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承霖地下恋的第三年,他还是不愿公开。
聚会上,有人拿我起哄:「霖哥,静栀这么美,这些年你真没动过心?」
我看着正和人碰杯的他,心底隐隐有些期盼。
他靠在椅背上,只漫不经心说了句;「别胡扯,我和静栀可是纯友谊。」
我怔了怔,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1-
我说完这句话后。
周承霖好似看了我一眼。
场上的气氛凝固了几秒钟。
有人忙笑着打圆场:
「那感情好,我一哥们儿正想追静栀呢。」
「静栀,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我还没应声。
周承霖忽然搁下酒杯,站起身走到我椅子后。
他虚揽着我,看了说话那人一眼。
「行了,我就这一好朋友。」
「人可是好姑娘,纯着呢,别让你那狐朋狗友祸害了。」
我推开周承霖的手。
看了看有些尴尬的友人。
「你推给我吧,就当认识个新朋友。」
朋友忙将名片推给了我。
我添加了好友。
一抬头,正看到周承霖似笑非笑的那双眼。
心底有些钝钝的刺痛。
我下意识想要起身离开。
周承霖却按住了我,他拿出手机,打开相机。
「静栀,看镜头。」
镜头记录下了我和他的脸。
一张英俊倜傥,笑得风流肆意。
一张却略显苍白,眼底有着茫然的空洞。
拍完Ṫṻ⁼他直接发了朋友圈:「友谊万岁。」
我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这是我和周承霖恋爱的第三年。
但全世界,只有我和他知道。
从洗手间出来后,我站在镜子前,打开了那条朋友圈。
在下面评论了一句「友谊万岁」。
就提前离开了。
-2-
周承霖打了个电话问我去哪了。
我说不舒服,他也就没再多问。
嘱咐我好好休息就挂了电话。
我没回自己的出租屋,而是去了周承霖的房子。
偶尔我会在他那里留宿。
但客厅和其他公共区域,没有我的任何东西。
我的所有用品都收在主卧的盥洗室。
周承霖不愿公开我们的关系。
「我的私人感情不想拿到台面上任人议论。」
「如果你能接受,我们就在一起。」
这是他给我的理由,无比的冠冕堂皇。
其实就算他不给我理由,我好似也无法拒绝。
毕竟我欠了周家和周承霖,很大一份恩情。
如今想来,不想拿到台面的,不是他的私人感情。
只是我傅静栀而已。
我刷开指纹,直接去了主卧。
可路过客厅时,却无意看到了沙发上的一只草莓熊玩偶。
那不是我买的玩偶。
这么幼稚的,自然也不是周承霖的。
我忽然就明白了。
今晚那条朋友圈。
他应该是发给某一个姑娘看的。
可我竟然也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
去主卧将自己的东西清理出来后。
我摘下了脖子上戴了三年的项链。
项链的吊坠是一枚戒指。
周承霖送的。
可三年来,从没有光明正大戴出来过。
既然是不合时宜的东西,自然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3-
去港城的第三天,周承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没接。
差不多半小时后,他发了信息过来。
「戒指我会保留三天。」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从前我们偶尔也有矛盾。
他向来都是冷处理。
最后,都是我自己慢慢消化了。
这几年,我们从大学到步入社会。
我默默追着他的足迹,从沪上到定居京城。
之前没想过放弃。
但现在,我是真的累了。
我回复他:「不用保留,丢了吧。」
周承霖没有再回任何信息。
我盯着微信页面看了一会儿。
把他的账号拉黑了。
-4-
周承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听到有人说起她。
「我那哥们儿好像动真格了。」
「昨晚半夜还给我打电话,说是真喜欢她。」
周承霖忽然将酒杯撂下:「她不会同意的,让他别白费心思了。」
「霖哥,你怎么知道静栀不会同意?」
周承霖垂眸盯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屏幕。
「因为傅静栀有喜欢的人,喜欢的要死要活。」
「别说你哥们儿,就算神仙来了,也没用。」
他说完,直接拿了烟盒起身出去了。
关上门,喧嚣都留在了身后。
周承霖点了烟,再次划开屏幕。
对话框仍停在傅静栀那一句「丢了吧」。
他狠狠抽了一口烟,却还是压不下心头的烦躁。
干脆又撂了狠话:「已经丢了。」
可是消息没能发出去,红色的感叹号有些突兀。
他被拉黑了。
周承霖愣了一下,却又气笑。。
挺好,傅静栀还真是难得这样跟他闹。
那这一次就看看,她能坚持几天。
-5-
在港城的日子过得飞快。
一眨眼已经过去一周。
休假结束即将回京前夜。
我和朋友们聚会时。
却遇到了高中时的一个学长。
当穿着黑色商务西装,身姿颀长挺拔的顾晏京推门而入时。
两个闺蜜不约而同地推了我一把,起哄起来。
我有些不自在,也许是喝了酒,脸颊也很烫。
但顾晏京站在那里,目光不遮不掩地落在了我脸上。
「静栀,好久不见。」
我忙站起身:「顾学长,好久不见。」
顾晏京落座后,闺蜜轻轻扯了扯我袖子。
「静栀,我只是发了朋友圈说你来港散心。」
「顾学长当天就点了赞。」
「他这些年定居国外,很少回来。」
「今晚,就是冲你来的吧。」
我下意识看了顾晏京一眼。
他微侧着身和邻座的朋友说话。
一眼过去,正看到他锋利流畅的下颌线。
上学时就沉默不苟言笑,如今看起来更是深沉内敛,让人害怕。
我忙收回视线,又摇头:「他刚才说了,只是路过。」
「哪有那么巧的事,我才不信。」
可聚会结束,顾晏京却主动提出送我回去。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两个闺蜜就很默契地一起跑了。
顾晏京没喝酒,就没用司机。
回酒店的中途,我忽然接到了京城那边朋友的电话。
「静栀,明晚聚一下吧。」
「霖哥交了女朋友,要带来跟大家认识,这可是头一次……」
