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

方家落魄后,阿姐执意与方鹤安取消婚约。
为了维持两家面子,我爹提出要我替嫁。
于是,从十二岁到十八岁,是我陪着方鹤安从头再来。
他高中状元,旁人都道我苦尽甘来。
谁知他却当众宣布了跟阿姐的婚期。
后来,我嫁入东宫。
听闻那个对我满不在乎的男人,倔强地在宫墙外站了一夜。

-1-
方鹤安高中状元的消息传来时,我正陪着母亲在皇后娘娘宫里说话。
太子重疾,也不知道皇后从哪里听来的歪门邪道,竟说我与太子命格相补。
今日入宫,是皇后想同我母亲商议,要我入东宫的事情。
但我与方鹤安定婚已过六载,若不是他执意要考取功名再与我成婚,此时我们的孩子怕都能落地走了。
我没见过太子,也不愿再被别人一句话左右自己的命运。
因此不等母亲委婉提及我的婚约,我就直接开了口。
「臣女同未婚夫情笃意深,不日便要完婚了。」
皇后娘娘有些遗憾,却也没再勉强。
恰逢此时,有太监来报喜,说是娘娘的侄子中了榜眼。
皇后娘娘沉闷的神情终于添了一丝喜气。
她给太监行了赏,又多问了句:「不知今年的状元花落谁家?」
太监收了赏银,更加喜上眉梢:「是方家的大郎君,方鹤安。」
我与母亲大喜,当即跟娘娘请辞。
等出了宫,母亲看出我的心思,用指尖点了点我的鼻子:「你是个有福气的,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啊,我确实有福气。
方周两家自十几年前起就定下婚约。
可当时定的并不是我跟方鹤安。
而是我阿姐周晚眠。
直到六年前,婚帖上的名字才改成我的。
如今方鹤安高中,家里少不得得准备酒席宴请。
想起方家仅剩的阿婆,我赶紧跟母亲告别。
「阿婆年迈,怕是对这场宴席有心无力,我不放心,得去看看。」
母亲见我雀跃,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只是我没想到,等我到方家时,却见周晚眠也在。
她正在院子里叮嘱下人们摆放桌椅,见我来了,还像女主人般招呼我。
「晚棠来了?家里现在乱的很,你先去屋里坐坐吧。」
我抿了抿唇,神情不虞地盯着她看:「鹤安哥哥呢?」
方鹤安正在屋里,听到我的声音,端着本书就出来了。
「阿棠,快进来吧。」
我略过周晚眠,走到方鹤安身边去,低声问他:「我阿姐怎么会在这里?」
方鹤安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遂即解释:「她毕竟是你阿姐,又说怕这里人手不够所以赶着来帮忙,我总不好将人撵出去吧?」
我还有几分不开心,但方鹤安却直接牵着我的手进了屋,期间并未多看周晚眠一眼。
「她爱干就干呗,这样你就不用替我劳累了,多好。」

-2-
我跟周晚眠的关系并不好。
或者说,从我与方鹤安定婚后,我与周晚眠可以说得上是针锋相对,毫不避让。
当初方鹤安的父母因为卷入一桩案子被双双杀害后,方家迅速落败。
周晚眠再考不上方鹤安的出身,为了不嫁给他,不惜以死相逼。
父亲舍不得大女儿,但又不愿当背信弃义的小人。
几乎毫不犹豫就将这桩婚事的女主人公换成了我这个二女儿。
方鹤安比我大四岁,我与他定亲时才十二,在他眼里就是个稚子。
此后六年间,周晚眠成婚又和离,明明自己Ṫü₌的生活过的也不怎么如意。
偏偏还不忘了嘲讽我、贬低方鹤安。
而我被迫接受本该成为我姐夫的方鹤安成为了我的未婚夫。
又因为他无父无母,性格一夜间变得孤僻、自卑。
所以不停地去替他堆积信心,替他反击周晚眠的恶语相向。
方鹤安也在一年又一年里与我越走越近。
我及笄那年,方鹤安第一次像抱女人那样抱住了我。
因为周晚眠的一句「我这辈子都只能跟着方鹤安待在泥里」,他在那晚向我保证。
「阿棠,我一定会考取功名,风风光光迎你进门。」
如今他做到了,可他虽然还牵着我的手,视线却早飘向了周晚眠那里。

