谁是。
莫名记起玫瑰园的夜晚,我红着脸不理他。

-11-
江桐很快就被辞退了。
谢疏亭的理由是,既然我觉得渗,就不要请人好了。
偌大的别墅没了人烟,只剩我一只鬼,和饲主谢疏亭。
转眼入冬,谢疏亭在大厅玩扫地机器人。
我缩在沙发上偷偷和川大师聊天。
【小天:我真的没办法出门,你不能过来吗?】
【川:?我找你老公骂是吧?】
我咬了咬牙:【那你知道许天这个人吗?】
【川:我发现你这小鬼把我当查户口的。我两年前才认识的谢疏亭。我咋知道你是方天许天还是孙天李天。】
【川:真这么好奇,自己去问他瞒了你什么啊。】
男人穿着高领黑色薄毛衣,正背对着我。
他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
我耳鸣得厉害。
好想偷。
好想偷走,每天都试一遍密码,直到把它打开。
我探出指尖,谢疏亭突然出声:「过年我要回趟家,奶奶生病,我得去看她。」
我微愣,想到迟思润说的话,为了跟我在一起,他应该和谢家产生了矛盾。
「好,我乖乖在家里等你。」我一边应他,一边低头给川发消息:【过年可以出去。】
谢疏亭又说:「老婆当然跟我去啊,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
「啊……我,我也跟你回家吗?」指尖压在那条信息上,匆匆撤回。
我摸不清谢疏亭在想什么。
他拨开额间碎发,转身冲我笑:「我的婚礼上,总不能全是水军吧。」
碍于我的身份,谢疏亭原本不想请家人朋友,打算花钱找陌生人当婚礼气氛组来着。
「可你家里人会想看到我吗……」
谢疏亭根本不知道迟思润生气之下对我说的话。
他一直不让我接触人,唯独他病倒那天是个意外。
他的家人,和迟思润对我应该是一个态度的。
「我管他们想不想看到。」
我怔住。
「只是带你见我的奶奶,除了她,我都不在乎。」
还是第一次。
从谢疏亭口中听到恨意分明的话。

-12-
我想谢疏亭一定是提前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了。
不然他爸妈看到我,怎么会姿态温和,像第一次见到我般,对我笑:「你就是亭亭的女朋友呀。」
我僵硬地应和,目光飘向坐在八仙桌上的迟思润。
身为谢疏亭的秘书,连老板过年也要陪同吗?
「思润,过来见见你二嫂。」
迟思润竟真的喊了。
「二嫂好。」
藏在毛衣下的手揪着谢疏亭,他揽住我的肩,越过迟思润和他爸妈,「我跟她吃过年夜饭来的,就不陪你们寒暄了。」
背后谢家父母没出声。
谢疏亭带我去了后院。
他奶奶腿脚不好,住在院里的厢房。
我拉了拉谢疏亭,他猜到我想问什么,淡声道:「迟思润是我继弟,那是他妈,也不是我妈。」
「我爸是个吃绝户的赘婿,我妈已经死了。」
骤然听到世家隐秘。
我走路的动作慢了一拍。
他平铺直叙,语气听不出情绪:「我跟我妈姓的,我奶奶其实是我外婆,谢家一代代只招婿,结果到我妈这代,招到不安分的东西,命没了,钱没了,谢家也快改姓迟了。」
我没说话。
谢疏亭继续道:「我还有个大哥,我妈死之后他就出国了,如今也不回来了。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我爸偷腥,被我妈撞到,我妈要离婚,他们害怕丑闻曝光,害怕分不到钱,硬生生把我妈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我妈原本当时住隔壁那个家,是我在小学摔到腿,她才过来这个家,要拿钱包去学校接我,而我妈的钱包为什么会在这个家,是因为前一天我爸赌钱欠账,早上把我妈钱包偷走了。」
谢家的宅子是连到一块儿的两栋。
刚刚在外面,我看到右边那栋已经荒芜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而我当时摔到腿,是因为我非要贪玩,和同学比谁能从楼梯上跳下去。」
「很玄吧,最后从楼梯上下去的,是我妈。」
在他推开奶奶房门前的那刹那。
我站在他身后,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搂住了他。
冬天的风冷萧瑟。
除夕的夜昏暗。