「我可能赶不回去,你们聚吧。」
「别啊,霖哥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喊你的,你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我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繁华街景,低头笑了。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静栀……」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说ţŭ̀₉完,不等那边再说什么,我直接挂断了。
又有电话进来,我一个都没接。
慢慢地,手机变得安静。
车子也停了。
顾晏京侧过脸看我:「静栀,到了。」
我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车窗外。
那一片纸醉金迷刺痛了我的眼。
心脏里却只余下一片麻木。
「学长。」我在玻璃上,看到自己茫然却又空洞的眼。
然后,那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要不要,跟我上去?」
-6-
房间门关上那一刻。
顾晏京捧住我的脸,低头深吻。
他吻得很深很重。
我有些慌,试图咬他,却又被他口允住了舌尖。
脑子里像是完全炸开了,一片空白。
腿也软得站不住。
顾晏京抱着我,揽我在他胸前。
我嗅到了很淡的雪松香,隐隐地,夹杂着烟草的味道。
有点让人上头。
他再次继续的时候,我就没有推开他。
只是,接下来的一切,和我想的并不太一样。
「顾晏京……你的手太重了。」
「这样不对,你弄疼我了。」
「顾晏京……你是不是根本不会?」
「抱歉……静栀。」
「你没谈过女朋友吗?」
他微喘着停下,额上的汗砸在我胸前。
很艰难才克制住泛滥的情潮。
晦暗不明的光线落在他立体英挺的五官上。
他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是我看错了。
「是啊,当初被人拒绝后,伤了,再没谈过。」
我一时怔住了。
好一会儿混沌的记忆才回归。
上学时,我确实拒绝了他。
其实当年,也并非半点都不动心。
只是……造化弄人。
「傅静栀,再来一次?」
顾晏京拂开我额上湿透的发。
我看到他漆黑的瞳仁里,映出的那个自己。
陌生的,竟让我羞怯。
这一次的体验感,明显和刚才不一样。
我紧紧攥住他的手臂,指尖都要陷入他结实的肌肉时。
他忽然低头,随着深入的力道,温柔吻了我。
一切都结束时,我已然累得手指都不想动。
顾晏京喂我喝了半杯水。
我迷迷糊糊喝完,就困倦地闭了眼。
意识迷离的时候,他好像握住了我的手。
「顾晏京?」
一个很轻很温柔的吻落在了我眉心:「静栀,晚安。」
-7-
坐在周承霖身边的年轻姑娘很漂亮。
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惊人的漂亮。
但却好似,没有傅静栀那样耐看。
往日,这个位置总是坐着静栀的。
现在换了新人,大家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但毕竟是周承霖第一个公开的女朋友。
众人还是十分客气热情。
「静栀应该是真的赶不回来了。」
「是啊,港城那么远,也情有可原。」
「霖哥,不然我们不等了?」
周承霖身边的姑娘好奇询问:「承霖,静栀是谁啊?」
他淡淡笑了笑:「就一普通朋友。」
「那我们下次再请她吧?我都饿了。」
「行,吃饭吧。」
周承霖伸手拿起了酒杯。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他喝得有些微醺了。
身边的姑娘喝了点酒,越发娇美动人。
朋友说笑得很热闹。
周承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在,地球照样转。
女人,朋友,仍然围在他身边。
有她没她,都一样。
「害,今天这什么日子啊,怎么都在官宣。」
「谁又官宣了?」
「顾晏京啊,当年在学校,比霖哥风头还盛呢。」
周承霖忽然心头微动:「顾晏京怎么了?」
「他今天发了第一条朋友圈,这不明摆着官宣女朋友嘛。」
朋友顺手将手机递给了周承霖。
他看到一行字「旧愿皆已偿,来年有心愿。」
配图是交握的两只手。
周承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
那被男人的大手紧紧握住的。
正是傅静栀的手。
她的无名指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是他三年前意外弄伤留下的。
他当时安慰他,伤疤的位置很巧,戴上戒指正好能掩盖住。
她原本还在难过,被他一句话就哄的笑了。
后来他果然给她买了戒指。
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允许她戴出来过。
-8-
可现在这只手被别的男人握在掌心。
而那个男人,还是顾晏京。
周承霖忽然笑了一声。
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
也似乎是气得狠了。
他撂下手机站起身,脸色是霜雪一样的冷凝。
「承霖?」身边的姑娘有些被他吓到了。
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
可周承霖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姑娘委屈得不行,小跑着追过来。
「我跟你一起好不好?我不想待在这儿……」
周承霖扣住她的手腕直接用力推开。
「不想待在这,那就永远都别来了。」
他拉开房间门大步走出去。
只觉胸口憋闷的那些情绪,几乎要涨破皮肉汹涌而出。
一路不停,进了电梯,下到一楼。
直到上了车,引擎的轰鸣声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
他要做什么?
要去哪里?
