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别人家的赘婿。
而我是我爹外面的私生女。
五岁那年,我爹带着我娘跑了,丢下了我一个人。
我饿的时候吃过房顶的麦秆,喝过泔水桶里的面汤。
在我被小乞丐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菜市场那个杀猪婆从天而降。
她就是我爹的正妻,她无儿无女。
被人指着骂母老虎孤寡命,日子过得也不顺心。
我跟着她杀猪卖肉,后历经战火,渐渐得苦尽来。
我成为一代御赐女医,她也得以儿女绕膝。
这时我爹出现了,说要补偿我,还要和她重归好。
我冷漠一笑,拿出了断绝关系的文书,她则拿出杀猪刀,追了我爹五条街。
-1-
我还记得,爹娘跑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太阳懒洋洋地挂着,我却只敢窝在墙角的阴暗处,就像一只被人嫌弃的老鼠。
我实在太饿了,就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家门。
我去了菜市场,偷偷的看着那个杀猪摊位后面的女人。
我以前曾和娘亲经常来偷看她。
她姓蒋,无儿无女,菜市场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叫她蒋大嫂。
背后却称她蒋大虫。
她是我爹的正妻,我爹是入赘到她家的。
我娘是我爹在外头的女人。
其实连外室都不算,因为我爹是赘婿没资格找外室。
他俩人偷偷相好,生下了我,又生下了弟弟。
娘常带着我跟着爹后面,看着我爹管她要钱。
我爹是个秀才,在她的面前如同一只瘦弱的鸡崽儿,但每次都能成功的要到钱。
菜市场里的人都说她是个傻子,一根筋,一个粗人偏偏喜欢读书人。
平时凶的像只母大虫,在我爹这个秀才面前却一点脾气都没有。
如今男人和相好的跑了,她就更抬不起头来了。
我蹲在离她摊位三丈远的地方,慢慢的往近处移。
「你爹不是跑了,你怎么还在这?」菜市场的人看热闹逗我。
我一声不吭,又往她铺子跟前挪了挪。
初时她恶狠狠的瞪我,我低下头不与她对视。
后来她把我当做空气,不再理睬。
有时候她会给人少算了肉钱,我嚷道少算了钱不对,她也不搭理。
她总是冷着脸,手里的剔骨刀,不停歇的剔着肉。
这天,一条癞皮狗跑来,叼起一根骨头就跑。
不知哪根筋抽了,我「嗷」的一声追了上去,和狗打了起来。
菜市场的人看傻了眼,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她浓重的眉毛皱了皱,骂了声「滚」!
我无所事事的在大街上走了一圈,看到了许多和我一般大的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听说前方正在打战,很快就要打到我们这边了,所以很多人都跑了。
家里孩子多的,都成了累赘。
累赘,就得扔下。
我很饿,却没有动抢回来的骨头。
第二天天不亮,我把骨头放到了她的案板上。
卖豆腐的王三娘起的早,瞧见了不禁啧啧称奇:「这小丫头片子咋不随她爹。」
过了一会儿,她扛着半扇猪,拎着剔骨刀来了。
我有些紧张,她目光似乎瞥了一眼案板上的那根骨头,似乎又像没发现。
接下来的一天,她剔肉、称重、卖肉,数钱.…..那块骨头就像被遗忘的小垃圾。
我脑袋耷拉的越来越低。
等到傍晚,她把肉都卖完了,临走之前,她冷着脸捡起了那块骨头,扔进篮子里。
我立即高昂起头,看着她铁塔似的背影渐远,我也「噌」的一下往菜市场外面跑去。
那里有一家面摊儿。
我在一边等着,双眼就像饿狼一般泛着绿光,紧紧的盯着旁边的泔水桶。
我知道,那里面是白天来吃面的人,剩下的一点点面汤,如果运气好,还会有一两根遗漏的面条。
我还知道,只有等到面摊儿摊主收摊的时候,我才可以靠近泔水桶,因为不能扰了人家生意。
我美美的喝了一顿面汤,品咂着里面的油星儿。
还去河边将泔水桶刷的干干净净。
给摊主拎回去。
摊主也不富裕,靠着这个小小的面摊儿要养活一家五口。
但他嘱咐他家人以后不要把臭烘烘的抹桌布扔进泔水桶里。
这是他给我一个五岁孩子的小小善意。
可惜这份善意,我没能享受多久,这桶剩面条汤被几个小乞丐盯上了。
他们跟我抢,把我掀翻在地。
我只有五岁,个子没有他们高,力气没有他们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分食面条汤。
他们还举起拳头来威胁我,不许我再出现。
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痛。
可再疼也顶不过肚子里的饥饿,夜里躺在四处漏风的屋子里,我扯了一根房顶上垂落的麦秆,放在嘴里咀嚼着。
竟有一丝丝甜味儿。
-2-
我白天还是会去看她卖肉。
当时年纪小,不明白为何自己要执着的走那么长的路也要过去。
后来想明白了些,也许是她强悍的挥着杀猪刀样子,让孤零零的我,对这个偌大的人间不再那么害怕。
她一直不理睬我,周围的人虽然对我指指点点,但也不会和我一个瘦巴巴的小孩亲近。
也是害怕被我赖上。
这年头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多一张嘴吃饭不是小事。
我捡起一根树枝,下意识的放在嘴里想嚼一下,但是咬不动。
我就用它来在地上写字。
其实我还会算数,那是我爹心情好的时候,教给我的,我学的很认真。
每次看我写字,他就会笑着夸我有天赋。
弟弟就笨多了,他也不爱学写字。
每次只会哭闹撒泼。
但爹娘走的时候,还是只带了又笨又懒又不听话的他。
「呦,这孩子还会写字。」路过的人惊呼一声。
我瞧见此时蒋大嫂她掀起了眼皮往这瞅了一眼,便更加卖力的写起来。
还吸引了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女孩过来看,她是旁边卖糖人摊儿的小孙女。
她蹲在我身边,一边吃糖人一边看我写。
她手上的半个糖人很甜很甜,发出诱惑的味道。
让我狠狠的咽了好几口口水。
吃进嘴里一定能甜掉了舌头吧,要是我能吃一口,不,舔一小口,就好了。
以前娘也会给弟弟买这样的糖人,每次我都会偷偷捡起弟弟扔掉的竹签儿。
然后仔仔细细的吸吮上面残留的甜滋味。
闻过了糖人的味道,再回家吃房顶上的麦秆,怎么都嚼不烂吃不饱。
我又跑去了面摊儿前。
可惜摊主早就收工了,我还被几个乞丐发现了。
他们说了这是他们的地盘,我来了,就得挨揍。
这次他们揍的很厉害。
日头西斜,微弱的光撒不满这人间,我一动不动蜷缩在小路上。
小小的一团,毫不起眼。
也许这时候随便驶来一辆马车,我便会跟一只流浪猫一样被碾压死。
最后一抹光即将消失的时候,一个壮硕的身影背着光出现在路口。
她一言不发,把我拎起来,背回了家。
她喂了几口肉汤在我口里,好香啊,我眼睛睁的大大的。
三天后,我就能下床了。
她还是不怎么和我说话,可能不知道说什么,也是她本身就不爱说话,她开口一般都是骂人。
但是她做的饭,可真好吃!
