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相伴十年的夫君呵斥时,眼前忽然飘过一行字幕。
【这就是男主那个苦命原配?她快死了吧?迫不及待想看男女主甜甜的恋爱!】
【幸好有她,男主才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太过冷漠,续娶女主后变得知冷知热,把我们女主宝宝宠上了天。】
【这原配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劳心劳力活生生把自己操劳死了,也是命苦。】
我一愣,到嘴边的妥协生生咽了下去。
咬牙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和离好了。」
-1-
「峥儿才六岁,送他去观鹤书院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外书房里,我看着伏案忙碌的裴允之,字斟句酌说出了这番话来。
裴允之头也没抬,声音冷清。
「此事我自有考虑,你不必过问。」
一股郁气瞬间窜上心头。
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如何能不过问?
咬了咬牙,我把那一丝愤怒压了下去,仍旧温声道:「观鹤书院最早入学的孩童也要满八岁,峥儿聪颖,等年岁够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裴允之这次终于抬起了头。
只是俊朗的眉眼看不出一丝柔情,冰冷地看着我。
「我说了,你不必过问!外书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
说不出来的委屈和疲惫涌上心头,让我蓦地红了眼。
也第一次忤逆了裴允之的话。
「峥儿也是我的孩子!」
可这只换来裴允之更冷漠的注视。
往日我们意见相左的时候,也总是如此。
他从不与我大声争执,也不会严厉斥责我。
只是用一双静若寒潭的眸子冷冰冰地注视着我。
用眼神让我知道谁才是这个家当家作主的人。
被这双眼看着,我已经习惯性要妥协了。
只是刚把眼泪逼回去。
眼前忽然飘过一排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就是男主裴允之那个苦命原配?她快死了吧?迫不及待想看男女主甜甜的恋爱!】
【幸好有她,男主才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太过冷漠,续娶女主后变得知冷知热,把我们女主宝宝宠上了天。】
【这原配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劳心劳力活生生把自己操劳死了,也是命苦。】
【确实命苦,不过她死了之后在天有灵,知道男主把对她的亏欠都补偿在了续弦身上,两个人还生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死也能瞑目了吧!】
我一阵茫然。
下一秒,脑海中无端多了许多画面。
-2-
画面中的我面容枯槁,了无生气躺在床上。
大夫说我是过度操劳加上郁结于心导致气血两亏,活生生将自己劳死了。
而在我死后,和我几乎已成陌路的相公裴允之无比自责后悔。
他终于明白了我嫁给他这许多年有多不易。
为了让他安心仕途。
我照顾婆母、打理庶务,吞下的苦楚委屈不知凡几。
他却从未体谅过我的辛苦。
他把对我的亏欠都弥补到了续娶的小妻子身上。
那是个二八年岁的女孩,活泼欢欣。
她没受到婆母磋磨,也不曾为庶务劳累,更不必忍受丈夫的冷漠无情。
裴允之给了她数不清的宽容和疼爱,将对方宠上了天。
天书说这是一本先婚后爱的甜宠文。
可这甜和宠,来自我相伴十年的夫君,却同我没有半分关系。
-3-
我死死抓着衣袖一角,眼前一片模糊。
裴允之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他专注于案几上的奏本,连多余的眼神都不再给我。
「峥儿读书乃是大事,你莫要妇人之仁,让孩子也同你一般软弱矫情!」
这话像是一记闷棍,砸得我脑袋嗡嗡作响。
满脑子都是三个字。
凭什么?
凭什么另一个女人可以坐享其成,而我就要操劳至死?
我也曾被人捧在掌心,凭什么就要被这后宅困住一生?
