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不依,摆手不离

临死前,夫君留下遗言:要我夫死从兄,得一生庇佑。
嫂子不愿,推搡让我没了孩子。
昏昏沉沉间,我听到婆母哀声叹息:
「景炎,你明明知道死的人是你大哥,却偏偏假死顶替他的身份。」
「你就不怕清然没了夫君又失去孩子而寻短见吗?」
她恨铁不成钢,男人却满眼冷漠:
「陆清然坚韧,可我怕洛洛受不了打击。」
「那孩子没了便没了,反正我也从来没有打算让她生下来。」
「顾府的一切,只能给洛洛的孩子。」
「哪怕对不起陆清然,我也不后悔。」
「大哥身死,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不想再错过洛洛了。」
于是,在婆母问我要不要二嫁时,我答应了。
只不过,我要嫁的人,不是他。

-1-
自顾景炎去世后,老夫人便几次提起二嫁。
先前,我都毫不犹豫拒绝。
可此刻,我却点头答应。
似是不可置信,老夫人忍不住喃喃,想要询问。
可见我神情不似作假,她欣慰一笑:
「你能想通就好。」
「景炎已经去了,你又是罪臣之女,二嫁给你大哥,也能护你一生安宁。」
「这孩子深情,死前求着娘劝你二嫁。」
「如今,也算全了他的遗愿。」
将我的手放进身旁男人的掌中后,她满眼慈爱:
「以后,你还是我们顾家的儿媳。」
……
不知过去多久,老夫人说累了,终于抬脚离开。
而顾洛也终于按耐不住,抬手便甩上了我的脸颊。
「你就当真如此不知廉耻,贪生怕死!」
「你说你爱你夫君,想为他殉葬,又为什么答应二嫁?」
「你知不知道,景轩是我的夫君,你身为弟妹,怎么能嫁给他呢?」
她眼眶通红,泪扑簌簌落下。
身旁的顾景炎见此,心疼地为她擦拭眼泪,将人护在了怀中。
「原以为你对我弟弟有多深情,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望着我,满眼讽刺。
先前若隐若现的愧疚,在此刻一消而散,好似我根本不值得。
瞧着两人亲昵的模样,我忍不住轻笑,却满是苦涩。
先前,我确实想为顾景炎殉情。
可如今他好好地站在这里,我又为什么要去死呢?
见我如此,顾景炎皱眉,眼底的厌恶更甚:
「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弟弟娶你。」
他后悔娶了我,可我又何尝不后悔嫁给他呢?

-2-
原本,我们毫无交集。
可一场谋反案,牵连陆家被判满门抄斩。
为了让我活着,父亲将我送进与我定有婚约的顾家,想要我嫁给顾家大少爷。
可顾景轩却坦言他爱上了自己的表妹顾洛,不肯娶我。
甚至想背信弃义解除婚约,送我去死。
我不甘受辱,也不屑强迫。
可当我拿着订婚玉佩准备离开顾家时,被顾景轩的弟弟顾景炎拦住了。
他一身白衣似雪,满眼都是柔光。
四目相对,少年满脸羞涩拘谨。
「如果陆小姐不嫌弃在下只是一介游医不能继承顾家的话,可否考虑嫁给我可?」
他说,先前一面之交,对我情根深种。
少年的情太纯粹,我也太想为陆家活着,于是,我答应了,也活了下来。
成婚四年,我随顾景炎游历四方,行医救人,感情也越来越深。
哪怕没有轰轰烈烈,也是幸福。
我想,我所遇之人可伴终生。
可天不遂人愿,顾景炎中毒了。
不过几日,他面容灰败,回天乏术。
临死前,他红着眼说要我嫁给他的大哥,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寻求一个庇护。
他舍不得我死,想要我和孩子好好活着。
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怎么能推给别人呢?
我不肯答应,长途跋涉前去药王谷求药,想让他活着。
可没等我动作,他便躺在我怀中没了气息。
那日,我一夜白头,呕血晕厥。
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一直强撑着。
我告诉婆母,我不愿意二嫁。
哪怕躲躲藏藏,隐姓埋名,我也想养大我们的孩子,为顾景炎孤守一生。
可这一切,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嫂子听说了顾景炎的遗言,根本无法接受。
推搡间,我小产了。
昏昏沉沉时,我满心绝望,心中满是对顾景炎的愧疚。
我想为顾景炎陪葬。
可昨夜婆母的哀叹入耳,却让我浑身血液倒流。
原来,真正死的人是大少爷顾景轩而非我夫君顾景炎。