她会用猪油把糙米炒的金黄软糯,吃的我满嘴流油。
她还会烙饼,放凉撕成一小块一块的,泡在浓浓的猪骨汤里,我能吃满满一小碗。
我跟着她去卖肉。
坐在她身后的小凳子上,每次有人来割肉,她称好了重量,我就会清ƭûₒ脆的喊出需要多少银两。
她刚开始还不信我个小娃娃会算数,但等再她认真算过之后,发现我算的又快又准确无误。
从此我就帮她算账了。
除了算账,我还会很多。
天热了,她用竹竿和蓬布搭起简易的棚子遮阴,我在一边帮忙扶着竹竿。
我还拿着根木棍,上面系着一根红布条,每天挥舞着,从早到晚的驱赶着苍蝇。
有时候突然下雨,雨水又急又多!
幸亏头顶上有点遮挡,她才能及时把没卖完的肉收好包好。
而我和她就会被淋个落汤鸡。
回到家,她去熬姜汤,我怕辣不想喝,她大声呵斥我。
但她转身会从小罐子里挖一小勺红糖进我的碗里。
我吧唧着嘴,努力从辣乎乎的滋味里寻找那一丝丝的红糖的甜,乐此不疲。
一小口一小口,一整碗姜汤就这样喝进肚。
夜里打了雷,轰隆隆的,我抱起了被子,从隔壁窜进了她的屋子。
她睡得很死,我在她床榻上找了个角落,小心翼翼的躺下。
外面依旧是电闪雷鸣,可在她阵阵呼噜声里,我没感觉害怕了。
我很快就安心睡下。
第二天她醒来,与我大眼瞪小眼。
她有些尴尬的别过眼去,起床做了早饭。
不过她没赶我去隔壁,我就顺势赖在这屋,和她一床睡了。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是跟娘一床睡的,可有了弟弟,娘就不让我跟她睡了。
但娘夜里给弟弟讲故事的时候,会允许我坐在床边一起听。
等到弟弟睡着,娘就停下,把我叫醒去外面的隔间儿睡。
娘说话总是柔声细气儿的,不跟她一样大嗓门。
娘会柔柔的嘱咐我好好照顾弟弟,一切以弟弟为先。
娘说以后长大了,也要帮衬着弟弟。
爹爹也是和颜悦色的,他说等他以后高中了,就带我们全家吃香喝辣的!
再也不用看那母大虫的脸色过活。
可没等到爹爹高中,也没等到我长大,他们说舍弃我就舍弃了。
-3-
「蒋大嫂,你真要收留她啊?」菜市场上的人忍不住都来劝她。
「你可莫要忘了那狼心狗肺的男人是怎么抛弃你的。」
「就是!这可是那个骚狐狸的女儿,你养了她,不就是往自己心口里戳刀子吗。」
我使劲缩着脖子,不敢看她僵硬的泛着冷气的背影。
这段时间,我以为她彻底接受我了。
但耳朵里听到她剁肉骨头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有些害怕。
一直到夕阳西下,收摊了。
我没敢说话,起身帮她收拾,却被她劈手夺了下来。
她走的很快,步子迈的很大。
我跑着想要跟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跑,去拉她的手。
她却狠狠将我的手甩开,没说一句,匆匆离开。
我是又被抛下了吗?
那香香的肉骨汤,暖洋洋的被子!
还有她的呼噜声…..只是我短暂拥有的一场梦。
我峋喽着小小的身子,在暮色四合里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该去向何处。
夜色最深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是镇子最北边的一个乱坟坑,这里经常会有人推来新的尸体。
我躺在那里,蜷缩着身体,无所谓起不起来。
反正,没有人要我。
只是我没想到,在我睡着之前,她竟然找到了我。
月光下,她满头大汗,有些惊慌。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蓦地深深喘了好几口气。
她什么也没说,把我拎起来,再次扛在背上。
是假的,是梦,我死死的闭上眼。
可是呦,这次是真的了。
洗了个热水澡喝了一大碗肉汤后,我一点脾气没有,又高高兴兴的跟着她去摆摊卖肉了。
还是有人劝她别犯傻,但这次她一言不发。
看她一根筋,渐渐的说她的人少了,转而把注意力转到我的身上了。
我长的秀气,随了我那秀才爹,有人猜测她准备养我几年然后卖了换个好价钱。
这个想法一出,大家伙都觉得肯定是这样的。
他们又开始有些羡慕她了,如今虽然年头不好,但只要姑娘长的好,卖去青楼至少能换二十两。
就算卖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也能换个十五六两银子了。
我听不明白这些人叽叽咕咕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我每天都很开心。
「来小孩儿,给你糖吃。」崔桃花眯起了狐狸似的眼,逗弄我。
崔桃花在菜市场最深处的巷子里,开了一个小门头,一楼做的是沽酒的生意,二楼则是皮肉的生意。
「啪!」一个大巴掌狠狠打掉了我手上的糖。
崔桃花悻悻的离开。
可她还是不死心,下次来买肉又要带我去她酒铺子里玩。
「蒋大嫂,这孩子你交到我手上,我帮你调教,保管你不亏。」崔桃花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眼里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什么糟心破烂玩意,嘴里尽喷粪,给老娘滚!」
我看着她破口大骂,拿着刀挥舞的样子,一点也不害怕,踮起脚尖把崔桃花放在案板上的铜板,一枚一枚收进布袋里。
「谁让你收这婊子的臭钱了,拿出来还给她,这肉不卖给下三滥!下次哪个孙子再敢动歪心思,老娘剁了她喂狗!」
她骂人的话都不重样。
同时回头怒瞪了我一眼,我赶紧把那几个铜板倒出来,小跑着上前把崔桃花手里的肉给一把拿了来。
崔桃花没想到蒋大嫂张口就骂人,有些羞恼又有些后悔。
这整个镇子上卖肉的,就属她这里最不缺斤少两。得罪了她,以后上哪买到称心的肉去?
「母大虫就是母大虫,凶的要死!这孩子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养大了也不与她一心,到老了还是孤寡命!」
崔桃花四处和人说坏话,菜市场上的妇人们见了她就像见了苍蝇,根本懒得搭理她。
只有一些光棍汉,凑在她跟前一起骂蒋大虫母老虎。
也是没想到崔桃花这嘴,就像开了光的乌țű̂ₕ鸦嘴。
没几天,从县里来了人。
是个牙婆,她找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很满意,然后就要带我走。
她说我爹把我卖给了她,换了十五两银子。
蒋大嫂塔一样的身躯拦在我面前。
渐渐的肉摊边上围满了人。
牙婆看了一眼蒋大嫂,不急不忙的拿出了一张卖身契,在她面前晃了晃,又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白纸黑字写着,上面是这孩子她爹摁的手印,你们谁也拦不了。」
莱市场旁边给人写信的书生,挤开人群,上前看了看那卖身契,说了声是真的没错。
牙婆说我爹娘在县城要过日子,手头拮据就把我卖了。
大伙同情的看着小小的我,好容易吃上口热乎饭,又被亲爹亲娘卖了。
-4-
牙婆直接拽着我往马车上拖,对这些菜市场里的低等小民根本不放在眼里。
我害怕,但我没哭,我低头咬上了牙婆的手腕。
她疼的嗷的一声,抡起胳膊就往我头上抽。
我瞪大了眼睛,不屈的瞪着她。
我知道,她是个大坏蛋,和我爹娘一样的坏!