到嘴边的妥协生生咽了下去。
我咬牙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和离好了。」
【怎么回事,这女配怎么忽然提和离了?】
【原剧情好像没这段啊,不过原剧情对这个原配也是一笔带过。】
【该不会是觉醒了吧,闹麻了,怎么天天都有配角觉醒?】
眼前的文字密密麻麻,也赶不上裴允之抬起头的那一眼。
他有些错愕,有些不解,还有些不太明显的恼怒。
「你又在闹什么?」
「我没在闹!裴允之,你不知道我有多厌烦你拿那种『休要无理取闹』的冷漠眼神看我。」
狠狠闭了闭眼,我将喉间翻滚的哽咽吞了下去。
转身离开了这个令我窒息的房间。
可刚走到院门口,贴身伺候的小丫头就跑了过来。
「夫人,到时辰给老夫人炖山参乌鸡汤了。」
裴允之的母亲以年岁大了为由,每隔三日就要喝一碗参鸡汤。
而这鸡汤她不许别人代劳,只喝我做的。
一碗鸡汤,要花三个时辰才算炖够了火候。
若是不做,便会被扣上不孝顺长辈的帽子。
诸如此类的小事数不胜数。
为了家宅安宁,我很少去找裴允之诉苦。
偶尔几次忍无可忍跟他说,他也只会劝我忍耐。
可今日,我不想忍耐了。
我都快死了,这鸡汤谁爱熬谁熬去!
傍晚时分,没喝到鸡汤的婆母大发雷霆。
甚至为此将裴允之也一并喊了过去。
-4-
我还没进门便听到她老人家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反了天了,我就是想喝一碗鸡汤都如此怠慢,以后等我躺在那里动弹不得还不得直接断我吃喝?我这是娶了个儿媳妇还是娶了个祖宗哎……」
裴允之嗓音清冷依旧。
「她……沈氏并非这样的人,她大病初愈,想来是精力不济,还请母亲不要生她的气。」
我呼吸一滞,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裴允之竟然在帮我说话。
可这对于婆母的怒火来说,很明显是杯水车薪。
嫁进裴家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忤逆婆母的意思。
我一露面,她便声色俱厉让我跪下。
我偏不跪。
既已经忤逆了,那就要忤逆到底。
最好是能趁此机会让裴允之将我休了。
「我不仅今日不会熬这汤,往后有一日算一日,我都不会熬了,包括你让我做的那些衣物鞋垫、针黹女红,往后我也都不会再做。」
在婆母和奴仆们震惊的目光中,我面色平静,一字一句说出了这番话。
【完了,真觉醒了,不做包子了?】
【那她是不是发现自己快死了吧?】
【别啊,她这么一闹,万一男主觉得她死得活该,不再后悔反思了怎么办?那我们可爱的女主宝宝嫁进来岂不是没好日子过了?】
看着婆母铁青的脸,我心中涌起一股畅快之感。
万分期待她以孝道逼迫裴允ṱŭ̀⁰之休了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媳妇。
可婆母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良久才憋出一句。
「你,你要反了天吗?」
我嗤笑,「我是你裴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却整日做些婢子下人做的事,若这是裴家的天,那我反了又何妨?」
堂中伺候的下人皆双股战战。
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只听裴允之沉声道:「母亲,沈氏是裴家妇,这些事情,的确不该她来做,往后就交给下人吧。」
婆母面色郁结。
她一向很听这个儿子的话。
所以到最后,竟仅仅只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我心中深感遗憾,夜里躺在床上,很是后悔当时没有直接破口大骂。
翻来覆去间,却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5-
是裴允之。
他带着一身沐浴过后的水汽,散着头发,眉眼狭长,容色俊朗,像是会吃人的男妖精。
感情不睦,我已经许久未曾仔细打量过裴允之了。
他虽年近而立,可身材高大挺拔,瘦而有力。
腰腹间隔着薄薄的衣服能看到分明的几块壁垒。
那张脸更是同当年求娶我时别无二致。
只多了些岁月的沉淀,让他看起来更加有魅力。
难怪能成为话本子里的主角。
被我直勾勾盯着看了片刻,裴允之低头避开我的眼神,抿唇伸手在我额上摸了摸。
我拍开他的手。
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我没发烧,也没疯,更没有被脏东西附体,我只是受够了给你们家当牛做马,为了你劳心劳力却连儿子也不能随意见的日子了。」
别的也就算了。
可一想到孩子,我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自从峥儿三岁开蒙,他就被裴允之带去了外院教导。
我每次要见他都要经过裴允之的许可。
时间久了,峥儿宛如裴允之的翻版,对我再没了小时候的依赖和亲热,跟他爹爹一样,像个小冰块。
这样的峥儿,是不是等我死了,就会彻底忘记我这个母亲?
