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与祝容浔成婚三载。
他对我疏离又客气,多年分房而睡,却给足了我主母体面。
我原以为他不爱我,直到我爹入狱,他连夜奔走,死于他乡,却留下血书,求祝家长辈护我周全。
重来一世,我不愿连累他,正准备和离,面前忽然闪过一堆字幕。
【别和离啊!他不肯与你同榻而眠是因为他身患瘾症,怕你嫌恶……】
【呜呜祝容浔每次病发宁愿用匕首自伤,也舍不得伤了连竹!】
【……真是两个小苦瓜,快给我狠狠在一起!】
我不敢置信,直到亲眼撞见祝容浔病发,他眼尾湿红,颤着声道:「阿竹,别这样看我……我不是怪物。」
我心神震颤,主动上前,拂开他汗湿的鬓发,温声道:「夫君,我带你回房。」
-1-
「夫人,大人公务繁忙,今晚便不过来了,让您也早些休息。」门外小厮的声音传进来时,陡然唤回了我的思绪。
环视着周遭的一切,我意识到,我真的重生了。
回到了刚刚嫁给祝容浔的半年后。
我和祝容浔是两家联姻,本就不太熟悉,即便是洞房花烛,他也只是敷衍的与我行过周公之礼便躺到另一边去睡了,之后更是借口公务,很少踏进我的房中。
一月三十日,有二十九日他都是忙公事。
多出来的一两日,也只是来我房里溜一圈,然后寻个借口离开。
他对我的态度疏离又清冷,只不过因着连祝两家的关系,在人前会给足我主母的体面。
我原想着这样的日子将就着过便也算了,直到嫁给他的第三年。
我爹遭人构陷入狱,因着连襟,他连夜为连家奔走,却死于他乡,只留下一封血书,并无一字给我,通篇央求祝家长辈护我周全。
我一早便知——
他这人,看似冷情,却极重责任。
我知道的。
但那一刻,我也终于确信了。
他对我,是责任,不掺杂半点爱意。
-2-
这个念头落下,我轻叹了口气。
彩欢见我叹气,不由得劝慰我:「夫人,夜深了,您也早些歇下吧。」
我没有听,只绕到案桌之后,纤细手指拿起毛笔,吩咐道:「你去唤大人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前世他为救连家而死,算是尽到了责任。
重来一世,连家的事,待我和离归家后,再另谋他法,总归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不至于再连累了他。
彩欢应声而去。
我提笔落下和离二字,心脏莫名闷闷的。
正欲往下写,面ẗŭₐ前却忽然出现一堆发着光的字幕。
【宝宝别和离啊!他不肯与你同榻而眠是因为他身患瘾症,怕你嫌恶……】
【呜呜呜祝容浔每次发病宁愿用匕首自伤,也舍不得伤了连竹!】
【说是忙公务,实际上是怕见到心上人控制不住自己啊!】
【……真是两个小苦瓜,快给我狠狠在一起!】
【……】
我讶然地盯着面前发光的字幕,下意识放下了笔。
瘾症?
什么瘾症?
我从没听闻他的身体有什么疾病啊。
正困惑间,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由远及近:「有何事?」
-3-
我回过神,抬眼看去。
男人一双丹凤眼内敛含情,鼻梁高挺,嘴唇嫣红,瞧着一副康健模样。
难不成是我眼花了?
我让彩欢先出去,见状,彩欢朝我揶揄地眨了眨眼,自觉地退出去,顺带还关上了门。
我:「……」
伴随着门关上,屋内,烛火燃着。
祝容浔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嗯?」
我反应过来自己叫他过来的目的,沉吟了下,用商量的口吻道:「祝容浔,要不我们和离吧?」
想了想,我又补了一句:「你常年劳神伤身,改日请个大夫来府上看看吧,往后要多注意身体。」
祝家是京都的名门,便是请宫里的太医来诊治都是能的,便是他真的有疾,想必也能治好。
一番话落下,我自认说得没有什么问题。
却不想,男人骤然白了脸色。
他直直盯着我,原先还有些发亮的眼神黯淡下来,如星辰陨落,好半晌,我才听见他的声音:「我知道了,若你嫌弃,我愿放你自由。」
「但今夜太晚了,明日吧,明日可否?」
「……好。」
听罢,男人步履匆匆地离开,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离开时的步伐有些凌乱。
面前的字幕在狂飞。
【啊啊啊!还是提了!】
【我都不敢想,祝容浔回去之后得多难过啊!他好不容易娶到了心上人,若不是他的病,他明明可以和心上人举案齐眉,过诗情画意的日子……】
【他是名满京都的贵公子啊,又怎么敢在她面前露出那样不堪的一面……】
【明日他又要犯病了,还要忍着心痛与连竹和离,呜呜呜好惨】
我的心口猛地一颤。
我是他的心上人?