-3-
「这件颜色深Ţų₃了些,这件不太庄重,这件又有些太隆重……」
我差人给方鹤安送了几件成衣过来,明天是他的大日子,一定要穿装得体,才能不失了面子。
我仔细挑着,他却打断了我。
「阿棠,不必挑了。」
他脸上闪过几分为难,刚要继续说什么,却见周晚眠抱了件衣服进来。
「鹤安,衣服我已经替你熨平了,方便你明天直接穿。」
我说他怎么突然就冒出了句「不用了」,原来是早有准备。
我直勾勾盯着那件衣服,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还没等它送到方鹤安手里,我便抬手将它拂在地上。
「阿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鹤安没敢将衣服捡起来,可我看得出来,他生气了。
因为我将周晚眠的「心意」丢在了地上,他就不乐意了?
「阿棠,我只是见鹤安无父无母,无人照顾,这么多年感情在这里,所以才过来帮帮忙。
「我没有恶意,你别误会。」
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十二岁那年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当年方鹤安分明是喜欢周晚眠的。
但我始终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周晚眠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时,是我,始终对他不离不弃,从一而终。
他也在那之后逐渐开始将心一点一点偏向了我。
他也曾在月下醉酒时,约我隔墙对话。
在不得不离去时,低声说喜欢我。
我原以为他早就将周晚眠放下了,才会喜欢上我。
可如今看来,他非但没放下,还将人深深藏在了心底。
「阿姐,你如今是想以什么样的身份在方家做事?
「是越过自己妹妹,心怀不轨跑到妹夫面前来献殷勤的大姨姐?
「还是最近爹娘缺了你月银,导致你手头紧缺,像个下人一般来这忙前忙后,等着我给你赏钱?」
「够了!」
周晚眠来方家是为了什么,我们三个心如明镜。
可如今周晚眠不过是被我戳破了心思,涨红了脸。
而方鹤安吼了我。
我看向方鹤安,却见他目光躲闪ṱũ̂ₗ,不敢看我。
于是,我冷着脸,对他失望至极。
「方鹤安,我才发现,原来你跟她,从来都是一种人。」

-4-
第二天,方家里里外外都是前来贺喜的。
有达官显贵,也有富绅。
好像方家当年的盛况在一夜之间又回来了。
有几位同我交好的姐妹也陪着家里人来赴宴。
看到在宴会上忙碌的周晚眠,她们都很诧异。
「方公子什么时候同你阿姐能这般和气了?」
「方公子该不会,是在替你报复你阿姐吧?」
她们不知道方鹤安同周晚眠的往事,只知道我与周晚眠不甚对付。
还当方鹤安是在为了我羞辱周晚眠。
我坐在席间,看着周晚眠跟在方鹤安身边,端酒递茶。
像个丫鬟,寸步不离。
方鹤安对她并不温柔,所以朋友才会觉得他是在故意羞辱她。
可我太了解方鹤安,他若是真不在意周晚眠,今日,周晚眠怕是连方家的大门都进不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如今方鹤安高中,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周家下聘了吧?」朝朝挽住我的胳膊,满眼祝福。
「以后你可就是状元夫人了,可算是苦尽甘来。」
她们飞快地岔开了话题,又聊起了各家未婚的少年郎。
我偏头看向那边的方鹤安,他喝的有些多,走路已经开始摇晃。
下台阶时没站稳,差点栽倒,周晚眠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高朋满座,众目睽睽。
我还有三份期许方鹤安会推开她,可是没有。
方鹤安只是皱了皱眉,哪怕站稳了,也任由周晚眠改抱为扶。
我的心情一下就落到低点。
身旁的姐妹们也发出惊呼:「这……这太过了吧?」
我站起身走过去,从周晚眠手里接过方鹤安。
「今日我身体不适,多亏阿姐替我操持。」
我三两句话就将尴尬的场面化解开,就要拉着方鹤安离去。
却见周晚眠不管不顾,直接拦住了我们。
「鹤安,当初方、周两家定好的婚事,明明是我跟你。」

