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过陆承泽他娘亲的命。
也因此成了皇后。
那一世,我不知帝王夫妻的悲哀。
重生后,我说要做他的妹妹。
但为何这一世,他却反过来对我纠缠不休?
-1-
「多谢李姑娘救命之恩。」我再睁开眼时,竟然又回到了前 世和陆承泽初见的时候。
「李姑娘需要我如何报答?」我因为长途跋涉,现在虚弱得很,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而陆承泽正站在我床边,他穿着一身正黄龙袍,目光清澈温润,含笑望着我。
我的脑子钝痛,想起了前世。
前世,我傻傻地冲着他笑,我说想同他比肩,做他的妻子。
他怔愣片刻,说好。
我当时太开心了,忽略了他脸上的迟疑。
他娘亲在旁边,慈爱地看着我。逃难时,我背着她一路从南到北,彼此搀扶着度过了难关,情分不是旁人可以比的。
陆夫人疼爱我,更甚过了陆承泽。
而古来婚姻二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承泽刚刚平定天下,皇位还没有坐稳,断断不敢违抗母命。
我们就这样成了一对怨偶。
嫁给他的那天,我欢天喜地,平时皮猴子一样的人,老老实实地盖着盖头,坐在新房中等他。我一遍一遍摸着床上的桂圆莲子,想着丫鬟太监们早生贵子的祝福。
陆夫人,不,应该改口叫太后娘娘了,她珍而重之地将凤钗插在我的头上,泪眼婆娑,道:「我的儿,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但我们都想错了。
那天晚上,陆承泽喝得醉醺醺的,漫不经心地挑起我的盖头。他喷薄着酒气的呼吸ŧųₛ落在我的脖颈。
我们没有喝合卺酒,也没有行周公之礼。
我还自欺欺人,以为他只是喝醉了,忘了这些繁文缛节。
然后他抱住我,一声一声地说,「对不起,听雁。」
我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原来在我和陆夫人缺席的十余年里,陆承泽身侧已经有了佳人。
那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唤作白听雁,同陆承泽一起南征北战过,在军中极有威信,所以朝中的武官都不喜欢我。
若是我早知道,必定不会拆散他们,做这个恶人。
可惜没有如果。
婚后的日子里,陆承泽对我极其冷淡。
在陆夫人面前,他尚能同我言笑晏晏,牵着我的手,装出一幅夫妻琴瑟和鸣的样子。
但一出了慈宁宫,他便对我退避三舍,离我远远地,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
我也曾经试着迎合他,他在御书房批折子时,我为他端去暖胃醒神的汤;
他发高热昏昏欲睡时,我衣不解带地照顾,拿蜜饯哄着他喝药汤;
他贴身穿的衣服是尚衣局制作的,为了穿上去威风凛凛,往往选些发硬的布料,我发现他的肩膀总被磨出淡红的勒痕,便自己选了柔软的丝质布料,为他做了贴身的衣裳。
或许是时间久了,他逐渐没有那么排斥我,我们也有过一段温馨的时光。
他也会在生病的时候粘着我,像小狗一样渴望被我摸摸脑袋,听我讲同太后一起逃难的日子,然后在我的温声细语中慢慢睡去。
他的呼吸总是很轻,睡着时蜷缩着身子挤在我身边,拼命朝我靠拢。男子体温较高,常常将我热醒。
他也越来越频繁地来我宫中,同我一起用晚膳。无论他批折子批到多晚,我总是在寝殿ṱù⁵中陪着,为他留一盏暖黄的灯。
太后喜欢小孩子,常常将功臣家三四岁的孩子们召到宫中,排解寂寞。孩子们在御花园玩耍,我同陆承泽用完午膳,经过御花园时,他听见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对我说,让我快快给他生个孩子。
我果然很快怀了胎,害喜害得厉害,太后体恤我,命太医精心照料着,自己也常常往我宫中跑。
陆承泽知道这个消息后,眼中闪着泪花,快要在太医面前失态,眼中的欣喜做不得假。
那时白听雁正在边塞征战,我一边为陆承泽靠近我而止不住地心动,一边觉得幸福时光都是偷来的,总有一日要还回去。
我的担忧不无道理。许是年少时吃了太多苦,我的身子亏空得厉害,孩子很难保住,屡次见红,太医费尽心思为我保着胎。
都怪我自己不争气,滑倒在地上,伸手去摸时,摸到了一手的红。
我的意识混混沌沌,被陆承泽抱起来,他急急地命人传唤太医。
太医却犯了难。
彼时白听雁中了敌军的埋伏,受了重伤,被送回京中,急需要用到凝血草。
我这一胎必定保不住了,但我身下大出血,若想保住性命,也需要用到凝血草。
凝血草本就是名贵药材,翻遍整个太医院,也只够一人的用量。