想像的疼痛没有出现,那个壮硕的身影冲了过来,挡住了抽在我头上的巴掌。
同时我被人抱进了怀里。
「她还只是个孩子,你那一巴掌是要了她的命啊,你这人心怎么这么狠。」
抱下我的是卖糖人的老张头。
「黑心肝的牙婆,不得好死。」有人小声在人群里嘟囔着。
众人也开始七嘴八舌的出声。
哪怕他们平时暗地里说蒋大嫂是母大虫,说我是小拖油瓶。
但面对外人,我们就是「自己人」。
蒋大嫂拿着刀,横在牙婆身前。
她不会讲大道理,但她咬着牙:「你要带走她,老娘砍你一条胳膊,再砍下自己一条赔给你!」
「谁要你的胳膊,哪里来的女疯子。不可理喻!」牙婆气急,唾沫星子四溅说要去报官。
一听报官,所有人都静默了。
小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官。
「屁个报官,蒋大嫂你忘了那个秀才可是入赘你蒋家的,你是一家之主哩。」
崔桃花没骨头似的倚在柳树下面喊。
「对啊,赘婿说了可不算!」边上人纷纷附和。
牙婆也没想到这些下里巴人还挺难缠,但她也早有准备,把秀才一家的事早就摸清了。
「这孩子是秀才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可是跟你姓蒋的半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这孩子秀才他想卖,自然就能卖!」牙婆抬高了下巴。
众人一时语塞,看向蒋大嫂。
是啊,蒋大嫂死都不肯承认外面的女人,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的底线。
正因为此,那女人到死只能一直以相好的身份,偷摸的跟着秀才。
蒋大嫂脸色铁青,咬牙开了口:「外面的女人不是旁人,是他在外面的妾。」
既是蒋家的妾,妾生的孩子,自然也就是她的。
众人一阵吸气声。
这一次的蒋大虫竟真为了这孩子!
承认了那个骚狐狸的身份了。
「你回去告诉秀才,我孩子的事他少放屁!惹急了老娘报官把他抓回来!」
她说我是她的孩子,我吸了吸鼻子,想大喊一声娘。
但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湿湿的。
牙婆碰了一鼻子灰跺跺脚走了,边走边骂白跑了一趟,回去一定让秀才把银子连本带利给吐出来!
-5-
我成了她的孩子。
她带着我给莱市场的邻居挨家送红鸡蛋,大伙都说她平时省吃俭用的,没想到也能这么阔绰。
其实没有我那便宜秀才爹跟她要钱,她是能攒下不少银子的。
可她常年就两件粗布补丁衣裳,换洗着穿,冬天就再在里面多加一件袄子。
头发用蓝布一包,没有一根首饰。
更别提胭脂水粉了,她日子过的不像个女人。
不过她吃的还行,虽然没有精粮白米,但几乎每天都有荤腥。
恰好,我眼里也只有饭。
不过她还是给我做了一身棉布衣裳,扯了两根红布条,在我头上扎了两个朝天小揪揪。
我喊她母亲,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涨红了脸粗声说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叫劳什子母亲。
我喊她娘,她也没应,想半天让我叫她大娘。
我挺着小胸脯跟着我大娘出摊,日子过的飞快。
我六岁了。
有媒婆上门,要给她说亲。
是张铁匠,他媳妇死了三年了,他也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答应再找个人过日子。
张铁匠家还有个儿子,叫石头,比我大两岁。
自从媒婆上我家门说了这事,石头天天往我家跑。
因为我大娘做饭香,小火熬骨汤,香味能传三条巷。
石头喝的一脸陶醉:「娘,再来一碗。」
大娘骂他小兔崽子,在胡咧咧老娘给你扔出去……
但她从来没有把他扔出去过。
她很喜欢孩子。
可惜石头没能做成我大娘的孩子,他爹张铁匠最后反悔了,他最后和卖豆腐的王三娘成亲了。
我瞧着王三娘也就白了点,爱笑了点,相貌也不比我大娘好看多少,我大娘细看看,一点țūₑ都不丑。
她偶尔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就像一轮大太阳,亮晃晃的。
笑声跟钟一样洪亮!
但张铁匠他说堂堂男子汉,不想找个力气比他还大的媳妇。
连给人写信的书生都摇头晃脑的说女子要弱柳扶风才能我见犹怜。
我见犹怜个屁!
我当晚趁着天黑,舀了一瓢猪屎,结结实实糊了张石头家的大门。
大娘的亲事没成,周围难免窃窃私语,大娘她照旧每天卖肉,面上没有丝毫变化。
有好事的人专门问她:「你说那个王三娘都半老徐娘了,张铁匠这是娶个娘回去伺候啊。」
「我瞧着蒋大嫂你可比那王三娘好多了,起码你这肉摊比她的豆腐挑子赚的多。」
「可惜啊,张铁匠怎么就是不要你,要那王三娘呢。」
这些人怎么这么嘴碎啊!
我已经六岁了,在这市场待的时间久了,也能听明白好赖话了。
这分明是在嘲笑我大娘没人要!
我叉起了腰……
「嘭!」大娘她的刀扔在了案板上。
「老娘从始至终说要嫁他张铁匠了?脸黑的跟炉底灰似的,一口大黄牙臭烘烘的,谁他娘稀罕了。」
谁还不看脸了!
别看她长这样,自也就喜欢那白生生的少年郎。
尤其她还只仰慕读书人。
她的心思说破,成了大伙儿茶余饭后捧腹大笑的点。
又说她脑子坏了,明明被读书人抛弃了,还不死心。
她咬咬牙,做了一件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她把我送去了书院。
她喜欢读书人,但不单单喜欢读书的男人。
在她心目中,读书人身上不臭,浑身散发着学问的芬芳。
那是镇上的一所女子书院,专门给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小姐设立的。「
她这次掏空了家底,给我交了丰厚的束脩,又怕我被欺负,去山长家里送了好几趟猪肉。
山长娘子感谢她一片心意,答应一定照顾好我。
其实我不用她特意的照顾我,我在书院里每天都很开心。
读书开心,写字开心,数算更开心……
那些小姐们都香喷喷的,对付人最大的本事,也不过是噘着嘴酸溜溜的说着几句带刺儿的话。
她们连翻白眼都不会,哈哈哈。
我在菜市场里每天听的可是那些婶婶嫂嫂们骂街,尤其我大娘更加无敌。
小姐们的恶意对我来说,毫无杀伤力。
更不用说,她们对我一个穷酸小孩的恶意很快就没了。
因为我书读的好,出类拔萃、很快引起各位夫子的关注。
山长摸着胡须说,我是他见过最努力天赋也最高的女娃娃。
说我若是出生在稍微有些身份的人家,前途将不可限量。
比如如今最得宠的惜贵妃娘娘,当年那可是才冠京城,写的一手出神入化的簪花小楷,才与陛下成就一段红袖添香的佳话。
可惜,我出身市井,一切都是妄谈。
谁也不知道大娘为何要送我来读书,还一读就是五六年。
在我十三岁这年,该学的也学完了,又不能参加科考。
我想着和大娘商量一下这书我不读了,想回去和她一起杀猪卖肉。
我要做那饱读诗书的女屠夫。
却不想这天山长从县里回来,递了信儿来:「惜妃娘娘给小公主选伴读,不伦出身,只要肯努力有天赋的姑娘。」
当然伴读也不能太丑了,容貌也要过关。
「咱们县有一个名额,择日在县衙考试选拔。」【付费截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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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通告示很快在百姓间传遍了,尤其是那些富家千金们,都跃跃欲试。
我大娘头三天就歇了肉摊儿的生意,带着我做上牛车往县城去。
临考前,她比我还紧张。
我对她呲牙一笑,转身跟猴子似的进了县衙后院大门。
考试不难,但也整整考了一天。
事先也没通知,又不让人进来送饭,中午考生们只能饿着肚子。
我尚能忍,一些体态太过柔弱的小姐,到了午后又热又饿,都有生生厥过去的。
傍晚考完出来,大娘带着我去小饭馆里狠狠的吃了一顿白面大包子。
她也不问我考的咋样,我自己边啃包子边跟她滔滔不绝的讲考试情况,考题不难,我都会。
但是这考试的规矩忒奇怪了,不仅要做题,做题之前还要检查身子。
就是一个黑脸儿老嬷嬷把每个小姑娘从上到下看个遍,连牙口都要看,还要闻一闻胳肢窝.….
