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顶替大师兄,沦为太子的男宠。
我保全了宗门,他却向其他同门大肆嘲笑我:
「床头梦有金茎露,庭后春生玉树花……哈哈哈哈哈。」
「我名门正派,可容不得这样任男人玩弄的小娘们儿。」
大师兄承宗主之位后,立刻将我驱逐。
我被皇室追捕,坠崖而亡。
再睁眼,大师兄跪在我面前泣泪:
「师弟,求求你替师兄去见太子吧!」
-1-
师父面露不忍:「黎丘,你大师兄日后要继承为师之位,怎可屈居男儿之下?」
众位长老你一言我一语,满堂顿时吵闹不堪。
我有些恍惚。
这……竟是回到太子路过麒麟山那一日!
本朝太子爱好Ṫú₀男风,东宫里养着不少男宠。
江湖依附朝堂而生。
武林势弱,太子看上大师兄惊月,麒麟宗不敢不从。
可大师兄日后是要继承宗主之位的,堂堂宗主,若是俯在男人身下,那麒麟宗在武林中哪还有立足之地?
这下犯了大难。
最后他们商量出对策,便是让我替惊月跟随太子回京,当太子的男宠。
太子可不是好糊弄的。
他发现麒麟宗的人偷天换日愚弄他,怒不可遏,足足抽了我五十鞭子,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我扯着他衣摆求他:「殿下,放过麒麟宗,我愿尽心侍奉您……」
太子神色晦暗不明,许久才冷笑:「好。」
他答应我放过宗门,说到做到。
却日夜折磨,让我生不如死。
直到他登基为帝,遣散东宫男宠,我得以回到宗门。
宗门里的弟子脸色各异。
惊月更是冷眼相对:「二师弟,近来新招弟子颇多,就委屈你暂住柴房了。」
练武之人不怕苦累,我说:「师兄照顾新人,师弟自然能理解。」
我收拾包袱去了柴房歇脚。
虽是不比东宫金银细软,富丽堂皇,可我从小在麒麟宗长大,这是我的家。
我感到安心。
入了夜,我拿着要送惊月的翡翠珠去找他。
「听闻东宫有「如月照琉璃」美称的翡翠珠,若能镶在宝剑上,更是相得益彰。」
他送我出宗门时,和我闲话家常。
最后他握着我的手叮嘱道:「一定要回来。」
于是离开东宫时,除了衣裳,我只求太子恩赐我带走翡翠珠。
而如今,我还没进他院子,却听见一阵污言秽语从其中传出来:
「床头梦有金茎露,庭后春生玉树花……哈哈哈哈哈。」
「我名门正派,可容不得这样任男人玩弄的小娘们儿。」
我握着珠子怔在原地。
我为保全他和宗门,沦为太子玩宠,受尽白眼。
整整十年,却只换来他的鄙夷和嘲笑?
「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瑕。」里面淫笑连连,「太子能这般宠爱他,这床上功夫定是……」
走得远了,后面再也听不真切。
……
当晚我躺在四面漏风的柴房,一夜无眠。
第二日师父病重去世,大师兄惊月继位,第一件事便是将我逐出麒麟宗。
「都怪你这有辱师门的脏东西,还回来做什么?!」他赤红着眼,「师父一直好好的,若非你回来,他又怎会被你气得仙去?」
他让人将我的包袱丢了出去:「滚!」
见我愣在原地,惊月冷笑吼道:「怎么?不愿走?你是不是想师父他老人家死也不能安息?!」
我连师父最后一程也未能相送。
恍惚地走下了山,却见满城贴了我的画像。
我当机立断,转身向山里走去,遇上一群武艺高强的黑衣人追捕,逃跑之中,坠崖而亡。
千刀万剐的痛感遍布全身,入目是黏稠的鲜血。
千万根银针自太阳穴横插而入,痛得我猛地睁眼,便成了现在这幅景象。
许是我愣神许久,惊月再也无法忍耐,扑通一下跪在我脚边:
「师弟,求求你替师兄去见太子吧!」
-2-
「我不愿。」
满堂哗然。
一位长老很是不悦:「黎丘,你是宗门的一份子,危难当前,怎能只顾自己的小利,而不顾宗门的大义?」
我勾起嘴角,抱拳行礼道:「长老说得是。」
长老脸色缓和了些,他冷哼一声,正想说什么,便被我打断。
「那长老何不替师兄前去?」我抬眸,「长老无私,当甘愿为宗门献身!」
那长老拔剑而起:「放肆!」
眼见我们就要打起来,师父终于出声道:「够了!还不嫌乱吗?」
他看向我:「黎丘,从小师父便觉得你最懂事,你忍心看你大师兄入狼窝吗?」
我亦直视他。
他眼眸里有打量,有算计,有思虑,唯独没有心疼。
上一世,大概是因为我很爽快便答应了,师父并没有这样质问我。
我便没见到他这副神情。
他们叫我顶替,换来麒麟一门平安。
却过河拆桥,不但笑我似女子婉转太子膝下,还将我逐出宗门,害我丧命!