三从四德、以夫为尊落得这么个结果。
那我还不如在死之前发疯把心中的郁气全部发泄出来。
裴允之神色有些错愕。
「就因为峥儿,你就这般……」
我翻身坐起,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
「就因为?裴允之,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他身上的肉是我的血脉一点一点喂养出来的,你说不让我见就不见,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没有!我是你的结发妻子,可你根本从不在意我的感受!」
-5-
我眼眶通红瞪着裴允之。
想起刚成亲时。
那时他待我,也是不错的。
看我的眼神时常带着脉脉温情。
有时他读书晚了,我做了夜宵送去,他会握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这般劳累。
婆母因我商户女出身为难我时,他会斥责婆母,让她适可而止。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神冷淡至此,对我的辛劳视而不见了呢?
我想不出结果。
却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因我之死悔恨内疚,所以改了性子都是谎话。
他就是不爱我。
新人年轻漂亮,他爱重对方,所以才舍不得对方受一点委屈。
我这十年,就是笑话一场。
【怎么感觉这女配还有点可怜呢,连自己的孩子都见不了。】
【确实可怜,但是没办法啊,谁让她年老色衰,抓不住男人的心呢,这日子还得是我们女主宝宝才能过得好啊。】
看到这些字幕,我心中越发愤懑。
裴允之的眼底倒映出我的模样。
他嘴唇阖动,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我并非……算了,你大病初愈,身体想来还未大好,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明日我让宫中太医给你开几副调理的药方,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又是这招以退为进。
我的愤怒、我的委屈,在他眼里好像都轻飘飘的不值得他有哪怕一丝情绪。
我彻底崩溃,抬手将身后的靠枕狠狠甩在裴允之身上。
「……滚!」
裴允之走后,我闭上眼睛,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去他的贤良淑德,接下来这一年,我要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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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拟好了和离书,又唤来贴身丫鬟莲心。
「你去打听打听,今年从江南调任回京的官员中,可有一位姓孟的,家中有一名刚及笄的小女儿。」
【哎,怎么回事,这苦命的原配怎么忽然打听我们女主宝宝了?】
【卧槽,她不会害我们妹宝吧?】
【她可千万要顺利去死啊,我还等着看男女主甜蜜的婚后生活呢。啧啧,爹系大叔为爱沉沦的戏码不要太好看!】
第二日,我又不顾裴允之往日的禁令,赶在儿子上早学之前去看了他。
峥儿懂事知礼,面对我时一板一眼,只眼底藏着深深的孺慕之情。
我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峥儿,今日不读书了,娘带你去郊外放风筝好吗?」
峥儿眼前一亮,可很快就垂下头。
「还未到夫子的休沐日,不能去玩。」
我摸摸他的小脑袋。
「你想去就可以,娘带你去。」
小小的人儿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终是将他送去了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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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都传言裴大人的夫人好像换了个人。
从前十天半个月也出不了一趟门的人。
如今天天不着家,不是茶楼听书就是戏园听戏,还去郊外跑了两次马。
婆母气得半死,却奈何不了我什么。
我这才发觉,女子只要摒弃所谓的三从四德,那生活简直既轻松又幸福。
裴允之数次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只当他是空气,连正眼都不瞧他。
这日我听戏正听得起劲。
莲心忽然面色发白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夫人,大事不好了,大人和几位好友游湖的时候撞上一位女眷落水,围观的人说大人看人命关天下水救人,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那姑娘好巧不巧,正是您上次让我打听的那位孟家二小姐。」
胸口一突,我猛地攥住了靠椅的扶手。
孟家二小姐刚刚及笄,尚未定亲。
若真是如此,那裴允之,想来是要将人迎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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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两年后的情节吗,怎么提前了?】
【嗐,别提了,原本我们妹宝这次不会落水,男主也压根不会出现在这里,坏就坏在男主听说谢府养了位神医,专门去陪谢公子游湖,想让神医给家人调养身子,估计是情节混乱了,见男女主出现在湖边就自动触发了本该在两年后才出现的剧情。】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妹宝难道要嫁进来当妾吗?】
【怎么可能,肯定是贬妻为妾给我们妹宝让路啊,这个原配商户女出身,哪有妹宝出身好,怎么能骑在妹宝头上?】
【不管做妻做妾,我只好奇一件事,先婚后爱甜宠情节还能发生吗?顺便问一嘴,这原配怎么还不死?!!!】
在裴允之回来前,我一直在看这些奇怪的字幕。
我一开始以为这是未卜先知的天书。
现在才意识到,这些文字的存在更像是一种对已发生事情的评说。
那一条条字幕后面藏着一个个的人。
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
他们肆意点评的情节是我真实的人生。
时刻盼着早死的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只是因为喜欢某一个人,就对另一个人抱有那么深重的恶意呢?