大娘她不识字也没经历过科考这种事,想了想道:「既然是为公主伴读,估摸着怕胳肢窝滂臭的会熏着公主。」
我脑袋点的飞快,说是这么个理儿。
回去我便不再去书院了,跟着大娘去菜市场卖肉,一边等成绩。
奇怪的很,这几天来买肉的人比以往多了很多。
但我大娘不高兴,黑着脸舞着剔骨刀,瞪着那些盯着我看的小瘪三。
「孩子出落的真不错,这俊模样在咱们镇子上也是数一数二了。」
王三娘早在前几年和我大娘一笑泯恩仇了,平时两人还能闲话家常几句。
「再过两年就好找婆家了,可惜我们家石头那混小子他配不上。」
王三娘年纪大了自己和前夫生的那一儿一女早就成家,便将张石头这个继子当孙子疼。
大娘她笑如洪钟:「张石头和我家臭闺女一样,眼里就只剩下个吃,都是长不大的王八羔子。」
「倒是林家那小子,还不错,可惜他那娘.….」
王三娘口里说的是前两年附近搬来一对林姓母子,听说是大户人家出身,落魄了的。
林公子十六七岁,好模样,年纪轻轻中了秀才。
林夫人给人做绣活维持娘俩的生计,不过她不太看的起菜市场上这些俗人。
她衣裳虽然破旧但洗的干干净净,头巾总是扎的整整齐齐。
每天傍晚的时候,就会挎着篮子迈着高傲优雅的步伐来菜市场,捡剩菜叶子。
她不跟任何人说话,有路过的邻里问她好,她装作没听见。
「这种眼高于顶的人,肯定不愿意跟咱们这种人家做亲的。」
我在后面听着大娘和王三娘闲话。
心里想着,其实我跟那林公子也打过照面。
他与书院的山长熟识,我在书院里遇见他,他总是耳朵红红的。
作揖唤我一声蒋姑娘,我也回一声林公子。
过了几天,这位林公子却从县里替我带回了个好消息。
考试结果出来了,我得了魁首。
大娘她高兴的直拍大腿,跑去街口又是放爆竹,又是烧纸钱感谢各路神仙。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呦!」
「咱们菜市场里出了只金凤凰。」
「蒋大嫂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我家里办了宴席,请来邻里街坊!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说着蒋大嫂好福气。
我大娘自己无儿无女,所有人都认定了她是孤寡命,后来她还收养了丈夫在外面的孩子,自是又少不得被人背后蛐蛐她脑子抽抽了。
可没想到苦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挨过去,她竟迎来了所有人都羡慕的一天。
就连崔桃花,她想来道贺,但见院子里女人多怕挨嫌弃,躲躲闪闪的挨着墙根走,被我大娘发现就将人给请了进来。
「当年这孩子那么小一个,就会帮着算账收钱,我就说这孩子不一般,你瞧瞧可不!」
「就是,她胆子还大呢,当时那狗都快与她一般高了,她愣是把骨头给从狗嘴里抢了回来,还啃下一嘴狗毛.…..」崔桃花掩着嘴笑。
众人哄堂大笑,我羞的直埋头往嘴里塞大肘子。
就连林夫人都来了,席间大家伙又试探的问不若林蒋两家结个亲?
林夫人看了一眼早已经红透了脸的儿子,过了几日竟真的来提亲了。
「听说公主芳龄十五,读书估计也就三年的光景。到时候蒋大姑娘出了宫,正是婚嫁的好年纪。」林夫人笑眯眯的盘算着。
她又转头看向我:「你那欢脱的性子也一定要好好改改,进了宫切记要做好本分,伺候好公主,说不定还能为你自己赚一份体面的嫁妆。」
「再往深里看,你在宫里好好做人,说不得还能为我林儿寻几个靠山。」
-8-
俨然以长辈自居了,我看了一眼我大娘,她那暴脾气显然是被气着了,鼓着眼直喘粗气。
但她看看我,又看看立在一旁一表人才的林公子,终是忍了下去。
「林夫人说啥笑话呢,」我可不忍,我笑的咯咯响:「靠山我自己靠不好吗,非得给个非亲非故的,我又不傻。」
「你!」林夫人柳眉竖起:「不识抬举!」她是万万没想到,我竟驳了她的面子。
「待我儿日后高中,你可别哭着来求!」走前她回过头来狠狠碎一口。
林公子红着一整张脸,想挣脱开他母亲的手,但被林母瞪了一眼,便不敢再动作了。
晚上,大娘翻来覆去睡不着,我问她咋了,她沉默了半晌,自言自语:「你还小,我急个啥?」
「那林公子也没啥好,说不定又是另一个你秀才爹。」她嘴里嘟囔着:「都是披着人皮的狗东西!」
我静静的听着。
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她骂我爹。
我自己打从五岁那年,就再也没有开口提过我爹娘,谁提我也只当没听见。
也是没想到我那爹竟然回来了。
就在我准备出发进京做伴读的前几日。
他如今混的人模狗样,走在菜市场的路上,走出了一种衣锦还乡的意味。
「呦,这不是蒋大嫂家那赘婿嘛,回来了呀!」
崔桃花不亏是咱们这里最了解男人的,一句话把他装模作样的皮给剥了个精光。
他再光鲜,也还是蒋家的赘婿。
再也装不下,他缩着脖子灰溜溜的进了肉铺。
「这伴读你别当了,把名额让出来吧。」他开口就是对我提要求,还是过分无理的要求。
我看着他,这么多年了,一见面他不曾问问我过的好吗,当初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娘,他是谁啊?」我懵懂的转头问向大娘。
她握刀的手再看到来的男人的那一刻,就狠狠的攥紧了。
「猪屎,他是一坨猪屎。」我大娘咬牙切齿的开口。
这些年,她有了孩子,一颗心扑在孩子身上。
这个男人,在她心目中,身上早就没了学问的芬芳,只剩下渣滓味儿。
我「哦」了一声,低头把手里的钱袋子收紧。
秀才爹指着我骂了一通不孝女,之乎者也,之后便在肉铺里赖着不走了。
他突然回来,引起邻里的关注,纷纷来问他。
「是不是在外面混的不行,待不下去了?」
「来问妻主要钱来了吗?」
「你在外面的小妾咋样了呀?按理说该来给蒋大嫂敬一杯妾室茶的。」
他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说他好着呢!
如今是县尉大人身边的幕僚,深得大人的看重。
后来他又拿出父亲的威严,再次提出让我放弃进京做伴读这件事。
原来县尉大人家的千金,是这次考试的第二名。
ťù₃她不甘心,在家里又哭又闹。
我这秀才爹一看,便知道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你若不让出名额,我便去衙门告你不孝!」
他拿孝道来压我。
我冷冷看着他,他生而不养,如今又要我孝?