-5-
周晚眠一句话如千层浪,拍击在在场的每个人心里。
在场宾客,早就对我跟方鹤安的婚约有所耳闻。当年我爹还因为这件事情,获得过陛下的夸赞。
但是他们却不知,这中间还有隐情。
这一路模棱两可的话说出口,倒像是我抢了她的婚姻。
方鹤安听到周晚眠的话后,脸色暗了几分,投向她的目光恨不能将她杀了。
「怎么,周大姑娘如今是想说当年以死相逼只为同我退婚是逼不得已。
「退婚第三日就迫不及待嫁给澹台家的公子是被逼无奈。
「如今见我高中,却又开始情难自禁了?」
周晚眠脸色瞬间惨白。
她原以为,方鹤安能任由她像女主人一样在方家操持,至少是因为心里还留有她的位置。
如今,方鹤安在众人面前抛却往日温柔和善的形象,丝毫不顾及她跟周家的脸面。
她像是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
「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会这么恨我……」
「我只是想弥补你。」
周晚眠每说一句,方鹤安牵我的那只手用的力度便重一分。
这也说明了,周晚眠并非失败了,相反,她很成功。
就在我以为我的手骨要被方鹤安捏碎的时候。
他终于开了口,但说出口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ŧú₉
他看向周晚眠的目光,依旧像是看一块破烂抹布。
不带任何表情,好像真就是为了羞辱周晚眠。
「周大姑娘为了弥补,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周晚眠那边迟疑了一下,才颤抖着回他:「是。」
「三日后,你若自请入我方家为妾,我便对过往既往不咎。」
「我方鹤安,说到做到。」

-6-
闹剧一般的宴席散的很快。
本来是为了贺方鹤安高中,方家重振有望。
没想到却上演了一场无比精彩的痴女怨男的戏,而戏中的两个女主人公,还是亲姐妹。
他一句说到做到,却将我像个小丑一样推到众人面前。
未婚夫在自己进门前纳了妾,纳的还是未婚妻子的亲姐姐,多么让人耻笑!
这件事情,不足半日便闹的满城尽知。
我原以为,阿爹好面子,纵然再偏心周晚眠,也绝不会任由她真的嫁进方家为妾。
可那晚,周晚眠不过跪了一夜祠堂。
而我,则被请到了父亲的书房。
「晚棠,你自幼懂事,从不让我操心。
「如今你阿姐明面上是和离在家,可实际上跟休弃也没什么区别。
「她这辈子都很难再嫁出去。
「若是,若是她能入方家,你们姐妹齐心,说不定于你也是好事。」
我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我爹口里说出来的。
「好事?」
我简直要笑了。
「方鹤安不过是中了状元,他不是要当皇帝!
「怎么,官家还没下达官职任免的旨意,他便想要效仿舜帝,享娥皇女英的待遇了?」
我爹被我说的有些挂不住脸面,语气也变了:「是他方鹤安当着众人说的要让晚眠入府。
「你应该反省一下你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阿姐能轻而易举重获方鹤安的青睐,而你,只能被动接受……」
「那是因为她不要脸!」
我忍无可忍,大喊出口。
却结结实实挨了父亲一巴掌。
「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晚眠三日后,必须入方府。」
我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滑落,死心道:「既然如此,那我跟方鹤安的婚约,便取消吧!」
「你敢!」
我爹也不装了,直接说明:「若不是晚眠如今身上有污点,你以为我会让晚眠做妾?」
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女儿,他能偏心成这个样子。
「难道只有周晚眠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了吗?」
我爹脸上神色不自然,之后又理直气壮:「晚眠自幼没了母亲,你让让她怎么了?」
「我让的还少吗?」
「或者说,她虽然没了亲生母亲,但我阿娘,可对她有过一丝亏欠?!」