他入狼窝,你们不忍心。
我入狼窝,难道你们就忍心吗?
懂事之人就活该要自愿承受一切痛苦吗?
「我忍心。」我淡淡地说。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什么。
只有师父猛地拍桌子:「今日由不得你!」
「为宗门牺牲,是大义!日后为师会让弟子们赞颂你的丰功伟绩,麒麟宗永远记得你的奉献!」
他招手唤人:「来人,将黎丘绑起来!」
我剑刚出鞘,就听见一道清冷之音由远及近。
握着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嗓音,上辈子我听了十年。
「伏宗主,何故动这么大的气?」太子缓步走进来。
-3-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只听见师父赔笑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太子轻笑一声,坐到了上座:「本宫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们将本宫要的人给换了。」
他身后站着的,全是东宫里一等一的侍卫,武功高深。
「不敢。」师父硬着头皮回道,「只是处理些宗门里的小事。」
我悄悄抬眼,冷不丁和太子对视正着。
心里倏然一惊。
无他,只因太子的眼神沉沉,叫人看不清他心思——
那是监国整整五年后,愈发深不可测的李允时才有的目光。
李允时捏着茶盏,盯着我:「那就好,本宫不会白要你的人,自有酬劳。」
「殿下,殿下……」惊月扑到他脚边,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我松了一口气。
只见惊月一把鼻涕一把泪:「殿下厚爱,惊月恐无法消受!」
他突然转过身指着我:「那是我二师弟!从小长得颇为粉雕玉琢,惹人怜爱,殿下何不看看他呢?」
师父忙附和:「是啊殿下,您看看我这二徒弟,是出了名的面如冠玉,性子上又比粗鄙不堪的大徒弟更温润乖巧。」
李允时抿了一口热茶:「本宫就喜欢粗俗的。」
「够野,带劲。」他补充道。
满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脸色又青又紫,全然不敢反驳。
我不由想到在东宫的那些日子,李允时院里清一色的壮汉。
但他并没有宿在谁屋里,反而更喜欢来找我。
他院里那些厢房,表面是男宠的住处,实际上根本不是,入夜后他们都得离开。
李允时带着我每夜歇在不同厢房里。
消息传出去,是太子流连不同男色之间。
从未有过独宠。
年少的李允时,已经懂得隐藏自己的喜好。
只有在床上情动之时,他用拇指磨着我的那颗格外尖锐的牙齿,笑意沾着情欲:
「阿丘,可是什么小野猫,这么爱咬人?」
而后更是不遗余力——
逼着我在他肩上咬出一个个红印。
方才尽兴。
「带走吧。」李允时命令道。
东宫的侍卫马上动手,将惊月「请」了起来。
惊月哭着不愿走,向师父求助,后者死死咬着后槽牙道:「你且去吧,日后总有机会回来的。」
「不行……不行啊。」他面露惊恐,「师父——!」
看,他明明也知,这一趟若是去了会经历怎样的磨难。
他再也没有机会继承宗主之位了。
偌大的武林也容不下他了。
上辈子我替他受了那些冷眼。
他却背恩弃义,嫌我晦气,赶我到柴房里住,并和其他同门一起嘲笑我,甚至一坐上宗主之位,马不停蹄地把我赶走。