何其可笑。
「你个老狗去衙门告是吧!老娘先去衙门告你一个私奔出墙罪!」大娘上前将他一把推倒在地上。
秀才爹跌坐在地上,有些发懵。
他没想到蒋氏会对他疾言厉色还对他动手,遥记得以前他怎么过分她都是能忍气吞声的。
别看她对外人凶悍的像一只母大虫,可只要自己给她个笑模样,她能把所有的银子拿出来给他。
如今这是怎么了?
秀才爹有些摸不清头脑,莫不是还记恨他当初一走了之?
我看着他那副天塌下来的震惊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
他不会觉得只要他回来,我大娘就会不计前嫌,而我还和小时候那样扑进他的怀里,依恋的在他身边爹爹长爹爹短的吧。
他哪来的自信。
很快他也明白了,这里的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和大娘都不是他能摆布的。
他却不急,就赖在我们家里,逢人就说以前我小时候他悉心教我念书写字,否则我没有今天之成就。
他还要帮着我大娘卖肉,眼看着我家又要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点。
再加上夜里还钻我大娘的屋,人到中年了还想施美男计。
我大娘多年来从来不生病的,竟给生生膈应出了病来。
我Ţų₁气的把他往大门外拖,我大娘叫住了我,她怕我真背上不孝的名声,毁了我做伴读的前途。
「说吧,你到底还想干什么?」毕竟做了许多年夫妻,我大娘心里明白他这次来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他立即坐直了,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你我和离,从此我不再多管闺女的闲事。」
他背着赘婿的身份,被人嘲笑了多少年,想往上爬都难。
大娘躺在榻上,摔碎了葯碗:「和离没门,给你休书!」
「你想的美,绝无可能!」他一拍桌子。
要是传出去他一个大男人被休了,他下半辈子都要被嘲笑声淹死了。
「看谁能耗得过谁!有我这样的爹在,你以为她当伴读能当顺了?
惹急了我就去京城,让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
知道她有个赘婿爹!」
他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我大娘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撅过去。
最后紧闭了闭双眼:「成,那就和离吧。
秀才爹脸上得意扬扬。
大娘让我拿来纸笔,我多拿了一份:「顺便写一份断绝关系的文书,从此我与你们再无干系。」
「你!」秀才爹咬咬牙,思考了一瞬,冷笑一声:「好,好!那就遂了你的愿!」
拿着和离书和断绝关系文书,他得意扬扬,说那爹就回去了,你娘和你弟弟离不了我。
他走的时候倒是拉着我的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愧疚。
「闺女啊,你别怪爹娘,你娘本也想回来看看你,可是她不敢,怕你怪她….」
「哎!都是命!你把爹娘都忘了吧,以后和你大娘好好过日子。」
-9-
却不料渣爹走的第二日,山长着急忙慌的从书院赶到了我家。
他阻止了我收拾行囊的动作,一脸愁苦:「不用去了,你的伴读资格被取消了。」
「县里来信儿说你虽然才学成绩不俗,但在言行举止上没有闺秀之姿。」
「这进京伴读的资格给了第二名的县尉千金。」
我握紧了手上的包袱,大娘听到消息,直接呕出了一口血,直挺挺昏死了过去。
我也顾不得伴读不伴读的事了,疯了似的跑去找城西城隍庙里的那个瞎子郎中。
这瞎眼的郎中,传说是以前宫里的御医,得罪了权贵被弄瞎赶出宫,他四处云游,最后留在了我们镇上。
瞎子老头给我大娘把了脉,说这是这几天连着怒火上涌,这次更是气急攻心。
不过她身子骨硬,吃几服药好生养着便无碍了。
我衣不解带的守在大娘的床前,看着她鬓角不知何时竟生了许多白发,心里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掉。
这些日子我也把这件事给想明白了,渣爹估计一早就知道我的名额会被抢,他故意来闹一遭,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摆脱赘婿的身份。
外人欺压他的女儿,他则趁火打劫,这天底下有这样血亲?
对这样的爹娘本来就不该有一丝念想的啊,我眼底凝结成了冰。
他们毁了我的登云梯,我偏不服输。
大娘好了之后,我跟她说,我想跟着瞎老头学医。
她看着我:「那咱就学医!你脑袋瓜聪明,书读的那么好,学医一定也不差!」
她带着我去瞎老头那里拜师,扛了半扇猪当拜师礼。
瞎老头摆摆手:「我老头子半截身子快入土了,本也想给自己找个衣钵,这孩子聪明伶俐还识字,能看懂医书,是我捡到了宝。」
他不肯收礼,大娘却说恩情不能不报,每天做饭都多做一份,让我带给师父。
我每天一大早拎着食盒,步履轻盈的去师父家学医,路上遇到邻里街坊。
他们初时看我的目光里都带着同情和惋惜。
我笑着喊人,对资格被人取代的事,毫无阴霾。
渐渐的,他们也开始笑着问我:「每到下雨天这老腰就疼,听说闺女你会行针了,给大叔扎个?」
「我家那不省心的小子昨晚吓着了,给叫了魂也没好,能治吗?」
「闺女哎你快去我家看看,你石头哥在山上摔了,腿是不是断了,咋不敢走路了!」王三娘拉着我往她家跑。
我是菜市场长大的闺女,我学了手艺,便从一些简单的病灶开始,试着给菜市场的人治病。
拿不准主意的就问师父,夜里则是耕读医书。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渐渐的我从医书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乐趣。
就在这时,林公子又从外面得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公主选伴读的那件事,是个骗局!」
他面色苍白,劫后余生般的看着我。
原是京城有位手眼通天的人物,竟借着给公主选伴读的幌子,从各地挑选貌美有才学但家世不显的女子,供自己玩乐。
此人竟还是当今惜贵妃的亲弟弟,他荒诞纨绔,尤爱那弱质芊芊才情过人的扬州瘦马。
所以选上的人说是送去京城,其实在半路上拐去了扬州。
这些年纪不大的姑娘,被送去扬州接受恐怖的培训,一旦谁不听话,将受到非人的磋磨。
其中有位小姐懂点拳脚,费劲千辛万苦终于逃了出来,才把这事给捅了出来。
她家人对这个女儿很珍视,一气之下便冒死进京告了御状。
如今罪魁祸首已然伏法,可那些受苦的姑娘们,经此一事,好好的名节也就污了。
活着的也正在被放归家的路上,可死了的呢?
闻言,我愣在了当场。
当时进县衙考试的情景也慢慢的浮现起来,怪不得要看相貌,还有检查身体那些恶心的举动。
再细想,若真是皇家选伴读,京城那么ƭṻ⁵多贵族千金,哪里轮得着我们?