我甚至不曾见过孟家二小姐,也不曾害过她分毫。
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裴允之站在我面前时还有些没回过神。
他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
我下意识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藏起眼底的哀伤。
裴允之眸色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绪。
似担忧又似别的。
「我今日……」
他嗓音沉稳,十年如一日。
我忽然没有了听他说出口的勇气。
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打断他。
「你当年答应我婚后绝不纳妾,若是纳了那便是违背誓言。」
「贬妻为妾我也不能接受,裴允之,好聚好散吧,咱俩和离。」
我不去看裴允之,不想眼底的痛苦和软弱被他看到。
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眼底的疑惑和骤降的温度。
即便已经失望透顶,可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仍旧觉得心如刀割。
或许裴允之没有爱过我。
可我是真的爱他。
字幕说我只是话本子里的一个角色。
大约,全心全意爱裴允之,便是我被赋予的宿命吧。
只是现在,我想把给他的爱分出来一点,给我自己。
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我一字一句开口:
「你还很年轻,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但我只会有铮儿这一个孩子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走铮儿,等日后……我、我再把他送回来。」
我能割舍下一切,独独放不下我的孩子。
剩下的一年,我一天也不想和他分开。
我做好了被裴允之严词拒绝,甚至斥责一番的准备。
可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
我整个人被裴允之压在了床榻上。
-9-
「都滚出去!」
裴允之嗓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瞬间,站在门口伺候的一干奴仆消失得一干二净。
身上的男人眼眸微眯,眼底闪烁着凶狠暴怒的光。
裴允之从来是冷静、从容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生气的模样。
他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贴着我的耳畔。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下一瞬,颈侧传来一阵刺痛。
裴允之……咬了我一口。
颈侧泛起细密的疼,我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可这似乎不能让裴允之的怒气消散。
他嘴唇往下,又咬在我锁骨上。
用的力道不大,会让我觉得有些微疼,却不会破皮见血。
他在克制自己。
被他侵略感极强的气息包裹着。
许久不曾跟他亲近过的身体渐渐不受控地在疼痛之外,多了些别样的感受。
裴允之明显也是。
他一开始还是泄愤似地咬。
后来渐渐,变成了用了些力道的吮吸。
手也顺着腰身缓缓攀了上来。
我脑海里面乱成了一团浆糊。
想推开裴允之,却手脚酸软使不上力气。
好在在意识失控的关键时刻,门口忽然传来莲心小心翼翼的声音。
「老爷、夫人,舅老爷来了,这会正在前厅等着呢。」
飘散的注意力猛然回笼。
我一把推开裴允之,脸上难以抑制地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兄长到了!」
我坐起身,手腕却被裴允之的大手牢牢抓住。
他脸色黑沉,一双眼紧紧盯着我。
「便这般开心?」
我下意识收了笑,掰开他的手,把桌上的和离书拿来拍在他胸前。
「签字吧裴允之,兄长是来接我回家的。」
-10-
兄长大我两岁,虽是爹爹的养子,但自幼拿我当亲妹妹宠惯。
近些年他往返西域各国做生意,将家中原本的一间小小铺子做成了遍布南北的大生意,每年捎给我的银票就有好几万两。
只是他总没时间来看我,我们已多年不曾见过了。
奇怪字幕出现那天我便给他去了信。
算算日子,他应是收到信后马不停蹄便赶来了。
兄长一身玄衣,风尘仆仆,俊朗的脸上多了些许岁月的沉淀,看起来稳重又可靠。
看我的眼神也一如往昔。
被他看着,我无端想到了去世多年的父亲。
当年他对裴允之赞不绝口,如今在天有灵,会不会觉得后悔。
眼眶无声地红了。
兄长刀削般的眉眼瞬间皱了起来。
「裴允之在哪,我找他去!」
