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提前结束出差回家,撞见丈夫顾承聿和他公司新签的艺人夏薇在厨房调情。
他漫不经心擦着唇角的草莓酱:「她只是像小柔。」
小柔是他车祸去世的白月光。
我笑着点头,转身拟好离婚协议。
他嗤笑:「你离得开我?」
三个月后我的律所抢走他十亿并购案,他红着眼把我堵在车库:「回来!」
我晃着新男友送的钻戒:「顾总,替身游戏结束了。」
1
日历上的红圈刺目地圈着今天的日期。
三周年。
飞机舷窗外的云海翻涌。
我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跨国并购案谈判带来的疲惫。
整整两周,跟那群华尔街老狐狸周旋,神经无比绷紧。
但此刻,心里充满了期待。
包里装着给顾承聿的礼物。
不是什么名表豪车,是一套手工锻造的铂金袖扣。
低调内敛,像暗夜里的星光。
我记得很久以前,他无意间提过一句,不喜欢那些张扬的宝石袖扣,嫌俗气。
这句话,我记了三年。
提前一天我结束了所有谈判,拒绝了对方的庆功宴,订了最早一班回国的机票。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结婚三年,我似乎总是那个等待的角色,等他结束一个又一个会议,等他应酬归来。
这一次,换我主动奔赴。
司机老张在机场接到我,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踌躇。
「太太,顾总今天好像在公司。」
「没关系,直接回家。」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我想象着他看到我提前回来时的表情。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装着袖扣的丝绒盒子。
别墅区一片寂静。
我让老张直接离开,自己提着行李箱,刻意放轻了脚步。
推开大门,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
空气里Ṫú₋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息。
不是香薰,也不是我惯用的香水味。
像是草莓?
客厅空无一人。
厨房的方向,隐约传来水流的哗哗声。
还有低低的笑语。
一个陌生带着点娇俏的女声。
我脱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无声地朝厨房走去。
越靠近,那甜腻的草莓味和笑声就越发清晰。
厨房明亮的灯光下,画面让我血液瞬间冻结。
我的丈夫,顾承聿。
平时永远一丝不苟、矜贵疏离的男人,此刻慵懒地斜倚在倒台上。
他昂贵的定制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段锁骨,姿态放松。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紧贴着他站着。
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清纯可人,长长的卷发披散着。
女孩手里拿着一罐打开的草莓酱,指尖沾着鲜红粘稠的果酱,带着暧昧的挑逗,涂抹在顾承聿微微上扬的薄唇上。
顾承聿没有躲闪。
他微垂着眼睫,看着女孩的动作,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迷离。
行李箱的拉杆从我僵直的手指间滑落。
「咚!」
女孩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回头,脸上娇俏的笑容瞬间被惊恐取代。
她迅速收回手,指尖还沾着刺目的红。
顾承聿也抬起了眼。
他看到我站在厨房门口。
眼中的迷离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冷清。
他没有丝毫被捉奸的慌乱。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抬起拇指,极其随意地擦掉了唇边那抹鲜红的草莓酱。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平静无波,每一个字精准地扎进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别大惊小怪,」他看着我,眼神里甚至有一丝责备,「她只是像小柔。」
叶柔。
顾承聿去世多年的白月光。
这个名字,出现在我和顾承聿婚姻的每一个角落。
他书房深处上锁抽屉里的旧照片。
他醉酒时脱口而出的柔柔。
他看着我时,目光偶尔穿透我、落在不知名处的瞬间空洞……
所有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因为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轰然炸开。
原来,我小心翼翼维持了三年的婚姻,我付出真心扮演的顾太太,在顾承聿眼中,不过是一场精心安排的的模仿秀。
草莓酱鲜红的色泽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甜腻到发齁的气味,此刻闻起来像腐烂的水果,令人作呕。
女孩脸上还残留着惊慌,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除了惊恐,我分明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得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眼眶瞬间湿热,我死死咬牙,不让眼泪滑落。
我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大概是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是吗?」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稳定,没有一丝颤抖,平静得可怕。
「像小柔啊。」
我看着落在地上装着铂金袖扣的丝绒礼盒。
原来,我精心准备的惊喜,在他眼中,或许连这罐廉价的草莓酱都不如。
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弯腰,捡起那个孤零零的礼盒。
指尖冰凉。
我推开大门,转身离开了这个家。
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名字。
周正阳。
本市最擅长处理离婚案件的金牌律师。
电话接通得很快。
「周律师,我是林晚。」我的声音平静。
「我需要你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立刻,马上。」
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在这个时间点提出这个要求。
「顾太太?您确定是离婚协议?」
「非常确定。」
我打断他,没有一丝犹豫。
「要求只有一个,最大限度地保障我的合法权益。婚前协议细节我稍后发你,重点规避他可能设置的陷阱。婚后财产分割,按法律规定的最高比例争取。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
顾承聿,你以为我离了你不能活?
我会让你亲眼看看,我林晚,从来就不是依附你生存的菟丝花。
替身游戏?
该结束了。
2
酒店顶层的套房。
昂贵的手提包和那个刺眼的丝绒礼盒,无声地跌落在地毯上。
我望着窗外,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滚烫的液体划过脸颊,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
厨房里那刺眼的一幕,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循环播放。
我算什么?
这三年,我算什么?
我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妻子。
记得他所有细微的喜好。
在他胃病发作时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
在他事业遇阻时提供建议。
我收敛起自己所有的棱角和锋芒,学着做他需要的、温顺贤惠的顾太太。
我以为时间可以融化他心口的坚冰,真心总能换来真心。
原来,都是笑话。
在他眼里,我存在的价值,仅仅是因为这张脸,能唤起他对另一个女人的记忆。
一旦出现一个更像的影子,就可以被随意丢弃。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我踉跄着冲进洗手间,对着洗手池一阵干呕。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
眼睛红肿,头发凌乱。
这是我吗?林晚?
那个在法庭上逻辑缜密,让对手闻风丧胆的商业律师林晚,去哪里了?
什么时候起,我把自己弄丢了?
镜子里的女人,陌生得让我心惊。
我冷冷擦干眼泪。
顾承聿,你以为我会一蹶不振?
你以为我离了你顾承聿,就真的寸步难行?
你会后悔的。
深吸一口气,我走出洗手间,重新捡起地上的手提包和那个袖扣礼盒。
然后,毫不犹豫扔到垃圾桶里。
我打开云盘,调出婚前协议。
当初签下它时,顾承聿的助理公事公办地解释着条款。
他本人只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目光淡淡地扫过,仿佛签的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商业合同。
而我,沉浸在虚幻的幸福里,为了证明自己并非贪图他的财富,甚至没有细看那些严苛的条款,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冰冷的白纸黑字,一条条,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律师的本能在这一刻全面苏醒。
寻找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漏洞。
三年的感情,该止损了。
3
五星级酒店顶层的恒温泳池折射着清晨的阳光。
我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服,沿着池边匀速奔跑。
手机在旁边的躺椅上震动。
是周正阳。
我气息平稳地接起:「周律。」
周正阳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沉稳,「协议最终版发你加密邮箱了。按你的要求,所有条款都推到了最有利于你的极限。」
「明白。筹码足够了。」
「证据方面,有进展吗?」
「家里的监控……」
周正阳顿了一下,「云顶备份被高级权限清空了。下手很快,很干净。」
意料之中。
顾承聿的反应从来不会慢。
周正阳话锋一转,「你提供的司机老张的联系方式,我们的人凌晨联系上了他。他承认昨晚在别墅外等候时,确实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模糊看到了厨房里……有人影靠近顾先生,姿态亲密。他当时觉得不妥,但不敢多看。可以作为旁证。另外,夏薇的身份查清了,是星曜娱乐新签的练习生,刚拿到一个网剧女三号。资料很干净,暂时没挖出和顾先生有更早的私下交集。」
「嗯。」我应了一声,并不意外。
顾承聿做事滴水不漏,夏薇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找来的新手办,能有什么深厚背景。
「有老张这个人证,加上我的目击证言,初步证据链已经形成。足够在舆论和谈判桌上施压了。星曜那边,暂时不用动。」
「好。协议和补充说明你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随时可以启动送达程序。」
周正阳提醒,「顾承聿那边,他本人的律师团队恐怕不会轻易签字。」
「我知道。」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签不签,是他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态度。准备送达吧,周律。时间,就定在今天上午,我律所楼下。」
上午十点,我走进律所大堂。
前台小杨看到我,立刻站起身,眼神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八卦:「林律,早。」
「早。」我微微颔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林律,」小杨的声音压低了些,「那个……顾总的车,已经在楼下停了好一会儿了。」她指了指巨大的落地窗外。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透过明净的玻璃,我注意到了停在街边临时车位的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我知道他在。
他在等我。
像一头习惯于掌控领地的雄狮,等着猎物自己走回视线范围。
很好。
省得我再去找他。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
我走进自己位于顶楼的独立办公室。
我脱下大衣挂好,径直走到窗边。
目光向下,那辆黑色的宾利依旧稳稳地停在那里。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
顾承聿。
我没有接。
任由它响着,直到自动挂断。
紧接着又打来一个。
我依旧没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辆车,仿佛看到里面那个男人此刻的表情。
电话第三次响起,终于安静下来。
我拿起桌上那份由周正阳助理一早送来的离婚协议。
就是现在。
我拿起文件袋,转身,穿过安静的走廊,按下电梯下行键。
电梯门在一楼大堂打开。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律所那扇巨大的旋转玻璃门。
与此同时,那辆黑色宾利的后车门被推开。
顾承聿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高定西装,外面是同色系的长款大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冬日稀薄的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矜贵疏离的模样,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他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形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瞬间将我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侵略性。
「林晚。」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闹够了?」
可惜,他失望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扬起了下巴。
「顾总,早。」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似乎被我这过于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
「电话为什么不接?」
他逼近一步,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玩失踪?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抬起手,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递到他面前。
「顾总既然亲自来了,正好省了送达的麻烦。」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签个字吧。」
顾承聿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文件袋上。
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充满嘲讽的弧度。
他没有接。
甚至看都没仔细看那文件袋一眼。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微微俯身,靠得更近。
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我,像是要将我看穿,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优越感:
「林晚,闹够了吗?你以为凭你自己,离得开我?」
他顿了顿,扫过我身后的律所大楼,又落回我脸上:
「离开顾太太的光环,你在这个圈子寸步难行。」
他刻意加重了「圈子」两个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理智强行压住。
原来在他心里,我林晚在律师界打拼出的名声和地位,都不过是依附于「顾太太」这个虚名之下?
