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三皇子自小定下婚约。
奈何他一心炼丹修道。
我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三年。
他始终不为所动,垂眸淡淡道:「我道心如磐石,你还是早些离去罢。」
我绝望心死,转身嫁给执掌大权的摄政王。
大婚之日。
素来淡漠清绝的三皇子却弃了拂尘。
拦在花轿前,嗓音沙哑:
「我愿还俗,你别嫁皇叔,好不好?」
-1-
我身世可怜。
爹爹是镇国将军。
娘亲是京都第一贵女。
我八岁那年,爹爹战死沙场。
娘亲为救皇后被刺客一剑捅穿。
一夜之间,我成了孤女。
太后怜我,将我送给永安侯夫妇抚养。
皇帝感念我父母恩德,为我和三皇子容珩定下婚约。
容珩大我五岁,凤眼,薄唇,谪仙一般的容貌。
我很喜欢他。
但……他似乎不喜欢我。
他对谁都是淡淡的,不愿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
可我不在乎。
我这个人很执拗,我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所以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容珩去太傅的学堂读书,我便央求爹爹将我送去,坐在他的后面。
上课时歪头看他,下课戳他的肩膀。
「容珩,方才我睡着了,这道题作何解?」
「容珩,我的狼毫笔掉在你那边了,你帮我捡一下。」
「容珩。」
「容珩。」
我像个聒噪的鹦鹉。
容珩很少搭理我。
太子说他看淡尘缘,再过不久就要去道观修行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问太子:「那我们的婚约怎么办?」
「能怎么办?没了三皇子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再不济你嫁给本宫也成。」
太子总是这般没个正经。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容珩清瘦的背影,心中酸楚,竟然哇地一声哭来。
皇子们见状都来安慰我,把我围起来,说笑话逗我开心。
只有容珩听不见,看不见。
他就是个冰块雕的人儿。
他的心里没有我。
我抹了把眼泪,还是不死心。
我想,等我长大了。
等他爱上我,他就不会去修行了。
可一年一年过去,容珩迟迟没有爱上我。
我亲手给他做的精致点心。
他转手给了其他皇子。
我为他绣了半个月的荷包。
他任由太子抢去。
春猎时,我嘚瑟地把猎到的小兔子举起来给他看:「容珩,我给你炒兔子肉好不好?」
「兔子肉可香可嫩了。」
这一次,他倒是接过了。
不过,他弯下腰,松手把兔子放生,嗓音冷冷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竟狠得下心。」
说完转身离去。
我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左勾拳,右踢脚。
我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及笄。
兴高采烈地提着裙摆跑到三皇子府。
可门童告诉我,容珩早已去了京都外山上的道观。
-2-
永安候夫妇膝下无子。
对我疼爱有加。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把眼睛都哭肿了。
爹爹和阿娘心疼坏了,爹爹站在床边说:「爹去向陛下请旨退婚,把你许配给四皇子可好?」
阿娘瞪了他一眼:「四皇子妻妾成群,你这是把婼婼往火坑里推!」
爹爹又说:「那五皇子,五皇子生得俊俏。」
阿娘揪了他一下:「五皇子有断袖之癖,你不知道啊?」
爹爹还欲再说。
我抽噎打断他们:「你们、不要,再说、了。我只、嫁给、容珩。」
我擦干眼泪,起来收拾了个包裹,快马加鞭,直接往城外山上的道观去了。
我站在道观门前时,发髻跑散了,腿摔瘸了。
守门的小道童瞪圆了眼睛:「这位姑娘,你找谁?」
「我找容珩。」我直接往里面闯,「告诉他,他的未婚妻来了。」
容珩正在丹房打坐。
我推门进去时,他连眼睛都没睁,冷声道:「回去。」
我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我不!你跟我回去成亲!」
他终于睁开眼。
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绪。
是恼怒。
「沈婼,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啊,」我故意凑近他耳边,嬉皮笑脸地说:「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死赖在这里,让你修不成道。」
「你……」容珩深吸一口气,「你一个闺阁女子,怎能如此不知羞耻?」
我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容珩,我追着你跑了七年。从八岁到十五岁。我像个摇着尾巴的哈巴狗一样跟在你背后,你觉得我知不知羞?」