我恍惚间睁开眼睛,想对太医说,给白听雁吧,她是替老百姓打仗的将军,我不过是一个食万民俸禄的皇后,她比我更加值得活下去。
我也是乱世出来的,在流民堆里摸爬滚打过,晓得老百姓的苦楚。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我就听到陆承泽站在我床边。他的声音似有阻滞,但他却异常坚定。
「拿去给白将军吧。」他说。
无需我主动谦让,他已经放弃了我的性命。
我的眼中泛起泪意。
房中血腥气渐渐重了起来,御医怕有损龙体,想请陆承泽出去,但陆承泽执意站在我的床边,看着我无力地挣扎,为我擦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
因为失血过多,我的神智已经不清醒了,模模糊糊听见太后在同陆承泽争执,她歇斯底里中,甩了陆承泽一耳光。
陆承泽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成一尊雕像。原来我们都是可怜人。
我侥幸活了下来,但经过这一遭,我此生已经不可能再有孕了。
醒来时已是深夜,太后坐在我床边,彻夜不眠地守着我。陆承泽站在窗边,眼睛已经熬出了红血丝。
我将被单拉上去,盖住自己的脸,忽然不想看到陆承泽。
太后将陆承泽赶了出去,我才终于在她怀中失声痛哭出来。陆承泽一直站在门外,听着我凄厉的哭声。
此后,我心死如灰,同陆承泽渐行渐远。
皇后无子,朝臣们开始不安分起来。陆承泽刚刚建国,根基不稳,为堵幽幽众人之口,纳了两位世家小姐进宫。
其中一位长得有七分肖似白将军。
我枯坐宫中,冷冷地笑。男人的深情,究竟算什么呢?
我上了折子,请求皇上废后。「臣妾膝下无子,犯了七出,愧对列祖列宗。」我写道。
文采不好,但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本来就不是世家出来的饱读诗书的小姐。
陆承泽驳回了,此后我越发深居简出,只一心侍奉太后,同她母女情深。
又三年,太后在睡梦中安然离世。我得知这个消息后,将太后当初插在我头上的凤钗送进胸膛,人世间再也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了。
我的灵魂飘荡起来,越来越轻。我看着陆承泽穷途末路地恸哭,心中已经毫无波澜。
如果有来世,我还想侍奉太后,在她慈悲的怀抱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儿。
但我同陆承泽,已经缘尽于此,永生永世都不要再有纠缠了。
-2-
「李姑娘想要如何报答?」见我久久不能回神,陆承泽又问了一遍。
他的眉眼温润,笑意中带着丝丝缠绵,曾经让我最欲罢不能。千帆过尽之后,我却心生退意。
「您想要什么不妨直说。」陆承泽又问了一遍。「无论是黄金万两,还是千里封疆,陆某都会尽力偿还恩情。」
他是孝子,八九岁时便带着书童北上求学,早早地离开了陆夫人,或许是这个原因,他对母子情分尤其看重。
「好孩子,你说呀。」陆夫人在旁边满脸慈爱地看着我。
我想起前世,她临终前回光返照,摸着我的额头,说,如果有来世,你不要嫁给我儿了,都是娘亲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Ŧùₘ委屈。
「如果有来世,你便做我的女儿吧,让娘亲千娇百宠地养着你,将你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一辈子不识愁滋味。」她说。
我知道,她对将我嫁给陆承泽这件事万般后悔,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世,她又朝我伸出了手。我依恋地握住,靠在她的怀抱里。
「民女不贪图黄金万两,也不想要万里封疆。」我的眼眶忽然湿润起来。「只想长久地侍奉在您身边,做奴婢也好,做洒扫的粗使丫鬟也罢,只要留在您身边就好。」
陆承泽眼中闪过动容。
他从八九岁起便离家千里,陆夫人虽然挂念着他,常常给他寄些吃食和衣裳,但他终究没在娘亲身边,上一世,他同太后就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每次他看到我依偎在太后怀中晒太阳,眼中总是闪过丝丝寂寞。
后来太后气恼他放弃了我腹中的孩子,开始吃斋念佛,说他手底下过的人命太多,血腥气重,不让他进慈宁宫。
陆承泽总是在太后门前徘徊,却不敢进去。
再后来太后过世,我安静地为她收殓,宫外传来陆承泽的失声痛哭。
上一世,他们终究母子缘分浅薄。