这怎么可能?
-4-
因着看到了这些字幕,我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晨才堪堪入眠,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
意外的是,也无人来打扰。
等我醒来的时候,彩欢才端着水盆进来,我下意识问她:「大人呢?他今日应当休沐吧。」
听见这话,彩欢面露不忍:「夫人,大人一早便出门去了,说是有急事要忙,会很晚才回来。」
我:「……」
若是换了从前,我当真会以为他是去忙公务了。
但现在,我的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
他这算是逃避和离吗?
其实想想,前世成婚三载,我们虽算不上恩爱,但却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府里有长舌的丫鬟嬷嬷嚼我舌根,对我不敬。
他这样一个宽和仁善的人会亲自发落了那些人,为我立威。
也会在我生辰时,请假休沐,为我庆贺,送我千金难求的发簪头面。
细细想来。
也许也正是因此,哪怕他的态度疏离,我也能与他过得下去。
罢了。
也不是非要马上和离不可。
还是先治好他的病吧。
……也不知是怎样的病?
-5-
日落月升。
我一直等到深夜,才听到前院有了动静,起身往书房去。
就在这时,眼前的字幕又出现了。
【啊啊啊他又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去了,连竹去干啥?】
【该不会又是提和离的事吧?祝容浔都在外躲一天了,还是躲不过啊。】
【这不是得撞见他犯病的样子?我去,突然不敢看了(人心黄黄)】
看到最后一句话,我的脚步微顿,没来由的,心脏忽然狂跳了几下。
他防病的模样……?
主院距离他的书房不远,经过一条长廊就到了。
我沐着月色,踏至书房门口时,却被他的贴身小厮常一拦住了,青年欲言又止:「夫人,大人在忙公务……」
话音未落,从屋内忽然传出一声闷哼。
「嘭」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扫落在了地上。
我的心头一紧,想也不想绕开常一,兀自推开了书房的门,走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无论他有什么病,总不好叫外人瞧去了。
手背贴在冰凉的木门上,却紧张得冒汗。
可眼下我却无心在意这些,看清面前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模样,眸光骤然剧烈晃动起来。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昏暗又幽深。
明明灭灭里。
只见往日里清贵的人此刻发丝、衣衫都是乱的,男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尾潮红一片,一只手上拿着匕首,也不知在手臂上划了几刀。
刺目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下来,流了一地。
可偏生自伤的人察觉不到痛一般,双眼涣散。
许是听到动静,他的瞳孔缓缓聚焦,却在看清来人时,受了惊,瞳孔猛缩成一点。
几乎是下意识的。
他拢了拢衣衫,似想要挡住狼狈,却偏生又挡不住。
一滴泪蓦地从他的眼尾滑落。
他躲避着我的视线,嗓音发颤:「阿竹,别这样看我……我不是怪物。」
我的心口猝然一疼。
原是如此,他才不敢接近我?
眼见他别过脸去,心神莫名震颤起来,我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轻柔地拂开他汗湿的鬓发,男人蓦然回首,对上那双通红的眼眸,我敛下眸,温声道:「夫君,我带你回房。」
我怎么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受难。
【啊啊啊啊我就知道,他爱的人一定不会嫌弃他的!】
【别怕,他的病只要周公之礼就能缓解!!】
【……快,原地就做!】
不经意间,目光扫过那些字幕,我的脸颊唰地一红。
竟要那种解法?