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涌上。
然后,我笑了。
「顾总,我的一切,都是我凭本事,一点一点挣来的。」
我微微侧头,目光扫过他身后那辆象征着财富和权势的黑色宾利。
「这份协议,」我再次将文件袋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昂贵的大衣,「请让你的律师,尽快联系我的律师。」
紧接着,我抬起左手,漫不经心地将价值不菲的铂金婚戒扯下。
随意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顾承聿的身体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我空荡荡的无名指上。
我没有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收回手,整理了一下大衣领口。
然后,转身。
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旋转玻璃门。
没有再回头。
一次也没有。
4
我回到办公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下,又一下。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顾承聿的名字。
我面无表情地划掉来电。
点开通讯录,拉黑。
然而,这份清净并未持续太久。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是我的助理苏晴。
此刻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
「林律,您还好吗?」她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进来,放在桌上。
「没事。」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外面什么情况?」
苏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道:「楼下……顾总的车还在。还有,就刚才那会儿功夫,好几个平时跟咱们关系还行的客户助理,都旁敲侧击地打电话过来问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扯了扯嘴角。
不过是打听八卦的委婉说辞罢了。
承聿资本的掌舵人顾承聿大清早堵在前妻律所楼下,前妻当众摘下婚戒丢进垃圾桶。
这种级别的新闻,足够引爆整个金融和律政圈的了。
「不用理会。」我放下咖啡杯,声音平静,「把今天下午和启明科技李总的视频会议资料准备好,重点放在他们海外知识产权布局的风险点上。另外,帮我约周正阳律师,下午四点,老地方。」
「好的,林律。」苏晴见我神色如常,似乎松了口气,转身出去安排。
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
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堆积如山的邮件和案卷上。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试图用工作淹没心底的波动。
中午去茶水间加热便当,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兴奋的议论声。
「真的假的?顾总亲自来楼下堵人?还当场摘戒指丢垃圾桶了?这也太劲爆了吧!」
「千真万确!我就在楼下大堂,亲眼所见!林律那气场,绝了!顾总脸都黑了……」
「那戒指得值多少钱啊?说扔就扔?」
「钱算什么!关键是态度!这婚离定了啊!」
「不过听说顾总身边好像有新人冒头了?就那个叫什么夏薇的?好像是星曜新签的小艺人?」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好像昨晚还被拍到和顾总一起出现在云顶会所门口呢!虽然没同框,但时间点对得上!」
「啧,怪不得新人像旧人嘛,旧人自然就被弃了呗……」
「唉,想想林律也挺惨的,那么优秀一个人……」
「嘘——别说了别说了!」
茶水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一片尴尬的死寂。
我推门进去,里面两个年轻的女助理瞬间涨红了脸,眼神躲闪。
「林、林律……」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地打招呼。
我神色如常地走到微波炉前,将饭盒放进去,按下启动键。
「工作都做完了?」我淡淡地问。
「啊!还没!这就去!」两人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微波炉叮的一声。
我拿出滚烫的饭盒,指尖被烫了一下,却感觉不到疼痛。
像小柔?
被弃了?
新人?
这些词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端着饭盒回到办公室,却没有半点胃口。
手机屏幕亮着,社交媒体的推送通知一条接一条。
我本不想看,但不小心手一滑。
夏薇的主页赫然出现在推荐流顶端。
最新一条动态发布于一个小时前。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构图极其艺术的照片。
画面中央,是一瓶鲜红欲滴的进口草莓酱,粘稠的果酱挂在瓶口。
背景虚化,但隐约能看出是某个高级餐厅雅致的桌面一角。
定位清晰地显示着「云顶·法餐厅」。
无声胜有声。
这条动态下面,评论已经炸开了锅。
「哇!薇宝也爱吃草莓酱吗?好可爱!」
「这个牌子的草莓酱超贵的!薇宝品味真好!」
「等等!这个定位……云顶?那不是顾大佬昨晚被拍到的地方吗?!」
「卧槽!细思鼻孔!草莓酱梗?难道……」
「新人上位石锤了?心疼林律师……」
「楼上别乱说!我们薇宝只是分享美食!抱走不约!」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一条条评论像针一样刺入眼帘。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
草莓酱。
云顶餐厅。
时间点的巧合。
夏薇这条动态,指向性太强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对我的挑衅。
而顾承聿呢?
他默许了这一切。
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用一个更年轻鲜活的替代品,来羞辱我。
胃里一阵翻搅。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尖锐地响起。
是苏晴,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林律,是宏远资本的张总电话,指名找您。」
一个合作了两年的老客户,之前一个重要的海外并购案一直由我团队负责,进展顺利。
这个时候突然亲自打电话过来?
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张总,您好。我是林晚。」
「林律师啊,你好你好!没打扰你工作吧?」
「是这样,」张总顿了顿,语气带着点为难,「关于我们那个欧洲并购案后续的尽调报告和风险控制方案……我们内部呢,最近做了一些战略调整,考虑把这个项目后续的跟进工作,移交给集团内部法务团队来统一协调处理。你也知道,现在外部合作嘛,流程上总归要复杂一点,效率上……」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战略调整?内部法务统一协调?
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张总的意思,是宏远这边,后续不需要我们律所继续提供服务了?」我直接点破,声音依旧平稳。
「哎哟,林律师别误会!」张总打着哈哈。
「不是不需要,是暂时调整一下方向嘛!你们之前的专业工作我们是非常认可的!后续如果有其他合适的项目,我们肯定第一时间想到林律师你!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啊!费用方面,该结算的我们绝对一分不少!」
「我明白了。」
我打断他虚伪的客套,「感谢张总告知。后续工作交接,我会让助理苏晴与贵公司法务部对接。祝宏远战略调整顺利。」
没有多余的寒暄,我直接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宏远这个案子,虽然不算最大,但意义不小,是昭明律所独立后啃下的几块硬骨头之一。
现在仅仅Ŧṻ⁹因为我和顾承聿的离婚风波初露端倪,对方就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
这就是顾承聿所说的寸步难行吗?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周正阳发来的加密邮件提醒。
我点开,里面是顾承聿律师团队发来的第一份沟通函。
措辞极其官方、傲慢。
【收到林晚女士单方面提出的离婚协议,深表遗憾。
但协议内容「严重失实」、「罔顾事实」、「条款荒谬」、「完全不具备协商基础」。
要求我方「提供切实有效的证据以支持其荒谬主张」,否则「建议林晚女士冷静思考,撤回不理智行为,回到家庭协商解决矛盾的轨道上来」。】
通篇充斥着居高临下的指责和威胁。
怒火混杂着强烈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我强行维持的平静。
顾承聿,你真是好手段啊。
一边默许新欢炫耀挑衅,一边又用商业关系施压。
好啊。
既然游戏升级了,我林晚,奉陪到底!
我坐直身体,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晴的内线:
「苏晴,两件事。」
「第一,通知项目组所有人,下午三点,小会议室,宏远项目结项收尾会议。所有资料,包括工作日志、邮件往来、成果交付记录,全部整理归档,一份不少,清清楚楚交给对方!告诉他们,昭明律所,有始有终,专业素养不容置疑!」
「第二,回复顾承聿律师团队的沟通函。」
我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冰冷傲慢的文件上,「措辞如下:我方诉求及证据充分、合理、合法,已清晰列明于送达协议及补充说明中。请贵方基于事实和法律,在七个工作日内提出具有建设性的、符合法律规定的修改意见或反提案。逾期或无实质性回应,视为贵方放弃协商权利,我方将依法向法院提起诉讼。
「另,烦请转告顾承聿先生,家庭协商轨道已于昨日在贵方当事人面前彻底关闭。撤回?绝无可能。」
挂了电话,我重新看向窗外。
顾承聿,你以为用流言,用商业打压就能让我屈服?
你错了。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5
宏远资本的单方面解约,让我看清了顾承聿那张无形巨网的轮廓。
他的影响力,远比我想象的大。
流言并未平息,反而在夏薇那条暧昧的草莓酱动态后,发酵出了新的版本。
圈子里私下流传的,不仅仅是失宠的顾太太。
捕风捉影下变成了「林晚心机深沉,试图借离婚分割巨额财产未果,恼羞成怒」、「顾总仁至义尽,是她不识好歹」。
夏薇的社交账号下,则开始出现一些「心疼薇宝,遇到难缠前任」的恶心评论。
就在我忙于应付解约风波时,夏薇的小动作升级了。
她不知从哪儿弄到我的私人邮箱,发来一封措辞看似关切实则炫耀的邮件.