他觉得我是麒麟宗之耻。
只是不知,如今他自己也要受这般折磨,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我可期待极了。
正以为没我什么事时,李允时路过我身边,伸手挑起我下颌,目光玩味地说:
「粉雕玉琢的二师弟?」
他意味不明地轻笑:
「伏宗主,他,本宫也收了。」
-4-
麒麟宗一下子折去两名出色弟子,满门派的氛围都很压抑——
可已经与我无关。
我随李允时下了山,还和他共乘一辆马车。
他闭着眼睛仿佛在假寐。
「在害怕?」
我坐在一隅,摇摇头,又想到他瞧不见,便说:「回殿下的话,草民不敢。」
李允时兀地睁开眼,嘴角轻扬:「江湖中人,讲话倒是有板有眼的。」
我呼吸一紧。
在我眼里,我只与他道别了短短几个月。
还保留着从前在东宫的习惯。
我小心翼翼地回道:「随师父下山时见过达官贵人,学了些皮毛。」
他却转开话题:「阿丘,你的师兄,本宫送给陈王叔可好?」
听到陈王,我连李允时唤我阿丘都忽略了。
陈王,那是真正好龙阳之人。
除了平日里纳进府的娈童、男宠,他还亲临西风楼听小倌儿唱曲。
上一世,陈王是染上风尘病死的!
听说死状凄惨,陈王妃哭晕过好几次。
不仅如此,入了陈王府的妾、玩宠,总是活不了太久,便被下人偷偷从小门运出去,丢到乱葬岗埋了——
只因陈王在床上玩得花哨。
普通女子,弱小的倌儿是承受不住的。
思及此,我竟有些狠毒地想,惊月可是习武之人——
他定承受得住!
我好想跟李允时说好啊。
恨不得现在便让陈王从京城出发,早早与我们会合,把惊月送给他。
但我只能垂眸:「殿下最初入麒麟宗,不正是想要师兄?黎丘不敢左右殿下的决定。」
李允时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只是到客栈时,他沐浴完差人将我叫去他房里。
「选一件。」李允时指着木架上的寝衣。
左是旧寝衣,绣着团花纹,对他有特殊意义,是他从前最爱穿的;右则是一件全新的寝衣。
于是我向右指:「殿下不若穿这件。」
他目光更深了些:「这不是敢替本宫选了么?」
「你以为故意指向本宫不爱穿的,本宫便认不出你?」
「阿丘,你也回来了,是不是?」
我背对着他,不知他是何种神情,只听他声音微微战栗。
听见他猛然从水里起身,我连忙丢下一句:「黎丘不懂殿下所言。不扰殿下换衣裳,黎丘告退。」
匆匆离开。
回到自己厢房,我反手关上房门,缓缓倚在上面。
果然!
李允时竟也重生了。
他那捉摸不透的神情,并非如今年纪的李允时能有的。
上辈子皇帝身体渐衰,撑不住繁重的公务,太子开始监国,五年后老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所谓遣散东宫男宠,实际真正被遣的只有我一人。
太后压着他选妃:「一日不娶皇后,一日不许有男宠。皇后一日无子,你便得日日留在中宫!」
她说:「țųₒ不可胡闹,皇帝。」
远在封地的秦王虎视眈眈,李允时只能暂时安抚朝臣,下旨在世家贵女中挑选皇后。
他说只要我想,假以时日,会来麒麟宗接我。
我告诉他不必。
「陛下,我喜欢自由。」
「如今这样,正好。」
「若是有缘,定会再逢。」
不承想,这一别便是永远。
-5-
我是被厢房外一阵混乱唤回神的。
打开门,看见无数躲藏在暗处的暗卫现身,拿住惊月,将他压在了院中。
他竟想跑!