我越说越觉得委屈,豆大的泪珠掉下来。
「我一个女孩子走了那么久的山路,腿还摔瘸了,你不心疼,竟还骂我?」
「你对小兔子尚且有怜悯之心,为何对我这般残忍!」
容珩沉默,目光扫过我的腿。
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道:「别哭了,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那天晚上,我赖在道观不走。
容珩让道童给我安排了最偏远的厢房,自己闭门不出。
我在道观住下了。
每天天不亮就蹲在容珩房门口,等他出来就黏上去。
他打坐我就在旁边捣乱,他念经我就故意唱小曲,他炼丹我就往炉子里扔花瓣。
容珩拿我毫无办法。
-3-
山中苦寒,我身子孱弱,总是咳嗽,有一次险些喘不过气来。
容珩兴许是害怕我死在这里,请来了一个医女为我诊治。
那医女名唤素夕,粗布麻衣,难掩花容月貌。
我注意到。
容珩看她的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会耳根泛红。
在她离开时,还会将她送出门外,追出去为她披上大氅。
我心里酸溜溜的,胸口闷地喘不过气来。
那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明。
醒来后,想去后山走走。
我刚走到半路,发现容珩和一个道童在前面不远处。
便跟了上去。
晨雾缭绕中,竹林深处寒光一闪!
三枚暗箭破空而来,直取容珩后心。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扑上前去。
「沈婼!」容珩在我耳边惊呼。
他接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素来清冷的声线颤抖起来:「你……你这个傻子!」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呕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4-
醒来时,我躺在素夕的茅草屋里。
入目便是这样的画面。
容珩跪坐在素夕身旁,帮她研磨药材。
两人挨得极近,他的发丝甚至垂落在她肩头。
「醒了?」素夕回头发现我醒来,温婉一笑,「幸好没有伤到心肺,修养些日子便好了。」
「沈婼。」容珩走到榻前,对我道:「你今天不该为我挡剑,若你出了事,我没有办法向永安侯夫妇和太后交代。」
交代?
我舍命救他。
他只是害怕因我受到牵累。
我盯着茅草屋顶,眼角滑落一抹清泪,嘴硬地道:「你别自恋了,换作是条狗,我也会救的。」
容珩走后。
我蒙在被子里大哭。
素夕走过来安慰我,她道:「你别怪珩哥哥,他就是嘴硬心软。」
素夕说容珩幼时目睹生母自缢,在众位皇子中,又是圣上最不喜爱的那个。
皇子公主都欺负他。
所以他的性格才愈发孤僻。
我攥紧被角,胸口闷得发疼。
这些事,容珩从未对我提起过半句。
想到容珩可能也受了伤,我立马跑回道观。
-5-
我闯进容珩的卧房。
他正在更衣,见我进来立刻转身。
烛光下,我看见他后背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右肩一直延伸到腰际。
「这是……」
「出去。」他的声音很冷。
我没动:「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伤你?」
他突然转身,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按在墙上。
我们鼻尖相抵,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沈婼,」他咬牙切齿,「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我仰头看他,指着自己的唇:「要我放弃?除非……你亲我。」
容珩一脸被我调戏的模样,攥紧拳头,「你休想——」
他话没说完。
我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容珩僵住了。
这个吻很短,短到我还来不及感受他唇上的温度,就被他狠狠推开。
他的耳尖红得滴血,眼中满是惊惶。
我擦擦嘴,故意调戏他:「容珩,你心跳得好快。」
那晚之后,容珩躲我躲得更厉害了。
有时候半个月都找不到人。
道童说他去隔壁山上采药了,那里有住所,他宿在那里。
我要去找他,道童赶忙拦住我,说那边山上经常有虎狼出没。
我只好作罢。
-6-
容珩回来后,身子便不大好。
我打听到他晚上要去温泉沐浴。
便提前藏在岩石后面。
月光下,容珩解开道袍。
水汽氤氲中,我看见他精瘦的腰身,还有那道愈合不久的骇人伤疤。
水珠顺着他的胸膛滑落。
我馋地直流口水,不小心弄出声响。
容珩猛地回头,脸色瞬间惨白:「你……」
我从岩石后走出来,笑意盈盈地道:「容珩,我也想泡,我们一起吧。」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蹚进水里,脚下不稳,栽在他的怀里。