我忙拦住他,怕一开口眼泪会落下来,我摇了摇头。
兄长眼中满是疼惜,还有些我看不懂的情愫。
「这些年每每去信,你总说自己过得好,说裴允之待你极好,这便是他的好吗?」
他抬起手,似是想碰碰我的脸颊。
可最终只是落在了我的发顶。
「童童,你瘦了好多。」
童童这个小名,多年不曾有人叫过了。
强忍的泪水到底还是决了堤。
我哽咽出声。
「兄长,听闻西域风光很美,我很想去看一看。」
-11-
兄长不肯在裴府留宿,住进了城里的客栈。
他虽来的匆匆,可给府中所有人都带了礼物,独独漏了裴允之。
想也知道是故意的。
他给我的是一幅辽阔壮丽的塞外风光图。
我爱不释手,连峥儿都喜欢得不得了。
我不许裴允之见兄长。
可他二人私底下还是见了一面。
也不知他们说ƭùₕ了什么,两个年近而立的男人竟会大打出手。
小厮候在外头竖起耳朵也只听到两句。
「你这个负心汉,压根配不上童童!」
「不许叫她『童童』,你这心思阴暗龌龊之辈!」
我赶到时,战局已了,只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始终如一。
兄长逼裴允之签放妻书,裴允之冷声拒绝。
甚至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关在府中,连兄长的面都不许我见。
「那日落水一事,纯属乌龙,旁人将穿着赭衣的我和鳏居的洛亲王弄错便罢了,你竟也深信不疑,觉得我一个有家室的人会不顾男女大防下水救一个小姑娘?」
「沈棠,在你眼里,我裴允之究竟有多不值得依靠?」
这大约是近几年来,裴允之对我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我愣怔了一瞬,才明白他是在向我解释。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搞出这种中途换男主的剧情啊,我服了,那个洛亲王是什么鬼,我们妹宝该怎么办啊?】
【呜呜呜期待已久的甜宠剧情竟然是这种走向,都怪这个苦命原配,肯定是因为她觉醒的缘故,所以影响了剧情发展!】
【楼上的别哭了,快去看,妹宝和洛亲王的线也不错哎,后院那些莺莺燕燕都是障眼法,他会一步步沉沦在妹宝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依旧甜宠、依旧好磕,快冲鸭!】
【我只好奇一件事,这女配还会死吗?】
【必须的啊,不死难道开始你逃我追的追妻火葬场戏码吗?俗套!】
【裴允之怎么可能追妻火葬场,他压根不是这种性格好吗?】
我不懂什么是追妻火葬场。
只注意到,即便剧情改变,我还是会死。
所以,没了孟家二姑娘,大抵还是会有李家二姑娘、张家二姑娘,或是随便哪家的姑娘,未来成为裴允之的掌心宠。
那不是我,也从不曾是我。
-12-
弹幕不再出现,可能专心围观孟家二姑娘的甜宠人生了。
裴允之那张脸更清晰地刻进我眼底。
他薄唇轻启,语气依旧淡得听不出情绪。
「那日你我争执,你说『你只会有铮儿这一个孩子了』是什么意思?大夫分明说,你身体康健,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只是时间问题,是遇到了什么事,让你有此一说?」
因为我快死了啊,峥儿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见我沉默不语,裴允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些许。
「若是因峥儿的教养问题你心生不满,我可以退步,和离,我从未想过。」
他总是理智得无懈可击,反衬得我好像在无理取闹。
我狠狠闭了闭眼,把眼角的水汽妥帖藏了起来,才轻声道:
「裴允之,我就是想和离,你答应我吧。」
裴允之垂在身侧的手掌倏地紧攥成了拳。
「最起码给我一个非和离不可的理由。」
我眼神有些空的看向虚无处。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位老神仙,说我只有一年好活了。」
「我怕了裴允之,我想到咱们这十年,忽然发现自己从未为自己活过。」
「如果真的一年后就会死,我不想再做裴家妇了,我想做回我自己,做回沈棠。」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裴允之的手。
他十指修长,还如十七八岁少年时一模一样。
那时他是县学里的穷酸学子,我是小小酥糖铺子老板的掌上明珠,谁也不算高攀谁。
可现在,他已是朝廷最年轻的三品大员。
我却好像还是那个守着满柜酥糖打瞌睡的小姑娘,连他的背影都追不上,还要被人背地里嘲一句出身低贱。
我们不再是平等的裴允之和沈棠了。
「我不知上京城的妇人都是如何,可我想总不会有人同我这般,一年有大半时间独守空房。」
「你对我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冷,陪我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你眼里的我好像在慢慢变小,小到逐渐失去了存在感,即便死不了,我也不敢想后面那一眼能看到头的几十年Ṭũ₈该怎么过。」