「你便做我的女儿吧,在逃难的时候,我就想说,你正像是我梦中的女儿。」太后端过药碗,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我喝。
陆承泽的身形恍惚了一下。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不对,有什么地方错了。
他努力捕捉记忆中的浮光掠影,好像听到有个眉眼弯弯的少女朗声道:「我要嫁给你做妻子,一辈子孝顺婆母。」
那个人的身形同我重叠在了一起。
陆承泽晃了晃脑袋,赶走了这些幻象。
母命难违,无论陆承泽是否愿意,他终究是认下了我这个半路来的便宜妹妹。
陆承泽刚刚平定叛乱,统一天下,国库空虚,急需休养生息Ṱũ̂⁶。
前世,因着这个原因,开国大典和我们的婚礼同日举办,他携着我的手,走过长长的宫殿,我的头上顶着沉沉的配饰,快要弯下腰去。
白将军作为朝臣,同文武百官一起跪下来观礼。
那日风很大,快要将我的盖头吹起来。白听雁咳嗽了一声,身边牵着我手的人急急地转过身去看她。
我在盖头下,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红。
「白将军赐坐。」陆承泽不顾礼仪,让太监为白听雁端来了椅子。
他频繁地吩咐下人,一会让人给她端上热茶,一会让她不必下跪,我作为一国之母,被他忽略得好生彻底。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开始对他失望了。
这一世的开国大典,我不必走那些繁文缛节,也无需用任何东西遮挡住脸。太后将我带在身边,对外宣称我是皇上的亲妹妹。
我就这样一跃成了开国长公主。
奇怪,明明还是大风天,白听雁却没有咳嗽一声,规规矩矩地跟着朝臣们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这一世,我依然站在他身侧,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3-
太后是最喜欢热闹的,不喜欢深宫寂寞,召了几个功臣家刚封了爵位的夫人们进宫来赏花。
其实都是前世的老熟人。
前世,太后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讲,家中突逢巨变时,我是如何对她不离不弃,一路背着她从南向北逃难的。
那时她还是陆夫人。
我生下来便父母不详,吃百家饭长大,直到十二三岁签完卖身契,进了陆府,才终于安定下来。
夫人喜欢我机灵,将我带在身边,涨了我的月例银子,让我做她身边的大丫鬟。
后来徐州战乱,逃难的人不计其数。陆家家大业大,很多人都盯着这块肥肉,陆老爷被人暗杀,府中财物也被哄抢一空。
陆夫人气急攻心,晕了过去,醒来时,府中仆役已经四散,只有我在她身边。
她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岁,用慈悲怜悯的眼神望着我,说,走吧,孩子,你怎么这么不聪明呢,别人都晓得逃,你还守着我这个累赘做什么。
她两眼老泪纵横,我的眼睛里也水汪汪的。
我将这些年攒的月例银子都拿出来,说:「夫人您对我好,在我心里就像我娘一样,才不是累赘呢。」
我要背着她,逃出徐州,一路北上,去京师投奔陆家唯一的独苗,陆承泽。
陆夫人摸着我毛茸茸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叹气,说我实在太傻。
两个乱世中的女人,一路上遇到了多少事儿,没法说。
我用灶底灰将自己的脸抹得漆黑,背着陆夫人跟着流民的大潮一起走。
当时是凛冬,流民中好多孩子还赤着脚,衣不蔽体。很多人走着走着,就猛地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过。
或许是被冻死的,或许是饿得晕了过去,总之也没有人在意,在时刻面临的死亡威胁面前,我们都变得麻木起来。
晚上,我和陆夫人就挤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取暖。
我们曾经无数次靠近过死亡。
曾经有流民因为长期压抑,突然发疯伤人,打死打伤了十几个人,地上一片狼藉,躺着的人都鼻青脸肿,含恨而终。
我拼命护着陆夫人,也挨了他好几拳,晚上陆夫人将我的衣服脱下来看时,腰上已经青了一大片。
曾经也吃不上饭。蝗灾加上战乱,我们所到之处,连树皮都被灾民吃空了,光秃秃的,像一座死寂的城。
我们历经艰难险阻,到长安城中时,我已经三日没有进食,虚弱得快要栽倒在地上。
陆承泽就是这个时候打马经过的。陆夫人眼神好,唤了一声「我儿」!