两个人都穿着一层薄纱,肌肤相贴。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乱了。
某个地方也变得滚烫。
容珩,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他的眼神从震惊变成愤怒,最后归于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
他抓起岸边的道袍裹住我,无奈地道:「沈婼,你为什么这么倔?」
我眼睛里氤氲着水汽:「我就是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你。」
那晚他背我下山,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叽叽喳喳说了一箩筐话。
他虽然还是冷着脸,但偶尔会应两句。
我心里小鹿乱撞,以为他终于要接受我了。
可第二天清晨,我在厢房醒来,身边放着一封信:
「沈婼,我道心如磐石,绝不会变,你还是早日离去吧。」
我拿着信在道观里疯了一样找他,却只看到紧闭的丹房门。
小道童战战兢兢地说:「三殿下闭关了,说……说不见任何人。」
我在丹房外跪了三天三夜。
最后晕倒时,恍惚看见门开了一条缝,有人冲出来抱住了我。
-7-
醒来时,我在素夕的茅草房里。
我坐起来,还要去找容珩,却被她按住。
她面色凝重地说:「容珩中了毒,活不长了,他不想拖累你。」
我满脸疑惑:「中毒?何时中的毒?」
素夕说,上次那支箭上淬了毒。
她只有一枚解药,给了我。
怪不得。
容珩最近脸色不好。
怪不得。
他要去温泉沐浴。
素夕说,要想配制解药救容珩,必须要去隔壁山上的紫竹林里找到一株草。
可是紫竹林长年大雾弥漫,进去便出不来。
我不顾她的劝阻,背着包袱就出发了。
山路越走越黑,林间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
我这才惊觉自己迷了路。
突然脚下一空,坠入一个漆黑的洞窟中。
我忍着疼爬起来,抬头望去。
洞口离我足有三丈高,四周石壁光滑如镜,根本无处攀爬。
天色变暗,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顺着洞口倾泻而下,很快就在洞底积成了水洼。
我拼命拍打石壁呼救,可是深山里哪有人?
水位不断上涨,很快没过了我的腰际。
就在我绝望等死的时候,一根绳子垂落在我面前。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蹲在洞边。
闪ṭůₒ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他凌厉的眉眼,竟是摄政王容浔!
-8-
容浔是太子的亲叔叔。
他今年二十有七。
这些年,他名义上辅佐太子,实则将太子当作傀儡,借此掌控朝局。
他性格暴戾,手段雷霆。
连皇帝都敬他三分。
我每每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不过眼下,除了他,没有人能救我。
我犹豫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拽了上去。
容浔脱下披风裹住我发抖的身子,把我带到一个山洞里。
我有点怵他,抱着膝盖坐着,不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容浔一边往火堆里添枯枝,一边道:「这山中多匪患,本王剿匪时不甚掉落山崖,迷失在这紫竹林里,碰巧救了你。」
「你呢,你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匪患?
我愣了一下,在山中多日,倒是没听说过。
不过我没有多想,将容珩中毒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我一定要找到那株药草。」
「愚蠢。」容浔突然掐住我的下巴,「为了一个不要你的男人,值得吗?」
我倔强地瞪回去:「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容浔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本王恰好有一株。」
我震惊地打开锦囊,是一株干草,和素夕给我画的一模一样。
「但是,」容浔将锦囊夺回去,「本王有个交换条件。」
-9-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我才回到茅草屋。
就在我快要冲到门前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映出屋内两个交叠的身影。
我手中的锦囊「啪」地掉在地上。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蹲下身,将锦囊放在门前的石阶上。
踉跄着走进雨幕。
忽然觉得这七年的痴心像个笑话。
什么道心!
他早早就爱上了别人!
他就是不想与我成亲,所以才躲到这道观来!