我下楼时,李允时已经披着衣裳,居高临下站在惊月面前。
他将手里的鞭子递给我。
与他相处十年,他所思所想,我倒是能猜出一二。
李允时这是让我报当年那五十鞭之仇。
惊月眼神恨极:「二师弟,师兄平日里对你不薄,你连求情都不为我求?!」
我掂量着手里的鞭子。
待我不薄是假,替他送死是真。
如今回想,从前在宗门,容易得罪人的事都叫我做,好处都是他领了去。
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我一鞭子抽在他背上!
「啊——」惊月咒骂,「黎丘,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又是一鞭子抽在他身上!
他们送我上太子马车时早已知晓,太子阴鸷名声在外,若叫他知道麒麟宗糊弄他,盛怒之下我必小命不保。
我从不曾负义,是他们欺人太甚!
一鞭又一鞭,足足打够五十鞭我才停下。
我半蹲在他身前,将他沾着鲜血和汗珠的发丝撩到耳后:
「大师兄,这算什么忘恩负义?」
「要骂我,留着入了陈王府再骂吧。」
-6-
太子是储君,天下人皆知晓。而陈王只在京城里出名,惊月不认识他。
李允时将满身是鞭伤的惊月送给陈王时,他浑浊的双眼冒出一阵精光。
「好贤侄。」陈王摸着惊月的背,嘴唇都在哆嗦地夸赞太子,「你可真是我的好贤侄。」
半点不推辞就将人收下了。
李允时带着我回到东宫。
还是曾经的住所,曾经服侍的人。
东宫倒比十年前要新一些,可我来到这里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当初李允时打了我五十鞭,回到京城时,已经养好身子。
我很怕他。
他倒没有勉强我,将我养在东宫一年。
后来,是我误喝了皇后赐给他和婢女的温情酒。
李允时这段时间没有来见我,我便在院子里舞刀弄枪,消遣时间。
但他日日叫人带惊月的消息给我。
说他在陈王府哭天喊地要见师父。
时而又求陈王放过他。
惊月的身体比寻常百姓要健壮,总是连着两天被宠幸,大夫为他保养一日,又被抬进陈王屋里。
后来惊月开始讨好陈王,婉转承欢。
因为这样,他能少受点伤。
毕竟依着陈王的性子,他越是反抗,陈王越是兴奋。
直到陈王被派到江南治理水患,惊月得空便来找我算账。
李允时放他进来时,眼底是冰冷的笑意:「放只老鼠进来,随便你玩儿。」
他恨惊月。
只是前世他们二人交集不深,又是哪里来的恨意呢?
-7-
「黎丘!」
惊月怒气冲冲,提剑而来,一把横在我的颈间,「我要杀了你!这分明是你该承受的!」
院里只剩我和他。
我:「怎么就该是我承受的?」
他眼神闪躲:「你从小长得就有几分俏丽,皮肤又嫩,哪个练武之人像你这般?」
我贴着冰冷的剑刃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那你动手啊。」
惊月后退了两步:「你当我不敢?!」
他不敢。
我紧紧盯着惊月的双眼,捏着剑尾,缓缓将它移开,扬起唇欣喜道:
「你也回来了,大师兄。」
「我正愁着这出戏唱得没意思。」
惊月还想动手,我一手钳制住他的手,一手掐住他的命门。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惊月别开脸不敢看我,「你他娘的快把我放开!」
我手收紧,看着他露出痛苦的神色。
「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瑕。」
「床头梦有金茎露,庭后春生玉树花。」
惊月变了脸色:「你,你……」
「当初我刚被赶出麒麟宗,就有皇室的人追杀我。」我笑,「你说,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
待在李允时身边十年。
我总是学到些东西的,比如看朝堂局势——
李允时路过麒麟宗要带走惊月,约莫是因为麒麟山靠近秦王地界。
他早与秦王勾结。
惊月想杀我,是觉得我恶心,是耻辱,更担心我以恩相挟,威胁他宗主的地位。
秦王派人țũ̂ⁱ擒我,是希望从我嘴里套出李允时的弱点。
他们二人一拍即合,一个将我赶出宗门,一个立马派人追捕我。
惊月何止是将我赶出宗门,他根本是想要我的命!