-6-
正愣神间,指尖碰到祝容浔的侧脸,触手的肌肤滚烫。
「别,别碰到我。」手腕蓦地被抓住,男人的呼吸明显加快了些,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定在原地,讷讷地瞧他。
见状,祝容浔眼里浮现出愧色,松开握着我的手,也不知是不是痛苦极了,他额上青筋突突地跳,有汗水不断淌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却还是克制着道:「我,我没事,不用看大夫,你回去歇着吧,只是今晚……怕是没办法给你写和离书了。」
似乎说这样一番话,费了他许多气力。
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故作镇定地对外喊:「常一,去打一桶冷水过来!」
常一候在门外,本就忧心着,听见吩咐,没忍住劝阻:「公子,再泡冷水,您的身子骨怕是受不住……」
「去!」一声厉呵。
他鲜少会用这样强势的语气。
外头没了声响。
待脚步声远去,他离我远了一些,勉力平复着呼吸,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
见他死要面子,一股子恼意莫名自心底冒出,我没忍住皱了眉。
这个时候还提什么和离书?
若我因他有这瘾症就离他而去,那我岂不成了凉薄之人?
【救命!祝容浔是什么忍者神龟啊!那么大一个媳妇就在跟前哎!】
【楼上你懂什么,他是不想被欲望控制,在心上人面前露出丑态,若是任凭本能,那和牲畜何异?】
【我都要急死了,再这样下去,身体真的会坏吧?难怪短命啊……】
我原先还有些气,瞥到最后一句,心中一怔。
再抬眼,面前,祝容浔眼神分明已不大清明,却仍与我隔着一定的距离,无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苦等常一的冷水。
我扫了眼他身后的床榻,眼神一动。
饶是羞涩,但也不是与他没有亲近过,若真能为他治病,那事也算不得什么。
思定,我再度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还不待我说点什么,手腕就被扣住,男人微微用力,蓦地将我带进怀里,失去理智一般啃咬厮磨!
我吃疼出声,暗暗心惊。
这瘾症发作起来……莫不是要将人吃到肚子里去?
-7-
这一声,却唤醒了男人的半分理智。
祝容浔张惶失措地看我,见我蹙了眉,如做错了事的孩童般,连连后退了几步,这一退,就到了床沿:「对,对不住,但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你快回去。」
最后一个字未落,他就被扑了个正着。
我本就有些腿软,一时站不住,扑过去,和他一同跌在床榻上!
我勉强撑起身子,往下瞧去,正想问他有没有伤着。
猝不及防间,对上一双晕染了欲色的眼眸。
男人的眼神迷蒙,苍白如瓷的肌肤泛着红,与往日里那清贵模样大不相同,却莫名勾得人心中火热。
他真真是好看到了极点。
我几乎是下意识凑上前,吻上他的唇。
祝容浔的瞳孔顿时一震:「阿竹……」
恰这时,自门外传来常一的声音。
「公子,冷水备好了……」
「……」
我想也不想,冲门口道:「你先下去!」
「是。」
常一是个人精,哪里还能不明白,一句废话也没多说,带着冷水就一溜烟儿跑了。
-8-
屋内的温度迅速攀高。
我的脸颊发烫,可心脏却扑通扑通乱跳着,带着隐秘的兴奋。
压着他的肩膀瞧他,越瞧越满意,杏眸发亮。
我又轻啄了一下。
他的眸子一深,到底是忍不住,很快反客为主,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我的脸上、唇上。
……
半个时辰后。
祝容浔偃旗息鼓,躺到另一边平复呼吸。
就这样?
和洞房那夜并没有什么差别啊?
我眨了眨眼,侧眸凝视着那背对着我躺着的人,他的脊背光滑,宽肩窄腰,如墨般的发倾洒下来,落了满背,哪怕是躺着不动,亦透着一股子清雅风正。
嗯。
其实,原先知晓要嫁给他的时候,我并不十分抗拒。
毕竟,他的相貌出众,又是品行端方的君子。
只是从前以为他无心于我,便也不作他想。
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正想着,面前却又闪过字幕。
【怎么这么快?】
【过程呢?我要看过程!】
【嘶,都到这时候了祝容浔竟然还可以克制,真的是钢铁般的意志啊!不得不说,他别太爱了!】
【女主不会觉得这就结束了吧?男主还搁那忍耐呢!】
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9-
我下意识坐起身,探头去看,只见他手抵在额上,骨节发白,症状显然并没有减轻多少,额上还是簌簌冒汗。
「祝容浔!」
我急地唤了一声,他猛地回过神,抬眼看来,见我忧心,勉强笑了下:「我没事了,睡吧,已经好很多了,真的。」
说罢,像是怕我不放心,他还转了个身,面对着我,只身躯在隐隐颤抖,皙白的肌肤透着红。
也是,他这样清贵自持的人,如何又能放任本能呢?