明知道她不在北京。
明知道她把房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了。
明知道她现在在港城……
周承霖忽然重重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喇叭声爆鸣。
像是将那深浓的黑夜,都尖利穿透了。
手机忽然突兀地响起。
他滑动接听。
周夫人的声音一如往日优雅:
「承霖,什么时候回来老宅一趟?」
「你叫上静栀,你们一起。」
「这几天怕是不行。」
「怎么了?」
「我和静栀闹了点别扭,她不肯理我,还把我拉黑了。」
周夫人听着他那混不吝的语调就笑了:「那行,我给她打电话。」
「不过这次你怎么惹了静栀了,她气性这样大?」
周承霖把玩着手里的火机,笑了笑:「我哪知道。」
通话结束后,他将手机丢到了置物箱。
却又看到了傅静栀那天留在他房子里的项链。
吊坠上的那枚戒指,是镶钻的。
但钻石有点小了。
周承霖想,她的生日在十一月初八。
就快到了。
不如就买一颗 11.8 克拉的钻戒,送给她。
然后,如她所愿地公开他们的恋爱关系。
然后,再求婚。
9
顾晏京拎着几个纸袋再次回来酒店时。
我正围着轻薄柔软的羊绒毯子,坐在露台上发呆。
他将热饮插好吸管拿给我:「这家的港式奶茶最正宗,尝一尝?」
「谢谢。」我接过奶茶,道谢,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
港城今日阴雨连绵,温度骤降。
顾晏京出去时只穿着薄风衣,耳朵冻得有些微红。
「你也喝一点,暖一暖。」
「好。」
他答应着,却没有拿热饮。
而是从后抱住了我。
我小口小口饮着奶茶。
顾晏京就低了头,亲吻落在我耳际。
让我觉得有点痒,扭过脸想要避开。
可顾晏京的吻却顺势落在了我唇上。
他话音里的笑意,随着吻厮磨在唇齿间。
「不是让我也喝奶茶?」
我下意识张口要反驳,可还未说出半个字。
就被他吻得深入。
奶茶杯子跌落在一边,地毯打湿一片狼藉。
更狼藉的却是他身上衣衫。
下摆处被水痕蕴出连片深色。
窗外是阴雨雾霭。
窗内却又漫出一片湿润的春意。
我有些不敢和他对视。
总感觉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灼热。
原本那样克己内敛的人。
却也有这样欲色满满盯着人看的时候。
只好偏过头,将脸埋在他肩侧。
「静栀……」
似是见我害羞,顾晏京嘶哑的声音里也带了笑。
他将我抱得更紧,可吻却落得越发温柔。
意识迷离间,我在玻璃上,看到我们重叠的身影。
晃动到模糊。
直到许久,一切方才平息。
顾晏京洗澡完出来,见我懒懒靠在床头,抱我洗了澡,又穿浴袍。
吹头发时,耳后的头发落下来,我下意识抬手去撩。
顾晏京却已经先一步,帮我将头发挂回了耳后。
「谢谢。」我再次轻声道谢。
顾晏京似乎有些无奈:「静栀,你要一直这样和我客气下去吗?」
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虽然刚刚又荒唐了一次。
但如今却仍觉得幻梦一样不真实。
奶茶的香甜仍弥漫在唇齿之间。
我却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冬夜。
补课结束天色已经很晚。
街道很长很黑,却又人影稀少。
顾晏京正巧路过。
「嗨,傅静栀,真巧。」
他穿着黑色大衣,站在十字路口,笑得很淡。
往日在学校里,他是很不苟言笑的。
因此那一瞬,我竟看得呆住了。
那晚,他以学长的身份送我回家。
半路上,他和我分食一只烤红薯。
风很大,下了雪。
他站在风口,帮我挡着风雪。
低头时,额头与我的轻触。
却又很快分开。
那一瞬间,心正在微微颤动。
那时候,我以为这是青涩甜蜜的开始。
可谁知命运安排的,只是镜花水月的邂逅。
不管是在数年前,还是在数年后的此刻。
十五分钟前,顾晏京去浴室洗澡时。
我接到了周夫人的电话。
她要我和周承霖一起回去周家吃饭。
原本我是婉拒了的。
但周夫人说,周承霖的爸爸也在。
他难得回来,想见一见我。
听她提到周承霖爸爸,我控制不住地心悸颤栗。
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犯人一般,坐立难安,手脚发抖冰凉。
直到通话结束,我还没能缓过来。
那一年,对顾晏京的情愫初初滋生还未曾萌芽时。
是周夫人的一个电话,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也彻底让那份情愫,夭折在了萌芽中。
而如今,命运的齿轮再次重合,宿命般捉弄着我。
我像是一个可怜的懦夫。
一丝一毫都不敢,让顾晏京窥到那些不堪又耻辱的过往。
-10-
「顾晏京。」
我深吸一口气,故意做出十分的轻松和随意。
「怎么了?」
「我要回京城了。」
「今天晚上的飞机。」
藏在毛毯下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交握着,攥紧。
右手的拇指无意识地抠着左右无名指上的那处旧伤。
有些森森地疼,好似抠出了血。
可我停不下来。
只是笑着看着顾晏京:「以后,也不要再联系了。」
「这两天我们是你情我愿的,所以,谁也不欠谁。」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说完我就站起身往房间走。
怕自己再多待一秒钟,泪腺就会撑不住。
可顾晏京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傅静栀。」
「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Ťų₆好不好?」
可我没有办法说出口。
我要怎么去说。
我妈妈当年在周家做工时,勾引了周承霖的爸爸。
又被周家一个司机撞破,从而要挟她与自己发生关系。
被拒绝后,那个司机恼羞成怒。
酒醉后情绪失控开车撞死了她。
周承霖的父母为此差点离婚。
我也成了孤儿。
可周夫人最后,不计前嫌地收养了我,一路资助到考上大学。
妈妈的官司,也是她请的律师帮我打的。
那个司机才得以以故意杀人罪被重判。
她以德报怨,对于年少的我来说。
是异常沉甸甸的一份恩情。
那时候,周承霖也并未因为长辈之间的恩怨迁怒我。
相反,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如果没有这三年地下恋。