-7-
我被父亲禁了足,直到周晚眠跟方鹤安的事情尘埃落定,我才被放出来。
三日回门,方鹤安虽然没陪着周晚眠回来,但周晚眠带回来的礼可比正妻回门少不了多少。
她姿态嚣张,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挑衅。
「妹妹放心,等你也嫁给鹤安,我一定劝鹤安多去你屋里陪你。」
Ṭų₇她一边说话,一边抬起胳膊去拿身后丫鬟端着的盒子。
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她斑驳点点的肌肤。
饶是我这个未嫁女,也能一眼看出来那是什么。
「阿娘,这是鹤安昨日送给我的,宫里赏赐的东西,珍贵的很。
「我想着阿娘数十年待我如己出,便拿来孝敬阿娘。」
母亲碍于面子接过了盒子,却担忧地看向我。
我从周晚眠进门开始,就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话。
父亲则打着圆场:「还是晚眠懂事。」
周晚眠走后,我再次跟父亲提出退亲的要求。
父亲气的朝我扔了镇尺,那镇尺两斤多重,虽未真的落在我身上,但摔在我脚边时,也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退亲?然后眼睁睁将方家主母的位置让给别人?我跟你说,除非我死,不然这个念头,你想都不要想!」
「六年前方家落败,周晚眠宁死不进方家门,您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但您并未提出退婚,而是将人换成我。
「我以为您是重情义要脸面,所以我一个字都没说,就服从了您的安排。
「可如今,事情反转,要退婚的人成了我。
「为什么我非但换不来您的公平对待,还要被您以死相逼?」
父亲满眼不理解:「嫁给方鹤安有什么不好吗?!他是新科状元,将来少不了平步青云。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周家,那都是天大的好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失望地摇了摇头,没再同他说一句话。
回到房里,母亲正在等我。
她心疼地握着我的手,眼里都是泪水:「阿棠,你,你要不还是认了吧。」
我不可置信地从她手里将我的手抽出来,崩溃地喊了声「娘」。
「为什么连您也要我认命?!」
我将双手紧紧握起,指甲陷进手心里。
直到渗出血丝,我才像是感受到痛疼一般,松开了手。
「我一定要跟方鹤安退婚。」

-8-
我毫不犹豫地写了退婚书,让人送去了方府。
还未收到回信,宫里便来了人。
这次是我独自进宫,皇后娘娘依旧端庄美丽,只不过脸上的血色尽无,神情也憔悴了不少。
「对不起啊周二姑娘,又劳烦你跑一趟。」
太子突然病情加重,恐时日无多。
皇后娘娘走投无路下,才叫人喊我来陪床。
说是陪床,其实我在宫里这几天,除了坐在太子的寝房外面看看书,其他的什么也没做。
太子昏迷第六日,看着宫中阴下来的天,又看向满眼焦急苦闷的皇后娘娘。
我突然茅塞顿开了。
既然非要嫁人,我为何不换一个舒心的来嫁?
我放下手里的书,让宫女取了纸墨。
「天保定尔,俾尔戬榖。」
「罄无不宜,受天百禄。」
我开始日夜向佛祖祈福,期盼若我真是与太子命格相补的人,那便保佑他早日醒来。
再无病灾。
说来也是奇迹,本来太医院笃定时日无多Ťú⁼的太子,居然在一个雨后天晴的傍晚,醒了过来。
皇后娘娘喜极而泣,拉着我的手跟我道谢。
「阿棠,谢谢你,你想要什么赏赐,本宫一一应允。」
我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能替太子殿下祈福,是臣女的造化。
「臣女今日别无他求,只愿入东宫,祝太子殿下福禄绵绵,长寿安康。」
皇后娘娘大喜过望,抖着手亲自将我扶起来。
「你,你当真愿意?」