当时也是书读了那么多年,心有不甘,妄想真有登云梯了,却不料前面竟是深渊陷阱。
我深深的呼吸,不知觉中已经冷汗沥沥。
我大娘吓得苍白了脸,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好半晌反应过来,她起身去拿纸钱飞跑去路边,连连磕头拜谢各路神仙老爷保佑。
-10-
邻里街坊再次凑在我家里,个个劫后余生一般拍着胸脯。
「真是阴差阳错啊,谁能料到,你这孩子是个有大福气的!」糖人张老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哎!啥福气不福气的,只求咱们这日子能安稳的。」我大娘叹了口气。
世道不稳,年前朝廷和蛮夷的仗刚打完,年初有几个藩王又反了。
如今哪哪都不安全,大娘嘱咐我去师父家的路上,也一定小心些。
没想到还碰上了无赖。
「喂,听说你走了狗屎运,成医女了?小爷我腚上生了个脓疮,你给治治?」
我认出了他们,就是当年抢我面条汤的那几个乞丐。
他们也长大了,由小乞丐变成了无赖。
「惹着你们了?找我茬。」
我边说着手悄悄伸进药匣子,准备从里面抽出几根针来给他们治治毛病。
「我呸!你当然惹了我们,咱们有大仇!」
听他们几个愤恨的七嘴八舌的骂着,终于听明白了。
原是当年他们从面摊儿前赶走我之后,他们之后喝到的却不是干净的面汤,而是里面好几块臭烘烘的布。
他们怀疑是我在面摊儿主面前使得坏……
我狠狠的呸了一口:「我那时候才五岁就知道,要等人家收摊了才能去要饭,要完了饭,还知道把桶给洗干净了,你们也这么干的吗?」
他们面面相觑,半晌冷哼一声:「什么玩意儿,做乞丐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说着一个人扯我头发,我手里的银针也又稳又准的刺进了他的虎口。
「嗷」的一声,这人松开了手。
「你………..你竟然有凶器!」他们畏缩着后退几步,嘴里叫嚣:「跟你那母大虫的娘一样凶!」
僵持不下的时候,张石头冲了出来。
「妹妹,以后你去哪,我都送你。」他挥了挥黑黝黝的拳头,几个无赖骂骂咧咧的溜了。
他自从小时候在我家吃过大娘做的饭,虽然不再犯傻唤我大娘叫娘了,但一直唤我妹妹。
他一天到晚傻呵呵乐,我也是邻里乡亲看着长大的疯丫头。
所以大伙儿看我俩天天一块走,竟也理所应当不会多想。
无赖不算可怕,镇上传来消息才可怕,说是成王败北,溃逃路上正经过我们这边。
我们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兵马不足,万一成王起了心思进城,那可就麻烦了。
很快整个镇上的人都知晓了,日子不复宁静。
有些家底的人,未雨绸缪连夜打包细软带着妻儿出城去了。
就连张铁匠也带着石头和王三娘准备逃难。
「蒋大嫂,你们也走吧,不能再待了。」王三娘好言相劝。
「是啊,妹妹,咱们赶紧跑吧!」张石头也来拉我。
大娘惴惴不安,但还是咬牙:「我们哪都不去,就在这守着!大不了..….」
她想说她大不了一死,也不愿离开故土,但想起我,又卡了壳。
「我也不走,陪着您。」我说。
张铁匠一家连夜出城,却没想到祸事来的那样快,张铁匠和石头爷俩满身是血,相互搀扶着回来了。
成王和他手底下的那些败兵跟赖皮狗一样埋伏在城门外,专门对那些带着家底逃命的百姓下手。
而张石头他们一家正好给遇上了,没跑成的王三娘,没了。
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跪在路口哭嚎着喊娘啊娘啊,我又没娘了………
张铁匠也抱着头在一边,无声哭泣。
声音响彻了一片死寂的菜市场。
闻者无不难过,我也难受的使劲的抹了一把泪。
接下来,所有人巴望着朝廷的兵马能快些关注到这边,把城门外那些如同饿极了的豺狗一般的败兵散将给一网打尽。
可惜等了三天,毫无音讯。
最可气的是掌管城里兵马守卫的县尉,亲主动打开了城门迎接成王进城。
听说他开城门的时候,大喊着说天道不公朝廷不仁,害他闺女枉死,却只砍了罪魁祸首的脑袋,那罪犯背后的惜贵妃却半点不受牵连!
他开城门是为了恨,但也是为了私怨,竟然不顾一城百姓的死活。
成王那些输红了眼的残兵败将,一进城就跟泄愤似的,一刀一个砍掉了那些想要趁乱逃出城的男人和老人孩子的头颅。
剩下的女子则是被他们肆意凌辱取乐。
杀累了的成王放下话,只要城里的人老老实实归降,他会善待所有人。
城里的一些百姓当了真,挂了旗,有的还奉上财物,甚至出门跪拜,祈求这尊煞神能真的护佑善待他们。
我和大娘商议着,不管这些兵是不是真的能放过我们,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将药材收好,大娘这边也默默的收了肉摊,在家里把几把杀猪刀都磨得锋利无比。
我们把地窖又挖深挖大,用肉去粮铺换了粮,家里的存银全部买了粗粮和盐巴。
不过几日的光景,大街上就乱了,成王兵马还没到我们镇上,已经有一些混混无赖先开始打砸抢劫。
粮铺盐行都被抢砸一空,他们甚至还敢杀人。
-11-
「来了!那帮无赖闯进咱们菜市场了!」老张头的糖人摊子在街头,眼瞧着一帮人来,慌忙把孙女茵茵藏进了屋。
按理说我们菜市场这边算是镇上的穷地,大家日子过的尚且能糊口就不错了,谁都明白这里没有油水。
这帮无赖来这里做什么!
张石头冲来我家拽住我的衣袖:「妹妹,你快躲起来,就是那些人,我认出来他们来了!」
原是小时候的那些小乞丐,趁着乱寻仇来了。
我大娘忙问是怎么回事,我铁青着脸把我与他们的恩怨说了一遍。
「这些人是冲我来的。」
正说着,家里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死丫头给我滚出来,今天爷爷来寻仇来了!」
张石头指着地窖让我进去,我摇摇头,要是找不到我,他们只会把火气转移到我大娘身上。
我从药匣子里找了一瓶药,又抽出里面的银针紧紧的握在手上。
我正要出去,一个身影比我还快,我大娘拎起了手上的刀,冲了出去。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今儿来了我家,都别想了!」
她怒喝一声,一刀劈向打头的那个混混,她的刀太快,那人的胳膊一下子被劈了下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傻了眼。
我大娘也有一瞬间的愣怔,毕竟杀人跟杀猪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我出门握了握她有些颤抖的手,迅速上前,来到捂着肩膀哀嚎的人身后,眼中寒光一闪,长长的银针猛的刺进他的脑袋。
大娘她杀的是猪,我却是跟着瞎子师父在人身上动过刀。
那人死了。
就那样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你,你们敢杀人!」无赖混混们惊的大喊。
他们也只想学着城里的那些无赖一样,趁着乱打家劫舍顺便报一下仇什么的。
这次来顶多想要哥儿几个把这蒋大姑娘轮一遍,让她知道哥几个的厉害,完全没料到会出人命。
「我们杀的是猪,石头哥一会帮着我把地上的猪给开膛破肚,今儿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我呲牙阴森森的笑。
要知道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子扎着个红头绳,穿着红布鞋,眼珠子漆黑,这样看着人笑,还挺渗人的。
张石头都不敢看我,僵硬的点头:「对对,杀猪,杀猪.…」
几个不成气候的混混胆儿都吓破了,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家门口围满了人。
看着地上的尸体,大伙儿鸦雀心声。
我大娘的腿一软,我赶紧上前扶住,一边对乡亲们说:「劳烦大家帮着把人埋了吧,放这儿晦气。」
大家都有些害怕,还是张铁匠一撸袖子。
「大家怕啥,死人怕什么!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他想起亡妻就死在自己面前,他当时却没能奋起帮妻子报仇,如今双目霎时赤红。
「对!不怕!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怕啥!」
大伙儿开始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出去,挖了个坑给埋了。
这件事不是小事,在镇上传了出去。
说我们菜市场上的女屠夫趁着兵荒马乱,杀人当猪肉卖……
人人只以为我大娘凶狠把人当猪杀,却不知真正会杀人的是我一小姑娘。
人人绕道,尤其是流氓无赖混混们,再也没有来菜市场的。
又好奇的人来打听,菜市场的人出奇的一致点头默认。
只不过外人劝他们赶紧离开菜市场另寻个住处,他们都使劲摇头,说不搬不搬。
我顺势把师父从镇子西边搬来了菜市场,这时候恶名反而能带给我们安全。
我大娘精神不太好,夜里也不打呼噜了,翻来覆去的不好入睡。
我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就像我小时候梦魇了她拍我那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害怕,就是人血比猪血腥,闻着头晕。」
「赶明儿我给配服药,大娘喝了就不头晕了。」
「好,好。」
「睡吧,觉少了对身体不好。」
「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她听我的话了。
-12-
对比菜市场,城里已是一片哀嚎。
成王果然背信弃义,打着亲民的幌子,让士兵进了百姓的家,搜刮财物和粮食。
他这是想要靠着百姓的钱财重整旗鼓,修复他的兵马。
「这些人真是该死!」张铁匠怒骂道:「他们闯进人家里,不仅抢东西,还伤人,遇上家中女眷,他们还.….」
俨然就是一群强盗了。
「听说就连当初放他进城的县尉家,都被抢了,县尉娘子被抓去做了成王的侍妾。」
「活该!都是报应!」
群情激奋,同时又人心惶惶。
大伙都在暗暗祈祷着我们菜市场远在镇子边缘,不会被那些畜生注意到。
却不料,就在一个宁静的早晨。
有人把三个带刀的士兵引了过来。
这人竟是林夫人!