可偏偏这样越叫人心疼。
我的心莫名软了一下,没再开口,环住他的腰身。
与他额头贴着额头。
这样近的距离。
可以听见两人剧烈的怦怦心跳。
良久,似是受不了了,他缓缓睁开眼,眼尾全红了,近乎是要落泪的模样,沙哑着声音祈求:「阿竹,你回去好不好,我怕吓着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哑着声道:「我不怕。」
似有星光在他眼中燃起,灼灼发亮,又仿佛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开。
云雨卷土重来。
我仿佛陷入一地沼泽,被他拖拽着一同坠入深渊。
直至天明方休。
-10-
那晚之后,我在房里休息了好几日。
彩欢和云柳伺候的十分尽心,彩欢眼底总带了笑,揶揄道:「夫人,今晚要去请大人过来一同吃晚饭吗?」
这几日,祝容浔又忙得不见人,早出晚归的,到了夜里,依旧找借口想往书房钻,像是生怕我提和离一事。
我也实在拿他没辙,知晓他过不了心里那关,也不强求。
只得先去回了一趟家中,让父亲多留意朝堂一事,父亲为官一向谨慎,对我的担心有些不明所以,嘴上却答应着。
我心知事情不发生,很难让人信服,也只能先做个提醒。
思绪回笼,我觑了眼还在偷笑的彩欢,没好气道:「你个傻丫头,净忘了正经事,今晚将军府设宴庆贺老将军的生辰,咱们府里也收到了帖子,还不赶快去收拾收拾去!」
这话如醍醐灌顶一般,小丫头哎呀了声,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瞧奴婢这记性,一下子就给忘了,这就去!这就去!!」
说罢,与云柳二人匆匆下去准备了。
我失笑着摇了摇头。
但一扭头,见已到了落日时分。
祝容浔也该下朝回来了。
怎的还没回来?
几乎是这个念头堪堪落下,就听外头有了动静,隐隐可听见大人二字。
料想是祝容浔回来了,我放下笔,起身出了门。
夕阳越过高墙,在走廊上投下橙黄色的光影,还不见人,先见影子。
紧接着,男人修长的身躯出现在垂花门后,踏进来,一个抬眸。
猝不及防间,四目相对。
他眸中闪过讶然,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的神色就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只眉宇间压着藏不住的愉悦。
【笑发财了,一回家就看到媳妇,心里乐坏了吧?】
【呜呜他真的好容易满足啊!】
【求上天给我这样的一个郎君,让我发大财也愿意!】
我扫过那些滚过的字幕,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出来了?」正愣神间,来人已经走到跟前。
我还沉浸在思绪里,并未多想,一句话脱口而出:「自然是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
男人的身子一顿,眸光晃动了下,如阳光下的海水,波光粼粼的,皙白的耳尖染上胭脂色。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这时候,彩欢已经收拾好,小跑着出来,云柳跟在她身后,两人行至我们跟前,行了礼:「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何时出发去将军府呀?」
「等会吧。」我回头看向还站在面前的祝容浔:「你要不要去换身衣裳?今日林老将军生辰,我们去贺寿。」
「……嗯。」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男人的情绪似乎一下就低了下去。
我不明所以,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将军府素来与连祝两家交好,老将军生辰,自然是要去的。
-11-
将军府坐落在朱雀街上。
因是老将军的生辰,来来往往间的达官显贵不少,哪怕是夜里,也亮如白昼。
待马车停下。
我与祝容浔下马车时,恰好撞见林夫人携子在迎客。
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原本还神情淡淡的林怀钰神情Ţúⁿ莫名涌出些许激动来。
竟是朝着我这边走了两步,却被林夫人拦住,只得止住脚步,只拿眼神瞧着我。
见状,祝容浔眉心不经意地一皱,下意识挡在我跟前,与林氏夫妇说话:「林将军,林夫人。」
林将军颔首应了:「阿浔来了,快快请进。」
祝容浔说了些庆贺的体面话,将带来的贺礼交给林家的管事,握着我的手腕往里走。
我窥他一眼,碍于人多,也没发问。
到了府内,男女不同席,遂我们自然分开。
我去了女宾席,与其他女眷坐在一处。