声音凄厉中带着一丝希望。
陆承泽猛地回头,坐在高头大马上朝我们望过来。
那一眼,风华绝代。
每每听得这些世家夫人们哭湿了帕子,连连称赞我是好孩子。
许是因为我温顺知礼,行事又熨帖,在文官武将们讨伐我无子,请求废后时,这几位平日里最保守、最恪守三从四德的世家夫人们,都站在了我这一边。
我久未见到她们,眼眶微微泛起湿润。
太后朝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她们一一向我行礼,称呼从前世的「皇后娘娘」变成了「长公主殿下」。
几个老太太扎堆在一起,虽然都是位高权重的命妇,但总避不开家长里短的话题。
赵夫人说同自己家的儿媳妇闹了矛盾啦;刘夫人家的姑娘待字闺中,春心萌动啦;王夫人家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抢着当家啦。
我坐在旁边含笑听着。
「你们都早早地做了奶奶,在家里含饴弄孙,皇帝宫中却还空置着,也没有一儿半女。」太后端起茶盏,轻声叹道。
前世,因为我陪在陆承泽身侧,她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如今陆承泽身边没人陪着,太后看了也心急。
王夫人眼珠子转了转,道:「眼下有一桩现成的好姻缘,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成全了。」
-4-
王夫人的儿子是武将,对陆承泽忠心耿耿,随他一起南征北战,对平定天下功不可没。
因此,她也跟着知道些内情。
「当年,陛下在军中便同白将军同吃同住,将士们都看在眼里,都说这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壁人。」
「哎呦,何止啊,当年陛下遇到刺客,白将军生生地为他挡了一刀。」
「陛下一直对白将军恩宠非常人能比,太后娘娘,您可要为他们做主啊。」
世家夫人们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陆承泽已经带着白听雁站在我们身后。
背后说闲话被当场抓住,大家起身行礼时脸上都带着尴尬。
「朕同白将军只有兄弟之谊,并无男女之情。」陆承泽面色如常,道。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乎在向我解释,但我们如今的身份,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白听雁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世家夫人们不知如何接茬,一时之间,我们陷入了沉默。
「母后好偏心。」我嗔道。「怎么光想着皇兄的婚事,不替女儿相看一下如意郎君呢?」
大家一起拍手笑起来,陆承泽的眼色晦暗不明,白将军在他身后神色自若。
仿若一对壁人。
太后替我拢了拢衣衫,笑骂我是留不住的水,非得泼出去不可了。
顾夫人目光流转,对我笑道:「老身家正好有个孽子,平日里天不服地不服的,气得我不想要他了,将他送给公主好了。」
顾家是旧朝的世家,世代簪缨,富贵泼天,却难得没有愚忠守旧。
李承泽起兵造反时,顾家长子带头支持,队占得好,因此屹立不倒,更添了一分功臣的名头。
顾家长子是京城中半数少女的春闺梦中人,而次子就显得籍籍无名了些。若不是今日顾夫人主动提起,大家估计都忘了这号人。
然而我却清楚地记得,上一世陆承泽将凝血草给了白听雁之后,文武百官都没有异议,他们默认了我的生命不如白听雁珍贵,所以天生应该被放弃。
其实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我知道自己要担负的责任,但是在被毫不犹豫地放弃时,我还是会伤心难过,还是会意难平。
毕竟我自愿放弃,同被别人放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
当时,只有太后,还有顾家老二为我鸣过不平。
他写了首戏谑的打油诗,文人墨客们看不上眼的,却因为朗朗上口得了孩童们青睐,在京中口口相传,讽刺入骨,说陆承泽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其实陆承泽算不上负心,因为他的心从来不在我身上。
但我对于袒护自己的人,心中总是存着几分感激。上一世我久居深宫,避世不出,不曾见过他。
这一世,顾夫人主动提起,我对她口中混不吝的小儿子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心。
「好啊。」我说。「我最近正好无聊得紧,想要个人来陪我玩呢。」
看,做公主就是这点好。
前世,我笑不露齿,一言一行力求恪守女德,生怕被别人挑出礼仪上的错处,指责我不配做皇后。
而如今,我是太后膝下的小女儿,是恃宠生娇的公主,言行无状也是一种天真烂漫。
顾夫人将我的话当了真,一叠Ŧû⁽声地应下来。
没有人注意到,陆承泽的身形摇摇欲坠,最后斜斜地栽倒下去。
他淹没在时间的海里,前世的记忆翻滚而来,在那些记忆里,有人冲他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来。
他记得这个人,这是他的妹妹,他母亲的救命恩人。