她在镇上东躲西藏的,被那三士兵发现了,她虽然有些年纪,但到底有几分姿色,几个畜生便想对她用强。
她吓破了胆之际,说她认识一个貌若天仙的小姑娘….
「蒋家肉铺就在前面,她家不仅姑娘长的美,还小有家底,说不定还藏了不少粮食!」
此时恰在村口的老张头一听,吓得一个哆嗦,扔了糖人挑子,就往我家跑。
原本那三个士兵没把这老头当回事,还以为又是见到他们害怕的跑的。
「快抓住那老头!他肯定是去蒋家通风报信的!」却不料林夫人立即喊叫了起来。
士兵一听,直接上前一脚将老张头踢翻在地,老张头忍着疼抬头喊了句:「孩子,快跑!」
另外一个士兵骂骂咧咧的拔出刀来,径直往老人家头上砍去。
「爷爷!」茵茵从家门后冲了出来,护在老张头的身前。
她父母早亡,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此时已是害怕的满脸泪痕,身体打着哆嗦,也不曾离开半步。
「呦!这小姑娘长的也不赖啊!」
三个士兵瞧见茵茵,眼冒邪恶的光,上前就拖人。
整个菜市场的人都听到了动静,我握紧了拳头,转身去拿银针,再转头却被大娘她一把推进了屋,反锁了门。
「他们不是混混,咱们杀不得,你出去也是送死!」大娘咬紧了牙关,眼眶都红了。
她自己却拿着杀猪刀,冲出了门。
她的袖子却被一只白嫩的手拽住了。
是崔桃花,她制止了我大娘,然后扭着腰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那三个士兵。
三个士兵一看,这小小的破市场,竟也有这般勾人心魄的妖精,眼睛都直了。
「三位爷,就让奴家伺候你们吧,放了那个生瓜小妮子,她有什么好玩的。」
崔桃花抛了个媚眼。
「成成,我看成!只要你这小娘子能把我们哥仨喂饱了,就放过那小丫头。」
士兵淫笑着揽住崔桃花的腰,把她带去了树后面。
崔桃花使了个眼色给吓傻了的茵茵,骂了声:「还不快滚回家去!」
看着她的背影,所有人静默着,有几个妇人转头小声啜泣了起来。
树后面初时还是崔桃花的娇笑声,渐渐的她痛苦的哀求,很快她破口大骂起来,紧接着是她凄厉的喊叫。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颤抖,面色泛白。
「老娘宰了这仨畜生!」大娘再也忍不了,拎着刀冲了过去。
「不要啊,蒋大嫂,那可是官兵啊!」
「我们不敢动的……」有人相劝。
「若不杀他们,他们也不会饶了我们的。」又有人绝望的小声说道。
是啊,恶鬼进了村,怎么可能只祸害一个人。
我大娘杀了官兵,还是三个。
她背着崔桃花从树后面走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像从血池子里出来一般。
林夫人吓得立即就脚底抹油跑了。
大娘她脸上被砍了深深的一刀,肉都翻了出来。
崔桃花衣服破烂,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沾着血。
所有人冲了过来。
「好闺女你受苦了。」卖菜的大婶含着泪脱下褂子给崔桃花披上。
没有人再对裸露的她,发出一句谩骂或者嘲讽声。
崔桃花紧紧的趴在我大娘的背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笑容。
我忍着颤抖,帮我大娘处理伤口,用桑皮线给她缝了脸上的大口子。
她现在的样子更吓人了,不过没人再害怕她。
茵茵和崔桃花都想往她身上贴,菜市场里的其他孩子,也围在她身边。
小声说着她脸上那一道缝了线的口子,像一片鸟的羽毛。
-13-
「咱们杀了成王的兵,他们迟早会知道,然后肯定会报复。」张铁匠召集所有的人聚在一起,看着各家里那些小毛头们。
「死咱们是不怕,但咱们的孩子不能死.…..」
最后大伙商量着让我大娘带着孩子和女人去北山里躲起来,他们男的则是留下来,正面迎接成王的怒意。
我大娘没说二话,当天晚上就和其他几个婶婶奶奶一起,扛着干粮,腰间塞着杀猪刀,带着孩子们离开了菜市场。
「我不走,我不是孩子了,要和爹他们一起!」张石头不肯走。
被他爹狠狠的踢了一脚:「你留下也是白送死,给老子滚!」
「谁说我要送死了,我死也要杀两个兵死!」张石头倔强的很。
直到张铁匠被他气的掉眼泪,他才不情不愿的跟着我们走了。
等进了山,暂时安顿下来,我拜托瞎子师父照料我大娘的伤,然后和张石头使了个眼色。
重新返回了镇上。
菜市场上静悄悄,只有横七竖八的尸首。
我和张石头流着泪,把他们都埋葬了
「爹,娘,我一定给你们报仇!」张石头对着其中一座坟头狠狠磕了四个头。
之后我和张石头在镇上装作小乞丐,遇见落单的士兵,石头一棍子将人打晕,再由我用银针刺入脑中,让其死的悄无声息。
谁也不曾想到,在满城哀嚎求饶的时候,两个半大的孩子,会有勇气抬手杀官兵。
与此同时,一队朝廷的官兵进了城。
他们与成王展开了拼杀,我和石头大喜,他投身做了士兵。
我则是跟着那队官兵,他们有受伤的,我立即便上前医治。
我没想到在队伍里,我看见了个熟人,林公子。
原来竟是他假意投效成王,然后瞅准机会出城,去搬来了朝廷的救兵。
他眼红红的喊我蒋姑娘,但我不再回应他,而是装作不识低头给士兵包扎。
很快,成王和他的手下,都被剿灭了个干净。
当初开城门的县尉也被五马分尸。
出城搬救兵的Ŧū́₃林公子则成了满城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家家户户都在赞颂他,只有我们菜市场上活下来的人,都一言不发。
他林公子是满城的恩人,可那林夫人则是我们的仇人!