我待他至此,他却想永绝后患!
「大师兄,在男人身下承欢的感觉如何?」
我说:「上一世,我瞧师兄好奇得紧。这一世,你有幸尝了这滋味,怎不作上两句诗,让师弟与你同乐呢?」
「闭嘴,你闭嘴!」惊月气得跳脚。
藏在暗处的暗卫弹出几颗碎石,正中惊月的后庭和腘窝,他吃痛跪下。
「陈王折磨人的手段,远不止此。」
我看着惊月只剩一张脸完好无损,笑了:
「我死之后,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惹得太子殿下如此憎恨你?」
但看惊月的神情,他似乎也不知。
「罢了,回去慢慢想。」
我叫人送他,他却猛地揪住我的衣袖:「阿丘,师兄知错了,师兄真的知错了!你从小纯良心善,求求你救救师兄吧!」
我一点一点拨开他的指尖,笑道:「师兄说糊涂话了,能跟着陈王爷是天大的福气。」
「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8-
惊月走时,还以为我在吓他。
陈王再怎么吓人,那也年过四十,常年酒肉美色蚕食身子,不过外强中干。
可他不知道的是,陈王流连西风楼,又岂是听小曲儿这么简单。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陈王沉迷那事。
那可不是光凭一张嘴说的。
而是大家亲眼所见。
他的包间里,进去的可不止两三人。
也不止瘦弱的小倌儿,还有精壮的汉子,老鸨还送定制的小玩意儿,总之很是荒淫无耻。
惊月被陈王带去西风楼那日,李允时终于见我。
他让我伺候笔墨。
「阿丘可还满意?」李允时头也不抬。
我研着墨,终是忍不住好奇:「惊月到底是做了何事,惹得殿下这般折辱他?」
李允时放下毛笔:「你当真不知?」
我:「请殿下赐教。」
他抬眼与我对视:「阿丘,本宫说过,若你想留在宫中,我自会保你。」
「你不愿。」
「我放你离开,告诉你,假以时日我会去找你。」
「你又说不必。」
李允时摩挲着指尖,轻叹一声:「阿丘,你是不知,还是不愿面对?」
我感觉自己嘴唇张合着,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不知,还是不愿?
我只是他养的男宠,尽管留在他身侧十年,我又该想什么呢?
「我派人护你平安抵达麒麟宗,入夜后他们退回麒麟山下,发觉不对劲,立马遣人快马加鞭回来请援兵。」
「另一批人上山去寻你,半道被秦王的人围剿,失去了联络。」
「等我的人再到麒麟山,只听闻你坠崖的消息……」
他以袖掩面,看不清神色,声音含着滔天的恨意:
「他们逼死了你,我要他们血债血还!」
从李允时口中,我得知上辈子我死后,他出兵踏平了麒麟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本就式微的武林盟从此消散在江湖之中,成为一段传奇。
秦王被生擒回京,赐车裂极刑。
握着墨锭的手不停发抖,终是松开了它。
李允时指尖拂过我的脸颊:「阿丘不哭。」
我伸手一摸,不知何时,早已满脸是泪。
父母负我,将我丢弃在麒麟山下,成了孤儿。
宗门负我,厌恶我匍匐男人身下,取我性命。
我以为浩瀚天地间,我黎丘是死是活,都不会再有人在乎。
只有李允时。
……只有他会为我委屈,为我愤怒,为我感到不值。
李允时拿出帕子给我擦泪:「你累了,先回去歇息吧。这一世的武林大会,我为他们选了一个极佳的地点,好叫陈王叔一同去看。」
我接过,胡乱地擦,胡乱地想——
这一世的武林大会,我也为惊月和师父准备了一份大礼。
必能震撼整个武林。
李允时走在我前面,他想去开门时,我鬼使神差地勾住了他的腰带。
他转过身,眼神幽幽:「阿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而后一点点向我靠近,抬手隔着脸磨蹭我的虎牙。
而我——
咬住了他的指尖。
-9-
一夜荒唐。
第二日我睡得有些晚了,李允时已经下朝回来。
他吩咐传早膳,和我说:「你大师兄想见你。」
「不见。」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李允时笑了:「阿丘变了,我以为你会心软。」
我也笑。
若是遭受这样的背叛和痛苦,重活一世还能保住赤子之心,那是圣贤。
饶是知道陈王手段了得,再见到惊月时,我还是有些吃惊。
他生生瘦了一大圈,衣裳都不合身了,双眼眼眶凹陷,眼窝漆黑,了无生气。
一见到我,眼神里充满毒,恨不得将我和李允时活活撕了。
这才对嘛。
被送给权贵当玩宠,就是送命的事。
不知前途如何凶险时,我为他送过命,他不懂得珍惜。
幸是老天开眼,善恶到头ẗṻⁿ终有报!