也许我们真的可以一辈子做朋友。
只是偏偏,谁都回不去了。
-11-
我挣开了顾晏京的手。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炙热,却又蕴着痛楚。
将我整个人完全笼罩。
但我还是没有勇气看他一眼。
「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是我该回去了。」
「回哪去?」
顾晏京轻按住我的肩,
双手却又从我手臂上滑落,最后,紧紧抱住了我。
他的头低下来,脸埋在我的颈侧。
「别回去,傅静栀,他对你一点都不好。」
顾晏京将我抱得很紧,像是要将我整个人都揉进他的身体一样。
「别回去找他。」
「就算不是我,也不要是他……」
我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无声无息地洇湿了他的衬衫。
「顾晏京……」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和周承霖之间,是绝无可能了。
但和周家的恩恩怨怨,永远理不清。
我不想伤害顾晏京。
骨子里无比抗拒,被他知道我身上发生的这一切。
太糟糕,太难以启齿。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飞机。」
我攥住他的手臂,一点点用劲把他推开。
他的眼很红。
我的眼底亦是带着泪。
但我还是对他笑了笑:「顾晏京,你好好保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擦去了我眼角的泪。
「如果回北京不开心。」
「随时告诉我。」
我用力点头。
想要再对他笑一笑。
可那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干了。
-12-
京城的冬日很冷。
刚下飞机我就打了个寒颤,连忙裹紧了大衣。
随着人流走出去时。
我一眼就在接机的人群中看到了周承霖。
他身量很高,那张脸又太过优越。
想不被瞩目也难。
「妈让我来接你。」
他走过来,直接拿过我的箱子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扔下了硬邦邦一句:「不是我要来的。」
我笑了笑,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多谢。」
周承霖似乎咬了咬后槽牙。
转过身,拉着箱子长腿阔步走得带风。
我也并未加快脚步。
只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缓步向前走。
到了车子边时,他早已把行李放好了。
站在副驾驶那一侧,很不耐烦地看我一眼:「别磨蹭,我晚上还有事。」
我没有去副驾。
而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傅静栀。」
周承霖的脸色比北京此刻的天还要阴。
我平静看着他:「副驾不是女朋友专座吗?」
他该是被我气笑了,重重摔上了车门。
「你他妈还真能闹,行,你爱坐哪坐哪。」
一路我们都没有说话。
到了周家,我看一眼那灯火辉煌的主楼。
双腿好似灌了铅一般,说不出的沉重。
周承霖也停了脚步。
黄昏的暮色里,他居高临下睨着我,「你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我不是怕,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也羞于去面对,那个我曾喊周叔叔的人。
「行了,一会儿我提前走,你跟我一起。」
周承霖说完就向前走去。
我却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回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傻愣着干什么呢傅静栀。」
「赶紧过来。」
他对我招了招手,那样的动作,无比熟悉。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他等我上学放学一样。
我忽然有些释然地放下了很多。
其实,普通朋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我对周承霖笑了笑:「来了。」
他却怔了一下。
旋即又莫名地瞪了我一眼。
但步子却放慢了下来。
那餐饭吃得很平静。
周叔叔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有意回京长住。
周夫人对此不置可否。
这些年他们夫妻感情降至冰点。
餐桌上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自然也没有争吵。
而这,正是压在我心头最沉的一块砖。
饭后,周叔叔把周承霖叫到了书房。
但不过半小时,周承霖就怒冲冲地下楼,一把拽了我离开。
出门时,我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灯影下,周夫人肃穆阴沉没有半点表情的脸。
让我突然地心口震颤。
这些年,我在周家住过很长一段。
和周夫人的接触自然也不少。
但这是我第一次,从如此和蔼慈爱的她脸上。
看到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可我来不及多想,周承霖已经把我拽上了车。
他不知为何这样暴怒,几乎是一路飙车回的家。
车到楼下,他语气冷硬让我上去。
这栋房子,我搬出去,就绝不会再搬回来。
正如我和他那段见不得光的恋情一样。
我不要了,就是不要了。
十头牛都拉不回我。
「傅静栀,下车。」
「我不会跟你上去的。」
我拿了手机划开屏幕,冷静望着站在车门外的他。
「如果你强迫我,我会报警。」
「那你就报警,顺便问问警察,男朋友要带女朋友回家犯法了吗?」
「周承霖,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分手。」
「现在扯这些有意思吗?」我觉得好笑,却又疲倦得笑不出。
「周承霖,我不想和你吵架,我现在很累,想回去睡觉了。」
「你在机场不是说晚上有事吗?」