「裴府太冷了,婆母让我觉得冷,峥儿让我觉得冷,你也让我觉得冷,裴允之,算我求你,放我走吧。」
被我抓着的手一点一点用力,紧紧将我的手掌抓住轻轻放在了胸口。
四目相对,裴允之的眼角有些红。
也或许是他眼底的我的倒影,眼眶通红,染红了他的双眼。
他嗓音艰涩。
「沈棠,可我,不想和离。」
-13-
裴允之好像变了个人。
他将我囚禁在院中,又向朝廷告了假,整日在府中陪我。
兄长要了多次人,他坚决不肯放我出去。
裴府被兄长强闯了几次后,裴允之轻轻捏着我的下巴,嗓音有些哑。
「童童,他再乱来的话,我只好送他下大狱了,你知道,我办得到的。」
裴允之,变得有些疯。
我又怒又气,更怕连累兄长,只好托人带话,让兄长安心。
可同时,我也拒绝再吃任何东西。
断食的第二天,裴允之给我喂饭喂不进去,第一次发了火。
「饿死自己也要同我和离是吗?」
「不止和离,我还要带走铮儿,若我真的死了,我会让兄长将他送回来的。」
「沈棠,你说我冷心冷情,待你冷淡,那你为何还要用这种方法逼我妥协?」
我笑了笑,笑容虚弱而乏力。
「裴允之,我不是在逼你妥协,我只是觉得,如果一定要死在这个宅子里,一年后和今天,其实,差别不大。」
空气死了一般的安静。
只听到一声脆响,裴允之生生捏断了手里的瓷勺。
尖锐的边缘割伤了他的掌心他好似也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我。
我毫不怀疑,如果裴允之是一只野兽。
他可能会扑上来咬断Ṫū²我的脖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色变得很吓人。
可他终究没有做出伤害我的事情。
被囚禁的第十二天,我收到了裴允之签好字的和离书,和一大桌清淡好消化的餐食。
-14-
第二日我便带着峥儿离开了裴府。
婆母站在门口哭着骂我。
说老祖宗从没和离后孩子归女方的事,被裴允之勒令下人强势带了回去。
临走前,裴允之带来一位白胡子的老者,坚持要给我把脉。
他周身好似被寒冰笼罩着,一眼也不看我。
「这是谢公子的座上宾薛神医,让他给你把把脉。」
我有些恍惚,原来那日裴允之去游船,是为了请来这位神医给我把脉吗?
神医说我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肝气郁结,长此以往,只怕无法长寿。
裴允之便冷冷道:「想来日后肝气疏散,自能长命百岁了。」
我不知为何来了些脾气,冷声道:「再看不到你那张脸,自是什么气都散了。」
说完,我毫不犹豫带着莲心和峥儿上了马车。
只是走出去老远,趴在车窗上的铮儿却说:
「娘亲,爹爹一直在看我们呢。」
-15-
我花了一年时间,跟随兄长游历了西域各国,过得格外快活。
铮哥儿原本有些内向寡言。
路上跑了一年之后,竟也大为转性,变得活泼外向,很是亲人。
他在路上得了趣,便很少再提起裴府和京城的旧事。
只是偶尔在夜里,他看着戈壁滩上的星星,会小声问我,「娘亲,爹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回家啊?」
我和裴允之和离一事,是瞒着他的。
我摸摸他的脑袋。
「还没到一年呢,一年到了,爹爹就来接你了。」
这是谎话,可真话我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日子流水般一晃而过。
眼看一年之期就在眼前,我身体依旧康健,看不出丝毫会过劳而死的迹象。
我几乎要以为,字幕上说的那些不会变成真相了。
直到那日,兄长的驼队在向导的指引下驮着货物回程。
却在距离安西都护府不到六十里路的地方遭遇了沙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
沙匪们砍人如同切菜砍瓜,我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关键时刻,一队官兵从天而降。
后来再回想起那天,许多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地上很多很多的血,浓烈的血腥味充斥鼻尖。
而沙匪本该落在我身上的弯刀被一个扑过来的身影接了下来。
那身影带着淡淡梅香,我再熟悉不过。
数不清的血源源不断从他的伤口往外冒,染红了我的眼。
我拼了命用撕下来的裙摆想帮他止住,却都无济于事。
救我的人,是本该远在千里外,却奇迹般带兵出现在这里的裴允之。
-16-
在都护府那间宽阔的卧房里,看大夫指挥小厮一盆一盆往外倒血水的时候。
我的三魂七魄终于短暂归位。
我意识到,裴允之可能会死,为了救我。
可被书写好死亡的,本应该是我才对。
他替我挡下了那一刀,把本应该出现在我身上的天罚强行揽到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啊?