听闻林夫人从那日惊慌失措的从我们这里离开,便东躲西藏,遇上了混混被洗劫一空,还被打伤了脑袋,一直昏迷着。
林公子找遍了郎中替她诊治,都没成,如今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蒋姑娘,求你救救我母亲!」没想到林公子求到了我跟前。
他身形消瘦,期期艾艾的看着我满眼的哀求。
「不管我母亲她做了什么,都由我这个儿子替她还,只求你救她一命!」
他直接将昏迷不醒的林母拉来了我家门口。
所有活下来的街坊们,围Ṭŭₙ在了我家门口,静静的看着。
每个人脸上都是隐忍的恨意。
「你替她还?你怎么还!」张石头拿着刀对着他,脸上再也没了以前稚气的笑容,而是一脸的肃杀。
「她欠了我们菜市场十七条人命,你怎么还!」张石头怒吼。
林公子深深的低下了头,但他还是不甘:「可医者父母心,岂能见死不救!」他拿医者仁心来绑架我。
「不救。」
我缓缓开口,没有任何托词,我就是不救。
就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医者好了。
我修炼不到家,做不到高风亮节救有血海深仇之人。
这世间,众生皆苦。
我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我只是个从小被爹娘抛弃,在这片菜市场上由邻里街坊看着长大的平凡姑娘罢了。
林夫人死了,没有人去林家吊唁,所有人去的都是自己亲人的坟前,狠狠的大哭一场。
我,张石头,张茵茵,崔桃花!围在我大娘身边。
「娘!」张石头眼圈红红的,唤了一声。
「哎哎!」大娘她笑中带泪,脸上的疤痕也柔和了几分。
「闺女,这是你大哥。」大娘拉过我。
「大哥!」我大声喊了一声。
「哎!妹妹。」
「我也想要你做我娘。」张茵茵上前揽住她的腰,把眼泪抹在她的衣襟上。
「好,好闺女。」
张茵茵抹了把泪回头对着我甜甜的唤了一声:「姐!」
我揉了揉茵茵的脑袋,她和我同岁,但比我矮了一个头,像个福娃娃。
崔桃花挠挠头,笑中带泪,却没有说话。
「桃花姐,你也做我娘的女儿吧。」茵茵上前紧紧的拉着她的手。
崔桃花有些尴尬,她小声说了句,我也想,可不配啊.……
还没说完,被我大娘拍了一下脑袋:「你以后就是我家大闺女了!」
「啊?」崔桃花睁大了眼睛。
「但是有一条,以前的营生不许做了。以后跟着我杀猪卖肉,你是长女,要继承老娘的衣钵。」
「好!」这次崔桃花回答的干脆,眼泪止不住,回头擦了又擦。
-14-
我们给娘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张罗着吃了一桌团圆饭。
第二日,我和大哥,跟娘和姐姐妹妹告别,收拾了包袱,跟着那一队官兵上了路。
师父把他珍藏多年的一本医书送给了我,他自己也搬到了菜市场,和邻里乡亲一起建设家园。
日子过的飞快,我在军营的声名也渐渐的鹊起。
很快,我就成了一等医女,得以跟在将军身边,为他处理大大小小的伤势。
等到藩王之乱全部平反,已经过去了五年。
将军感怀我数次救他性命,提出要纳我为妾,我吓一跳赶紧拒绝了。
「为何?跟着本将军委屈你了?」他眯起眼睛。
「我怕委屈了将军的其他妻妾,」我呲着牙亮了亮手上的银针:「我出身乡野,杀过人,以后估计还善妒。」
「切!」他嗤笑一声,但也不再提纳我为妾这件事。
他见过我用手中银针杀来偷袭的藩兵,动作十分的干净利落。
像熟手。
班师回朝那日,将军认真问我想要什么赏。
「我想在家乡开一家医馆。」我想了想说道。
「你莫不是小瞧本将军!」他脸上有薄怒,这种什么便宜要求,他的救命之恩就这么不值钱?
「可我是女子,开医馆不易。」我又道。
他摆摆手,不再搭理我。
当天宫里来了圣旨,颁给我的。
原是陛下知晓了我在军中的贡献,特赐御赐医女称号,还送来一片金光闪闪的大匾额。
我瞧着,乐开了花。
这就是我下半辈子的金大腿啊!
我告别了将军,他送我一车金银,说称号是陛下赏的,钱财是他赏的。
我,衣锦还乡啦!
-15-
家中一切都好。
哥哥石头曾在军中立功,如今成了新任县尉。
我娘走到哪,都被人尊称为一声老夫人。
她说听着这个直起鸡皮疙瘩,但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
妹妹茵茵嫁人了,如今领着个三岁的小糯米团子,天天回娘家撒娇加蹭饭。
说起来,我也馋我娘做的饭了。
尤其是骨头汤,吸溜一口,五脏六腑都老实了。
如今我娘已经不杀猪了,杀猪的是我大姐桃花。
别看她长得美,身段娇,可她成了菜市场上新的母老虎母夜叉。
一言不合,拿起菜刀能追人三条街。
我的医馆开业当天,有人上门提亲。
是中了举人的林公子。
与媒人一起上门的,还有我那渣爹。
成王之乱的时候,他抛下我亲娘和弟弟逃出了县尉府,四处躲藏。
等平乱之后,他再回去,那娘俩经成了白骨了。
他孤家寡人一个,除了会念几句酸诗, 别的什么都拿不出手。
他又人到中年, 身体发福,俊秀容颜不再, 想要靠脸入赘别家人,都遭嫌弃。
便成了乞丐。
如今,我的名声响亮, 他闻讯像苍蝇一样找了过来。
「女儿啊!爹爹好苦啊!」他扑在我面前, 一阵诉苦, 说半天没人搭理他。
他只好自己擦擦眼角的泪:「好在你出息了,以后爹爹的苦日子也就过去了。」
「对了, 那林举人不错,这么多年了, 一直在等着闺女你呢。你当年不肯救他娘, 他都不恨你, 哎哎!」
他滔滔不绝:「一个男人能如此对你, 你真可是个有福气的, 赶紧答应了, 我这就去找贤婿吃酒去.…」
我摆弄着手上的银针,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最后等他说完了,我从匣子里拿出了一张纸, 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那张断绝关系的文书。
「好走不送!」
实在没什么话要跟他讲的, 小时候爱他敬他孺幕他, 又恨他怨他憎恶他, 有满腹满腹的委屈,一开口就止不住泪奔那种….
可后来的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死心, 还上门了几次,但都知道,我非良善之辈,极端条件下可能会弑父。
他被护院粗鲁的扔出去两次, 差点断了一身老骨头的情形下, 他看明白了找我没用。
我看着柔美清秀, 其实心硬如铁。
真正心善心软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那个长得凶,长得不像女人的女人。
我娘,蒋大嫂。
他来到我娘面前, 痛哭流涕说要和她重归于好, 从此我们一家三口过安稳日子,他再也不会做混账事了。
此时我娘已经身穿绸缎衣,身边有四个丫鬟伺候着,时不时打着困倦的哈欠。
她听人家说如今她儿女有出息,她甚至给自己找了个规矩嬷嬷, 每天学着别人家的老夫人怎么慈眉善目,慈祥和蔼,老态龙钟。
可听了我渣爹的话, 她还是一怒之下把学的规矩都忘了个干净。
一骨碌从躺椅上翻身下来, 顺手一掏, 摸起了椅子下面不知什么时候藏的剔骨刀。
「疯狗不死,还敢来讨嫌,我看你是猪油糊了心, 猪屎眯了眼,看老娘不剁碎了你!」
说着持刀追砍了出去。
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虎虎生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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