女眷在一处,总归是要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原先在闺阁里与我交好的江明月笑着凑近我,打趣道:「你与祝大人也成婚半载了,这肚子怎么还没点消息?」
我被她说得脸热,故作镇定地饮了一盏茶:「这也不是能急的事。」
闻言,江明月吃吃地笑:「是不能急,但你可不知道,我家那位回来总同我说,祝大人每回一下朝就往家里赶,定是心急见家里的美娇娘,可真是羡煞旁人!」
我笑而不语。
哪里是心急着见我。
祝容浔本就是个内敛的人,估摸着是怕被人逮住去应酬罢。
偏生江明月是个能说的,每每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我正不知该如何应付,恰好,来了个丫鬟说有人寻。
如蒙大赦般,我忙起身:「我过去一趟,很快回来。」
见我要走,江明月无趣地撇了撇嘴,却也不耽误我的事:「去吧去吧。」
我随着那丫鬟去了偏院。
原来还当是林夫人找我叙话,却不想,院子里等着的人竟是林怀钰。
月光下。
青年身着青色锦袍,正焦急等待着,一回头,见到我来,眸中乍然间迸出欣喜之色,几步朝我走来,可在看我后退半步后又止住了步伐,眼底浮现受伤:「你我之间,何至于这样生分?」
我别过视线,没有开口。
我与林怀钰还有祝容浔虽说都是一同长大的,但同林怀钰的关系更密切些。
可林怀钰之前一直说当我是妹妹,是以我嫁给了祝容浔。
——这并不是我怨他的理由。
前世连家出事之后,我最先并不对与我相敬如宾的祝容浔抱什么希望,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他,林怀钰,希望他念着青梅竹马之谊救救我父亲。
但我在林家门口等了又等,却等来门房说他出远门了,不知归期。
我信以为真,直到亲眼见到他在云音园听戏。
那一刻。
方明白,他不是不在,只是不肯帮。
于理,我没资格怪他袖手旁观。
可于情,我不能不怨。
最慌乱难过时。
是祝容浔连夜奔走,为我爹证清白。
想到这,我顿觉与他没什么可说的,转身就要走。
见状,林怀钰下意识拽住我的手腕,口不择言道:「阿竹,明明从前我们的关系是最好的,而且你不知道,祝容浔他有瘾症,那样令人不齿的病,谁知道他之前做过什么,你不该嫁给他的……!」
话音未落,忽闻垂花门外脚步声响起,又停下。
似有所感般,我猛地回头,恰好撞上男人骤然发白的脸。
是祝容浔!!
-12-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的眼睛那样的黑,仿佛没了半点光亮。
往日里名满京都的贵公子此刻站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神情,却能觉察那笼罩满身的孤寂和自我厌弃。
下一刻,男人几乎是没有停留,扭头就走,似落荒而逃。
【啊啊啊啊这姓林的好过分啊!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出来说!】
【气Ṫų₉死我了,把这男的叉出去!】
【呜呜好心疼,男主好像要碎了……】
【完了完了,这下他的病彻底被女主知道了,他一定以为女主会嫌弃他了吧!可他什么也没做错啊!千万不要 BE 啊!】
我下意识想追上去,可手腕却被死死扣着。
林怀钰还在絮絮叨叨:「阿竹,你信我,这是我Ţü⁰亲眼所见的!」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
林怀钰不敢置信地看向我,许是没想到我会扇他一巴掌。
我狠狠瞪着他,下意识维护:「林公子慎言,我夫君有什么瘾症是我不知道的?我夫君康健得很,莫要咒他!」
「更何况,他视你为朋友,你却在背后诋毁他,实在卑劣至极!」
「可是分明是他先抢你在先!」
林怀钰涨红了脸,破罐子破摔般大喊,可我已经没耐心再听。
心中百般担忧,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往垂花门追去。
-13-
我原以为祝容浔已经率先回府了。
但没想到,上马车时,却见他还在。
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车厢内的气氛凝滞。
想了想,我主动拉住他的手:「夫君,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触手冰冷一片。
我从不知,男人的手也可以这样的冷。
他下意识抽回手。
我:「……」
回去的路上,祝容浔一言不发,只坐在位置上,不知在想什么。
我还当他在在意林怀钰说的话,绞尽脑汁准备安抚几句,却不想,忽然听见低低的声音。
「我和离书已经写好了。」
我一下怔住。
他这是什么意思?