「去忙你的事吧,我打车回去就行。」
周承霖站在车外,夜色深Ṱũ̂ₛ深笼罩着他。
他看着我的眸色,亦是深深。
好一会儿,他竟难得地妥协了:「我送你回去。」
「如果你再拒绝,今晚就别想回去了傅静栀。」
-13-
我选择了闭嘴。
周承霖骨子里有很偏执的一面。
和他杠下去,对我没什么好处。
车子开到我出租屋楼下时,我道了谢就要下车。
周承霖却转过身叫了我。
「初八你生日,就是下周。」
「等你过生日那天,我们就做个彻底的了断吧。」
我想说,真的不必了。
其实就这样平淡地分开挺好的。
再见面也不会尴尬。
共同朋友那里也可以一如从前,自在相处。
「爸妈说了,趁着都在京,要给你好好庆祝庆祝。」
「你不会连恩人的面子也不给吧?」
周承霖这样说,我就连拒绝的理由都没了。
「那行,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拉开车门下车。
周承霖也并未逗留,直接调转了车头离开。
冬夜的风很冷。
不过走了几步,整个人都被冷风吹透了。
我低了头,拢紧了大衣加快脚步向单元门走。
快到楼下时,我忽然看到,一侧的树影里,
橘色的路灯将一道颀长的身影拖长。
顾晏京穿着单薄的风衣,就站在北京深夜的冷风里。
不知站了多久。
我停了脚步,愣愣看着他:「顾晏京?」
他向我走来时,北京落了初雪。
雪片落在他的头发上,肩上。
可他根本没有管。
只是轻轻地,拂去了我刘海上的雪花。
时光呼啸着一般,又回到了那一年冬天。
而顾晏京,竟又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犹带着余温的烤红薯。
他将烤红薯掰开,递给我一半。
我怔怔地接过,直到甜Ţü₊香味在舌尖氤氲开。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他低着头,额头时不时地与我的轻触。
我们就这样傻乎乎地站在北京的初雪里,吃掉了那只烤红薯。
「傅静栀。」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我唇角,揩掉了一小片黑色污渍。
「怎么办呢,我被家人赶出来了。」
「为什么?」
「我爸妈说,顾家几辈子都没出过不负责任的男人。」
「所以,ẗũ⁻我这样的异类,就有家也回不去了。」
他在笑着,可那双眼却没有笑意。
我感觉到心脏很细微的痛了一下。
酸意瞬间弥漫。
也许是雪下的渐渐大了。
所以我的视线也模糊了。
「可是顾晏京,我不需要你负责啊。」
「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
余下的几个字,忽然被顾晏京的吻尽数吞噬。
他的嘴唇很凉,大约是雪花融化在了他的唇上。
可那个吻却又很炙热。
几乎将我烧融化成雪水。
「傅静栀,你知道的。」
「我喜欢你。」
「我不在乎那些。」
他捧住我的脸,又吻去我的眼泪。
「今晚,我在自己和自己打赌。」
「如果你不回来,那我会努力劝自己放弃,不再打扰你。」
「但如果你回来,那么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了。」
他目光灼灼看着我,眼眸深处却又有着一丝的欢喜。
那欢喜如此的微末,怯怯。
我竟心软地,难以打破。
-14-
还在玄关那里,顾晏京就再次吻住了我。
帮我脱掉大衣和围巾时。
他扣住我的腰,将我带入他怀中。
我们的身子紧贴,到严丝合缝。
我就察觉到了他有些不符合人设的急不可耐。
「顾晏京,你好像很急……」
男人修长的手指,将我羊绒毛衣的下摆卷起一些。
微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腰侧的软肉。
滚烫的大掌又箍住我的腰,再次摁入他怀中。
他吻得很重,很深。
我闭上眼,踮起脚迎合他:「你别急呀顾晏京……」
「我们还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
他垂眸望着我,笑了。
这好像是我们这次见面以来。
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真切的笑意。
顾晏京扣住我的手指,往下落去。
「傅静栀。」
「那,说好了是一整个晚上,就一分一秒都不能少。」
那一夜,雪下了一夜。
雪也融化了一夜。
-15-
周承霖是公子哥儿中的公子哥儿。
他的日常总是纸醉金迷,朋友环绕,从不寂寞无聊。
可这几日,他却时常觉得时间走得太慢。
往日沉溺其中的那些乐子,也变的味同嚼蜡。
会所顶层那个常年包下的房间里。
朋友们打牌桌球喧嚣正热闹时,
那种极致的无聊和一秒钟都等不下去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泛滥。
周承霖扔下球杆,拿了手机走到落地窗边。
划开屏幕那一刻,却有一条微信进来。
是几张不甚清楚照片。
背景是人多嘈杂的超市。
站在琳琅满目货架前的那对男女,正在相视而笑。
还有一张,顾晏京是揽着她的腰的。
而她的肢体反应里,并没有半点的抗拒。
周承霖的眼眸渐渐紧倏。
如果说之前那张双手交握的照片,
他只是一笑置之根本没当回事的话。
这几张照片,却像是雪亮的刀子,忽然剜下了他的一块肉。
连疼都未感觉到,已经鲜血淋淋。
他身为男人,又是尝过情事的男人。
自然一眼能看得出来。
他们两人,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且绝不是一次。
周承霖从落地窗里看到自己赤红的双眼。
目眦欲裂一般,还有那张近乎狰狞的脸。
他极力地克制着,却还是没能忍住。
手机重重砸在地上,碎裂成片。
热闹的纸醉金迷,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他,神情讶异又惊惧。
可周承霖却又克制着让自己一点点平复下来。
他回身看向众人,神情平和,声调也平和:「你们继续玩。」
「都别停。」
说着,迈步向外走:「我出去一下,晚上不用等我。」
出了房间,门关上了。
走廊里空无一人。
周承霖一直向前走,直到看见一个服务生。
「手机给我。」
他伸出手,那服务生不明所以,却还是立刻毕恭毕敬将手机拿出来递给了他。
周承霖拨了傅静栀的号码。
她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时候烂熟于心的?