-3-
因为怕顾洛受刺激难过,所以他在自己哥哥死的第二天便策划中毒假死。
更是无视我的悲痛冒充顾景轩,只为和顾洛在一起。
我满心不甘,心口疼痛翻涌。
可我睁不开眼,只能听到婆母问:
「你不愧疚吗?」
我提起心,想知道,他可曾心疼过我和孩子。
可他却说:他从来没打算让我生下他的孩子。
蓦然间,我想到了这些年我失去的那些孩子,明白我的孩子都是他所害。
整整八次,我悉心呵护,却还是没能留住。
那时,顾景炎心疼地抱着我,郑重许诺:他会为我好好调理,我们总能保下一个孩子。
可他是个优秀的医者,我身体又强健,怎么会留不住呢?
因为顾家的一切只能给顾洛的孩子,所以我绝对深爱信任的夫君便一个个除掉了我的孩子,毫不留情。
四年前他娶我,是因为顾洛选择了顾景轩,而他想要成全。
从始至终,他心中所爱,唯顾洛一人。
如今他又想得偿所愿,所以我便成了弃子。
而他「死」前所谓要我二嫁的遗言,不过是:施舍。

-4-
假死冒充,多么荒谬,可他就是做出来了。
想到这里,我眸光越来越冷,忍不住错身进了前方的灵ţű₂堂。
周围白条飘荡,萧条又凄凉。
守门的丫鬟见我来,贴心地拿来了蒲团。
她以为,我会像前七日那般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陪着棺椁里的人,不愿ṭūⁱ分开。
可如今,我却拒绝蒲团,在下一刻转身离开。
顾景炎的死是假的,我又何必再跪垮自己的身子呢?
想着棺椁里的人,我忍不住嗤笑:若是顾景果知道顾景炎顶替他,还霸占他的妻子,还会死得瞑目吗?
无视身后灼热的视线,我转头回了房。
入夜,我燃起火盆,将眸光放在了手中的包裹上。
这里面,都是这四年顾景炎送我的礼物。
小到折纸,大到金簪,很多。
曾经几何,顾景炎满眼都是对我的情意,甚至许我一生顺遂。
可情是假的,承诺也是假的。
他从未爱过我。
失神间,窗外响起了男人的喘息难耐和女人的娇吟。
抬头,顾景炎揽着顾洛,吻得热烈。
听府里下人说:大少爷和顾洛经常在外野,甚至看到过顾景轩雪白的屁股。
为了警告我,这几日顾洛几乎夜夜拉着顾景炎在我窗外如此。
偏偏我傻,没有发现那鲜红的痣是顾景炎的。
倘若我当时抬头看一眼,也不会昨夜才知晓一切真相。
想到这些日子我痛苦到白发苍苍,而顾景炎却和顾洛夜夜笙歌,心底的波澜掀起,又归与沉寂。
原本不舍得松手的指尖微动,包裹坠入火盆,荡起灼热的灰烬。
他们想如何便如何吧,顾景炎,我不要了。