我在雨里边走边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走了多久,一柄油纸伞突然撑在我头顶。
「看来你的真心,终究是错付了。」容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抬头看他,哽咽道:「王爷为何还在这里?」
「等你。」他抬手擦去我脸上的水痕,「现在,可愿跟本王回京?」
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茅草屋,轻轻点头:「好。」
-10-
我答应了容浔的条件。
嫁给他。
那天我没有犹豫,因为容浔二十八岁尚未娶妻,连个侧妃良娣都没有。
京都传言他那方面……不行。
这正合了我意。
回到京城之后,我不想住沈府,便住在容浔在城郊的一处别院里。
容浔公务繁忙,很少来。
我整日饮酒。
这天,我喝得半醉,看到容浔在我对面坐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道:「今日无事,我陪你喝。」
酒过三巡,我将七年的痴恋一一道来。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吗?是我不够好吗?」
我捶着自己的胸口:「你知道吗?我这里好痛。痛得要喘不过气来。」
容浔突然倾身过来,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本王有办法让你忘记这些痛苦。」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他的吻霸道而强势,舌尖粗暴地撬开我的牙关。
我本能地推拒,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榻上。
可就在我以为他要褪去我的衣衫时。
他停了下来。
下一瞬,我勾上他的脖子,主动吻他。
他推开我,捧着我的脸,呼吸急促地道:「沈婼,本王从不趁人之危。」
「可是我想。」我满脸眼泪。
直到衣衫滑落。
我才明白传言是假的。
清晨醒来时,我浑身酸痛难忍。
容浔早已穿戴整齐,正在系腰间的玉带。
「醒了?」他转身看我,神色如常。
我裹紧被子,别过脸去。
「沈婼。」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你睡了本王,要对本王负责。」
我怔住了。
他说的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我道:「那是自然。我沈婼不会白睡你。」
容浔嘴角攒出一个笑:「明日本王去向你爹提亲。」
我害羞地点点头。
容浔似乎没料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眉头微挑:「不后悔?」
我摇了摇头。
既然决定放下容珩。
就不会再对他有一丝眷恋。
我沈婼赌得起,也输得起。
容浔定定看了我许久,突然俯身在我唇上印下一吻:「那我就当你是自愿的。」
说完便大步离去。
过了很久。
我蜷缩在锦被中,放声大哭。
这一次,是为我自己。
-11-
大雨瓢泼。
容珩站在檐下出神。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这次真的不要他了。
他的心却陡然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殿下后悔赶她走了。」
素夕走出来,弯腰拿起锦囊,「沈姑娘确实对您一片痴心,连命都豁得出去。」
容珩冷声道:「是你故意引她去紫竹林的?」
「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
素夕有些委屈地道:「我只是为了帮殿下。」
「殿下难道打心底不想她离开吗?」
容珩被怼的无话。
深夜,容珩坐在丹房里。
案几上摆着沈婼这些年送他的东西。
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
放得干瘪了的蜜饯糕点。
……
这些他都小心翼翼收藏。
就像他不敢让人窥探的真心。
他和沈婼不一样。
沈婼活得明媚自由,就像个小太阳。
而他,永远只能站在阴冷潮湿的暗处。
拨弄风云,阴诡算计。
他拒绝她,是因为不敢靠近。
没有人懂他的自卑。
一个背负血仇,不受宠的皇子。
一个肩负复国重任,前朝公主的儿子。țū́₌
容珩想起沈婼十岁那年,拽着他的衣角信誓旦旦地说要嫁给他。
想起她十四岁时熬夜绣荷包,手指被扎得满是针眼,却还是兴冲冲地跑来送给他。
想起她在丹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只为了见他一面。
心脏刺痛。
「容珩,你怎么哭了?」
他仿佛又看到沈婼站在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可他伸出手。
手指在虚空中划过。
什么都没有。
-12-
翌日清晨。
「殿下!」道童推门而入,「宫里来人了。」
皇帝身边的内侍宣读了圣旨。
取消沈婼和容珩的婚约,将沈婼许配给摄政王容浔。
内侍对容珩道:「恭喜殿下了,终于得偿所愿。」
容珩却还有些神思恍惚。
容浔?
怎么会是他?