他已经想不起来。
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现在要听到她的声音。
要见到她。
要将她从顾晏京的身边带走。
从那个一个烤红薯就能把傻乎乎的她骗走的狗男人身边带走。
可傅静栀听到他的声音就直接挂了电话。
他再打过去,她就不肯接了。
周承霖点了支烟,咬在唇角。
他给傅静栀发了一条信息:「别逼我直接过去找你。」
第三个电话,她就乖乖地接了。
想来是要躲着顾晏京,怕他听到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做贼一样。
周承霖觉得心跳得很快,鲜血像是滚沸了一样,烧得他五内俱焚。
「傅静栀。」
「你现在去告诉顾晏京,说你只是一时冲动和他玩玩。」
「你根本不喜欢他,也不可能喜欢他。」
「让他滚回国外去。」
「我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原谅你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16-
电话那边是足足半分钟的沉默。
周承霖听到了自己呼吸声,甚至心跳。
这几十秒,长得他好似窒息了一般。
「那晚在港城,也许是一时冲动。」
「但现在不是。」
「我高中时喜欢过他,现在再喜欢上,应该很正常。」
「还有,周承霖,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朋友之间无权干涉对方择偶的私事。」
「我和你在一起时,没有得到过你的承认。」
「现在我和别人在一起,做了什么,自然也不需要你来原谅。」
「周承霖,往前走吧,好聚好散。」
她说完,没有等他再开口。
再次挂断了电话。
周承霖攥着手机,迟迟没有将手放下。
他看到窗子外,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降落。
去年也是这样一场大雪。
而那时候,傅静栀在他的房子里,他们一起煮火锅吃。
吃完之后,她窝在沙发上追剧。
他就枕着她的腿睡觉。
快睡着的时候,她好似偷偷亲了他一下。
他当时装着不知道。
但心里却又矫情地泛了一丝甜。
傅静栀像她妈妈,长得很美。
是那种男人都会喜欢,想要娶回去的美。
他那时候,一边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
一边,却又从内心深处不太看得上她的出身和糟糕的过去。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告诉她,不会公开,也不可能公开。
因为他并不想让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私下调侃他。
傅静栀的妈把他爸勾到手,傅静栀又把他勾到了手。
他们父子俩,栽在这对母女手里,于他看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一边喜欢着她,偶尔也会迷恋不可自拔。
一边却又清醒的告诉自己,自己不可能娶她。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控。
毕竟周家对她的恩情太重了。
所以她从来都对他言听计从,乖巧听话。
三年过去,他几乎都要忘记。
傅静栀年少时也是率直活泼的姑娘,拿得起放得下。
她不要他了。
干脆利落,不留后路。
如他所愿,他们只是朋友。
这一辈子,都只是朋友而已。
周承霖想到这里,忽然从衣袋里拿出了那个不离身的丝绒锦盒。
11.8 克拉的钻戒,本来是要在明天她的生日上送她的。
可现在,它在盒子里璀璨夺目地闪亮着。
像在嘲笑他。
周承霖将手机和盒子都给了那个服务生。
「谢谢你借我手机。」
「这个钻戒我用不上了,送给你吧。」
他说话的样子,倒是难得的平和又温润。
那服务生无比的震惊,想要推拒。
可他已经转身走了。
-17-
我生日那天,和顾晏京约定了。
等我从周家回来,再和他单独过,就我们俩好好庆祝。
他送我走的时候,穿着我买的黑色羊绒大衣,格外英俊帅气。
我看他有些不舍,失落。
就踮了脚轻轻亲了亲他:「你在家等我啊,我们吃火锅。」
顾晏京点头。
却又把我抱在怀里轻吻。
一直到周家接我的车子过来,才恋恋不舍分开。
我上了车,车子开出去好远。
顾晏京还站在路边。
大雪飘飘扬扬,像是要将整座城市覆盖。
我趴在车窗上看着他,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
周家给我办的生日宴,周承霖没有来。
他之前说要在我生日这天和我彻底了断。
如今倒是不必了。
那天电话里我说的那些话,高傲如他,自然不可能再一次低头。
这样也好。
风过无痕一般,回到了真正朋友的状态。
我下车时,觉得周家老宅里的气氛不太对。
很安静,连佣人的身影都不见几个。
莫名地我心里有些隐隐的害怕。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天周夫人无比阴沉可怖的脸。
我停了脚步,按了包里的手机。
给顾晏京打了一个电话。
响三声挂断。
这是前几天我们一起追剧时,里面的一个情节。
电话响三声挂断,表示遇到了不确定因素,或者潜藏危险。
顾晏京一定会明白,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
-18-
佣人把我送到主楼,就离开了。
周夫人穿了一件霜色的立领旗袍坐在沙发上。
见了我,就笑着招手让我过去喝茶。
她雍容优雅的脸,看起来依旧慈爱温和。
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
或者那天,根本是我看错了?