附件里全是两人约会的亲密照片,暗示顾承聿对她如何体贴入微,并劝我放过彼此,别让自己太难堪。
我淡淡冷笑。
小姑娘就是沉不住气。
我直接截图,冷漠回复。
【邮件已存档,如需可呈交法庭作为骚扰证据。】
怎么有人上赶着送把柄。
办公室的气氛也微妙起来。
苏晴依旧忠心耿耿,但其他一些年轻律师助理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敌意。
宏远的解约只是一个开端,后续几天,又有两个原本十拿九稳的中型项目合作方,以各种理由提出解约。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我把自己完全埋进工作里。
睡眠成了奢侈品。
凌晨两点,手机传来震动。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老家邻居王阿姨。
心脏猛地一沉。
「小晚啊!不好了!你快回来!你妈她晕倒了!救护车刚拉走!」王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背景是嘈杂慌乱的人声。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眼前发黑,握着手机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什么病?医生怎么说?!」我猛地站起来。
「救护车上的医生说可能是……可能是脑出血!小晚你快回来!快啊!」王阿姨的哭声彻底崩溃了。
脑出血。
这三个字像炸雷一样在我耳边轰鸣。
我订了最快一班飞老家的机票。
市一院的走廊,灯光惨白。
我靠在 ICU 的墙壁上,指尖掐进掌心。
母亲躺在里面,身上插满了管子。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
「突发性大面积出血。位置凶险情况极不乐观。即使手术,最好的结果也可能是……」
植物人三个字,医生没说,但我听懂了。
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她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昨天她还笑着叮嘱我注意身体,说等我过年回来包我最爱吃的三鲜馅饺子。
眼泪早已流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动着周正阳的名字。
我机械地接起。
「林律师,顾承聿那边……」周正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对方律师团再次拒绝了我们的证据提交,他们还在拖延,试图在程序上耗尽我们。」
我听着,目光没有离开 ICU 那扇门,声音沙哑:「知道了。按原计划,准备诉讼材料吧。」
「林律,你还好吗?」周正阳听出了异样。
「我没事。」
我挂了电话,无力感更深了一层。
就在这时,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打Ṫũₕ了进来。
「是林晚女士吗?我是市一院医务科的。」
「关于您母亲李淑华女士的后续治疗,我们这边需要跟您再明确一下流程。相关费用的预付问题,院方建议,如果经济上有困难,可以考虑一些更保守的治疗方案。」
我的心猛地一抽。
顾承聿。
一定是他。
要用这种办法逼我低头。
「费用我会解决。专家必须请,转院也必须进行!」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请你们务必用最好的方案,钱不是问题。」
我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指甲深深陷进胳膊里。
「林律师?」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不远处。
他眉眼温润,气质沉稳,手里拿着一个果篮。
是许砚。
我之前在一次科技峰会的法律论坛上见过他。
他是启明科技的创始人之一。
会后我们交换过名片,有过短暂的交流,仅限于行业探讨,并无私交。
他怎么会在这里?
「许总?」我慌忙站起身,狼狈地擦掉脸上的泪水。
「抱歉,冒昧了。」
许砚将果篮放在旁边的长椅上,语气温和,「我母亲也在这家医院做康复治疗,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谢谢许总,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咽,什么客套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任何虚伪的坚强都是徒劳。
「省医科大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张教授,是国内这方面的权威。」
许砚忽然开口,声音平稳,「他和我父亲是旧识,脾气有些固执,但医术极高,尤其擅长处理这类危重病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试着帮你联系一下。」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真正的泰斗级人物,一号难求。
「许总,我……」感激的话堵在喉咙里。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许砚微微颔首,递过来一张简洁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私人电话,「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决定好了随时告诉我。专家的时间安排比较紧,需要尽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憔悴的脸,补充道:「照顾好自己,林律师。只有你自己站稳了,才能更好地照顾家人。」
他没有多问一句私事,只是安静地陪我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直到我情绪稍微平复,才礼貌点头告别,转身离开。
这份恰到好处的关怀,像寒冷冬夜里一杯温水,不烫手,却足够暖人。
手机再次响起。
屏幕上跳动着陌生号码。
「喂。」我的声音冰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顾承聿低沉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掌控全局的口吻:「在哪?」
仅仅两个字,那种熟悉的窒息感便扑面而来。
仿佛我还是那个需要向他报备行程的顾太太。
「有事?」我的声音更冷了。
他似乎被我这毫不客气的反问噎了一下,冷冷开口:「听说你母亲病了?需要帮忙说一声。」
「不劳顾总费心。」
「我的家事,我自己能处理。」
说完,我不等他回应,按下了挂断键。
顾承聿。
我不会再给你任何践踏我尊严的机会。
我死死攥着许砚给的那张名片。
从今往后,我林晚的一切,都与你顾承聿,再无半点瓜葛。
—
电话那头,承聿资本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繁华的夜景,顾承聿握着早已只剩下忙音的手机,僵立在宽大的办公桌前。
他英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错愕。
她拒绝了?
如此干脆,如此决绝。
几小时前,助理汇报了林晚老家医院那边的消息。
他确实第一时间想到要动用关系找最好的专家。
这在他认知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解决方式。
他甚至觉得,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她总该放下那些无谓的自尊,接受他的帮助了吧?
他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在遇到困难时,会沉默地接受他的安排。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她的妥协。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
可她没有。
她甚至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一股从未有过的失控感涌上心头。
心间一阵刺痛。
她就那么恨他吗?
「砰!」
一声巨响!
顾承聿手中的定制钢笔,被他狠狠砸在紫檀木桌面上。
墨汁瞬间喷溅开来,溅上了他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
他死死盯着桌面上那摊污迹,眼神阴鸷得可怕,胸膛剧烈起伏。
助理闻声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大气不敢出。
「滚出去!」顾承聿的声音低沉沙哑。
助理慌忙退了出去,关上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顾承聿粗重的呼吸声。
林晚……
你离得开我?
你凭什么?!
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总是安静地待在他身后,永远也不会离开的顾太太,好像真的要挣脱他的掌控了。
6
三天后,母亲的生命体征稍微稳定了一些。
虽然依旧昏迷,但暂时脱离了危险。
母亲转院到了医科大附属医院,那里有更先进的设备和张教授推的康复团队。
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一种深切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我必须靠自己拼出一条路。
我请了两位护工轮流看护,安排好一切,回到酒店。
接着拨通了电话。
第一个,打给周正阳。
「周律,是我,林晚。我回来了。关于离婚财产分割,我需要最快速度拿到我能动用的那部分现金。无论多少。」
电话那头的周正阳沉默了几秒:「好。顾承聿那边还在拖延,但根据婚前协议和你目前掌握的证据,部分属于你的婚后财产和投资收益,我有把握通过非诉方式,在十五个工作日内强制分割出一部分。数额不会太大,但足够你启动一些事情。」
「足够了。越快越好。」我挂了电话。
创业的启动资金有了初步着落。
第二个电话,打给苏晴。
让她帮我总结了一份过往参与项目的人员名单。
第三个电话,打给了许砚。
电话接通,许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林律师,伯母情况稳定些了?」
「嗯,暂时脱离了危险。谢谢许总关心,也再次感谢您帮忙联系张教授。」
「不必客气。」
我深吸一口气:「许总,我打算成立自己的律所。想听听您作为投资人,对一些商业和法律交叉领域风险把控的建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他冷静地声音:「很有魄力的决定。什么时候方便?见面聊可能会更充分。」
我们约在第二天下午,医院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那天下午,许砚并没有给我太多空泛的鼓励,而是切切实实地分析了我计划中的优势和风险,甚至指出了几个我未曾考虑到的潜在法律合规陷阱。
他的视角冷静而精准,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临走时,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林晚,你很勇敢。这条路会很难。」
资金、团队、方向。
三块拼图,正在我手中缓缓成形。
接下来的日子,全身心投入工作。
在苏晴搜集的资料基础上,我开始疯狂筛选、分析、比对。
我重点圈定了三个人:
陈铮:四十岁出头,刑事辩护转商业诉讼的鬼才,逻辑缜密,法庭风格犀利如刀,但因为脾气耿直得罪过前律所主任,一直被压着不得重用。
沈南乔:三十岁,耶鲁 JD,专攻跨境并购和反垄断,理论功底扎实得可怕,但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在鼎盛这种讲人情世故的地方郁郁不得志。
唐薇:三十五岁,前法官助理出身,对民商事审判规则和法官思维理解极深,尤其擅长调解和风险预判,因生育后回归职场遭遇隐性歧视,心灰意冷。
首先我找到陈铮。
听完我的创业构想,他猛灌了一口咖啡:「林晚,你确定要跟顾承聿那王八蛋硬刚?他碾死我们这种小虾米,跟玩儿似的!」
「不硬刚,等着被他碾死吗?」我反问,语气平静,「陈律,你在鼎盛被压了这么多年,甘心吗?我们的专业能力,难道只配给那些会钻营的人做嫁衣?」
陈铮沉默了许久,重重地将咖啡杯顿在桌上:「妈的!干了!大不了回去开滴滴!但走之前,老子也得咬下他一块肉!」
紧接着我找到沈南乔。
他在听完我对一个复杂跨境股权纠纷的独特切入点分析后,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光芒:「林律,这个思路精妙!比我们所里那些老家伙只会生搬法条强多了!我加入!只要让我做有意思的案子,钱少点无所谓!」
唐薇的顾虑最多,担心初创律所的不稳定无法兼顾家庭。
我没有画大饼,将一份详细的风险预案和初期相对弹性的工作安排计划推到她面前。
「唐律,新律所很小,可能给不了鼎盛的稳定,但能给你绝对的尊重和发挥你专长的空间。你的预判能力,是我们最需要的盾牌。」
看着细致入微的计划,唐薇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轻轻点了点头。
核心团队,初步成型。
资金的压力,依旧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母亲那边每天都是一张张催款单。
新办公室的装修、办公设备的采购、初期的运营成本……处处都要钱。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一个意外的机会出现了。
一个以前合作过的小型科技公司老板赵总,辗转通过苏晴联系上了我。
他的公司正面临一个极其棘手的困境。
他们研发的核心技术,被一家背景深厚的行业巨头星海科技盯上了。