容珩想过沈婼会对他失望,会退婚。
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嫁人,而且那个人还是他的劲敌摄政王。
内侍走后。
容珩捏碎手中茶杯。
「备马。」他猛地站起身,「我要下山。」
素夕赶忙拦他:「殿下!您隐忍筹谋了这么久,难道要因为沈姑娘功亏一篑吗?」
容珩眼眶通红,声音发抖:「她不能嫁给他……她可以嫁给四皇子五皇子,甚至太子,唯独不能嫁给皇叔!」
「沈婼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素夕急声道,「摄政王把持朝政,太子形同傀儡,你尚在困局中,如果纠结儿女情长,下场只会和你的母亲一样。」
「可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
容珩一拳头砸在桌子上,素来隐忍的他第一次失控。
素夕跪下来,言辞恳切地道:「殿下。」
「大事未成,就算你和沈姑娘表明心意,她能理解你,站在你这一边吗?殿下别忘了,她是镇国将军之后。」
「殿下若真是爱慕沈姑娘,不如等到登上帝位,再将她夺回来。到时,她自然会明白你所做的一切。」
容珩颓然坐回蒲团。
雨水顺着瓦缝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声响。
他突然轻笑,「你说的对。是我冲动了。」
雨声中,素夕听见他极轻的哽咽。
「接下来您要怎么做?」素夕轻声问。
容珩又恢复了理智,冷冷道:「继续按计划行事。只是……」
他顿了顿,「要再快些。」
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把沈婼夺回来。
-13-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容浔这几日早出晚归,可他似乎不觉得累,总是要与我狠狠云雨一番,才肯罢休。
我乏累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好奇地道:「你如此强悍,为什么至今尚未娶妻?」
容浔握住我的手,嗓音低沉地道:「在等一个傻子。」
我愣了一下,恍然意识到他说的那个人是我。
「你……你什么时候?」
他玩着我的发丝道:「你猜。」
我想起,似乎我每次追着容珩,他都抱着手臂站在远处盯着我们。
我那时还以为他看不惯我对容珩死缠烂打。
不曾想,他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我捶了捶他的胸口,「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上次在紫竹林,你不是去剿匪的吧?」
容浔坐起来,把我抱在怀里,郑重其事地道:「婼婼,你既然选择了我,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接下来的话Ṱù₌让我震撼万分。
他说容珩借修行的幌子在附近的山上养了私兵,他上次去就是为了摸清兵卒的数量。
我震惊地张大眼睛,明白他说的意味着什么。
容珩要谋逆造反。
怪不得,容珩每个月都会消失十几天。
我要去寻他,道童总是拦住我。
「那暗杀容珩的人,也是你派去的?」我问。
容浔摇摇头:「是太子。」
我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
容浔说,太子并非我们想象的那般无用,他是装的。
他和容浔接下来会演一出戏,让容珩以为太子受不了容浔的控制,与他内斗。
这样容珩就会趁机逼宫造反。
他们再来个瓮中捉鳖。
「你将这计划都告诉我,不怕我给容珩通风报信吗?」我疑惑地问。
容浔摇摇头,他抚ťű̂ₔ了抚我的脸蛋:
「你是镇国将军之后,你虽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但大义面前,总还是拎得清的。」
我有些愕然。
容浔竟将我看得如此透彻。
-14-
外间开始有传闻。
说太子并非无能,他只是一直在伪装蛰伏。
说太子受制于摄政王已久,暗中游说朝中大臣弹劾他。
说陛下早就对摄政王忌惮已久,只是苦于没有由头发难。
……
不久,容浔在朝中的心腹因为结党贪污接连被太子拉下马。
太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这几年荒淫无度,那些把柄都被容浔握在手里。
两个人斗得两败俱伤。
容浔被夺了兵权。
太子被幽禁东宫。
其他几位皇子见势,也蠢蠢欲动起来。
我回到沈府时,爹爹忧心忡忡地道:「眼下朝局不稳,你还是回来住吧。」
我摇摇头,宽慰爹爹:「爹爹莫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容浔每日都到深夜才回来。
我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他从身后抱住我,亲我的脸颊,吻我的肩膀。
渐渐地,手也不老实起来。
我被他搅扰醒,抓住他的手:「你不累吗?」
他翻身将被子拽起来:「我还可以更累一点。」