「来,静栀,陪我喝杯茶。」
碧色的茶汤微微漾开,清香扑鼻。
我端起茶盏,小口抿着。
周夫人却忽然站起身:「差点忘了给你准备的礼物,你等我一下,我去楼上拿。」
我忙跟着起身,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周夫人赶紧扶住我:「静栀,你这是怎么了?」
「看你脸色很不好,我扶你去房间歇一歇吧。」
「还是你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一直都有人打扫。」
我睁不开眼,身上又软的没有力气。
迷迷糊糊之间,只感觉扶着我的,好像换了一个人。
我努力想要睁大眼看清楚是谁。
可视线却一直都模糊不清。
直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
「静栀,你比你妈妈年轻时还要漂亮了……」
「周叔叔?」
我如遭雷击一般顿住。
可那短暂的清醒,却又再一次被药力吞噬。
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我已经被人重重推在了床上。
卧室的门关上了。
-19-
周夫人挺直了脊背站在楼下,定定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多年前,傅静栀的妈妈,秦芷。
也是在这扇门里,惨叫,嚎哭,求救。
求她发一发善心,救救她。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上去。
那时候她娘家落魄了,周秉昌却生意做的极大,嚣张无比。
他看上了在周家做工的秦芷。
秦芷是个单亲妈妈,美丽,柔弱,很能激起男人的占有欲。
周秉昌见了她几次,就动了念。
不是秦芷勾引了他,而是他强占了秦芷。
秦芷是个特别胆小懦弱的女人。
但她一开始也反抗过,甚至要去告周秉昌。
但秦芷有个爱若珍宝的女儿傅静栀。
周秉昌用傅静栀威胁了她几句,她就不敢了。
而她,眼睁睁看着丈夫对秦芷越来越迷恋。
恨过怨过,哭过闹过。
最后却也只能和着血泪忍。
周家那个司机,是她的一个远亲。
秦芷的死,是她一手策划的。
周秉昌后来应该是想到了这些。
暴怒之下几次对她动了手。
但最后,因为周承霖的存在,周家老爷子发了话。
婚没离成,两人却也成了怨偶。
秦芷已经死了。
为了周家的脸面,和在自己儿子面前的尊严。
事情的真相就被彻底扭曲。
受害者成了不知廉耻的女表子。
杀人者虽然重刑坐牢,可家人却拿到了一笔巨款,一辈子挥霍不完。
罪魁祸首拂一拂衣袖离开京城,继续养尊处优高高在上。
她又收养了秦芷的女儿傅静栀。
待她犹如半个女儿。
知道这件事的几家至交,都夸她以德报怨,德行高尚。
她的儿子对她亦是同情又尊重。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心早就扭曲了。
她早就疯了。
她养着傅静栀,也许为的就是今日。
她觉得秦芷的女儿,惨叫起来的声音,一定比当年的秦芷,更动听。
她不理解,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母女。
做母亲的勾引她的丈夫。
做女儿的又来勾引她的儿子。
她原本睁只眼闭只眼,周承霖玩玩也就算了。
而一开始确实也如此。
三年,都没能摆到明面上的一个破烂玩意儿而已。
但如今周承霖却动了要娶她的念头。
就连周秉昌,也贼心不死。
那就怪不得她。
是傅静栀……自己找死啊。
-20-
刺耳的刹车声,忽然此起彼伏在院子里响起。
周夫人骤然被惊醒,倏然回身。
顾晏京和周承霖几乎是同时冲进门,又冲上楼的。
卧室的门被撞开。
周秉昌吓得从床上滚落,衣衫不整,脸上身上都带了伤。
而门开时,周承霖忽然停了脚步。
「顾晏京,你带她去医院。」
他站在门外,侧过身,没有向门内看一眼。
顾晏京有些意外,但步子却未停。
他很快抱了傅静栀出来。
她仍昏迷着,顾晏京用大衣将她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周承霖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脸去。
静栀的手从大衣里垂落下来。
他看到了她无名指上的旧伤。
但除此之外,却还有着斑驳的新伤。
甚至一根手指的指甲都折断了,鲜血淋漓。
他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
房子里很安静。
是死一样的安静。
好似让人的心脏都被密密匝匝的丝线紧紧缠了起来。
周承霖不知自己是怎样下的楼。
周夫人连着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他都仿佛没有听到。
他一路穿过客厅,走到外面园子里。
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鹅毛一样大的雪,吞噬了整个世界。
周承霖就那样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他全身落满雪。
方才双膝一软,颓然跪在了雪中。
原来自己唾弃的,才是该唾弃自己的。
原来自己打心底瞧不上的,却该瞧不上的是自己。
原来上不得台面的,不是傅静栀。
而是他和整个周家。
他如今该庆幸,
在世人眼里,她从未和自己这样的人在一起过。
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身上流着这样的血,实在恶心。
-21-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医院。
而顾晏京,就守在我的床边。
看到我睁开眼,他满布红血丝的眼立刻就亮了:「静栀,你醒了?」
我轻轻点点头。
觉得嗓子里很痛,像是吞了一把木炭。
「是不是想喝水?」
顾晏京连忙起身,兑好了温热的蜂蜜水拿过来床边。
又将我抱起来,靠在他怀中,喂我喝下。
「等会儿再喝一点粥。」
顾晏京摸了摸我的额头,很自然地低头亲了亲我。
我下意识看向他。
还没问。