我趴在他脊梁骨的位置,低声说:「不是蝴蝶效应,也不是玄之又玄。」
「是杀人凶手犯的罪,与你无关。」
「哪怕你当时没摔到腿,妈妈没撞见出轨,只要恶人还在作恶,总有一天,恶还是会被发觉,这世间的事情总是纸包不住火的,这世间的苦痛也不能用自责消解。」
「错的是他,ṭűₙ不是你。你知道吗?谢疏亭。」
红灯笼下面。
谢疏亭高高地抱起我,仰头跟我接吻。
脑袋撞到纸灯笼。
我害怕摔倒,又害怕着火,推不开他,只能掐他的脖子让他松开。
即使这样,谢疏亭也乐在其中。
「好爽,老婆,多掐掐。」
我一巴掌拍到他脸上,羞耻到指尖都在抖。
「胡说八道……」

-13-
从奶奶房间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谢疏亭陪老人家说了话,又拉着我过去,像小孩子展示心爱的玩具那样,给奶奶看。
他奶奶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
「奶奶答应要看我们结婚,是不是还得再请个人全程陪着她?」
跟谢疏亭往客房走的路上,他一直在问我婚礼事宜。
我点点头,又说:「其实你可以把奶奶接去我们那边住。」
「她住惯老宅子了,不愿意搬。」
我还想再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下。
身体一僵。
那声音不是系统通知音,是微信消息的震动音。
最要命的是,它震个不停。
左手被谢疏亭牵着,我别扭地伸出右手去掏左边口袋。
谢疏亭直接把手机递给我了。
「好像有人急着找你,不看看吗?」
我慌得六神无主,连忙把手机接过来,「是、是……」
他弯眉,「又是微信支付?」
「不,不是。」
「那是谁呢?我都不知道,宝宝除了我还认识谁。」
「是……从你直播间加的粉丝。」
离客房只剩几步之遥。
谢疏亭直接把我抱进去,抵在门扉上。
「老婆说谎的时候,眉毛总喜欢皱成一团。」
眉间被他指腹细细摩着。
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皮,像要化掉了。
他摸摸我的耳朵:「哪个粉丝除夕夜要找我老婆?」
我被谢疏亭缠得受不了,懊恼自己开了震动,也不懂川大师为何要深夜给我发消息。
「宝宝,上次迟思润的事我没追问你,这次你瞒着我的,又是什么事?」
我抿起唇:「你也在瞒着我啊……你所有东西都没有密码,唯独手机设了密码,很反常啊。」
谢疏亭动作微顿,神情难得僵硬。
让我更加笃定手机里有秘密。
我激他:「你是大主播,加你的粉丝肯定比我更多。」
「而我什么都是你的,微信是你的,身份证是你的,手机卡是你的,银行卡也是你的,我在你面前一览无余,还不够吗?」
谢疏亭松开手,「我没有加粉丝,老婆……」
「我又看不到,我怎么知道你手机里面都有谁。」
他唇瓣干燥,脸色泛白:「宝宝,我只有你,宝宝。」
谢疏亭真是乱了阵脚,否则也不会让我先发制人。
我知道他不可能把手机给我,说这些也只是怕他要看我的。
我从他身边飘走,假装委屈:「你出去,我暂时想自己待着。」
要是平常,谢疏亭肯定会犯疯病的。
但他今天乖乖出去了。
打发走谢疏亭,我准备兴师问罪。
看见的消息,却让我大脑空白。
【川:接了个大单子。】
【川:但哥们有点良心,事到临头决定提醒你一下。】
【川:给你五分钟,快跑。】
时间是四分钟前。
我攥紧手机:【你在说什么?你不是答应要帮我找记忆的吗?】
【川:我确实会帮你啊,超度前会恢复记忆的,又能帮到你又能帮别人,吃两家饭,我干嘛不吃。】
【川:笨鬼。都让你偷跑了也不知道跑。】
【川:时间到了。】
【川:开门。】
呼吸几乎停滞。
中式雕花双扇门上映出一道阴影。
我慌乱之中,没能点开和谢疏亭的对话框。
川,和上次一模一样,只是面上没有带笑。
他身后,站着被辞退的江桐,和迟家父子。
「她真是死人?」晚上对我笑的长辈,此刻脸庞笼罩阴云。
「是,某次她掉了一只耳朵,第二日竟又长了出来,少爷千真万确,在拿血肉供奉鬼物。」
「我说那小畜生哪敢跟我硬,原来是学别人养小鬼去了!」迟父怒而转身,「大师,事不宜迟,请您现在就出手。」
大师没有动。
我指尖用力,抓裂了手机:「谢疏亭呢?你们对谢疏亭做什么了?」
迟思润眼瞳发暗:「我哥没事。」