但在那些远古的记忆里,他们相携而立,分明是一对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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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我,连皇上不舒服都没有察觉。」太后守在陆承泽的床边,心中万分自责。
如何能不心疼啊,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御医已经看过了,说陛下正值壮年,休息好了便没有大碍。」我端了碗参汤给太后,劝她放宽心。
陆承泽的眉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
他太贪恋这种温情了,在他生命中寥寥无几的温情。
他生来便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和祖辈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快要压垮了腰。
虽然家境殷实,但是与故乡情分极浅薄,八九岁便离家万里到京师求学,从此望眼欲穿地等着爹娘的书信,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努力寻找爱与关心的痕迹。
身在异乡,端的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后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他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身边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曾经派人带兵南下到故乡,找过自己的父母亲人,发现往日繁华的陆府已经人去楼空,破败不堪。
他对故乡的最后一点念想从此破灭了。
他们都是英雄豪杰,可以像朋友一样嬉笑怒骂,也可以像兄弟一样并肩作战。但是,夜深人静时,没有人能洞听到他内心深处的孤独。
有一个人,略有些不一样。
她是位女将军,眉目中透着英气,极擅长用长矛,杀人时招招致命。
她从众多刺客手中救下了他,因此伤了身子,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便咳嗽不止。
他心中感激,记住了她的恩情。
后来他从闹市中打马经过,恍惚间听到了阿娘熟悉的声音,如幼时一样呼唤他。
他回过头去,望见了李静云含笑的脸。明明脸上灰扑扑的,穿的衣服也灰扑扑的,他却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原来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在乱世中背着母亲走了千里万里路,才终于寻见了他。
他问她要什么报答时,她半点不避讳,说要以身相许。
他心中羞赧,却透出些隐秘的欣喜来,在无人处攥紧了自己的衣袖,紧张得不知所措。内心的孤独在疯狂叫嚣着,以后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登基大典正好是阴天,他牵着自己的新娘,走过宫殿深深。身侧的人一直安安静静地攥着他的手,仿佛他是唯一的依靠。
但这天白听雁旧疾复发,一声接一声地咳嗽。
到底是Ṭŭ⁸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免不了多关心了几句,身边的新娘身形微怔。他那时太年轻,太笨拙了,不懂得如何体贴她,不知道自己会让她难以自处。
她在新房中等他,一想到她眉眼低垂,含笑看他的样子,他就热血沸腾起来。
昔日并肩作战的功臣们却一杯接一杯地给他灌酒,在推杯换盏间,他们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可惜了白将军,痴痴地念了你这么多年,为了救你,还落下了病根。」
他们每个人都喝了很多很多酒,像是在缅怀过去并肩作战的时光,又像是纪念永远留在记忆中走不出来的人。
白听雁今晚因为咳疾未愈,已经早早回府休息了。
他心神巨震,不知不觉喝得醉醺醺的。
回到洞房后,他已经没有力气揭开新娘子的盖头。李静云坐在床边等了很久,最后自己掀开盖头,叫太监端来了水,轻轻地为他擦脸。
好舒服。他逐渐睡熟了,梦中忆起了白听雁为自己挡下的那一刀。
「对不起,听雁。」他喃喃道。
夜已经很深了,他翻了个身,自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新婚妻子正在身边辗转反侧。
雨逐渐下了起来。枕边泪共窗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第二日,她神色如常,早早地叫他起来,一起去给娘亲请安。
他们就这样成了亲,有了家庭。
他再也不必忍受孤独,因为夫妻本就是一体。他从不阻止她来御书房,无论自己在处理多重要的事务,她都可以随时进来,无论是给他送羹汤,还是站在她身侧为他磨墨。
只要她在,他就不是孤独一人。
无论他多晚回寝殿,她都会留着一盏暖黄的灯,安静地等着他。
烛火渐渐暗淡下去,几次他都撞见她拿着剪子,将长长的灯芯剪去一截。她的头发垂在身后,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温润如玉,他莫名想到这个词。
他们的感情渐入佳境,后来怎么走到了死生不相见的地步呢?