我想不明白。
他明明对我那么冷漠。
在我走后,会将另一个女人宠上天,却吝啬在我活着的时候多关心我哪怕一句。
可就是这样的裴允之,让我不甘、怨恨、失望的裴允之。
不惜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裴允之,双膝跪地,求遍了漫天神佛。
或许是神佛听到了我的祷告。
经历了昏迷和高烧的第四天,裴允之终于睁开了眼。
他气若游丝。
睁眼之后,只看了我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
嘴唇阖动,轻轻吐出几个字。
「你没事吧?」
枯井一样干涸的双眼忽然不受控制地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我没事啊裴允之……」
「那就好……」
很轻的三个字,却仿佛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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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贴身照顾裴允之,从不曾假手他人。
卧床半月之后,他终于能起身简单处理一些公务。
我们之间交流不多,却也还留着经年累积下来的许多默契。
就好像,从来没有闹过和离一般。
直到那日,我去给他送药。
还未进门,便看到他身侧站着一位穿着圆领袍衫、做官员打扮的——女子。
不知为何,明明素未谋面,可第一眼我便意识到,那女子是那位孟家二小姐。
许久不见的字幕也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我们妹宝太争气了,在女皇颁布女官制度后第一时间考取了官职,还跟着原男主一起来了安西都护府历练,等回到权力中心,必定能平步青云。】
【别说,我们妹宝和原男主站在一起还是挺般配的,就是男主这个原配怎么没死啊,会不会影响我们妹宝和男主的缘分?】
【楼上的性缘脑疯了?妹宝都当官了还要给她拉郎配?】
原来这位孟家二小姐,考取了女官啊。
真是一位才干出色的女子。
她站在裴允之对面,两人正在讨论政务。
午后的阳光有些黯淡,可孟二小姐年轻貌美,双眼明亮狡黠,自带蓬荜生辉的效果。
而裴允之虽因为卧床多日有些清减虚弱。
可那张脸俊美严肃,实在是无可指摘。
这两个人站在一处,真可称得上郎才女貌。
我又从门外的水缸里照见了自己的脸。
当年我也是郡县有名的貌美姑娘。
上门求娶的人不知凡几。
可如今,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憔悴疲惫的脸。
虽说仍有几分美貌,可跟十几岁的姑娘实在是没法比。
我自嘲笑了笑,把药盅放在门外的台阶上,转身欲走。
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脆若莺啼的少女嗓音。
「哎,你是近日照看裴大人的那位仆妇?是来给大人送药的吗?怎么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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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蓬发素衣,看着果真像个仆妇。
有些尴尬,我回头胡乱行了个礼,「我就不……」
「她不是仆妇,这是我的妻子沈氏。」
裴允之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怕扯到背后伤口,Ṫű̂₋他走得很慢。
可步伐却很坚定。
他走到我身侧,帮我把额前的碎发放在了耳后,又轻柔地执起我的手。
「她近日照顾我辛苦,憔悴了些,是我不好,害她劳累至此。」
我浑身僵直,难以置信这是从裴允之嘴里说出来的话。
对面孟二小姐露出一个爽朗又抱歉的笑容。
「原是嫂夫人,是我冒犯了,嫂夫人如此贤惠体贴,是裴大人的福气,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完她便离开了,倒是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挪不开眼。
直到裴允之握着我的手用了些力气,我才发现他仍未松手。
我试着抽回手țůₜ,却没能成功。
「发什么呆?」
我一愣,下意识答道:「就是觉得,那位姑娘穿那身衣服很好看。」
她定是人品才学很好,才能当上女官吧。
「不足你十之一二。」
ẗű̂₇清越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让我心跳陡然快了半拍。
还不等我深思。
裴允之的声音再次响起。
「若是你想,也可以去考。」
我一惊,下意识摆手。