「……」
欢愉过后,我躺在他的怀里,问他:「你有把握吗?」
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嗓音慵懒地道:「你是在担Ťù₊心我吗?」
「自然。」我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
容浔忍不住笑了,刮了刮我的鼻子:「放心,定不会让你做寡妇。」
-15-
容浔给我留了一支护卫,让我这几日不要出门。
叛军攻入京城的那夜,外面火光冲天。
厮杀声,哭喊声不断。
我躲进密室里,心中忐忑。
害怕容浔会出岔子。
也担心爹娘的安危。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小了。
我等了许久。
才等到容浔满身血污地回来。
密室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冲过去抱住了他。
「叛军伏诛了吗?陛下还好吗?爹娘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容浔揉了揉我的脑袋,声音里透着疲惫,眼神却很温柔:「都无碍。叛军首领已经伏诛,陛下安然无恙,岳父岳母那边我早派了亲兵守着。」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抬眸瞥见他的右肩有一处剑伤。
「你受伤了!」
我慌忙道:「我去拿药箱。」
容浔却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发顶:「先让我抱会儿。」
「你不想知道容珩怎么样了吗?」
我沉默了片刻,道:「左不过是认罪伏诛,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容浔却说容珩并没有出现。
素夕易容成容珩的模样,带着三万叛军攻城。
他说素夕是前朝良将之后。
前朝覆灭后,她一直和旧部隐于山中。
我浑身一僵:「她怎会是叛军首领,容珩呢,难道有人泄露了你们的计划?」
容浔不置可否。
不知怎地,我心里有些乱。
容浔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轻轻捏了捏我的后颈:
「别多想,兴许是素夕想保住容珩的命,临时决断将他撇出去。」
「也或许,容珩一开始,就没有谋逆的决心。」
三日后,素夕被当众斩首,人头挂在城墙之上。
她死之前,一口咬定谋逆的事和容珩无关。
容珩虽未露面,到底还是受了些牵连。
陛下本想将他幽禁,却被太后拦下,只是将他贬为庶人。
-16-
半个月后,我和容浔大婚。
爹为我备下了十里红妆,娘哭着将我送上了花轿。
送亲的队伍浩浩汤汤。
花轿行至长街,突然被人拦下。
「婼婼,你不能嫁给他。」
我心中一惊,听出是容珩的声音。
撩开帘子望去,他站在不远处,被护卫用长枪拦下。
两三个月未见。
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瘦的厉害,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哪还有从前谪仙般的模样。
容浔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面带微笑地道:「三殿下是来贺喜的吗?」
「见过皇叔。」容珩给他行了个礼,眼眸里却闪过恨意。
他走到花轿前,对我道:「婼婼,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我嘴角攒出一个笑:「三殿下冒昧了,你该唤我一句婶婶才是。」
容珩眉头微皱:「婼婼,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从前我那样对你,是因为素夕,她……」
「容珩,」我冷声打断他:「你是想说你因为怕连累我,所以才眼睁睁地看着我追在你身后,糟践我的真心,是吗?」
「婼婼,是我错了,我不该听信素夕的话,不该那样对你。」容珩眼眸微红,嗓音沙哑:「我不修行了,我愿意还俗,你别嫁皇叔,好不好?」
我盯着他,忽然笑了。
若是从前,他说我要娶我,我定然欢喜地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可如今……
我擦掉眼角滑过的清泪,转头对他道:「容珩,是你说你道心如磐石,是你不愿意选择我,现在,你又劝我别嫁旁人,你不觉得可笑吗?」
「婼婼,我知道你恨我。」他向前一步,却被护卫拦住:「可容浔他不是良人。」
「那谁是良人?你吗?」我反问道。
他脸色煞白,唇瓣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容珩,你听清楚了,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我沈婼绝不回头。」
我放下帘子,沉声道:「起轿。」
喜乐再起,队伍缓缓前行。
只留下容珩站在长街中央。
-17-
拜堂后。
我坐在房中饥肠辘辘,正准备抓一把花生。