是了,那时她腹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万分欣喜,已经开始命尚衣局制作婴孩的衣物了。他亲手挑了许多鹅黄色的料子,极细腻柔软,不会磨破婴儿的皮肤。
第一次见到李静云时,她穿的就是鹅黄色的衣服。
他亲手将一身身小到不可思议的衣服收好,幻想几个月之后,有个小小的,长相肖似妻子的女孩儿会穿上这些衣服,发出第一声啼哭。
他永远等不到了。
白听雁同李静云同时出了事,都需要凝血草。
那其实不过是一种灰扑扑的不起眼的草药,往日里都被束之高阁很少用到,因此只备了一人的分量。御医将它呈上来时,陆承泽的脑子停了一瞬。
他不明白为什么上苍对他这么残酷,要让自己在功臣与妻子之间做出抉择。
时间不给他考虑的机会。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疼得生死不知的李静云,将凝血草给了白听雁。
偿还她曾经为自己挡的那一刀。
他愧对李静云,夫妻本就是一体,如果她去世了,他会从世家中挑出一个出众的孩子,将他培养成合格的储君,然后追随她而去。
所幸上天垂怜,李静云的性命保住了,但她一直活在了过去,长久地思念着腹中的孩子,也不肯再见他。
他一个人,将那些小小的衣裳都收了起来,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立了一个衣冠冢。
后来他还请了大师超度孩子的亡灵,保佑孩子转世投胎,忘掉这一世的苦厄。
大师还为他算了一卦,说他是天生的孤家寡人,一生无妻无子,孤独终老。
再后来,他看着娘亲、妻子和孩子三个人的墓碑,眼泪已经落不下来了。
大师一语成谶。
重活一世,母亲还没有对他失望,妻子还是曾经言笑晏晏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感谢上苍。
他睁开了眼睛,听到前世的妻子低声惊呼:「皇兄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人。
前世,他活了四十岁,却只有同她在一起的那几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后来他还曾经服食过五石散,配上烈酒,在醉意朦胧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寝殿中,低眉顺眼地剪着灯芯,抬起头来冲他微微笑了一笑。
但他握不住,顷刻之间她便湮没成了灰。
这一世,他要牢牢地握住她。
可这一世她望着他的眼睛里,有做不得假的担忧,有伤心难过,却唯独没有对心悦之人的爱慕。
他已经透支了她的爱意,所以这一世,她不愿意做自己妻子了。
陆承泽气Ṭū₎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回事啊,御医不是说身体没有大碍吗?」太后心疼得不知所措,急成一团。
「母亲,儿子没有事了。」陆承泽望着我们的眼睛里闪着幽光。「我好得很,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重活一世,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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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陆承泽要去远郊亲耕,太后和我随行左右,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跟着。
我坐在轿子里,百无聊赖,想撩开窗帘往外看。
外面的铺子真多,真热闹。
我没有注意到,少女的活泼从我的眼角眉梢流露出来,而陆承泽正目不转睛地看着。
在他的记忆中,我没了孩子以后,就很少笑了,总是沉默地坐在窗前,怀念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孩子死后,我再也不碰针线,一看到那些东西,就想起自己曾经如何满心期待着这个孩子,亲手为她做了许多小衣裳,最后又亲手将这些衣裳烧给了她。
这样的少女风情,自然再也看不见了。
「这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一张笑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吓了一跳,缩进太后怀里。
「公主殿下不要害怕。」那人笑得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我是顾家的人,我娘亲说要将我打包送给公主,所以我先来拜拜山头。」
原来他就是顾家的二公子,果然是个混不吝的。
他胆子好大,文武百官都顺从地跟在皇帝的车驾后面,他却敢撩起帘来同我打招呼。
「公主一直往外看,是想出来逛逛吗?」见我不说话,他又问。
陆承泽神色微愠,而太后却慈爱地笑起来,将我从她怀中推开。
「你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宫里,想必也憋坏了,同他一起出来玩吧。」她话中带了些促狭。「你不是说娘亲偏心眼,光给你哥哥相看好姑娘吗?」
顾和颂的耳尖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我是活了两世的人,深觉自己为老不尊,赶忙换了身便服,下轿子准备同他一道去。
「不妥。」陆承泽道。「亲耕是为了体察民情,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正欲下马车,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
「为什么要我在。」我眉眼弯弯。「只要帝后二人亲耕即可,我只是您的妹妹啊。」
前世,我倒是一直陪着他的,可长久地陪伴往往被人当成理所当然,到头来,我的付出又得到了什么回报呢?