-14-
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并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低声道:「那晚你提和离的事,我一直有事耽搁了,这几日正好有空闲——」
他说得淡定,但字幕却出卖了他。
【他骗你的,他压根就没写好和离书!!就是自卑了想一个人藏起来而已!从来不被爱的人哪怕受了委屈也只想着保全别人!】
【哎,你要是真的同意了,你一走,他估计就要哭死了。】
【祝大人全身上下,嘴最硬。】
「但我现在不想和离了。」我打断他的话,直白道。
祝容浔是个好郎君,又心仪我,我没道理要与他和离。
话音落下。
原本还情绪不高的人霎时间抬起头,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圈湿润,如玉一般的面孔上,眼尾一点红,如点染了胭脂,格外惑人。
我没由来地觉得心痒痒的。
被我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喉结微滚,手掌不自觉紧握成拳,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啊啊啊啊连竹一句话,他直接发病了!】
【不得不说,祝大人好诱人啊……连竹吃得真好!】
【斯哈斯哈,好带感啊!直接戳中我地点了!!】
他ţŭ¹又,发病了?
我一愣。
但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比起之前的担心,这会儿竟多了几分期待。
我莫名觉得喉咙有些渴,再次拉住他的手:「夫君,别怕,我在。」
前世都是他护我,这一世,ẗüₓ也该我护他!
祝容浔深深地望着我,确定在我眼里没有看到嫌恶,鸦黑的睫羽轻颤,眼底的情绪翻涌起来,涩声道:「阿竹,我不脏的。」
「我知道。」我没有犹豫地回。
闻言,男人的眸光几经变化,最后反握住我的手。
-15-
祝容浔连夜搬回了主院。
我起先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一月三十日,他二十日都留宿房里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大事不妙!
不是。
他的公务呢??
我幽怨地盯着坐在案牍后看公文的祝容浔,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打开的窗棂落在他脸庞,愈发衬的男人容色愈发出众。
一时看得有些久了,待我回神时,却见祝容浔正在看我,眼底含了笑:「阿竹,看什么这样出神?」
我一下羞窘。
他明知、明知我在看他!