「今天过后,我会骗他你只是离开了。」
「你懂事一点,给他留条生路。」
断裂的手机被我砸过去,我不相信他说的话。
「都让开……我要去找谢疏亭。」
川挽起袖子,缓步走来。
「你说你,死到临头了怎么还在担心你老公。」
「你老公也是的,你死了都舍不得放手。」
手腕疼得刺骨。
他拉着我,我瞬间失去意识。

-14-
昏黄的祠堂。
供桌摆了一圈蜡烛。
而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吊在红蜡中间,五花大绑。
我的眉心在滴血,一滴一滴,溅落进白瓷碗中。
不远处,迟思润正在说话:「爸……你要她的血做什么?」
「我从没见过鬼的精血,正好我有个泰国请的佛牌,我想用血养养。」
迟思润非常不满:「她是要被送走的,你留着她的血,万一超度失败怎么办?爸,你不能这样。」
「我只是玩佛牌,可没像你哥那样丧心病狂养鬼。」
他皱眉:「我哥……」
他们的谈话被迫中止。
因为大师回来了。
川看到我,视线一凝:「谁搞的?」
迟父堂皇道:「听说眉心是鬼最脆弱的地方,我怕她伤人,所以拿刀剜了那块。」
原来是被剜掉了。
「应师傅,还请您继续。」
原来川姓应。
应川拿起桃木剑,撞倒了那碗血。
低低的吸气声响起。
我哑着嗓子,在他抬头那刻,小声喊:「川大师,疼。」
应川的眉心滴上我的血,剑叮当一声,滑落在地。
彼此怔愣之际,鼻尖忽然飘进焦味。
院子外面,朦胧的喊叫声蔓延到祠堂——「着火了!失火了!」
迟父慌忙去催迟思润:「快快快,快打消防电话。」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门从外被踹开。
漫天火光中,谢疏亭拿着火把,脸冷得像冰。
他视线略过众人,一步一步朝我走,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都比我更像鬼。
看到我的模样,他说话都有些神经质了:「你们杀掉我妈不够,还要杀掉我爱人。」
迟父跺脚:「说了多少遍,你妈的死我也很痛苦,你面前这女人她已经死了!养鬼终有一天会反噬自己!」
火焰升腾,谢疏亭点燃了祠堂,定定重复:「宝宝没有死,宝宝也不是鬼。」
他推开应川,指尖去解我身上的绳索,声音没有起伏:「大师,你搞清楚,我老婆只跟我玩字母游戏。」
应川狠狠拧眉:「大哥,你真的有神经病…ṱû₃…」
火势越来越大,迟父又惧又气,赶紧往外退:「畜生!不要命了……谁准你放火烧祠堂的!」
火把落地。
眼前昏暗。
我被谢疏亭抱进怀里。
听到他说。
「我妈让的。」
15。
眉心的肉没了。
我没有什么感觉。
谢疏亭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
每天晚上睡觉,他都要盯着我的脸看。
偶尔我睡醒,会发现他还睁着眼。
这种时候,我就会随口问一句怎么了。
他的回答,像机器人:「肉没了,宝宝的肉没了。」
「宝宝,长肉。」
「宝宝,长肉。」
……于是我也不问了。
而谢疏亭在尝试过各种输出精气的方法都无果后。
找来了应川。
「大师,以前老婆吸我的精气就能长肉,现在为什么长不好?」
应川托着下巴,「缘主稍等,我想想哈。」
微信里,他发来一条消息。
【川:戚百鬼,就是现在!】
我半是无语,半是暗喜。
就是现在。
谢疏亭的手机,放在房间里。
外面有川大师拖着。
我顺利拿到他的手机,销上门,蹲在地板上试密码。
首先是谢疏亭的生日,10 月 12 日。
密码错误。
其次是奶奶的生日。
密码错误。
难道是他被成为鬼的我缠上的那天?
密码错误。
……
数次之后,要等 15 分钟才能再试了。
我焦虑地等着时间,心不在焉,总怕他们的对话声停止。
乱飘的视线落到电脑屏幕上。
我愣了愣。
谢疏亭早上的直播忘记关了。
【睡一觉醒了,人呢?别告诉我老谢播着播着去谈恋爱了哈。】
【我推的谢哥:xs,哥恋爱脑你才知道啊,他账号 id 不都是情侣的。】
【疯狗喂人谢谢子,嫂子是人,他是疯狗,谢谢。】
【我推的谢哥:我不是说 id 名,我说 id 号——T0714T1012,这对称的格式,肯定又是小情侣的把戏,我猜是两人名字里的字母+生日。】
亭 1012。
天……0714?