-5-
不知过去多久,东西被烧得干干净净,就连簪子,也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瞧见火光,两人也停歇下来。
随意拉好衣服后,顾景炎推开了我的窗:
「你在烧什么?」
我转头,嗓音淡淡:
「女子二嫁,是以从君,前夫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留的。」
闻言,顾景炎低头,死死皱起了眉头。
哪怕已经只剩灰烬,他也能认出那火盆里是他送我的东西。
曾经,我无比珍惜这些礼物,可如今,我却毫不在意地烧毁。
无名的怒火上涌,他嗓音阴沉下来:
「你和我弟弟成婚四年,难道就没有半点真心,以至于这么迫不及待要嫁给我?」
男人眸光紧盯着我,忍不住为自己质问。
他不相信,我对他无情。
可我偏偏说:
「的确无情。」
我也没有迫不及待要嫁给他。
他不知道,在他来之前,我已经回了将军府的信,答应给昏迷的竹马冲喜。
七日后,我便会从这顾府,风光二嫁。

-6-
见我如此冷漠,顾景炎有些恍然若失。
而顾洛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可真恶心!」
「你是不是一直都对我夫君念念不忘?ƭûₛ」
「陆清然,你对得起景炎吗?」
「他对你那么好,可你却……」
「若我夫君死了,我定然陪葬,绝不会像你这样苟且偷生!」
原本听到我的话,顾景炎想发火,可听到顾洛要陪葬的话,他瞬间清醒,满眼都是对我的嫌恶。
转而,便是对顾洛的心疼。
想到刚刚自己差点忍不住暴露,他冷冷看我一眼,拉着顾洛离开。
不忘说:「以后你就搬去西角的破院,我顾府的一分一毫,你不配用!」
等他离开,伺候我的丫鬟忍不住上前:
「夫人明日还是向大爷认个错吧,不然以后成了婚,岂不是都要住在破院?」
我没回答,只给了她几定银子:
「去寻个去处吧。」
我不会向顾景炎低头,也不在意他想如何对我。
因为,我们很快就没关系了。

-7-
打发走丫鬟后,我收拾好自己的衣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顾景炎的院落。
我们时常在外,却也知道,这是我们的家。
每每回来,满室都是温馨。
等到离开,我总爱望着房内发呆,迟迟舍不得离开。
可此刻,我抬脚上前,毫不犹豫地吹灭了火烛。
室内变得冰冷,只有灰烬微微飘起,带着炙热熄灭。
……
翌日,顾景轩下葬,我却装晕没有去。
老夫人体贴我刚小产,顾景炎却在棺椁下葬后进了西院。
见我惬意摆弄花草,他眉头紧皱:
「为什么不去送送我弟弟?」
「不想去。」我老老实实回答,眼底满是凉薄。
而此刻,有下人寻了过来:
「夫人,锦绣阁说,嫁衣已经准备妥帖,只等您去拿。」
我微微点头,手腕却突然被攥住。
抬眸,顾景炎眼眶猩红:
「我弟弟才死了七天,你就准备好嫁衣了?」
「陆清然,你有心吗?」
我没回答,可我冰冷的眼在告诉他:没有。
蓦然间,他冷冷狞笑:
「你以为我弟弟留话让我娶你,我就真的会娶你?」
「你若想活着,那就去给洛洛敬茶,自甘为妾。」
「否则,我不会娶你。」
「到时,你必死无疑!」
话落,他甩袖离开。
顾洛自阴影处出现,笑意盈盈:
「你若求我,再给我敬茶,我就许你为妾,如何?」