-9-
我终于见到了太子李舒。
他靠在床头,虽一脸病态,却难掩俊秀。
我一时看呆了,心想果真是老天嫉妒红颜,才会让他几经生死。
他见我来,勾起唇角带出半分笑:「委屈你了,要嫁给我这么一个时日无多的人。」
「若殿下不想委屈我,那便请殿下好好养病,做我的靠山才好。」
他愣了一瞬,遂即连眼中都染上笑意:「好,我一定努力做阿棠的靠山。」
我出宫那日,李舒已经能下床,他还亲自将我送到东宫门口。
见我远去几步,又忍不住喊住我。
我回过头去,见他将腰间玉佩摘下,亲手挂在我身上。
「若有人欺负你,不必再忍。」
我想是他也听说了我与方家的事,所以才会突然改了主意要嫁给他。
他虽贵为太子,却仍觉得亏欠于我。
入宫是奉皇后懿旨,父亲无法阻拦。
但我回去也没免了跪祠堂。
他手上拿了藤条,在我后背连抽三下。
见我额头冷汗直流,宁肯咬着牙打哆嗦也不喊疼,才停了手。
「为何私自送信去方家退婚?」
「因为父亲不怕丢人,我怕。」
我忍着剧痛,挺直腰板反驳父亲。
我不再怕他,想起李舒那句「无需再忍」,就好像冥冥之中我的背后真的多了一双手将我托起。
这时我娘从外面冲了进来,死死护住我。
「老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原谅阿棠吧!」
父亲还想动手,又怕真将我打坏了,他冷着脸将藤条扔了,然后说:「我约了鹤安晌午来吃饭,到时候你跟鹤安服个软,两家再挑个黄道吉日,赶紧把婚结了!」
「我说了我不嫁!」
「这由不得你拒绝!」
晌午,方鹤安果然来吃饭了。
他没带周晚眠,期间视线也一直停落在我身上。
用过午饭,父亲拖着我娘走了,留下我跟方鹤安两人。
「那退婚书,我已经烧了。」
寂静了许久,方鹤安终于开口。
「不论如何,我只当我没见过,你还可以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我坐在桌前,没抬头,看也不看他。
「我可以再重新写一封。」
「阿棠!」他有些急了,上前捏住我的肩膀。
「晚眠她威胁不到你的位置,她只是个妾,你为什么就容不下她呢?」
我挣开他的手,眼底多了几分愠怒:
「我不是容不下,我是恶心。」
「六年前,她嫌弃你落魄,执意与你退婚时,你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原谅她。」
「我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人,也上进,所以从来都没怨过我爹,问都不问我就将周晚眠不要的亲事给了我。」
「这六年来,我自认从未亏欠过你。
「所以,你凭什么认为,你一个婚前便有了妾室的负心郎,还值得我来嫁?!」
方鹤安脸色变得惨白,仍忍不住辩解:「阿棠,我不是!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正妻!
「而且,全上京城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若你不嫁我,你还能嫁给谁?」

-10-
我当着方鹤安的面,重新提笔写了退婚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君下定,已有六载。
【本是恩爱不相离,却逢一朝存差错。
【今我周家晚棠,立贴为证。
【自愿与方鹤安取消婚约,退回信物。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愿君从此另娶高门女,恩爱两不疑。】
我吹干了墨水,将退婚书亲自交给方鹤安。
「别再烧了,你烧千百次,也改变不了结局。」
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将信丢到了一旁。
「你爹是不会让你同我退婚的,阿棠,你听话,别闹了。」
他有恃无恐,越发让我觉得恼火极了。
以往还不错的皮囊也变得丑陋起来。
连李舒的半根手指也比不上。
想起李舒,我的神情又有了几分松动。
「方鹤安,你会同意的。」
不同意也得同意。
他不以为然,提了衣角往外走。
还没走出去,便遇上了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陈公公。
他先是宣读了陛下将我赐婚给李舒的旨意,后又看向跟着周家众人一起跪在地上的方鹤安。
「咱家听闻方状元刚娶了周家的大小姐,以后跟太子爷也算是拐着弯的连襟了,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陈公公脸上堆着笑,嘴里却说着敲打的话。
方鹤安脸色一变,最终也只是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对着陈公公又行了一礼。
陈公公走后,我爹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遍,突然就大笑出声。
看向我的神情也多了几分赞赏。
「真不愧是我周蔺延的女儿!」
想必这会不用我谈退婚,我爹也是绝对无法再看得上方鹤安这个女婿了。
毕竟他的新女婿是东宫太子。
方鹤安一脸难堪地站在一旁,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赐婚,难道他还能去跟太子抢妻?