「你们先游玩着,本宫与王叔到茶楼一坐。」
李允时带着身体虚弱的陈王去歇息。
武林大Ţŭ̀⁷会在李允时出手干涉下,举办地点改到了涿州,规模比从前更盛。
一路上都是前来观赛的游人。
还有各门派的弟子。
惊月遮遮掩掩,总担心遇见故人。
「大师兄何不抬头挺胸,莫要丢了陈王府的脸面。」我冷嘲道,「今日能见着师父,难道你不该高兴才是?」
惊月瞪了我一眼,遮得更加严实。
但他担心的总会来的。
先是有弟子认出他来,指指点点,看着他的方向不停小声交谈。
惊月有些崩溃了。
而与他从来就不对付,见面便拔剑相向的门派大弟子,更是笑着从我们身边经过:
「快走快走,小心惊月来挖你屁眼!」
「师兄所言不妥!该是小心他鞠着屁股来凑你才是!」
惊月勃然大怒:「嘴这么臭,哪里有名门正派之风?!」
我因很少在人前露面,他们只知我名,不知我貌。
还朝我调侃道:「小兄弟,你可是陈王爷的贵宾?我听说,陈王爷愿意同他人分享玩宠,看来果然如此啊……」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声嘲笑,惊月一气之下——
气得一下。
他身上所有武器都被陈王缴了。
他无能狂怒:「你们得意什么?!若是哪天轮到你们,看你们谁还笑得出来!」
「诶——」其中一名弟子伸出食指,「此言差矣。」
「我朝本就兴分桃之礼,换作别人,我等尊之敬之。」他上下打量着惊月,「可对着你这小人嘛……自有对小人的态度咯!」
「大家说是不是呀——!」
几派弟子起哄。
惹得四周过路人纷纷侧目。
麒麟宗的人也赶过来了。
师父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了我一巴掌。
「黎丘,你就这样任由旁人欺负我麒麟宗的弟子?」!