-8-
说着,她身旁的丫鬟端着滚烫的茶水上前,将空杯子递了过来。
她笃定我会接,可我却转头进屋,抬手关上了门。
顾洛从来没有被如此无视过,此刻眼底升腾起怒意,也转身离开。
之后的几日,总有下人来劝我去求饶认错。
我没动静,可顾景炎却笃定,我撑不过半个月。
他知道,我答应过陆家,Ťů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我想活着,就要嫁人。
他信心满满,可他忘了,我也可以选择嫁给别人。
转瞬七日过去,顾景炎没能等到我服软,却先等到了锣鼓在府门外敲响。
刚要出门的他拉开门,入目便是十里红妆。
喜婆眯着眼递给他几块银子,便进府四处张望:
「吉时到,新娘子该上轿啦!」
中气十足的话落下,让顾景炎和顾洛都不明所以。
刚想问他们是不是走错了,顾府没有什么新娘子。
可就在这时,我身着凤冠霞帔,将手搭在了喜婆的臂膀。
因为守孝,我和顾景炎未曾举办婚礼。
他说:等守孝期过,我们便重新成婚。
如今是我第一次穿嫁衣,可嫁的人,却不再是记忆中人。
而这也是顾景炎第一次见我这个模样。
不由得,他看得有些痴,甚至惹得顾洛忍不住伸手拽他。
回神后,他神色不虞,盯着喜婆的眼,好似冒着火光。
此刻顾景炎哪里能不明白,要嫁人的,是我。
抬手间,他拉住我的手腕,眸色深深:「你要嫁给谁?」

-9-
不等我动作,喜婆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回顾大人,陆姑娘要嫁的,是傅小将军。」
「听闻傅小将军从小就喜欢陆姑娘,如今,可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听到有情人三字,顾景炎的心中好似有火在灼烧。
下一刻,他捏着我的手腕再次用力,开口便是他无法抑制的妒意。
「你什么时候和傅时宴联系上的?」
「我不允许你嫁给他!」
话出口,周围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喜婆一愣,紧接着甩了甩帕子,满眼不解:
「顾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
「女子二嫁,是天经地义,只要陆姑娘愿意,您不同意,也是没用的。」
偏偏顾景炎好像没听到,盯着我的眼眶渐渐幽深:
「别忘了,我弟弟的遗言。」
他不想让我嫁给别人,搬出自己装死时说给我的话做筏子。
他想,我会妥协。
我的真情,他能感觉到。
可我却摸着发丝,笑意盎然:
「我当然记得夫君要我二嫁,寻求庇护的话。」
「我这不是在遵守诺言吗?」
许是今日我的容颜太艳丽,顾景炎忍不住晃了眼。
等意识到我说的什么后,他又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是要你二嫁,可他要你嫁的人,是我!」
他开口提醒,恨不得捏碎我的手腕。
痛意蔓延时,我忍不住皱眉,转头抽回了手:
「人人都知道大哥和嫂子情意深重,我又怎么能插进去呢?」
「我如今嫁人,也是为顾家好,免得嫂子再伤心难过,委屈自己和人共享夫君。」
「再说了,有妻聘请,我又怎么会想不开去做妾呢?」

-10-
我不是傻子,顾景炎也不是。
想到先Ṭű̂₅前要我做妾的话,男人眉头皱起:
「不过是敲打你的手段,你是我弟弟珍爱的人,我又怎么会让你做妾?」
「你即刻回去,不要胡闹,等再过半月,我就聘你为平妻。」
「洛洛善良懂事,不会与你为难。」
他高高在上,又在施舍。
全然忘记,他所谓善良的洛洛,对我做了ṭũ̂₂什么。
如今他话说得动听,可我没有心思再与他周旋。
我收回眼,果断盖上盖头,抬脚踏进了花轿。
轿子被抬起,而顾景炎满眼不可置信。
他没想到我会拒绝,还毫不犹豫地上了轿子。
他想恼怒,可比愤怒先来的,是恐慌。
曾经认定不会失去的东西,在心底流逝,泛起隐隐痛意。
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却无法阻止流逝。
眼看花轿远去,他脚下生风,想要追上。
可胳膊却被顾洛死死抱住。
低头,顾洛眼眶通红,满是幽怨。
这一会,她叫了顾景炎五次,可他却在神游天际。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失魂落魄,她落着泪质问:
「陆清然嫁人是好事,这样她就不会插足我们夫妻。」
「你为什么偏要阻止?」
「难不成,你变心了?」
「你是不是在后悔,四年前拒绝了与陆清然的婚事?」
一句句顾景轩,将顾景炎的思绪拉回。
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忍不住皱眉。
他明明爱的是顾洛,陆清然嫁人他应该乐见其成。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
他不知道,却也收回脚,关上了顾府的大门。
而另一边,我已经下了轿子。
踏过将军府的门槛时,我松了口气。
往后,我与顾家,便再无关系了。