他却好似知道我要问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别怕。」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这次该谢周承霖。」
「如果不是他,我们不会赶过去那么快。」
我靠在他怀里,缓缓转过脸,看向窗子外:「雪还在下吗?」
「雪停了,明天应该是晴天。」
「静栀,以后每一天,都是晴天了。」
-21-
一切尘埃落定。
所有该受到惩罚的人,都被法律公正无情地制裁后。
我的心事终于也可以彻底放下。
顾晏京陪我去看了妈妈。
她之前的墓地在墓园最偏僻的角落。
因为当时的她,活的不光彩,死的也太惨烈。
那块墓地,还是周夫人出面买下的。
我当年,真的很感激。
但如今再回头想,却又无比唏嘘。
我将妈妈的骨灰从这片墓园迁了出来。
顾晏京买了一处新的墓地。
在妈妈生日那天,给她搬了家。
那里有青山小河,绿树婆娑。
还有漫山遍野的花,妈妈一定很喜欢。
我在妈妈的墓前跪了很久。
忏悔我的过错。
为我年少时怨过她。
为我曾经也在心里恨过她。
我跪了多久。
顾晏京就陪我跪了多久。
我一开始在哭,后来却又抱着妈妈的墓碑笑了。
「妈妈,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叫顾晏京。」
「他很喜欢我,对我很好。」
「你在九泉下有知,就放心吧。」
顾晏京却握住了我的手。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开口。
ṱų⁺「阿姨,我不只是很喜欢她。」
风吹过,春草如波。
「而是很爱很爱她。」
我的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拂过。
又酸又涩,却又膨胀着丝丝缕缕的甜。
我仰脸看着他,不由含泪笑了。
我告诉他,我刚刚在妈妈跟前许了愿。
他揽着我,轻声问:「许了什么愿?」
我抿嘴轻笑:「旧愿皆已偿,来年有心愿。」
「当然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顾晏京一点点抱紧我。
他唇角眼底都带着笑,那笑意,渐渐深浓。
带了化不开的柔色。
他应该是也想到了在港城那一夜。
那晚的月色,那晚的我和他。
那晚他发在朋友圈里的那一句。
如今我在他身边,也这样轻轻说了出来。
22(周承霖视角)
顾晏京和傅静栀结婚那年。
我刚好三十岁。
都说三十而立。
正该是男人奋斗的时候。
但我的三十岁, 却已经开始走上归途。
周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
但周家的生意,竟还经营的越来越好。
他们结婚时,我让人送了很厚的礼。
但他们没收。
我也曾想将一些股份转给静栀。
当作对她们母女的些许微末补偿。
但静栀没有接受。
她说:「我老公的一切都在我名下, 我不缺这些, 周先生如果真的钱多的花不完, 就去做慈善吧。」
我很听话。
几乎将大半个身家都用在了慈善上。
为此得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奖励。
可我对这些奖励啊虚名都不感兴趣。
我想要的, 其实很简单, 几乎是唾手可得。
比如, 天气好的时候。
我也可以坐在静栀家的园子里,和她喝喝茶。
比如,她煮火锅的时候, 我也可以添副碗筷吃上几口。
但我其实很清楚, 这些却一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她曾经说过,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但如今, 就连普通朋友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人们常说一语成谶一语成谶。
可傅静栀的这句话,为什么就不能成真呢?
再后来,她生了一个女儿。
我曾听人说, 顾家是那种传承了几百年的老式家族。
因此我也曾暗戳戳的想过,顾家人会不会重男轻女。
不喜欢静栀的女儿呢。
若是顾晏京和顾家人对她们不好……
但, 又怎会对她不好?
我又为什么要卑劣的盼着她们不好。
听说他们女儿刚满月, 顾晏京就预约了手术。
就那么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术。
傅静栀却还哭了鼻子。
她什么时候这么脆弱, 这么爱哭了。
我生病的时候,受伤的时候,她也没这样哭过。
还有,她的手弄伤那次。
一块皮肉都掉了,她也硬撑着没有嚎啕大哭。
说到她手上的伤。
其实那伤当初也是为我受的。
那时候义无反顾帮我挡住碎酒瓶的傅静栀。
也是真的喜欢过我的吧。
只是可惜。
是我自己把她弄丢了。
我又想到了顾晏京送她的那些戒指。
有一颗,竟然也是 11.8 克拉。
但她很少带出来。
她经常带的是他们的婚戒。
一个很素雅的宝格丽的戒圈。
那个疤痕也没有刻意的遮挡, 就那样大方的露出来。
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
细细的算起来。
我留给她的,竟只有这个难看的伤疤。
他们的女儿三岁时。
我留了一大笔钱在信托。
等将来她十八岁, 这些钱会转到她的名下。
其他的资产, 我一概都捐了出去。
三十六岁那年, 是我的本命年。
都说本命年会有一劫。
熬不过去就是万劫不复。
但我没有熬过去。
确切地说,那一劫, 是我自己给自己的。
北京又落初雪那天。
我将车子的门窗紧闭, 烧了碳。
最后的幻梦中。
我好像和静栀一起回到了我们十几岁时。
她和顾晏京偷偷分吃一只烤红薯。
我就在不远处阴暗的看着。
窥伺着她的幸福, 却又不甘。
但这一次,我没有一直躲着。
而是跑过去,紧紧拉住了静栀的手。
「快点跟我回去啊傅静栀, 再晚一些,你妈妈就要死了……」
我拽着她, 不停的向前奔跑, 奔跑。
终于,在那场幻梦里,ẗṻ₋我彻底改变了她和她妈妈的命运。
而她, 也很顺利的和顾晏京在一起。
他们偷偷谈恋爱, 一直到上大学, 才在家人跟前公开。
然后,收获满满当当的祝福。
再然后,顺顺遂遂的结婚, 生女。
而这一生一世,我永远都只是她的一个普通朋友,而已。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