-10-
「原来他就是黎丘。」
「传闻伏宗主的二弟子清新俊逸,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难怪能惹太子殿下侧目。」
「哎呀,嘘嘘嘘,莫要提到太子。」
我听着周围窃窃私语,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师父,冷笑:「是麒麟宗弟子,还是您的亲儿子?」
「你胡说什么?!」师父还想扇我。
我直接迎上去:「你若有种,就在此处将我打死!」
他僵住不动。
「孬种。」
我冷冷丢下一句大不敬师长的话,扯着惊月离开。
「不好意思了伏宗主,如今惊月已不是麒麟宗弟子,不劳您费心。」
惊月的死对头连连附和:「就是就是,陈王爷带着他四处荒唐,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惊月兄弟的床上功夫了得,名扬千里!」
我听在耳里,不由偏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惊月。
想必这话他亦觉得耳熟。
师父两鬓白胡子气得翘起,指着我:「孽障!孽障!当初我就不该将你捡回来,让你死在麒麟山下才是!」
我与他擦肩而过。
要谈恩情,上辈子我早还清了。
这辈子,我就是个讨债鬼。
我要一点一点,揭穿这些所谓武林正派的丑陋嘴脸。
武林大会很快开始。
武林盟主在台上侃侃而谈之际,突然不知从哪跑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爹!我才是您亲生儿子啊!」
沈盟主的儿子大惊,正想让人阻拦时,乞丐已经畅通无阻地上了擂台。
我和坐在茶楼二层包间的李允时对视一眼。
同时勾起了唇。
「是他——」
乞丐突然指向伏麒麟。
「现在你那儿子,是他的种!他奸污了你的妻子,生下了孽种,还将我娘迫害致死,害我们父子分离数十年!爹——!」
那乞丐声泪俱下。
全场震惊。
伏麒麟气得拿起霸王枪,就要上台打死他:「竖子竟敢诬蔑老朽清誉!」
沈盟主挡在乞丐面前,声音冷然:「伏宗主请慢,且让他说清楚。」
直到乞丐拿出信物,沈盟主终于记起,当年他在江南留情一事。
没想到竟还留下一个儿子。
「你只能证明你是他儿子,又如何证明老朽……」
我提溜着惊月站起身,朗声道:
「我能证明!」
我将惊月推上擂台。
「各位,这位是我师父,也就是伏宗主的大弟子惊月,想必大家对他并不陌生。」
伏麒麟暴起:「你这孽徒,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
他想要用霸王枪捅我,我一剑从中间砍断他的武器。
其他弟子反应过来,纷纷前来压制着他。
我向沈盟主微一抱拳:「敢问沈盟主,沈夫人生下大公子后,可又怀上一胎,诞下的却是死胎?」
沈盟主艰难点头。
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强忍着在听。
「就是他。」我指着伏惊月,「看看他和沈大公子有多相像,再想想伏麒麟年轻模样,或许你心里应该明白了。」
沈大公子再也忍不住冲上台:「爹,你别听他们瞎说!」
沈盟主张着嘴唇,盯着他们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一口血喷在擂台上——
直直晕了过去。
众门派大乱!
-11-
武林大会是开不成了。
本来在朝廷日益有所作为下,百姓对侠客已经不似从前向往与崇拜,如今只剩老一辈撑着。
今日还闹出这般大的丑闻。
沈盟主所属的明月山庄,势必要为他争回公道。
伏麒麟积累了半辈子的名声,一朝尽毁!
从前,他是麒麟宗创始人,人人尊敬的伏宗主。
以后,他就是玷ẗů⁽污盟主之妻,气得盟主吐血晕厥,性命垂危,被钉在武林耻辱榜上的第一罪人。
麒麟宗内部大乱,弟子们皆愤然离去。
长老们见挽留无果,气得破口大骂伏麒麟,打算另立新宗主,却被其他门派的弟子闯入麒麟宗,砸得乱七八糟,他们只能四散而逃。
最后,明月山庄的弟子放了一把火——
麒麟宗,就此覆灭。
我和惊月去看伏麒麟,惊月骂道:「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我也是沈家的二公子,我才不是什么陈王的男宠!」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还做什么大侠!去他娘的侠客!」
伏麒麟想说什么,沈大公子就走进地牢。