-11-
我走后,顾景炎一直哄着顾洛,却一直心不在焉。
看着天色暗下,他越来越焦急,敷衍的找了借口出府,便直奔将军府而去。
高堂前,我以为我会和公鸡拜堂,可余光看到红绳的另一端,却是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
我一愣,想看他。
似乎知道我所想,男人配合地低头,与我对上了眼眸。
只一眼,我便认出,他是傅时宴。
可下一刻,我忍不住皱眉。
只因为,傅时宴面色红润,毫无病重的模样。
当年那个案子,多多少少牵连了傅家。
可因为证据不足,傅家只是被流放。
一个月前,傅家才平反。
可回来的,只有病Ṫű₋重的傅时宴和他的祖母老夫人。
知道我死了夫君后,老夫人便找上了我。
她说:傅时宴命不久矣,唯一的夙愿,便是幼时玩过家家时许的愿。
他想娶我,而老夫人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怕我拒绝,老夫人甚至将圣上补偿的免死金牌给了我。
到时候,哪怕傅时宴身死,我也可以留在傅家,不用再被强迫嫁人。
于是,我同意了。
却没想到,失策了。
毕竟傅时宴这小子,最会阴人了。
我想问些什么,却突然被人拽进了怀中。
气息喷洒下来时,我认出了来人。
顾景炎紧紧掐着我,想要带我走,却被席位里走出的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抬眸,顾家的老夫人眸光冰冷:
「放开清然。」
他想说些什么,可老夫人却笑得讽刺:
「你别想着把人带回去再娶,单你做的事,就不该被原谅。」
傅时宴将我带回,冷笑着让人请顾景炎出去,不忘凑近他嗤笑:
「顾景炎,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冒充顾景轩很成功啊?」

-12-
傅时宴说话,没有避着我。
可顾景炎却下意识反驳:
「你不要胡说。」
话落,他看向我,祈祷我没有听到。
可对上我冰冷漠然的眼,他突然意识到,我知道他是顾景炎,而非顾景轩。
「然然……」
知道藏不住,他嗓音有些沙哑,想要我和他回去。
可我却退后几步,笑吟吟道:
「大哥说笑了。」
一句大哥,如千根刺扎下,让他脸色惨白。
毕竟还在婚礼,我没再多说,任由傅时宴的人将呆愣的他拉了下去。
场面清静后,顾老夫人宛若老了数岁。
见我明媚,她愧疚一笑:
「还好,没毁了你的婚礼。」
我沉默点头,继续和傅时宴拜堂。
不远处,顾景炎看着这一幕,心底满是不愿。
他想阻止,却被捂住嘴,愤怒得青筋暴起。
我收回眼,只觉得可笑。
我成全了他,他又在生什么气呢?