我的耳朵里,好像在放烟花。
让我快要聋掉了。
9 分钟后,我用 0714 打开了谢疏亭的手机。
他的微信,如他所说很干净。
里面有我,有公司群,有工作对接人。
我点开了他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身体靠着床,抖得不像样。
那是一条 2016 年的朋友圈。
仅此一条的朋友圈。
【我的高中结束了,我的暗恋也结束了。】
【和许南天一起申到了 A 大,以后不用再麻烦大哥帮她代购啦。】
许小姐。
方天。
复合。
我猛地回退,去翻相册。
个人收藏里面。
密密麻麻的,都是那个女孩。
偷拍的趴桌睡颜,阳光下的背影,她咬着笔做题,手牵着手的影子,放到一起、映着两人模样的学生卡……
他的镜头里没有自己,只有许南天。
因此合照唯独一张。
照片中,许南天挽着他的手臂,眉心是有肉的。
我颤着手掏出自己的手机,在浏览器检索几个关键词:「许南天 2021 年行李箱碎尸案」,无果。
我又点回谢疏亭的微信,拼命地、拼命地寻找,关于许南天的痕迹。
滑到最底下,找到了。
那里,有一个永远不会再弹出消息、永远不会顶到上面的聊天框。
「停一停:一定要分手吗。」
「小天:嗯。」
「停一停:天高高不穷,地厚厚无极。许南天,我祝你天高海阔。」
【小天:谢谢你的八年,谢疏亭。】
2021 年 1 月,谢疏亭没有回复这一条。
2021 年 3 月,谢疏亭回了,许南天却没回。
【停一停:许南天,我不要分手。】
因为 2021 年 2 月,许南天就已经死了。
2023 年 4 月,她在出租屋,看见了住进凶宅两年的谢疏亭。
2024 年 4 月,许南天终于记起了谢疏亭。
我不是方天,我是许南天。
16。
【川:小鬼,作战进行得怎么样?】
我关掉了谢疏亭的直播。
回消息:「不怎么样,谢疏亭的密码实在太难破解了。」
「川:反正我只能给你拖延到这,你的肉也老老实实长出来吧,你这样他可要疯掉了。」
「川:你不知道,他本来最讨厌我的,刚刚竟然求我让你长肉。」
「川:你们夫妻俩,一个把我当户口普查的,一个把我当扁鹊华佗,我这辈子只想当个见钱眼开的驱鬼师,可不想跟你们交朋友啊。」
川大师这人也很复杂。
一边想超度我,一边又暗戳戳放水。
上次在祠堂,谢疏亭被迟家父子药晕关了起来,其实就是他让守在门口的徒弟喊人放人的。
我揉着眼睛,这次有点大方。
「小天:转账 200000」
【川:又干嘛?你老公说了,死也不要跟你分开,我可不敢送你走了。】
【小天:抚恤金。】
17。
因为眉心的肉没有彻底长好。
我和谢疏亭结婚的时候额头上贴了个大大的纱布。
婚礼除了气氛组,就是奶奶和拿钱当一日老人之友的川大师。
神父在问:「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永不止息,不求益处;爱是不嫉不妒,凡事包容。方小姐,你是否愿意与谢先生相爱,度过这一辈子?」
我想说愿意。
谢疏亭突然打断:「等等。」
「神父,我老婆不需要忍耐,我老婆就要求益处,我本人就最爱嫉妒。」
「这词不好,别念了。」
草坪上,川大师带头发笑。
前来打工的气氛组阵阵喧哗。
谢疏亭全然不在乎这些腔调。
他指腹刮蹭着我手背的肌肤,眼神湿黑:「我不在乎生与死的定义,我也不在乎这辈子下辈子,没有爱也可以,我只想你,好好长肉。」
听到他的疯话。
我的心竟然痒痒的,像被羽毛挠过。
应川扶着奶奶上台送对戒。
我捏起戒指,圈住谢疏亭的无名指。
「谢疏亭,我会长肉。」
被他抱进怀里,我小声补充:「也会爱你。」
18.(番外)
2021 年 3 月。
谢疏亭收到了许南天的死讯。
此时,距离他们分手不过一个月,距离他微信求她复合,不过一天。
凶手庭审的那天,谢疏亭坐在观众席上。
由于损坏尸体,情节恶劣,他被判处死刑。
结束的时候,许南天的姑父姑妈泣不成声Ţű̂₄。
谢疏亭冲过去,头晕目眩地揪住那男人的衣领,喉咙呼吸间都是锈味:「你死了有什么用,你死了她就能活着吗?她今年才 23 岁,她本来有大好的人生,通畅的前途,你死了就能赔罪吗?你死了她鲜活的生命就能重现吗?她的人生,那女孩的人生,到底怎么还回来……」
谢疏亭被工作人员强硬地制住。
凶手被带走,他听到他轻飘飘地说:「对不起啊,我只是刚好看到了她。」
只是因为刚好看到了她。