陆承泽的眼神似乎瑟缩了一下,不待他反应过来,我已经迅捷地跳下了马车。
我看什么都新奇,重生过来之后,我的记忆还停留在深宫中四四方方的天空,早就忘了外面的世界还这么辽阔。
顾和颂带着我走街串巷,我看上什么,他便利落地掏出钱袋子。
「前几年逃难的时候,没想到此生还能吃上这些东西。」我手中举着一根冰糖葫芦,小心翼翼撕下上面的糯米纸,感受它在舌尖化开的微甜。
「前几年年成不好,老百姓都受了很多苦。」顾和颂感慨。
「特别是三年前,蝗灾碰上大疫,无数人横死街头。」我想起那段惨绝人寰的时光,心有余悸。「我曾经亲眼见过蝗灾,密密麻麻的蝗虫像一张巨网,顷刻间将田里长势正好的禾苗啃得一干二净。」
种下去的稻谷,是很多人家里唯一的口粮。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不少人当天就跳了井。
「当时我在济州云游,见过这种惨象。」顾和颂接过我的话茬。「我还在闹市中支过粥铺,专门给这些人施粥。」
三年前在济州?
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模模糊糊看出些当年的轮廓来。
「原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刹时泪盈于睫。
在济州时,我快要饿得脱力了,喝了他布施的那碗稠粥,我才缓过劲来。
当时他黑黑瘦瘦,我只记得这个好心人生得很高,完全看不出如今丰神俊朗的样子来。
「那时一个人到处闯荡,晒得黑了些。」他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却不以为羞耻,眼角眉梢都是少年气息。
我心下颇为动容。他生在簪缨世家,一生不曾缺过吃喝,却难得的能和吃不饱饭的人共情,果然有人生而良善。
「看。」顾和颂拉住我。「那里有只小奶猫。」
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有一只还没睁开眼的小猫喵喵地叫着,看上去异常虚弱。
我却惊得后退了几步。我自小便怕猫,上一世白听雁便养了一只黑猫,异常凶狠,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我扑过来,将我的手划出很大一道血口子。
我顾不得仪态,惊叫出声,反被文武百官参了一本,说我不够端庄娴雅,愧为一国之母。
「你怕猫?」他轻声安抚我。「没事的,它很小,不会咬人。」
「如果你实在害怕,我就将它抱远些,不靠近你。」他非常体贴。
在他的安抚下,我第一次仔细看清这只小猫,它是只小三花,大眼睛圆溜溜地望着我,鼻子粉粉的嫩嫩的,冲我喵喵叫起来。
「可以摸一摸它。」顾和颂将小三花递过来一点。
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猫的头顶,毛茸茸的,像绸缎一样,非常细腻柔软。
这一刻,我忽然释然了。
如果我一直瑟缩在角落里,因为上一世受到过伤害,就不再敞开胸怀,那我重活一世便没有意义。
只有创造出新的、美好的记忆,去取代旧的、痛苦的回忆,我才能真正重生。
-7-
待到傍晚顾和颂送我回去时,我已经怀抱着小三花爱不释手。
「你不是最怕猫吗?」连太后都诧异。
「可是它好可爱。」我反驳。
「这只小猫就放在你这里吧,我想看它的时候,可以来找你吗?」顾和颂问。
「好啊。」我们相视而笑,我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知道,但坦坦荡荡地看着我,眼神清澈。
真是个狡猾的、有点可爱的男孩子。
陆承泽在旁边说起话来,极不合时宜。
「你不能养猫,它会把你的手划出一道血口子的,你忘了吗?」
我的汗毛在一瞬间根根倒立起来。
那是前世发生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他也重生回来了,他会不会为了白听雁将我置于死地?