-13-
宾客散去后,我被送进了洞房。
而顾景炎身上的桎梏也被松开。
下一刻,他踹开婚房的门,眸光定定落在我身上。
「然然,对不起。」
他在为假死的事道歉,又开口解释:
「我如此,也是有苦衷的。」
「洛洛是我表妹,也是大哥心尖的人。」
「她受不了刺激,我才假扮大哥。」
「我怕你露馅,才没有告诉你。」
「可我没想到你会嫁给别人。」
他开口,眼底泛起一丝委屈。
我们好似回到从前,他犯了错,便委屈巴巴求我原谅。
可我却不会再笑着原谅。
此刻,我扣下手中的茶,嗓音冰寒:
「你说自己是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觉得可笑吗?」
「你有苦衷,所以你就欺骗我,假死冒充自己的哥哥和顾洛翻云覆雨?」
短短两句,让顾景炎唇色发白。
他以为,我是今日才知道他冒充。
可我厌恶的眼睛告诉他:我很早便知道,他是顾景炎。
「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得偿所愿。」
我明明在笑,可顾景炎却觉得如坠冰窖。
他控制不住自己躁动难过的心,也不再反驳,只问:
「我若改,你能不和傅时宴成婚吗?」
「不能。」
从他选择顾洛的那一刻,我们便再没了可能。
扎在心里的刺,哪怕拔除,也会留疤。
何况,我已经不爱他了。
往后我与顾景炎,各自安好,再无朝与暮。

-14-
明白我的意思,顾景炎微微扯唇,却满是苦涩。
他想再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哑了声音。
傅时宴赶来,痞笑一声,让人将顾景炎扔了出去。
珠光晃动时,傅时宴再没了嬉笑的表情。
他老老实实地跪在我腿边,可怜兮兮地抬头:
「我知道我不该骗你。」
「可我已经错过你一次了,这次怎么也不能放过。」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
「我们且先做夫妻,你也给我一个机会,若半年后你还是不愿,我就许你和离。」
话到这里,已经有些卑微。
他藏在眸下的热烈我看得清楚,也忍不住叹息:
「暂且先这样吧。」
我无法在此刻全心接纳另一个男人,我从不为难自己。
此刻不抗拒,那就顺其自然。
当晚,傅时宴打了地铺,我们一夜好眠。
翌日清醒后,我们便一同出了府。
我们的婚书已定,只差官章。
顾景炎知道这一点,一夜没敢离开。
此刻,他挡在我眼前,整个人憔悴不已:
「不要去,好不好?」
「我不帮大哥照顾洛洛了,我待会就去恢复身份,告诉他们我没死。」
「我们还是夫妻,好吗,然然?」
他等我开口,却先听到身后的哭声。
顾洛满眼泪花:
「你就是景轩对不对?你刚刚的话,是胡说的。」
「你要喜欢陆清然,我不闹了,我同意你娶她,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她卑微祈求,让顾景炎忍不住愧疚。
可想到我,他想开口告诉顾洛,这就是事实。
可下一瞬,顾洛便晕了过去。
无奈,他只能抱起人,萋然看我:
「然然,你等我好不好?」
「我把洛洛送回去就来。」
话落,他抱着顾洛离开,却一步三回头。
傅时宴沉下脸,心底忍不住慌张。
我满头的白发可以证明,我曾经有多爱顾景炎。
他怕我心软,抓住我的手不自觉用力。
我低头,他恍然惊醒:
「然然,我没弄疼你吧?」
我摇头,比起顾景炎,他握的,一点都不疼。
「我们去盖官章吧。」
话落,我拉着他上马车,再没回头看顾景炎一眼。

-15-
顾景炎火急火燎把顾洛送回去后,便朝着傅府冲去。
可门前的空荡却让他忍不住恍惚,心底酸涩蔓延。
等马车站在身前,他才意识到,他晚了。
傅时宴抱着我下马车,得意地将盖了章的婚书放在他眼前摇晃。
逗得顾景炎眼眶通红想撕了婚书时,他又快速地收了回来。
看着他贱兮兮的模样,顾景炎看向我,嗓音沙哑:
「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他问,回答的人却是傅时宴。
「你该不会忘记自己做了什么吧?」
「虎毒还不食子,你明明知道然然有多爱那些孩子,却还是心狠手辣地一一除掉。」
「你有什么脸来求和?」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才回过神,你爱的人是然然。」
「可别了,你的爱恶毒又让人恶心。」
「你不配然然回头。」
一句句话砸下,让顾景炎哑口无言。
他想说不是的,可我却轻笑:
「失去第八个孩子昏迷的时候,我听到了你和老夫人的对话。」
老夫人知道我有意识,故意如此。
她不想让我选错,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儿子。
所幸,我选择离开,是对的。
顾景炎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爱。