对方软硬兼施,开出了一个远低于市场价值的收购价,并暗示如果不接受,将利用其庞大的市场地位和复杂的专利布局,发起专利诉讼,拖死赵总的小公司。
赵总走投无路,大律所要么收费高昂他承受不起,要么忌惮星海科技背后的势力不敢接。他想到了我。
「林律师,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但我实在找不到人了!那帮孙子太欺负人了!他们就是看准了我们小公司耗不起!」赵总在电话里声音嘶哑,充满了愤怒。
星海科技……
我快速在脑海中搜索着相关信息。
它的主要投资人之一,就是顾承聿的承聿资本。
心脏猛地一跳。
对手是庞然大物,背后还站着顾承聿。
一旦接下,等于公开宣战。
以我们初创团队的实力,无异于蚍蜉撼树。
想到顾承聿那冷漠轻蔑的眼神。
我狠狠咬牙:
「赵总,这个案子,我接了。」
新律所的筹备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办公桌椅、二手市场淘来的会议桌、几台配置尚可的电脑……
一切从简,却充满了新生的气息。
挂牌的前一天傍晚,我、陈铮、沈南乔、唐薇,还有忠心耿耿的苏晴,聚集在这个小小的、还散发着淡淡油漆味的空间里。
没有香槟,没有剪彩仪式。
只有几杯外卖送来的热咖啡。
「地方是小了点。」陈铮环顾四周,咧了咧嘴,他脸上的胡茬没刮,但眼神锐利,「但够用了!比老子当年在城中村租的民房强多了!」
沈南乔小心翼翼地调试着新安装的服务器和内部网络,
苏晴忙着把最后几箱打印好的文件归档,小脸红扑扑的,干劲十足:「林律,所有基础文件都准备好了!明天就能开门营业!」
我端起桌上的纸杯咖啡,热气氤氲了视线。
「地方是小,但我们的野心,不能小。」
目光扫过每一张充满期待和忐忑的脸。
「这里,只凭本事说话,只为真相和公正而战!」
我的声音微微提高:
「为我们自己!干杯!」
「干杯!」
「干!」
温热的咖啡液晃动着,碰撞在一起。
在 CBD 的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块简洁的黑色亚克力招牌被小心翼翼地挂在了玻璃门上方。
招牌上,只有两个银白色的楷体字:
昭明。
拨云见日,心向光明。
夜色深沉,前路未知。
但昭明律所这艘斗志昂扬的船,义无反顾地驶向了惊涛骇浪的深海。
风暴,即将来临。
7
昭明律所的牌子挂了上去。
CBD 的精英们行色匆匆,没人会为角落里新开张的小律所多看一眼。
苏晴每天早早来开门通风,擦桌子,给那几盆最便宜的绿萝浇水。
陈铮叼着烟屁股在狭小的工位上看卷宗,烟灰缸里很快堆成小山。
沈南乔缩在角落对着三块屏幕敲代码,键盘声噼啪作响。
唐薇则安静地梳理着智创科技的资料,眉头紧锁。
星海科技那边,果然如赵总所料,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一份措辞强硬的专利侵权诉讼状,狠狠砸了过来。
索赔金额高得离谱,足以让刚有起色的智创科技瞬间破产清算。
对方律师团队,是业界赫赫有名的大所金盛,领头的合伙人姓孙,五十多岁,秃顶,精瘦,眼神像淬了毒的鹰隼,业内绰号「孙剃刀」,手段狠辣,寸草不留。
赵总几乎一夜白头,每天的电话都带着哭腔:「林律师,怎么办?他们这是要我的命啊!」
「稳住,赵总。」我冷静安慰他。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陈铮把那份厚厚的起诉状摔在桌上,指着其中一条指控:「妈的!睁眼说瞎话!他们这个核心专利的申请日期明明比智创的研发记录晚了三个月!这也能告侵权?当法官瞎吗?」
「孙剃刀敢这么写,就一定有后手。」
唐薇冷静地分析,指尖点着诉状副本,「他肯定会想办法模糊时间线,或者攻击智创研发记录的真实性。法庭上,证据链的完整性是关键。」
「研发记录是电子存档,有完整的时间戳和修改日志,还有第三方测试机构的佐证,真实性没问题。」
沈南乔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难点在于,要证明星海的专利是明知故犯的抄袭,还是独立研发的巧合。后者在法律上很难构成恶意侵权。」
「独立研发?」
陈铮嗤笑一声,「骗鬼呢!星海那帮搞技术的什么水平业内谁不知道?他们要是能独立搞出这东西,老子把姓倒过来写!肯定是剽窃了智创早期的技术构想!只是手段高明,没留下直接证据!」
「没有直接证据,法庭就不会认。」
唐薇一针见血,「我们需要找到间接证据链,证明星海有接触智创技术的渠道,并且存在主观恶意。」
会议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苏晴拿着平板电脑急匆匆进来,小脸煞白:「林律!快看行业论坛的直播!启明科技那个跨境并购案的最终轮谈判!顾总亲自下场了!对方请的,是金鼎的孙剃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启明科技?
那个估值近百亿、涉及多国监管壁垒的硬骨头并购案?
业内顶尖律所抢破头的香饽饽,最终花落金盛?孙剃刀还亲自操刀?
一眼可见,金盛攀上了高枝。
我一把抓过平板。
屏幕上,直播正在进行。
台上,西装革履的精英们围坐在长桌旁。
镜头扫过主位,顾承聿的身影赫然在目。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侧脸线条冷硬,依旧是那副掌控全局的矜贵模样。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屏幕里刚刚被我们痛骂的孙剃刀。
孙剃刀,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分析着并购案的关键风险和金盛的解决方案,语气里带着大律所特有的优越感。
顾承聿微微侧头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镜头捕捉到他看向孙剃刀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审视。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闪过。
我猛地转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立刻!马上!调出启明科技并购案所有公开披露文件。重点找他们关于目标公司核心技术专利的评估报告、风险提示、以及他们自己提出的解决方案。」
沈南乔愣了一下:「明白!给我十分钟!」
陈铮和唐薇也意识到了什么,屏住呼吸。
十分钟,像十年那么漫长。
只有沈南乔敲击键盘的声音。
「找到了!」沈南乔猛地抬头,「林律!你看这里!启明自己委托的第三方评估报告里,明确指出了目标公司一项核心专利存在『在先设计抗辩』的重大风险!而孙剃刀刚才在直播里提出的解决方案……」他快速切换屏幕,指着直播回放截图,「他竟然完全避开了这个最致命的雷!还在大谈特谈什么『政府关系协调』和『反垄断申报技巧』!他在避重就轻!或者说他根本没发现这个雷!」
「我的天!」陈铮一拍大腿,「孙剃刀这老小子,在顾承聿面前翻车了?他居然漏掉了这么要命的风险点?」
唐薇迅速翻看沈南乔调出的报告,指尖划过关键段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这个风险点太隐蔽了!评估报告用了非常专业的术语表述,藏在附录的交叉引用里,很容易忽略!孙剃刀团队可能真的疏忽了!」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盯着屏幕上顾承聿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脏狂跳。
顾承聿是什么人?
他对风险的嗅觉敏锐到可怕。
孙剃刀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我猛地站起身。
「苏晴!立刻联系论坛主办方!就说昭明律所林晚,对启明并购案有重大专业补充意见,申请五分钟发言权!立刻!马上!」
「啊?现在?」
苏晴惊呆了。
那可是顶级峰会!
台下坐着的都是行业巨擘!
我们这籍籍无名的小律所,直接冲上去打金盛的脸?
打顾承聿的脸?
「没时间解释了!快去!」我斩钉截铁。
陈铮也反应过来,一拍桌子:「妈的!富贵险中求!干了!林晚,我跟你去!」
唐薇和沈南乔也立刻起身,眼神坚定。
五分钟后。
论坛现场,孙剃刀刚刚结束他那看似完美的方案陈述,正接受着台下的掌声。
主持人拿起话筒:「感谢孙律师的精彩分享。接下来……」
「抱歉!主持人!各位同仁!」一个清亮的女声,突兀却清晰地打断了主持人的话。
唰!
我穿着简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出现在众人视线。
身后跟着抱着笔记本电脑的陈铮。
台下窃窃私语。
顾承聿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我。
带着一丝错愕,很快恢复了平静。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无视孙剃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和主持人错愕的表情,径直走到发言席,接过工作人员犹豫着递来的话筒。
指尖冰凉,但握得很稳。
「各位好,我是昭明律所合伙人,林晚。」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
「非常抱歉打断议程。但事关启明科技本次并购的核心风险,我认为有必要在此刻提出一个被忽略的关键问题。」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顾承聿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眼神深邃莫测,紧紧盯着我。
孙剃刀脸色铁青,强压着怒意:「林律师?昭明律所?恕我孤陋寡闻。并购案涉及高度机密和专业性,不是哗众取宠的场合!请你……」
我直接打断他,目光定格在顾承聿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启明科技委托的第三方评估报告,附录三,第 17 页,第 5.2.1 条交叉引用的『在先技术抗辩风险』。目标公司引以为傲的 X 系列专利,其关键算法构架,与三年前已失效的、由德国 K 实验室申请的『Beta-7』专利高度同源。而 K 实验室的专利失效原因,正是因其核心技术被证实抄袭了更早期的开源架构!」
会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孙剃刀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己团队的助理。
助理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翻着平板。
台下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主位上的顾承聿。
顾承聿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但交叠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我继续用清晰平稳的语速,分析道:
「这意味着,一旦交易完成,启明科技将继承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任何竞争对手,只要掌握失效的『Beta-7』专利文件,甚至利用开源架构进行简单比对,就能轻易发起专利无效宣告或侵权诉讼。届时,启明不仅将面临天价索赔,辛苦并购得来的核心资产价值也将瞬间归零!这,才是本次并购最大的的致命风险!」
话音落下,会场炸开了锅。
记者们的镜头疯狂地对准了台上神色平静的我。
「哗众取宠?孙律师,」我的目光终于转向气急败坏的孙剃刀。
「专业性的体现,不在于律所的名头有多大,而在于是否真正洞悉风险。金盛的方案再华丽,避开了核心风险,也不过是空中楼阁。您说,对吗?」
孙剃刀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我对着台下微微颔首:「我的补充意见完毕。感谢各位宝贵时间。」
说完,放下话筒,转身。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出口,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走出会场大门,陈铮激动得满脸通红,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林律!太他妈牛了!你看见孙剃刀那老小子的脸色没?跟吃了屎一样!还有顾承聿……」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他那眼神,啧啧,跟要吃人似的!这回金盛的脸可丢大了!」
我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
「林晚。」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身体瞬间僵住。
缓缓转过身。
顾承聿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走廊的光线,投下一片阴影。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他一步步走近,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
「昭明律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林晚,我倒是小看你了。」
「刚才的表演,很精彩。」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但眼底深处,却没有任何笑意。
「看来,离开顾太太的光环,你倒是更会咬人了。」
「几日不见,顾总的眼光倒是大不如前了。」
我立刻转身离开。
律所开张之处,我可不想再次上花边新闻。
刚走几步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锋芒过露。」
是许砚。
他果然也在场。
我低头快速回复:「多谢许总提醒,箭已离弦,没有回头路。」
几乎立刻,他的回复过来:「保护好自己。」
简短的几个字,却十分温暖。
顾承聿,这份见面礼,你还喜欢吗?