「不不不,我、我连首诗都不会做,怎能科考做官。」
「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我抿了抿唇,垂下眼。
「你忘啦,我商户女出身,压根没可能做官的,还有啊,裴允之,我们已经和离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妻了。」
男人终于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我。
「你我成亲那年,我便帮你改了户籍,而今政通人和,女皇治下女学大兴,你若是想,便去试,勿要妄自菲薄。」
裴允之说着,顿了顿,我不知为何,忽然心跳如擂鼓。
「还有,你那日走得急,忘了同我去官府销户,那和离书上也没写日期,所以,严格来说,你仍是我的妻。」
「一年了,童童,你可有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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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都护府迎来了位贵人。
是那位传说中妻妾成群的洛亲王。
他整日追在孟二小姐身后,想求小妻子回心转意。
我跟着字幕每日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也渐渐从洛亲王身上品出了裴允之自请来贫瘠的西域,做安西都护府副都护的个中缘由。
那日在滚滚黄沙下, 看着血红的落日。
裴允之注视着我的双眼。
「童童, 一年之期已到,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兄长说他没安好心,恨不得压着裴允之再打一场。
只是碍于裴允之的伤,到底是忍住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他定定看着我。
「童童,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带你去到裴允之这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 想到裴允之躺在血泊中那日, 我心中弥漫起那强烈的绝望和悲伤。
我终于恍惚意识到。
即便看过世间辽阔, 我也无法停止爱他。
而他的爱内敛而克制。
用实际行动诉说着他对从前那些冷淡的后悔, 把命给了我做弥补。
我想我的人生里只会有一个裴允之。
在我还不知情为何物的时候便诱我心动。
又在我心上深深刻下烙印,再抹不去。
那就这样吧。
在相爱的时候努力去爱。
若有一天会遭遇辜负, 我也有转身离开的勇气。
假装没有看到兄长眼中的期待。
我沉默片刻,另起话头:「兄长,你也老大不小了,之前来信说要给我找个波斯美人做嫂嫂, 什么时候能找来啊?」
兄长眼底小小的火苗, 轻轻湮灭了。
许久,他笑了笑。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拍了拍我的发顶。
「明年吧,我看上次那位被我救下的波斯国公主不错,哥努努力,娶回来给你当嫂子。」
我也笑了。
「一言为定!」
这是他十八岁以后,第一次自称哥哥。
心头有些酸涩, 更多的是释怀。
兄长很快重新启程,可能是为ṭũ̂₋了生意, 也可能是为了早点娶媳妇。
我和峥儿陪着裴允之留在了都护府。
裴允之在此地的任期不定, 没多久,裴老太太竟不顾年迈也跟了过来。
好在她老人家虽年纪大了, 可身强体健, 中气十足, 长途跋涉也不影响她一口气吃两碗大米饭。
从马车上下来后, 她急不可耐地把峥儿抱进了怀里,嘴里连声喊着「乖孙」。
然后才看向站在一旁的我。
面上神情有些阴阳怪气, 可话却很克制。
「从前, 是我不对, 日后, 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等裴老太太安顿好后。
裴允之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我似乎, 也欠你一句抱歉。」
像是西北戈壁的风沙兜头拍在了脸上。
让我蓦地一僵。
「童童, 抱歉, 我辜负你良多。」
「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眼眶一酸, 我险些落下泪来。
远处峥儿和几个同龄人在放风筝。
那是一只黑色的大雁, 它随风而起, 飞得很高很高。
我看着它,轻声道:
「裴允之,给我请个夫子吧, 我有些想念京城了,想回去,考个女官当当。」
身后传来男人清冷却温柔含笑的声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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