-16-
顾景炎从未被人这样骂过,此刻脸色惨白一片。
眼底的红更是开始泛滥。
半晌,我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也沉默着回了顾府。
他知道,他无法挽回。
接下来的几天,他忍不住颓废,日日酗酒。
眼看有人参了他两本,顾洛找上了他。
「我去道歉,你别这样好不好?」
想到顾洛种种,他眼眸突然亮起。
有同僚先前宠妾灭妻,最后后悔,让小妾去道了歉,两人便重归于好。
他想,或许他也可以。
于是,他答应了。
好在顾洛不知道顾景炎将她比喻成妾,不然怕是会忍不住吐血。
而我们没安逸两天,便被两人堵了个正着。
自来熟地进入酒楼包厢后,顾洛直指冲我而来,泪也是说掉就掉:
「先前的事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
「我才知道,死的人是我夫君,我不该吃醋生你气。」
「你回去,好不好?」
「景炎他真的很爱你。」
见她一脸委屈,我突然问她:
「还记得你说,若是你夫君死了,你就去陪葬的话吗?」
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个,顾洛脸色有些白,紧接着黯然:
「若不是有了身孕,我定然会去陪夫君。」
「害你没了孩子是我不对,我肚子里的,也是景炎的孩子,以后,我可以把他给你。」
说着,顾洛来拉我的手,却被我避开。
我不想理会,却见她突然跌倒在地,衣裙开始映出片片猩红。
她的脸色即刻苍白,可不等她开口,傅时宴便挥手让身旁的丫鬟架起她,笑得宛若恶魔:
「要栽赃陷害,你也得做逼真一点啊,衣服里塞个血包,能做什么呢?」

-17-
顾洛上眼药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更是僵硬不已。
见此,顾景炎就是再傻,也看出来顾洛想要栽赃陷害。
他不理解:
「你为何要如此?」
闻言,顾洛哭了:
「你是我的夫君,你答应我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为什么要爱上别的贱人……」
「我只想你的目光放在我身上,仅此而已。」她装着疯癫,却忘了,顾景炎是医者。
是不是真疯,他看得出来。
就是因为如此,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他不明白,顾洛为何会变成如此,明明一开始,她很善良。
何况假血包,也没什么用,他没有上当。
他以为,顾洛只是为了让他回心转意,可等看到妇联的官兵,才意识到,顾洛,是想要我死。
女子稀少,腹中的孩子更是重点保护,我是罪臣之女,比不上顾洛良籍。
若顾洛的孩子因我而消失,那我终生,将在牢狱中被当做生育工具。
想到那个画面,顾景炎心底就忍不住发疼。
没给顾洛机会,他一个人便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查证确实没问题后,官兵走了,顾景炎也松了口气。
再回神,他想找我,想和我好好说一句抱歉。
可抬头,我已经走远。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然然,可没人回头。
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陆清然,彻底在眼前消散。

-18-
在原地伫立片刻后,顾景炎把顾洛带了回去。
他没有对顾洛做什么,却让人关了她紧闭。
他无法接受,在自己眼前如白纸一样的小姑娘,会这样恶毒。
何清然被她害得失去ŧųₚ孩子,都没有想让她死,她却如此狠毒。
歉疚在心中蔓延,让他忍不住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酒。
察觉到脸上的湿润,他抬手,却发现,自己哭了。
他想怅然哀伤,却见母亲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旁。
「把顾洛送去衙门吧。」
她开口,满是懊悔与沙哑:
「这一切,都是报应。」
「如果我不曾心软,不曾把顾洛带回,顾家,也不会变成如此模样。」
顾景炎不解,可瞧见母亲放在桌案的一封封信件,眼眶干涩到发痛。
原来,顾洛是母亲仇家的孤女。
母亲以为她忘记了,却不知道,她一直记得。
她从小就引导他和哥哥喜欢上她,兄弟离心。
在他娶了陆清然后,顾洛开始对顾景轩动手。
人人都说顾景轩的死是意外,可事实却是,顾景轩死在了最爱的人手中,死不瞑目。
而顾洛也一直都知道,他是顾景炎。
先前给他出主意顶替哥哥身份的小厮,就是顾洛安排的。
她的目的,就是报复顾家,让顾家所有人,失去所爱,终生不得安宁。
所以,她会想杀陆清然。