昭明的名字,今天就算砸响了。
而这,只是开始。
8
刚收起手机,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停在了我面前。
是峰会的主办方之一,一家大型科技媒体的法务总监,姓李。
我们之前在鼎盛时有过一面之缘。
「林律师?刚才真是一针见血!说实话,那个风险点,我们内部评估时也有过疑虑,但没敢像您这么笃定地提出来。」
「李总过奖,职责所在。」
我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昭明律所……是新成立的?」他试探着问,「专注于这类深度风险挖掘?」
「是。我们只做精品,只啃硬骨头。」
我递过去一张极其简洁的名片
「比如,帮智创科技应对星海科技的专利狙击。」
李总接过名片的手指顿了一下,眼中闪过更浓的兴趣:「智创的案子我略有耳闻。星海这次吃相是有点难看了。林律师,佩服!有机会一定要合作聊聊!」
他收起名片,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我知道,昭明的名字借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算是初步砸出去了。
但这远远不够。
真正的考验,在峰会之后。
果然,报复来得又快又狠。
先是智创科技案,金盛那边像是被彻底激怒了。
诉讼策略变得极端。
大量的程序动议,毫无意义的证据开示要求,试图将我们拖入无休止的文书工作,消耗我们本就捉襟见肘的时间和精力。
对方甚至向法院提交动议,怀疑我本人的专业资格和昭明的代理能力,声称我们这种小所无法胜任如此复杂的专利诉讼。
「妈的!他们就是故意的!」陈铮气得在办公室里摔卷宗,「想用钱和资源压死我们!」
「驳回他们的动议。」
我面沉如水,快速浏览着对方提交的文件,「唐律,你负责起草反驳意见。陈律,继续深挖对方专利造假的实证,不要被他们带偏节奏。南乔,加快代码比对的分析,我要无可辩驳的技术结论。」
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更准,更狠。
紧接着,来自鼎盛的压力也悄然降临。
苏晴红着眼睛告诉我,之前几个一直由我跟进的老客户项目,被律所以资源整合为由,强行移交给了其他合伙人。
对方对接人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而疏离。
更让人恶心的是,圈内的风言风语开始变味。
关于我「哗众取宠」、「碰瓷营销」、「靠揭前任伤疤博出位」的议论悄然流传。
甚至暗示我和顾承聿的离婚是因为我「野心太大」、「不安于室」。
夏薇的社交媒体上,适时地出现了一张在高级 SPA 享受下午茶的照片,配文「心静自然凉,岁月漫长,不必争一时长短~」。
下面一堆粉丝吹捧「姐姐格局大」、「心态好」,暗戳戳地拉踩意味明显。
这还没完,夏薇甚至买通了一个小报记者,写了一篇含沙射影的报道。
暗示我之所以能抢到东璟案,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并刻意将我与许砚的正常商业往来描述得暧昧不清。
我直接让周正阳以昭明律所和我的个人名义发了律师函给那家媒体,并要求夏薇公开道歉。
最终,那家媒体删稿道歉,夏薇虽然嘴硬没有直接道歉,但悄然删除了那条 SPA 的动态。
这些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但我没时间愤怒,也没精力理会。
母亲的医疗费账单又来了,办公室下季度的租金通知也到了。
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我们四个人几乎住在了办公室里,咖啡当水喝,外卖盒子堆成了山。
困了就在行军床上轮流眯一会儿。
陈铮的胡子更长了,沈南乔的黑眼圈快掉到了下巴,唐薇靠着浓咖啡和强大的意志力撑着家和事务所两头奔波。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智创案的关键证据链,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阵胃疼。
不能倒,林晚,你不能倒。
9
就在我们都快要到达极限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东璟科技的海外子公司涉及的一场极其复杂的反垄断调查及潜在诉讼,标的额巨大,情况危急。他们之前聘请的欧洲本地大律所表现不佳,急需寻找一家更了解中国企业底色、能打出差异化策略的律所协同作战,甚至不排除后期完全接管。
「东璟……」唐薇看着资料,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块真正难啃的硬骨头,涉及多国司法管辖,政治敏感度极高。而且,他们的首席法务官邱明,是出了名的挑剔和严厉。」
「机会也巨大。」我的目光扫过招标要求,「如果他们真的对现有律所不满,那就是我们的机会。赢了这一仗,昭明才能真正在顶级圈层站稳脚跟。」
「但我们的资源……」唐薇面露难色。
「我们没有资源,」我打断她,眼神锐利,「所以我们只能拼尽全力,做得比所有有资源的律所更好!南乔,立刻搜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东璟海外子公司、所在行业、涉及的反垄断案的所有公开信息、学术论文、判例!陈律,你负责研究对方可能聘请的对手律所的风格和弱点!唐律,分析多国反垄断机构的调查重点和程序差异!我们要做出一份让邱明无法拒绝的应对方案!」
又是一轮不眠不休的疯狂备战。
狭小的办公室里,白板上画满了复杂的法律关系图和时间轴,打印纸铺天盖地。
我们争论,推翻,再重建,每一个细节都抠到极致。
投标截止日前夜,我们终于将凝聚了所有心血的方案封装好,由苏晴亲自送了出去。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们淹没。
四个人瘫在椅子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尽人事,听天命吧。」陈铮哑着嗓子说。
几天后,东璟科技回复了。我们进入了第二轮候选名单。
消息传来,死气沉沉的办公室瞬间爆发出短暂的欢呼。
但随即是更大的压力。
最后一轮面试,将由首席法务官邱明亲自带队,现场听取陈述和答辩。
而面试地点,定在东璟科技总部大厦的顶层会议室。
更巧的是,就在我们面试的同一天下午,同一栋大厦的另一个会议中心,将举行一场由承聿资本主导的大型新能源产业投资论坛。
顾承聿是主旨演讲人。
狭路相逢。
面试当天,我们四人提前半小时到达东璟大厦楼下。
刚走进一楼的旋转门,迎面就撞上了一群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顾承聿。
他似乎刚结束一个短暂的会面,正步履生风地往外走。
他穿着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侧脸线条冷硬,周身散发着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显然知道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甚至可能,他知道东璟科技的这次招标。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他身边的人都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
我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绷紧了下颌。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冷笑。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继续迈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与我擦肩而过。
我挺直背脊,没有回头。
陈铮在我身后低低咒骂了一句。
唐薇轻轻吸了口气。
「走吧。」我声音平静,率先走向电梯厅,「别让邱总等久了。」
电梯镜面映出我毫无波澜的脸。
顾承聿,你看好了。
这战场,你不止一个。
而这一次,我会赢得堂堂正正。
10
东璟科技顶层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的一端,坐着以东璟首席法务官邱明为首的评估团队。
邱明本人看着五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身边几位副总和高管,也个个面色严肃,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四人坐在另一端。
陈述环节由我主导。
四十分钟,我将我们精心准备的方案,清晰冷静呈现出来。
数据扎实。
陈述完毕,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中央空调低沉运行的嗡鸣。
邱明终于停止了叩击桌面的动作,双手交叠。
「很大胆的策略。」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褒贬,「风险极高。你们昭明,一个初创所,凭什么认为自己能驾驭这么复杂的多国诉讼?凭什么让东璟相信你们?」
问题直插要害。
陈铮忍不住想开口,我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邱总,」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正因为在初创所,我们没有退路,只能赢。大律所有太多选择,太多退路,不会像我们一样,把所有赌注和声誉都押在一个案子上去拼命。我们的策略看似冒险,却是基于对对方弱点。我们不是在赌博,是在用最高的专业精度,进行风险可控的战略反击。」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东璟的高管:「东璟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按部就班走程序的律师团,而是一个能打破僵局,为你们夺回主动权的战略伙伴。昭明,或许规模最小,但决心和破局能力,最大。」
邱明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依旧看不出情绪。
接下来的答辩环节。
对方团队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从法理到实操,从资金保障到应急预案。
我们四人分工协作,我主导,陈铮补充案例,沈南乔提供数据和技术支撑,唐薇预判风险和完善细节。
虽然压力巨大,但最终都凭借扎实的准备和临场发挥,硬生生扛了下来。
半小时的高强度问答结束。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
邱明站起身,依旧没什么表情:「感谢昭明律所的陈述。我们会综合评估。苏助理,送一下林律师他们。」
公事公办的结束语。
没有透露任何倾向。
我的心沉了一下,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起身,带领团队微微鞠躬,然后转身离开会议室。
电梯下行时,狭小的空间里没人说话。
直到走出东璟大厦,陈铮才猛地呼出一大口浊气:「妈的!比打三天官司还累!那邱明真是个阎王爷!」
「但我们的表现无可挑剔。」
唐薇轻声道。
沈南乔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们尽力了。
但结果,已非我们能控制。
回到那个狭小却让人心安的办公室,疲惫瞬间将我们淹没。
连续多日的高压和睡眠不足,让反应都变得迟钝。
我们甚至没有力气讨论刚才的面试,各自瘫在椅子上,像被抽掉了骨头。
等待结果的时间,无比煎熬。
手机每一声提示音都让心脏一停。
晚上九点,我的私人手机响了。
是一个没有存储的本地号码。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
「林律师。」电话那头传来邱明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
「经过综合评估,东璟科技决定,聘请昭明律所作为本次海外反垄断调查及关联诉讼的首席法律顾问。希望合作愉快。」
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宣布了结果。
我握着手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成功了!我们真的拿下了!