虽然这一世我不会怀孕,但难保他不会为了万无一失而对我提前下手。
我强装若无其事,对他笑了笑。「这只小猫不会的,我就是知道,他永远不会伤害我。」
「对,它永远不会伤害公主的。」顾和颂顺着我的话,对太后说,像是他的承诺。
回宫后,我一直仔细观察,看陆承泽是否和我一样,也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回来了。
在确定之前,我不敢轻举妄动,因此一直同太后呆在一起,做一个活泼体贴的小女儿。
顾和颂常常来找我,同我一起静静地摸一会小猫。在我宫中,这只小猫越发长得油光水滑了,黏人得紧。
每次来,他都会给我带些新奇的东西。
或许是从西域商贾买来的极具异族风情的首饰,或许是我从未尝过的精细糕点。
更多的时候,是他院子里开的第一株兰花,他同人下围棋时破局的那一颗黑子,他写好的第一篇诗赋。
在我还没有察觉的时候,我们的心已经越来越靠近了。
这日他又来找我时,我正在准备纸钱,身侧还堆了一叠花花绿绿的小衣服。
「现在不是清明时节啊。」他有些疑惑。
「这是用来祭拜我的故人的。」我抚摸着纸钱,若有所思。
我们一起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将这些纸钱烧给了那位故人——我未出世的孩子。
今日是她的忌日,前世,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便胸闷得要透不过气来,气急的时候甚至会吐血。母亲的丧子之痛,非亲身感受不能体会。
希望那个小小的孩子,今生能够托生在好人家里,不要再来这世上吃苦了。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陆承泽的眼神幽微,远远地望着我们。
过了几日,陆承泽自己找上门来。
跟在他身后的太监双手举着一个明黄色托盘,盘中赫然放着我前世戴了许多年的一支凤钗。
「内务府为将来的皇后做了根钗子,是三十位工匠一同赶制出来的,工艺极精美,给妹妹看一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叫「妹妹」时语气分外重了些。
前世,太后在我们大婚时亲手将这只簪子戴在我头上,殷殷叮嘱我,一定要夫妻和睦美满,幸福团圆。
而她临终前,将这只簪子看了又看,眼中闪着泪光。
「真后悔啊,将你嫁给了他。」她说。
后来我将这只簪子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因此,再次看到它时,我如何能不神魂震动。
「给我看做什么,只要你的妻子喜欢就行了。」我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想要的妻子,正在眼前。」陆承泽不慌不忙,道。
他眼前,只有我一个女子。
太监们悄声推出去,不敢惊扰我们。
「皇兄在说什么啊?我是您的妹妹呀,皇兄岂能不顾人伦大纲。」我强颜欢笑道。「这根钗子上有凤凰,只有一国之母才有尊荣佩戴的,妹妹万分惶恐。」
「静云,你看一看。」他将凤钗拿到我眼前。「不熟悉吗?这是你前世戴过无数次的钗子啊。」
我以为和顾和颂在一起的这么长时间,我已经忘却了那些痛苦的记忆。
但现在,那些痛苦的记忆喷薄而来,使我遍体鳞伤。
「不要再骗我了,静云。」陆承泽忍无可忍,将钗子送到我眼前来。「我看见你给我们的孩子烧纸钱了。你还记得笑笑吗?」
「我们给她起的小名,因为第一次见你时,你便笑得眉眼弯弯,所以我希望我们的女儿也能像你一样,每天都笑得开怀。」
「闭嘴。」我眼色赤红,喝止了他。「你不配提起笑笑的名字,也不配为人父。」
「你怎么敢拿着这跟凤钗来见我?」我质问他。「你是杀害笑笑的杀人凶手啊。」
陆承泽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了。这个孩子是我们两个永远过不去的坎,触之即死。
「我回来找你了,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他状似癫狂。「我早就命太医收集了许多凝血草,这一世笑笑一定会平安出生的。」
「我们会是天下最琴瑟和鸣的夫妻,最怜爱孩子的父母。这几日我一直梦到你跟笑笑,你们坐在池子边上喂金鱼,她天真无邪地笑着,我努力想看清笑笑的脸,可是顷刻间,她就消失不见了。」
「你不想把笑笑留住吗?」陆承泽攥住我的手。「我瞧见你给笑笑烧东西了,前世你一针一线给她缝了那么多衣服,你不想我们的孩子穿上它们吗?」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疯了, 你一定是疯了。」
「我多想笑笑活过来,冲我笑一笑,软软地唤我娘亲。」我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中还是会难过。「可是,你如何笃定我愿意同你再续前缘呢?」
「我已经不爱你了啊, 陛下。」
陆承泽目眦尽裂。
而我永不回头, 此生此世, 生生世世都永不回头。
-8-
我不想再看陆承泽失态的样子,走到寝殿外。
推开门, 我正撞上了顾和颂的眼中。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问我:「我做了酥酪,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吃?」
「好啊。」我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
顾和颂带我爬上了一颗高高的树,我们坐在树枝上,半个京城的风景都尽收眼底。
风很大,我的头发都被吹乱了,顾和颂在我旁边不言语,只伸手替我轻轻整理。
我们就这样一直坐着,分食了他的酥酪。甜丝丝的, 将我心底的苦楚压下去了些。
一直到天色越来越晚, 京城中渐渐亮起灯来,我才开口向他倾诉。
其实不用开口, 他也猜得七七八八了。
「上天给了你第二次机会,就是让你忘掉过去的。」他听完我前世的故事,沉思了许久, 对我说。
「我会抓住这次机会的。」我的话ŧü⁼飘散在风里。
「或许我就是一个机会。」他冲我笑, 眼睛在黑夜里泛着亮光。
他对我伸出手来。
我们还很年轻, 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这一世,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没有欺骗也没有背叛, 我们可以一起走很长的路。
我回握住他的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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