-19-
真相摆在眼前,残忍又现实。
顾景炎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踌躇着去了顾洛的院子后,他不由愣怔。
因为顾洛换上了一身黑衣,再无从前的柔弱与无辜。
见他看过来,顾洛轻笑: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不过,你知道的有点晚,我的报复,已经完成了。」
「原本,我是想让你痛失所爱,可我突然觉得,让陆清然活着才是最好的。」
「比爱人逝去最痛的,是看得见,却无法触碰。」
「你醒悟,而她永不回头。」
几句话落下,让顾景炎心底的火焰放大。
如顾洛所说,一波一波的痛苦将他淹没,让他呼吸困难。
他忍不住掐上顾洛的脖颈,想让她闭嘴。
可他刚上手,顾洛的嘴角便流出血迹。
随着官兵闯入,她笑得灿烂:
「你以为,我会让你醉生梦死的痛苦吗?」
「让你烂在泥里,永远注视着月光被人占用,才是我对你的报复。」
见顾景炎越来越愤怒,她又忍不住提醒:
「如今这一切,如果不是你的配合,我还真做不到。」
「别把一切都怪我,倘若你不够恶心,虚伪,自大,我再怎么算计,你都不会变。」
「可惜你们顾家骨子里都是这样的人。」
「不过也庆幸你们是这样的人。」
想到顾家的未来被黑暗笼罩,顾洛眼底笑意明媚, 毒发的痛, 好像格外的甜。
在意识消散前, 她望向蔚蓝的天空,朝眼前浮起的女人扬起了笑容:
「娘亲, 我为你, 报仇了……」

-20-
这日, 顾洛死了。
顾景炎被抓进牢狱, 判刑二十年。
顾夫人的头上,再无一丝黑发。
几日后, 她也被抓了。
身为女性, 她在家年轻的时候, 因为夫君爱上别人, 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因为愧疚,她收养了那女人的孩子。
她以为赎罪, 就可以躲过。
可二十年过去,该来的,她无论如何, 都躲不掉。
最后,顾家没有人管理,乱成了一锅粥。
再久一点,顾家落寞, 变成了一片荒宅。
他们的下场被转述在耳畔,我却无动于衷, 只面无表情地点掉傅时宴眼前的棋子。
「然然,你又赢了。」
男人嬉皮笑脸, 好像全然忘记,他对别人时, 满脸都是凶悍。
时间匆匆,转眼便是半年。
傅家再度被重用,甚至有了封地。
这夜,我想睡觉, 傅时宴却不肯。
此刻, 他眸光锃亮:
「然然,我明日便要去封地了。」
他开口, 话音缱绻又执拗,好像在等一个答案。
我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没有回答, 而是紧闭双眼睡了过去。
见此, 他眼底划过苦涩,颤抖着手将和离书放在桌案。
他爱陆清然,但也尊重她的选择。
这一夜, 他挥舞了一夜的剑。
他把自己累到无法难过, 然后在天亮后果断躺进了马车。
「待会就走吧, 不用叫我。」
他嗓音沉沉,却无人回答。
蓦然睁眼,只见陆清然坐在马车内, 自顾自摆上了棋局。
见他看过来,她微微挑眉:
「听说冀州不错,是个下棋的好地方……」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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