他命人端着馊饭,一脚踹翻在伏麒麟面前。
「吃完了上路,死老东西。」
伏麒麟抓狂:「我是你们的爹!是你们的爹啊——!」
惊月和沈大公子冷着脸:「我们宁愿你不是!」
我让他们先离开。
蹲下身子,拿起碗,将馊饭一点点拨回碗里。
伏麒麟仿佛抓到救星:
「小丘,小丘!从前你最喜欢师父了,师父常常驮着你去后山玩,你可还记得?」
「师父知道错了,师父不该让你顶替惊月,去伺候太子!」
他眼里闪着期待:「你能不能,让殿下出面,帮为师求求情,啊?」
我问他:「是你吩咐惊月,别让我进宗门,说莫要污了麒麟宗的地儿,对吗?」
伏麒麟啊了几声。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
「是……」
我捏紧他的下颌,将馊饭全部倒进他嘴里。
「师父,原来你也回来了,徒儿可真是高兴得很。」
「你对我Ŧṻₛ有救命之恩,上辈子我替你儿子受了十年冷眼,算是还清了。」
「这辈子的苦,你就受着吧!」
他被饭呛得满地咳嗽,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概是还想骂我。
我起身离去。
就要走到门口时,我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去——
「忘记告诉你了。」
「上一世我回宗门,你却突生重病,不是因为我晦气,而是你的好儿子,给你下了猛药。」
「借着你死的由头,好光明正大地赶我出宗门,执掌麒麟宗,与秦王共谋。」
顿了顿,我说:
「你真的很失败,无论是做宗主,还是做父亲。」
「啊——!」伏麒麟在身后大喊大叫,形似疯癫。
披头散发,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更像是从地狱爬出ṱű̂₅来的恶鬼。
而我走出了牢房。
艳阳高照。
-12-
回到京城时,陈王又将惊月带去西风楼了。
这次陈王玩得更狠。
听说那厢房里, 都快塞不下人了。
算算时间, 也快到陈王发病的时候了, 惊月能不能撑过去, 全看他自己了。
他与陈王一同玩了那么多次,若还能躲过去,那他是真难杀啊。
「真要走?」李允时搂着我的肩, 按住我收拾包袱的手。
「上一世, 我在麒麟宗长大,没见过宗门外的世界。后来我在东宫生活,高门朱墙,困了十年。」
好不容易离开东宫, 没几个月又死了。
大好河山,我竟没去过几处。
李允时也听出我话外之意, 他垂着眉, 一根根拨弄我的手指。
「你放心, 我会回来看你的。」我握着他的手。
李允时红着眼,「要寄信, 也要回来。」
他不停呢喃:「十五年, 等我十五年就好了。」
夜里他发了狠。
直奔着第二日不让我起床去的。
但我还是在他去上朝时, 咬着牙起身了。
幸亏有练武的底子在。
走出皇宫大门, 我回过头看,朝他挥手。
他这傻子, 还以为我不知他在城楼上看着, 愣了半晌, 才抬起手和我告别。
离开京城的这些天,我一路向南。
见识了宽广天地, 也仍然在惩恶扬善。
我才知道, 我当初一腔热血, 至今未凉。
「哥哥,哥哥,谢谢你帮我赶走了坏人。」
小姑娘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我:
「这个很好吃的, 我请你吃,是谢礼。」
我抱起她:「你的爹娘呢?」
她摇摇头:「不见了, 和娘亲走散了。」
说着,她突然憋起嘴, 眼睛鼻子通红地想哭。
「好好好,你别哭,哥哥带你去找娘亲。」
我带着她走出巷子。
「哥哥, 你是哪里人士?」
「京城人士。」
「可有娶妻?不如我长大了嫁给你?」
「不可以哦。」
「为什么?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想了想,说:
「这个啊, 哥哥以后再告诉你……」
番外
帝李允时在位五年, 传位于其弟。
少年帝王十五岁登基,改年号为上元。
就在民间偷偷猜测皇家秘事, 欲要编撰野史时,发现帝李允时消失不见了。
一时议论纷纷,说是其弟弑兄夺位。
「简直一派胡言!」
待在皇宫里的李允景气得拍桌:「皇兄分明就是去找阿丘哥哥了!」
他仰天长叹。
上一世闲散王爷当习惯了, 这一世一穿过来就被皇兄当帝王培养,他也很痛苦。
可上辈子皇兄背负了一世的重担。
如行尸走肉活了几十年,大肆兴建寺庙, 年年要去国寺为一人供奉香火。
孤独终身。
「算了,这一次,就换我来吧!」
– 完 –
□ 花亦自飘零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