却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
丫鬟急匆匆走来对我道:「王妃,三殿下来了,王爷和他打起来了。」
我走到门口,看到容珩眼角青紫,嘴角渗出血丝。
容浔甩了甩手,冷声道:「你若还是纠缠不休,就别怪叔叔我不留情面了。」
容珩拭去嘴角的血渍:「皇叔明知她心里的人是我,为何还要强占她?」
「强占?」容浔眼底浮出一抹讥诮:「你是想说,她是被迫嫁给我的?」
容珩抿唇不语。
容浔嗤笑一声,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抵在廊柱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容珩,你懦弱了一辈子,现在装什么情深?」
「你若是有本事,早就娶了她,还能轮得到我。」
容珩脸色骤白,手指攥紧,却反驳不出一个字。
容浔逼近一步,语气更冷:「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凭什么觉得她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你?」
容珩呼吸微滞,眼底终于浮现一抹痛ƭŭ₀色。
「王爷。」我提着裙摆走来。
容浔松开他,转身朝我伸手,我自然而然地握住,被他带入怀中。
容珩的视线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婼婼,你当真……喜欢他?」
我抬眸看他,忽然笑了。
「容珩,」我道,「你是想让我证明给你看才死心?」
我转身踮脚吻上容浔的唇。
容浔扣住我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容珩站在原地,面色惨白如纸。
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时,背影竟有几分踉跄。
容浔搂着我的肩,低笑:「解气了?」
我望着容珩消失的方向,轻声道:「早就不气了。」
他挑眉:「那还亲我?」
我笑着掐他一把:「怎么,王爷不乐意?」
容浔大笑,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朝着喜房走去。
红烛摇曳,春宵帐暖。
-18-
五年后,长街落雪。
我牵着蹒跚学步的女儿买糖人,一抬头就看见了茶肆檐下清瘦的身影。
容珩抚着旧琴,面前放了个铜盆,里面有几枚铜钱。
「娘亲,那个叔叔在看你。」孩儿拽我衣袖。
容珩也看到了我,他脚步匆匆地走过来轻声道:「婼婼……你近来过得可好?」
「挺好的。」我将孩儿往身后带了带。
远处传来马蹄声,容浔披着墨狐大氅策马而来。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我们母子揽入怀中,又看了容珩一眼:「你如今是在此处卖艺?」
容珩面上露出窘迫。
容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若是拮据,去我府上取些银两。」
「谢王爷好意。」容珩面色凛然:「我不缺银钱。」
容浔道:「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婼婼,我们走吧。」
转身时,我听见容珩的琴弦「铮」地断了。
又三年,新帝登基。
容浔交还兵符,带着我们去了江南。
离京那日,有人送来一把桐木琴。
是当年我缠着容珩学琴时用的那把。
琴匣里压着张字条:「愿岁岁平安。」
容浔挑眉看我,我对下人道:「将这琴,送回去吧,我不要。」
「为何不要,这把琴是太后赏给我那侄儿的,十分珍贵。」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爹爹,娘亲,我想去打雪仗。」
女儿奶声奶气地道,跑过来牵我和容浔的手。
我们相视而笑。
番外:容浔视角
我第一次见沈婼,是在太后的寿宴上。
那年她十岁,穿着杏粉色的襦裙,发间簪着两只小小的蝴蝶钗。
跑起来时,钗上的流苏一晃一晃的,像春日里扑簌簌的蝶。
她追在容珩身后,声音清脆:「容珩!你等等我呀!」
容珩头也不回,走得极快。
她跑得急了,被裙角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
我脚步一顿。
宫人们远远站着,无人敢上前。
她却不哭,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裙上的灰,又继续追上去。
「容珩!我新学了首诗,背给你听好不好?」
容珩终于停下,冷冷道:「沈婼,你烦不烦?」
她眨了眨眼,竟笑起来:「不烦呀。」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这深宫里竟还有这样鲜活的人。
后来,我便时常能看见她。
她在太傅的学堂里里偷偷给容珩塞点心,把容珩的书卷沾上了油,被容珩冷声训斥。
可她只是调皮地眨眨眼睛。
我有时在想,这样可爱明媚的人,为什么偏偏喜欢的是容珩?