-11-
后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我无心再应付他们,转身就走了。
走到院前,我刚要推门进去,却被一只胳膊扯着去了一旁。
我被吓了一跳,待看清人后,直接冷下脸来。
「方鹤安,你发什么疯?」
我来不及看清方鹤安的神情,便被他禁锢在了怀里。
接着,便是他铺天盖地的吻。
我拼命挣扎,他铁了心不肯放开,一双大手摁在我的后背。
我痛呼出声,他也摸到了一手血。
他立刻松开我,语气有几分慌乱:「你,你受伤了?」
我顾不上疼,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方鹤安,你别逼我恨你!」
我只在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皇后娘娘便以「挂念」为由,将我召回了宫。
在回宫前,我没想到我居然还能见到周晚眠。
或者说,我没想再来再来到她那么闲,早上天还没亮就回周家堵我了。
最后至于为什么堵我,我俩都心知肚明。
她面上没表露什么,手里的帕子却都快要拧烂了。
见我终于起来见她,眼圈瞬间就红了。
「妹妹既然有了更好的如意郎君,是不是就不会再来纠缠鹤安了?」
我懒得看她演戏,抬手就制止了她。
「打住,有事赶紧说,说完了就滚!」
她眼中闪过几分不甘,有几分恼羞成怒。
「我要你保证,再也不能见鹤安。」
听了她的话,我忍不住眉梢轻佻,嘴角勾起不屑的笑。
「这话你还是留着说给方鹤安吧,毕竟我退婚书都给他送了两次。」
「周晚棠!」
她气的快要呕出血来。
我写给方鹤安的那两封退婚书,她都一清二楚。
可第一封被方鹤安烧了,第二封哪怕到现在,我被赐婚太子板上钉钉,他也迟迟不肯写上他的名字。
我对这些已经不在乎了,无论他签不签,我与他都已恩断义绝。
可这对周晚眠来说始终是一根刺。
她见我勾着唇,像看笑话般盯着她。
心理防线早就分崩离析。
她比谁都知道,方鹤安娶她只不过是因为没反应过来,加上心有不甘。
可成婚那么久,他也就在她房里留过一回。
只那一回,周晚眠就意识到方鹤安其实早就不爱她了。
可她不能让我看出来,于是她生生在自己身上捏造了许多痕迹,故意在回门那天露给我看。
想要放大我与方鹤安的嫌隙。
但她没想到,我居然会直接退婚。
那天,我的退婚书送到方府时,最先过的是她的手。
她看清信上的字,喜不自胜。
第一时间将退婚书送到了方鹤安手中,还添油加醋说了许多话。
她期盼着方鹤安大怒,然后就那么顺着怒火把退婚书签了。
可方鹤安确实是怒了,他死死攥着信纸,沉默了两秒便将用蜡烛将它烧了。
宫里来接我的马车已经在府外等着了,我无心再做纠缠,起身便往外走。
脚刚跨出屋子,周晚眠却突然噌的一下站起来,跑到我前面去。
「周晚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谁不知道太子沉珂多年,还能不能活到娶你入宫都不一定……」
我忍无可忍,一脚踹在她膝盖处。
她没有防备,吃了痛,直直跪了下去。
「周晚眠,我对你一再忍让,你若再敢出言不逊,我绝不饶你!」

-12-
入宫后,我被安置在重华宫。
陛下正值壮年,我一个未婚女子总不能长住在皇后娘娘那里。
重华宫离东宫近,离后宫远,之前也无人居住。
这些天,皇后娘娘也一直派人打理,如今早就一尘不染。
这次入宫,我将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也一并带来了。
一是用着顺手,二是我这两个丫鬟,一个善医,一个善食。
我上次便看出来了,李舒身体盈大过亏,不宜大补,荤腥都得少碰。
我打算自己开个小厨房,专门替他调养。
毕竟那天我说的话也不是开玩笑的。
李舒如今确实是我的靠山。
所以我当然希望他长命百岁。
他站在门口看我忙碌,眼睛里竟有藏也藏不住的爱慕。
我忘记了后背的伤,弯腰时动作大了些,痛疼上头时浑身僵了一秒。
虽然我强忍着没有出声,但李舒却一眼看出了我的异样。
他拖着病躯向我跑了几步,执意扶我坐下。
他ţų₋抿着唇,脸色一沉:「你挨打了?」
他在我面前一向温和,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
好似我一点头,下一秒他便能把周府拆了替我出头。
我心尖不免暖意满满,这种被独宠又偏袒的感觉,让我有了依赖。
我伸手握住他的,冲他盈盈笑道:「值得的。」
嫁给李舒,很值得。