但我强行压下了所有情绪,声音平稳:「感谢邱总和东璟的信任。昭明必定竭尽全力。」
「合同明天会寄到你们事务所。第一期款项会同步支付。」邱明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陈铮、唐薇、沈南乔、苏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脸上,屏住了呼吸。
我缓缓放下手机,抬起头。
然后,我极其缓慢地宣布:
「东璟的案子,我们拿下了。」
死寂。
长达三秒的死寂。
「啊——!!!」陈铮第一个蹦起来,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狂笑,「妈的!!!拿下了!!真拿下了!!老子就知道!!!」
唐薇猛地捂住嘴,眼圈瞬间就红了。
沈南乔张大了嘴,傻了几秒,然后猛地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眼睛,嘴角咧开一个巨大的笑容。
苏晴直接跳了起来,抱着身边的唐薇又笑又叫,眼泪都飙了出来。
我们赢了!
昭明,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狂欢,嘴角也控制不住地上扬,眼眶发热。
等他们的情绪稍稍平复,我敲了敲桌子。
「高兴完了?」我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高兴完了,咱就打起精神!」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看向我。
「东璟的案子,从现在起,是昭明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陈铮,立刻开始组建诉讼核心团队,梳理所有可用资源,列出人员和技术缺口清单!」
「南乔,东璟案涉及的所有技术底层逻辑和证据链,我要你在七十二小时内吃透,做出第一版分析报告!」
「唐薇,所有程序风险、跨国协作流程、保密协议,立刻着手制定,我要看到最严谨的方案!」
「苏晴,协调资源,保障后勤,所有预算重新做,向东璟案倾斜!同时,跟进智创案的进展,不能松懈!」
指令一条条发出。
战争才刚刚开始。
短暂的狂欢结束,接下来是更残酷的厮杀。
办公室再次陷入忙碌,但气氛已然不同。
几乎就在我们接到邱明电话的同一时间。
城市另一端的顶级会所包厢里。
顾承聿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听着身边一个地产老板唾沫横飞地讲着圈内八卦。
他脸上带着一贯的淡漠。
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走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承聿脸上的淡漠瞬间凝固了。
雪茄灰簌簌掉落在他昂贵的西裤上,他也浑然未觉。
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缩紧,随即被更深的阴鸷覆盖。
「消息确切?」
他声音压得很低。
「确切。东璟内部的线人刚传来的消息。已经签了意向书。」
助理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小心翼翼。
包厢里的其他人似乎察觉到了这边气氛的骤变,说笑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
顾承聿没有再问。
他只是慢慢地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度。
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他抬起眼,整个包厢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
「失陪一下。」
他站起身,声音冰冷,径直走向包厢外的露台。
露台上夜风凛冽。
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东璟……
邱明那个老狐狸……
竟然选择了她?
这不可能。
这简直是对他赤裸裸的挑衅。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林晚。
你到底做了什么?
11
意向书签订的第二天,第一期款项准时到账。
看着公司账户上那串数字,没有人欢呼。
压力实体化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身上。
陈铮动用了多年积攒的人脉,电话从早打到晚,声音从一开始的激昂到后来的沙哑不堪。
他评估着每一个可能加入的成员。
这不是普通的商业诉讼,我们需要的是能扛枪冲锋、能信任的战友。
沈南乔的工位彻底被打印出来的技术文档淹没。
他几乎长在了椅子上,旁边堆着好几个空了的速溶咖啡盒。
他在搭建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技术模型。
唐薇是另一种忙碌。
她梳理着跨国诉讼可能遭遇的每一个程序陷阱。
我坐在风暴眼里,桌上是邱明派人送来的整整两箱初步卷宗。
我一份份地翻阅,捕捉着字里行间隐藏的线索。
顾承聿。
这个名字划过脑海时,心口已经不会再泛起熟悉的抽痛。
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丢了东璟,挫了他的威望,以他的性格,这绝不仅仅是结束。
他在哪里?
在做什么?
是会直接干预东璟的决策,还是会在更广阔的战场上给我们设置障碍?
我猜是后者。
直接施压邱明?
那个男人不像会吃这一套。
顾承聿更可能做的,是动用他的资本力量,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埋下更多雷。
「林姐,」苏晴电话进来,声音有点紧张,「智创那边的刘总刚来电话,语气很急,说关于我们之前提交的那份知识产权保护方案,有几个核心条』需要当面磋商,而且强调,希望您能亲自去一趟。」
我眸光一凝。
智创科技是我们艰难争取来的第一个有分量的客户,虽然案子远不如东璟庞大,但意义重大。
他们的项目正到关键阶段。
刘总之前的沟通一直很顺畅。
突然变卦,还要我亲自去?
「回复刘总,我下午三点有空,可以线上会议详细讨论他关心的任何条款。」我冷静地回复。
「我说了,」苏晴的声音更低了,「但刘总坚持必须面谈,而且暗示如果昭明的主要精力都被大项目占据,无法保证对他们这种小客户的服务质量,他们可能需要重新评估合作……」
来了。
比我想象得更快,更直接。
这不是简单的客户沟通,这是敲打,是警告。
背后是谁的手笔,几乎不言而喻。
我沉默了几秒。电话那头的苏晴呼吸都放轻了。
「回复刘总,」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昭明对每一位客户的承诺都不会改变。如果他对我们的服务有疑虑,我可以今天下午四点准时带团队到达智创会议室,当面向他及贵司法务团队进行说明。但也请他理解,如果这是基于不实信息的预先判断,而非基于昭明实际工作表现的评估,我会非常失望。」
我的语气平静却强硬。
苏晴愣了一下,立刻应道:「好的林姐,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复!」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背上。
顾承聿,你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利用小客户来施压?
试图用这种琐事来分散我的精力?
可笑。
但也确实有效。
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不致命,却烦人地消耗着你的注意力。
这只是开始。
我清楚地知道。
他庞大的商业帝国,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足以让他从无数个方向给我们制造麻烦。
供应链上的合作伙伴,潜在的投资者,甚至行业内的舆论场……
硝烟,已经起于无声之处。
我拿起手机给陈铮发消息。
「智创那边可能有点小麻烦,下午你跟我去一趟。」
「没问题!谁找茬?看我不怼死他!」
「收起你的脾气,是去解决问题,不是去打架。准备好所有智创项目的备份材料,尤其是知识产权部分的。」
「明白!」
放下手机,我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两箱沉重的卷宗。
压力如影随形。
但这一次,我身边不再空无一人。
战争来了。
那就打。
12
下午的会谈,气氛称不上多友好。
刘总的态度有些暧昧,言辞间闪烁其词,反复强调「大所更有保障」、「稳定压倒一切」之类的套话。
他带来的法务总监则抓着几个技术性细节反复质疑,显得格外吹毛求疵。
我和陈铮准备充分。
我没有过多纠缠于对方的情绪,直接将重新整理过的、更加厚实严谨的方案副本推过去。
陈铮配合默契,在我用逻辑织网时,他则负责施加压力,语气强硬地指出:「刘总,昭明的专业性和投入度,智创项目过往的成果就是最好证明。如果贵司因为一些未经证实的外部流言,就质疑合作伙伴,这恐怕会寒了真正做事的人心,也并非明智的商业决策。」
一软一硬,一张一弛。
最终,刘总脸上的犹豫变成了尴尬,打了个哈哈,表示「当然相信昭明的能力」,只是「例行沟通,消除信息差」。
原本可能演变成发难的面谈,最终以对方承诺「继续按原计划推进」告终。
回程车上,陈铮啐了一口:「妈的,肯定是顾承聿那边撺掇的!不敢明着来,就会玩这种阴的!」
「意料之中。」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这只是开胃小菜。以后这类『沟通』只会多,不会少。」
真正的风暴,在几天后的一场行业高峰论坛上如期而至。
那是一场规格颇高的闭门会议,聚焦科技领域的投资与法律风险。
受邀者多是头部风投、顶尖律所合伙人和大型科技企业法务负责人。
昭明原本不在受邀之列,但东璟案落定的消息传开后,主办方很快补发来了邀请函。
我知道那里面有多少是冲着东璟,多少是冲着顾承聿前妻这个名头看热闹来的。
「去吗?」唐薇有些担忧,「怕是场鸿门宴。」
「为什么不去?躲着,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怕了。昭明需要发声,需要被看见。」
会场设在五星酒店最大的宴会厅。
我们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陈铮在我身边低声骂了句脏话。
唐薇和沈南乔稍落后半步,表情都有些紧绷。
我面无表情,迎着那些目光,径直走向签到台,拿了议程表。
苏晴提前为我们占好了靠后排的位置。
落座后,依然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来。
我低头快速翻阅着议程,重点圈出几个可能与东璟案涉及领域相关的演讲环节。
论坛开始,各路大佬轮番上台。
内容充实,但大多四平八稳,缺乏新意。
直到上半场结束,茶歇时间。
人群开始流动。
我正和唐薇低声讨论,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
带着慵懒的腔调。
「邱总,看来东璟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当行业的普法先锋了?勇气可嘉。」
我的后背瞬间僵直。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顾承聿。
他正和几个人站在一起,其中就有东璟的邱明。
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姿态闲适,仿佛只是随口一句调侃。
邱明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推了推金丝眼镜:「顾总说笑了。东璟只是在当前复杂的环境下,做出了最符合自身商业利益的选择而已。」
「哦?商业利益?」顾承聿轻笑一声,目光扫过我所坐的区域,「我只是好奇,邱总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一个充满创业激情但缺乏足够稳定性的新兴团队,是不是有点过于冒险了?毕竟,跨国诉讼拼的不是一时意气,而是实打实的资源和底蕴。一旦失控,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
他的话没有指名道姓,但每个字都精准地刺向昭明,刺向我。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陈铮气得脸色发青,几乎要站起来。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臂。
不能动怒。
动怒就输了。
邱明还没说话。
我端起手边的矿泉水,慢慢喝了一口。
然后,我站起身,面向他们。
那一刻,所有看戏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步伐平稳地走过去。