哼。
实在可恶。
【嘿嘿嘿好甜爱磕!】
【不过连竹她爹快要出事了吧?还有多久来着,多希望别再发生……】
【没事哒,到最后祝容浔死了,连竹也没活着啊!】
看清这些字幕,我脸上的笑慢慢消散。
确实。
前世的我,也没活下来。
-16-
「怎么了?」蓦地,关切的询问声敲在耳畔,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事,该到用饭的时辰了。」
见状,他的眸光微闪ƭű̂ₜ,没再多问。
就在这时,彩欢进来禀告:「夫人,祝夫人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我浑身下意识一颤。
但尽力保持着冷静:「快请。」
没过多久,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位打扮华丽的妇人出现在门外,看清女人的那一刻,我浑身无意识一颤。
紧接着,手就被握住了。
我回眸,恰好对上祝容浔关切的目光。
我的眸光微微晃动,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前世祝容浔死后,哪怕他央求祝家长辈护我周全,但祝夫人却怨我害死了她的长子,将我赶出祝府。
连家已倒,我孤立无援,昔日旧友皆闭门谢客。
走投无路之下,我揣着的银两被流氓抢走,为了留住清白,自绝于街头。
死之前,我遥遥看见祝府的马车。
里面正坐着祝夫人,女人厌恨的眼神一闪而过,令人心惊。
祝容浔明显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可祝夫人在场,他没有多问,只神情淡淡道:「母亲怎么来了?」
祝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进来便直奔他的博古架:「哎,哥哥,这个好看,送给我好不好?」
我一眼认出,那是祝容浔很喜爱的青瓷瓶,闲来无事时便会赏玩一番。
但依着祝容浔大方的脾性……
「放下。」
淡淡地一声呵斥。
少年讶然地瞪大了眼,手上一个不小心,青瓷瓶落地,「嘭」一声,摔得粉碎。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说:「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见我开口,祝夫人冷下脸,厉声喝道。
这一刻,她的模样,与前世我死之前的模样重合。
我白了脸色。
可下一刻,就听见祝容浔冷冷的声音:「母亲若是来找麻烦的,那大可自行离去!」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17-
饶是我也没想到,一向温润端方的人对祝夫人会这样不假辞色。
祝夫人也是愣了一会儿,好半晌,她的眼圈忽然红了,一把拉过祝容浔:「走,母亲有话与你说!」
祝容浔不明所以,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颔首,这才不情不愿地跟去。
待两人去了后院,我回过神来,叫彩欢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祝容叶还在,瞧了我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凑过来道,略带恶意道:「嫂子,我哥哥有那种病,也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我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见状,祝容叶嘿嘿笑了笑:「嫂嫂别惊讶呀,你猜为什么哥哥明明父母在堂,还要出府另住?」
难道不是因为圣上赐了他府邸吗?
这是祝容浔对我说的。
前世我还为此开心过,觉得不用应付婆母公爹还有小叔子,却不想,还有另一层缘由?
【啊啊啊!让我冲进去打死这个件货!】
【祝家多年前被贬谪,就将长子留在京都亲戚家,受尽冷眼和嘲讽,祝家夫妇却生下次子,数年不曾回来,等回来时又得知长子有那样的病,父亲漠视,母亲嫌恶,就连弟弟也嘲笑他……】
【哭死了,他不懂得爱人,只知道用命去守护对方!】
【祝容浔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最后还死在了他母亲手里……若是他得知真相,会疯吧!】
几乎是这句话闪过的瞬间,我的脑海里慢慢涌出些许记忆。
原来,这就是为何年少的祝容浔永远不开心的原因。
哪怕我请他吃松子糖,他也只是拿着不吃,尽显疏离。
胸腔内泛出酸涩感。
是啊。
他不懂得如何爱人,却愿意豁出一条命来护我。
这样的人,又如何让我不心动呢?
眼泪盈于眼眶。
祝容叶见我落泪,神情顿了顿,讥讽道:「喂,你哭什么?你不觉得他很恶心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
「不,恶心的人是你们!」
我的目光很冷,一时将他唬住。
没再多看他一眼,我兀自去了后院。
才堪堪走近,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
「你为何不听劝,母亲是为了你好!」
「……」
祝容浔没有回应。
僵持了好一阵,祝夫人忽然软了声音:「母亲亏欠你良多,你放心,母亲一定会弥补你。」
祝容浔睨她一眼,开腔道:「不必,我已经不需要了。」
寡淡又疏离的态度,刺痛了祝夫人的心。
以至于她回眸看见我时,恨得眼睛都红了。
我直视着她,并不避退。
倒是祝容浔第一时间看见我,上前一步,挡住了那怨恨的眼神,侧着脸,警惕道:「母亲若是无事,就回去吧。」
祝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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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等祝家人走了,祝容浔低眸看我,询问道:「没事吧?我弟弟,没对你不敬吧?」
我回视他,实诚道:「有。」
他的眼底立时浮现紧张。
见状,我拉住他的手,笑道:「但他是他,你是你,我不会迁怒你的。」
「阿竹……」
他拥住我,喉结微滚了下,缓缓低下头来。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呼吸可闻。
恰在这时,彩欢急吼吼跑过来,远远地就喊了一声。
「大人,夫人,现在用饭不?」
我霎时间推开他,欲盖弥彰地应了声:「啊,好,用饭!」
祝容浔被推开了也不恼,唇角扬起笑:「都听阿竹的。」
我觑他一眼,没忍住也跟着笑。
心里头莫名暖暖的。
这样的日子,好像还不错。
-19-
自那之后,祝夫人没再上门。
我原来心里还有些不自在,但时日久了,也就渐渐淡忘了。
冬去春来,两年飞快过去。
我时刻担心父亲的事,要祝容浔也多加留意。
前世父亲卷入乱王案里,不得翻身,如今没有落入陷阱,倒是林家被下了大狱,被判秋日处斩。
祝容浔告诉我说,林将军私底下站队乱王,所幸我父亲这一世早早与他少了往来,这才免于被牵连。
——自打老将军生辰之后,我私心里不想与林家再有牵扯,便叫父亲也少来往,免得为着从前的事生出许多麻烦来。
我如今是祝家媳,父亲生怕我在祝家过得不好,自是无有不应的。
得知消息,我浑身一颤,想到某种可能,急声道:「你的消息可准确?」
我分明记得,前世的时候林家非但没有事,还升官加爵了!