ƭú⁸那个我最不喜欢的皇子。
有一次。
我路过时,她正趴在案上,一边抄书一边打瞌睡,墨汁沾在脸颊上,像只花猫。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递了块帕子。
她迷迷糊糊抬头,见是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王、王爷!」
我淡淡道:「擦擦脸。」
她手忙脚乱地接过,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反倒把墨迹蹭得更开了。
我竟有些想笑。
再后来,她及笄了。
那日宫宴,她穿着茜红色的罗裙,眉眼如画,在席间偷偷冲容珩笑。
容珩却垂着眼,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捏着酒杯,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太子在一旁笑道:「皇叔,沈家这丫头,是不是生得极好?」
我没说话。
太子又道:「可惜啊,眼里只有我那三弟。」
我冷冷扫他一眼,他立刻噤声。
后来沈婼追着容珩去了道观。
我忙于政事和军务,无暇顾及。
可没想到我竟然在紫竹林撞见了她。
也许是上天在给我机会,我和她做了个交易。
我知道她心里还有容珩,她不是心甘情愿。
我只是她排解痛苦的工具。
可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她在我身边,我相信她一定会爱上我。
大婚夜里,我挑开她的盖头,她仰头看我, 眼里映着烛光,像是盛满了星星。
我低声问:「上了我的贼船,当真不后悔?」
她笑了, 伸手环住我的脖子:「容浔, 你话真多。」
我扣住她的腰,吻了下去。
番外容珩
母妃自缢那日是我的生辰。
我穿上她亲手为我缝制的衣裳,欢欢喜喜地跑进她的宫中。
却望见悬在梁上的身影。
我仰着头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动不动。
直到宫女的尖叫声传来,我才知道。
她死了。
母妃死后, 父皇再没有来看过我。
皇子公主们欺负我。
他冷眼旁观,从不插手。
宫里的老嬷嬷说,我越长越像母妃。
我隐隐觉得, 这或许就是父皇厌恶我的原因。
他恨母妃离开了他。
我如此安慰自己。
直到那年素夕找到我,她告诉我, 母妃是前朝公主, 她告诉我摄政王容浔是如何逼死我母妃,父皇是如何默许这一切。
我才恍然明白了。
父皇厌恶我的真正原因。
我身体里流着前朝的血。
我与他生来就是仇人。
我不再与皇子公主抢风头,开始以修道的名义暗中联络旧部。
我以为,我这一生只剩下仇恨。
可是我没想到会遇上沈婼。
沈婼她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
让我无数次想放弃筹谋的一切,和她远走高飞。
可我不能, 我也不敢。
起事前夜。
我在容浔的别院附近徘徊, 想见沈婼一面。
我等到了很久,没有见到沈婼。
却见到了容浔。
酒楼里,他塞给我一封信:「你母妃的字迹,你应当认得。」
母妃说她太疼了,爱一个人怎么会这样疼。
她说对不起珩儿, 娘亲实在撑不下去了。
她说珩儿,没有人害我, 你要好好活着。
原来这些年支撑我的仇恨, 竟是一场误会。
我抖着手问容浔:「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容浔道:「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真相。」
起事前一晚,素夕端来酒盏。
我看见她眼里闪过的一抹紧张。
便知道她做了什么。
喝下那杯酒时,我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其实我根本没有勇气谋逆。
我是个胆小鬼。
素夕死了。
我站在城墙下看那颗头颅在风中摇曳。
却没有勇气为她落一滴泪。
沈婼大婚那日,我去拦花轿。
可沈婼说, 她决不回头。
我才知道Ṱŭ̀₉, 我彻底失去她了。
母妃,沈婼, 素夕。
所有爱我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我又梦见母妃了, 她问我:「珩儿, 你这一生, 快活吗?」
我惊醒时, 摸到满脸冰凉的泪。
我这一生,像个笑话。
懦弱地恨, 懦弱地爱, 懦弱地活着。
天光微亮时,我走到了湖边。
晨雾还未散尽,湖面泛着青灰色的光。
我望着远处朦胧的雾气,忽然看见沈婼站在那里。
她穿着鹅黄色的衫子, 发间簪着支歪斜的海棠花,笑意盈盈地对我招手。
「容珩,快过来啊。」
我怔怔地望着她。
一步步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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