顾承聿看着我,眼神深不见底,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在等我的反应。
等我失态,等我辩解,等我狼狈退却。
我没有看他,开口:
「顾总对东璟案的关切,我代表昭明收到了。您说得对,跨国诉讼确实拼的是资源和底蕴。」
我微微停顿,看到顾承聿眼底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轻嘲。
我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所以昭明才会在前期投入大量资源,用于构建基于多法规法律条文和判例实时追踪比对系统。我们试图用更高的效率和更精准的风险预判,来弥补传统大所依靠人海战术和固有路径可能产生的延迟与偏差。毕竟,在这个时代,有时候新可能意味着更适配的解决方案,而大,有时反而会成为转身缓慢的包袱。」
我不卑不亢,完全跳出了他设定的情绪化反击或能力辩解的框架。
甚至,暗戳戳地暗示大所的落后。
邱明镜片后的眼睛,极快地闪动了一下。
顾承聿脸上的那点笑意消失了。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格外幽深。
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回应。
周围一片死寂。
我仿佛毫无所觉,看着顾承聿,微微一笑:「至于稳定性和失控风险……我想,最终的结果,会比任何事前的预测或担忧都更有说服力。顾总不妨拭目以待。」
说完,我不再看他,再次对邱明等人微微点头:「邱总,几位慢聊,失陪。」
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
陈铮激动地差点给我竖大拇指,被唐薇用眼神制止了。
远处,顾承聿依旧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周围的气压低得吓人,原本围着他的人,都有些噤若寒蝉。
邱明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狭路相逢。
第一回合,无声的硝烟散去。
他没能碾碎我。
13
论坛上的短暂交锋后,昭明彻底进入了战斗状态。
我被淹没在无尽的工作里。
上午,是和邱明及其团队的高强度视频会议,逐字敲定最终的授权范围和战术细节。
邱明依旧是那副冷硬的做派,要求严苛到变态,每一个环节都要反复推演,预判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会议结束时,我后背的衬衫都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下午,是内部的核心团队会议。
陈铮初步筛选出的几名骨干律师已经到位。
白板上画满了错综复杂的关系图和时间轴。
证据链的梳理、境外合作律所的选择、对方可能采取的反制策略模拟……
每一项都需要反复论证。
偶尔,在某个争论的间隙,我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离开顾承聿,离开顾太太的光环,每一步是这样实实在在。
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一条新短信,来自没有存储的号码,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像一个冰冷的注脚:
「适可而止。」
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谁。
顾承聿。
他终究还是沉不住气,用了最直接也最愚蠢的方式。
我看着那四个字,几乎能想象出他发出这条信息时的表情。
紧抿的唇,下颚线绷紧,眼神里是压抑的怒火和不愿承认的焦躁。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所有人按他的意志行事。
我的脱离掌控,昭明的崛起,东璟案的失利,都像一根根刺,扎在他高傲的自尊心上。
他大概以为,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警告,还能像以前一样,让我收敛,让我退缩。
可笑。
我没有回复,直接划掉了通知,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继续。」我抬起头,「刚才说到对方第三大股东在开曼群岛的注册实体,南乔,你那边核查的进展?」
沈南乔立刻接上:「遇到了点障碍,那边保密法极严,常规渠道很难突破。但我联系了一个在那边的学长,他或许有办法通过商业调查公司的特殊渠道获取一些信息,不过费用会比较高,而且不能保证绝对准确……」
「费用不是问题,向东璟申请特殊调查预算。」
我立刻决断,「我要的是尽可能多的信息碎片,真伪我们可以自己交叉验证。唐薇,你配合南乔,评估信息可能带来的法律风险,尤其是取证手段是否合规。」
「明白。」
会议继续。
但我知道,顾承聿的「适可而止」绝不会仅仅是一条短信。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暗处的绊子开始显现。
沈南乔那位开曼的学长突然回复,语气抱歉地表示之前提到的渠道暂时无法使用了,暗示受到了某些压力。
陈铮看中的两个极具潜力的年轻律师,在最后签约关头突然变卦,选择了其他老牌大所,给出的理由含糊其辞。
甚至我们长期合作的一家可靠的翻译服务公司,也委婉提出因为业务调整,无法按时完成我们大量的涉密法律文件翻译工作。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致命,却试图拖慢我们的脚步。
「妈的!肯定是顾承聿那个王八蛋!」陈铮在又一次被挖角后,气得在办公室里踹了一脚垃圾桶。
「就会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阴招!」
「无能狂怒解决不了问题。」我冷眼扫过他,「他越是这样,越证明他慌了,怕了。只能用这种手段来延缓我们的进程。」
我拿起电话:「苏晴,重新联系我之前给你的那份备选翻译公司名单,优先级最高的那三家,直接联系他们的合伙人,报昭明和东璟的名字,告诉他们,价格可以上浮百分之二十,但质量和保密性是红线,必须签最严格的协议。」
「南乔,开曼的路径断了,就尝试从 BVI(英属维尔京群岛)和香港的关联公司绕道查,资金流不可能完全隐形。我需要你拿出至少三条替代调查方案。」
「陈铮,人被截胡了,就继续挖!眼光放远一点,不必只盯着那些顶尖律所出来的人,去看看那些有潜力但被埋没的,或者有跨国公司法务经验想转型的。告诉他们,昭明给的不仅是薪水,还有一个一战成名的机会。」
团队成员看着我,眼中的躁动渐渐被重新点燃的斗志取代。
这条路上注定遍布荆棘,但每拔掉一根,我们就向前走了一步。
晚上十一点,我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需要紧急签字的文件。
办公室只剩下我和还在核对技术术语的沈南乔。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还是那个号码。
「你斗不过我的。回头是岸。」
这次,我甚至懒得看完,直接长按,选择了删除。
动作干脆利落。
回头?
回到哪里?
回到那个金丝编织的笼子里,做那个永远活在别人影子下的顾太太?
顾承聿,你永远不会明白。
我不是在和你斗。
我是在和我自己的命运搏斗。
而这场搏斗,从你说出「她只是像小柔」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14
压力是最好的动力。
那些暗处的绊子,最终都成了我们加固防线的契机。
苏晴直接联系了本地一所顶尖外语高校的法律翻译研究中心,以项目合作的形式,组建起一个由教授带队、博士生为主的精干翻译小组,成本可控,专业性甚至更强,保密协议签得比商业公司还死心塌地。
陈铮痛定思痛,不再执着于挖现成的精英,转而从有潜力的法务和精品小所里挖来了两个憋着股劲想证明自己的年轻律师,又招了两个刚毕业但履历惊艳,对大所流水线模式充满叛逆的实习生。
团队反而更年轻,更有冲劲,更不容易被渗透。
沈南乔带着新组建的技术支持小组,硬是从香港和 BVI 的蛛网般复杂的关联交易里,扒出了一条若隐若现的资金流向线索,虽然模糊,却指出了一个全新的调查方向,反而打了对方一个措Ŧū⁰手不及。
转机发生在一个沉闷的午后。
唐薇接了个电话。
她听着,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古怪,捂住话筒,低声对我说:「林姐,是星晖资本的人,指名要找你。」
星晖资本?
我眉心微蹙。
这家机构在圈内以眼光毒辣,作风强悍著称,规模虽不及顾承聿的「聿资本」,但近几年上升势头极猛,投出了好几个现象级项目。
他们和聿资本是众所周知的死对头,在多个赛道抢得你死我活。
他们找我做什么?
我示意会议暂停,接过电话。
「林律师,冒昧打扰。」
电话那头是一个干练利落的女性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我是星晖资本的副总裁,赵媛。我们关注到昭明最近的动作,尤其是东璟案。很有魄力。」
「赵总过奖。」我保持警惕,语气平稳,「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赵媛语速很快,「我们这边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和聿资本有关。他们用了些不太上台面的手段,截胡了我们一个筹备了很久的项目。我们想反击,需要最顶尖也最大胆的法律支持。听说林律师和顾总有些渊源,想必对他的风格,很了解?」
她的话像一把精巧的钩子,精准地抛出了诱饵。
共同的敌人,以及一个看似能让我们知己知彼的优势。
我沉默了几秒。
星晖这是想借刀杀人,把我们当枪使,去正面冲击顾承聿。
风险极高,一旦失败,昭明可能会成为两大资本巨头顶级碰撞下的第一个牺牲品。
但机会也显而易见。
星晖能提供的报酬必然丰厚。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帮星晖赢下这一局,昭明在资本圈的名声将彻底打响。
这是一场豪赌。
「了解对手和能在法律框架内击败对手,是两回事,赵总。」
我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昭明的行事准则,是基于事实和法律,而非个人恩怨。如果您认为我们具备您需要的专业能力,可以先将项目的基本资料和您的核心诉求发过来,我们需要进行利益冲突检索和初步评估。」
电话那头的赵媛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林律师果然名不虚传。资料十分钟后发到你邮箱。希望我们有合作的机会。」
挂了电话,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我。
「星晖?他们要跟我们合作?对付顾承聿?」陈铮眼睛瞪得溜圆,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不是合作对付谁,是可能的法律服务委托。」我纠正他,目光扫过众人,「但这案子,水会很深。一旦接下,意味着我们要同时直面两个正面战场,东璟和星晖。压力会翻倍,甚至可能引来顾承聿更疯狂的报复。」
我停顿了一下:「投票决定。接,还是不接?」
没有犹豫。
「接!」陈铮第一个低吼出来,拳头攥紧,「凭什么不接?他顾承聿真以为能一手遮天?正好让星晖看看,谁才是真的刀快!」
「风险和收益并存。从战略上看,值得冒险。」唐薇冷静分析。
「技术层面,可以支撑。」沈南乔言简意赅。
「干!」新来的两个年轻律师和实习生眼神灼热,异口同声。
是啊,怕什么?我们早已一无所ṭů²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退回原点。
但赢了的收益,足以让我们彻底翻身。
「好。」我点头,眼神锐利,「苏晴,立刻准备利益冲突检索文件。南乔,邮箱资料到位后,你带人第一时间做技术底层分析。唐薇,梳理所有可能涉及的法律风险点。陈铮,准备团队配置方案和预算。」
星晖的资料比承诺的来得更快,更详实。
显然,他们早有准备。
案子比想象中更复杂,顾承聿的手段也确实凌厉老辣,几乎堵死了所有常规反击路径。
但我们昭明,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中凿出一条路。
终于,在第四天凌晨,我们抓住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突破口。
对方在跨境资金调度中一个微小的的程序瑕疵,以及一份被刻意模糊处理的关键人物关联协议。
「就是这里!」沈南乔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激动得发颤,「这个程序瑕疵,单独看屁用没有。但结合这份被修改过时间的关联协议,就能形成证据链。可以申请紧急止付令,冻结他们部分境外资金。打乱他们的交割节奏。」
会议室瞬间沸腾。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条被高亮标出的线索,心脏狂跳。
成了!