「我岂会骗你?」祝容浔颇为无奈道。
我的唇轻颤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林怀钰不肯帮我。
林家就是罪魁祸首,他如何敢帮?又如何会帮?
或许,也是林家的人断送了祝容浔的性命!
其中大抵还有我的缘故。
——毕竟林怀钰是因为我才对祝容浔有恶意。
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我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见我脸色苍白, 祝容浔连忙将我拥入怀里:「阿竹,你别吓我, 怎么了?」
我抬眼, 见他眉目里写满了担忧, 心脏一缩, 泛出心疼,故作轻松地问:「没有, 就是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心仪我的啊?」
乍然这么一问,倒是让祝容浔问住了。
他的耳尖微红, 轻咳了声:「那年你送的松子糖,很甜, 以前母亲只会给弟弟买……」
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下,见他慌神, 猛地扑进他怀里:「阿浔,我想告诉你, 从现在起,会有两个人很爱很爱你。」
「两个人?」
他讶然。
我拉着他的手移向腹部, 唇角弯了弯:「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的瞳孔微震,似是不敢置信,良久,才小心翼翼地抚上我的腹部, 镇定道:「我们的孩子?」
「嗯。」
奇怪。
我还以为他会很开心呢。
没想到还挺淡定。
但我没想到的是,在这之后的好多天里,府里人人都说,祝大人总莫名其妙傻乐,沐浴乐,看公文也乐,甚至在朝上都险些笑出声。
我扶额:「……」
清冷的祝大人也太可爱了吧?
【临安发来贺电!恭喜恭喜!】
【皇帝:朕说的话就那么好笑?(黑人问号)】
【哈哈哈哈祝天长地久!】
祝容浔番外
祝容浔生平做得最不地道的一件事。
就是在林怀钰让阿竹难过的时候, 第一时间上门提了亲。
他明知林怀钰只是一时没认清自己的心,却还是这么做了。
说他趁虚而入也好,说他卑鄙自私也罢。
阿竹那Ŧų¹样好的姑娘, 如光一般, 他就如那扑火的蛾子, 控制不住地追向她。
但祝容浔深知。
阿竹不喜欢他。
可他是那样的自私。
在洞房花烛时, 他与她肌肤相亲,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发病。
所幸他忍耐住了, 没有吓到她。
但也不知是不是食髓知味, 他的病一发不可收拾。
每每浸泡在冷水里时,他总想到她的脸。
可理智让他明白, 不能被她看见。
不能!
绝对不能!
他实在没有勇气看见她嫌恶的眼神。
会疯的,他真的会疯的!
可祝容浔没想到的是。
那一晚,在他发病意识模糊的时候, 阿竹来了。
他恐惧、害怕, 狼狈到了极点,躲闪着她的目光:「阿竹,别这样看我……我不是怪物。」
话虽这么说,但他在心里早已给自己判了死刑。
却不想, 柳暗花明。
阿竹没有嫌弃他,还拉住了他,将他从自弃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她是他的光。
哪怕母亲莫名其妙说他会因她而死。
没关系。
他甘之如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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