-13-
我与李舒的婚期定在次月十六。
太子大婚,流程繁多,就连礼服都要换三套。
我挑的又累又眼花缭乱。
在这期间,我听闻前三甲的官职任免下来了。
其他的倒挺正常。
只不过身为状元的方鹤安,居然被外放了。
虽然品阶不低,但众所皆知外放官员起码五年起步。
等五年后方鹤安再回京,除非他立了什么大功,否则什么优势都没了。
说来也巧,方鹤安离京日期,恰巧定在了我与李舒大婚第二日。
李舒的身体一天一天好转起来,甚至停了好些药,如今主要靠食补。
皇后娘娘不知道怎么感激我,只能将赏赐一箱一箱往我这里搬。
数量之多连李舒看了都咂舌。
「看来我得跟父皇申请将东宫扩宽,不然我连娘子的私产都要放不下了。」
我知道他是在打趣我,仍忍不住气的攥起拳头来「回击」他。
他伸出手来,轻而易举就将我的拳头拦下,然后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拉进他怀里。
他低下头,唇角笑意不减,眼睛里满是光亮。
他咽了咽喉咙,最后还是没忍住,将唇印在我的眼睛上。
「阿棠,别这样看我,我忍不住的。」

-14-
直到大婚前夕,我才又回了周家。
但我爹已经完全不敢表露任何不满。
在周家睡的最后一夜,我跟阿娘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熄了烛灯良久,我听到寂静的空气里传来了我娘的长叹声。
她替我掖了掖被角,在黑暗中看了我很久。
最后抬手摸了摸我的脸。
「阿棠,你一定要幸福。」
我想起我阿娘的一生。
她出身不高, 只是家中的庶女,嫁给我爹当填房对她也是高攀。
我爹的第一任妻子早逝, 留下一ƭũ₇个尚在襁褓的孩子。
他跟亡妻感情很好, 为了女儿他不得不选择另娶。
他挑挑选选, 选了我娘。
因为我娘温柔体贴,出身一般,即便将来有了孩子, 也不会威胁到他跟亡妻的孩子的地位。
我娘善良, 把周晚眠视为亲生骨肉, 从不吝啬给她母爱。
换来的却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一次又一次地给周晚眠让步。
小到吃穿用行, 大到男人,只要周晚眠想要,我就得毫不犹豫地让给她。
我娘心疼我, 可她的心疼也只是让我一忍再忍,然后私下里补偿我。
我替自己悲哀, 更替她悲哀。
只盼着我嫁给太子后,她这个太子岳母不要再像从前那样, 过着虽有美名却满是憋屈的生活了吧。
第二日天还不亮,我便被喜婆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替我催妆的是昭昭,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手抖得很。
我都怕她将我画的李舒都认不出来。
好在本朝摒弃了哭嫁的习俗, 外面鞭炮齐鸣, 我在阿娘的搀扶下上了龙凤花轿,渐渐驶离周家。
李舒身为太子, 按礼制不能亲自迎亲,直满脸焦急地在东宫等我。
见我来了, 迫不及待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
连喜婆都憋不住笑出了声。
我俩坐在提前安好的床上,屁股下面坐着红枣花生, 旁边还有宫女不停地冲我们撒
莲子。
喜婆拿了剪刀分别剪了一绺我跟李舒的头发, 又让我们喝了合巹酒。
然后振振有词:「嘉偶天成拜玉堂, 争看底女配才郎。尊前合卺调鹦鹉,台上吹箫引凤凰。琴瑟和鸣鸳鸯配,绵绵瓜瓞儿孙长。」
等所有人都退下后, 我只觉得头顶的首饰快要将我的脖子压断了。
「殿下, 你能不能先替我把这个摘了?」
我指了指头上的华胜跟佃花, 软着声音央求李舒。
他眼神一暗, 凑了过来。
一边小心翼翼替我拆头饰, 一边压低嗓子同我说话。
「我不喜欢殿下这个称呼, 你可以试着换一换。」
他的呼吸喷洒在我耳边,给我带来阵阵涟漪。
我大为紧张, 抖着嗓子换称呼。
「太子。」
「郎主。」
「夫君。」
「阿舒。」
我每喊一个, 他便换一种姿势。
我从未想过居然会有这么多的称呼可以喊。
也从未想过漫漫长夜,真的就如此慢慢。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听说,我大婚那晚, 方鹤安执着的在宫墙外站了一晚。
而李舒,分明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才会拉着我不眠不休了一整夜。
而我沉沦其中,早就想不起来方鹤安的模样了。
(全文完)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3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