只是因为死前想报复社会。
只是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
犯人根本不会由于死亡受到惩罚,因为他本就想死。
「谢先生!」
「谢先生,您不能这样!」
「快!快把他们分开——」
谢疏亭被拘留了 7 天。
他悔恨,悔恨的是没有带刀。
如果当初他没同意分手,许南天没有搬出去。
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他恨自己的故作洒脱,恨自己的轻易放手。
他不该松开许南天,不该松开,哪怕一点点。
豪门秘辛中有很多神神鬼鬼的封建之术。
谢疏亭的父亲,在他妈死后捐了一栋楼,听说是能镇压住他妈魂魄,让他妈滋养他的风水道。
谢疏亭从来不信鬼,不信神。
他只信,他能握在手中的东西。
但他这一生,跪过两次佛。
一次是他妈死后,他一阶一拜,跪了 523 道台阶。
一次是许南天死后,他一阶一拜,跪了 523 道台阶。
凶宅被谢疏亭租了下来。
这件事他动用了点手段压了,网上连影子都没有。
于是,他每天还在和许南天谈恋爱。
睡在许南天的房间里,他每晚做梦,都能梦到她。
只是梦里她不太完好。
有时是头和他见面。
有时是胳膊和他见面。
有时是腿和他见面。
晚上,他沉浸在梦的虚无中,白天, 他努力认真工作。
但眼底的青黑,是不会骗人的。
兼任秘书的继弟迟思润从前就知道他喜欢一个许小姐。
很快就猜到:「哥,你是不是被那女人甩了?」
谢疏亭笑了:「她是要分手的, 但我没同意, 我还在追求她呢。」
迟思润很生气:「你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憔悴、多可怖?」
谢疏亭照了镜子。
镜中,他有眼、有鼻子、有嘴巴, 活得好好的。
可他的小天,却不会再活了。
谢疏亭重新拾起他停更的游戏直播。
这一次, 他玩的全是恐怖游戏。
《红嫁衣》《林美琪疑案》《问神》……
弹幕有人说:「妈耶, 主播一年不玩正常游戏, 会不会太阴了?」
「对啊!直播时间还都是凌晨 12 点……我吓晕。」
谢疏亭垂眸。
听说越阴,越容易撞鬼。
他需要遇鬼,需要见鬼。
住进凶宅的第一年,他在直播平台收到了个人私信。
「川:主播, 你身后有鬼, 我这里 1000000 包送走。」
谢疏亭直接打了一百万, 约川见面。
……
「什么?你说你要招鬼?」应川皱眉。
谢疏亭姿态很低:「大师,是钱不够吗?」
他拒绝:「我不干这种事, 你是人,和鬼在一起折损运道和人寿。」
「另外,鬼也不能招啊,谁知道招来的是不是索命厉鬼。」
谢疏亭:「索命就更好了。」
应川沉默:「……大哥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谢疏亭:「再给你一百万,你告诉我, 怎么才能见到她。」
应川支着脸,被他潮湿目光注视得心烦,没好气地道:「你想见的人,一直都在你身边, 只是她看不见你,她是惨死的,这两年都是地缚灵的形式。」
谢疏亭听他说完。
直接跑出了包厢。
阳光下,他跑得碎发乱晃。
如同 18 岁那年, 高中毕业那个夏天, 得到她的许可,跑去她姑父家门口,与她相拥。
23 岁的痛苦。
26 岁那年得到缓解。
17 岁的悸动, 得以延续。
老婆好乖, 老婆今天又在压他床了。
老婆好软, 老婆连掐他都没有劲儿。
老婆好坏, 老婆在他出门时绊了他。
老婆好娇,老婆把他的 T 恤都扔掉了。
老婆好笨, 老婆连看电影都会吓哭。
老婆好傻,老婆怎么不上来继续压床了?
老婆再偷偷缩在角落哭……他真的会忍不住的。
住进凶宅的第三年。
谢疏亭终于抱到了许南天。
他捂着她冰凉的双脚,搂着她的腰。
唇瓣贴着她发顶。
「你不是喜欢玩鬼压床吗?以后也那样玩好了。」
他的宝宝不记得他,也不记得自己。
没关系。
「天高高不穷, 地厚厚无极,我们宝宝要像天地那样,永生永世, 无穷无极。」
方天会好好长出血肉,丢掉身为许南天的痛苦记忆。
谢疏亭终于撞鬼了,在那个冬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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