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拨通了赵媛的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我们的发现和策略。
电话那头,赵媛沉默了足足五秒钟,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太精彩了!林律师,我立刻协调所有资源配合!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
战略确定,剩下的就是执行。
唐薇带领团队,以最快速度准备好了所有申请法律文书,陈铮协调星晖那边准备证据原件和公证,沈南乔提供最坚实的技术分析支撑。
48 小时后,香港高等法院。
一份紧急止付令获批。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聿资本项目组,为之一振。
消息传回时,我们正在开会。
苏晴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举着手机,脸激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成功了!香港那边冻结了!星晖的赵总电话说,说谢谢我们……顾承聿那边听说乱套了!」
办公室瞬间沸腾。
我站在原地,没有像他们一样欢呼,只是慢慢地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经冰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极苦,却带着一种的回甘。
忙碌间隙,我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是许砚。
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依旧温和沉稳,带着一丝关心:「林晚,最近圈子里关于你和昭明的消息很多。听起来,你们打了一场很漂亮的仗。」
我捏着发酸的鼻梁,闻言稍稍放松了紧绷的后背:「许总消息灵通。运气好而已。」
「不必过谦。星晖的赵媛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能让她服气,绝不是运气两个字能概括的。」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的欣赏,「看来当初的投资,是我眼光好,押对了宝。」
「昭明会努力不让投资人失望。」我公事公办地回应,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有任何需要,随时开口。」许砚没有过多寒暄,利落地结束了通话,「保持联系。」
我刚放下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不再是短信。
是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嗡嗡的震动声。
一下,又一下。
在渐渐平息的欢呼声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没有接。
也没有挂断。
只是任由它响着。
我抬起眼,平静地开口:
「愣着干什么?止付令只是第一步。后续的听证会和反制,才是硬仗。都动起来!」
火焰已经燎原。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15
香港法院的止付令,像一记狠辣的耳光,抽在聿资本的项目组脸上。
昭明的名号一夜打响。
之前婉拒过我们的几家潜在客户,主动发来了重新洽谈的邀请。
风向,在微妙地转变。
我们无暇享受这突如其来的追捧。
东璟案和星晖案两个案子压在肩头。
周五我照惯例加班到深夜。
胃部一阵抽痛,疼得直冒冷汗。
老毛病犯了。
黑暗里,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是许砚。
「许总……」我用尽全身力气开口。
那头顿了一下,原本公事公办的语调立刻变了:「你怎么了?」
「星晖案目前……」我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吸着气,想让句子连贯些,一阵剧烈的痉挛却猛地扼住了喉咙,变成一声短促的抽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电流的微响。
他的声音沉下去,不容置疑:「等着。」
忙音响起。
半小时后,电梯方向传来叮的一声轻响,急促的脚步声砸在空旷的走廊上,一路逼近。
门被推开,许砚站在那里,气息微乱,像是跑过来的。
他手里拎着一只纸袋,目光迅速锁定了椅子上蜷缩的我。
眉头拧得死紧,几步跨过来。
他附下身,拿出了温热的粥盒,还有一板胃药。
距离拉近,他身上独有的温暖气息,猛地窜入鼻腔。
那味道像一只大手,环抱着我。
我抬眼,视线模糊地聚焦。
疼得发木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声音轻得像飘:「麻烦你了……」
他拆包装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接话。
塑料盖被揭开,温热的白气晕开在他下颌轮廓。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点,递过来。
眼神满是心疼。
「别太拼,」他开口,声音低哑,「别用工作麻痹自己。」
勺子在唇边停住。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像刀子刮开一层薄薄的伪装:「你明明在哭。」
那根紧绷的弦崩开了。
视线彻底模糊,哽咽堵死了喉咙,呼吸不上来。
「许砚。」
他拿着勺子的手停在那里。
伸手,温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痕。
那晚我不记得怎么回到了家,只记得许砚柔声的安慰让我无比安心。
第二天刚到公司,苏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林姐前台说,有您的花需要签收。」
花?
我皱眉。
这种时候,谁会送花?
而且送到律所来。
「谁送的?」
「没有卡片。但花店配送单的备注栏里,只打了一个字母:G。」
G.
顾。
他这是什么意思?
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
还是觉得这种庸俗的的手段,还能撩动我?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下达这个指令时高高在上的样子。
「拒收。告诉配送员,原路退回。」我的声音冰冷。
「可是花很多,很大一束,还是进口的……」苏晴有些犹豫。
「听不懂吗?拒收。」我重复了一遍,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苏晴的电话再次响起:「林姐花店的人说,退回的话,他们会很难做。付款方要求必须送到您手上。而且,楼下好像有记者蹲着……」
我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顾承聿。
你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只会用钱和势来压人。
甚至不惜利用媒体来制造暧昧的舆论压力?
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难堪,让外界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藕断丝连?
可笑至极。
我猛地站起身,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向前台。
果然,前台区域几乎被一片俗艳的红玫瑰瀑布淹没了。
浓郁到发腻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送花的小哥捧着一张签收单,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我没有看那花一眼,直接对苏晴说:「报警。就说有不明人士骚扰办公场所。」
苏晴愣住了。
送花小哥脸都白了。
我没理会,直接把玫瑰花扔进了垃圾桶。
我拍了拍手,看向目瞪口呆的送花小哥:「现在可以回去交差了。或者,需要我帮你叫警察?」
小哥立马灰溜溜跑走了。
我转向苏晴:「以后凡是这类没有明确寄件人和正当理由的礼物,一律按垃圾处理。如果再有人因此纠缠,直接报警。」
说完,我转身走回办公室。
我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清水冲洗着双手。
我和顾承聿之间,早已隔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在对岸,还在玩着那些老套的游戏。
而我,早已渡河,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晚上加班到深夜,离开律所时,大楼里已经空荡荡。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
在一楼大厅,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顾承聿。
他穿着剪裁一流的黑色大衣站在楼外,身姿依旧挺拔,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脚边散落着几个烟头,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不短的时间。
听到电梯声响,他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浓墨,眉尾微微一皱,染上几分落寞。
他站直身体,似乎想朝我走来。
我面无表情,径直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没有片刻停留。
「林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或许是酒精的影响,带着几分情欲。
我脚步未停。
「那花……」他看着我,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我只是想……」
「顾总,」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果你想通过这种廉价又惹人厌烦的方式,来干扰我的工作或者满足你那可悲的掌控欲。」
我微微侧过头。
「那么,省省吧。」
他瞬间僵住,愣愣看着我。
说完,我大步离开。
我没有回头去看他是否还站在那里。
毫无意义。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16
顾承聿开始疯了。
那种笨拙的挽回方式被我用垃圾桶和冷水泼回去之后。
他似乎彻底撕掉了那层勉强维持的伪装。
他的骚扰不再试图包裹任何温情脉脉的糖衣,变成了赤裸裸的围剿和施压。
每天早上九点整,昭明的前台电话会准时响起。
不是顾承聿本人,是他的某个助理询问:「林律师今天是否有空,顾总希望预约见面谈一些私事」。
苏晴从一开始的礼貌回绝,到后来的直接挂断。
对方却依旧雷打不动,像设定好的程序。
限量版的珠宝,顶尖画廊的收藏级画作,甚至是一把古董车的钥匙。
它们被不同的人,以各种名目送到我手上。
我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
拒收,原路退回。
我让苏晴直接通知大楼物业和安保,再有无明确收件人及合法理由的高价值物品试图送入,一律报警处理,怀疑是洗钱或商业贿赂。
真正的压力来自商业层面。
东璟案和星晖案的推进开始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
原本沟通顺畅的某个境外监管机构,突然变得效率低下,回复迟缓,对提交的文件吹毛求疵。
一两个原本态度中立的东璟中小股东,突然提出要重新审议法律顾问的聘用流程,质疑昭明的「综合抗风险能力」。
星晖那边也传来消息,他们原本谈妥的下一轮融资领投方,态度变得犹豫,暗示「外部环境复杂,需要更多时间评估」。
「妈的!又是他!」
陈铮把一摞被退回的文件摔在桌上,眼睛赤红,「这王八蛋就没点新花样?就会使绊子!下黑手!」
「如果他只会这些,反倒容易对付了。」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份被刻意刁难的问询函,声音冰冷,「这说明他急了,怕了,只能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延缓失败。」
话虽如此,但应对这些无处不在的暗箭,极大地消耗着我们的精力。
周五深夜下班。
我最后一个离开律所,已是凌晨一点。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我靠在电梯里,几乎要站着睡着。
地下车库空旷,脚步声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我刚走到车旁,拉开车门,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的柱子后闪出,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猛地抬头,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
顾承聿。
他头发凌乱,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肩上,领带扯得歪斜。
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粗重,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呛人的酒气。
「放开!」我厉声道,用力想挣脱他的手,但他的手指像焊死在我腕骨上,纹丝不动,反而因为我的挣扎收得更紧。
「林晚。」他开口,声音破碎得不像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
「为什么要这样。」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让你放开!」
我抬脚,用尖细的鞋跟狠狠踩在他的皮鞋上。
他吃痛,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反而猛地用力一拽,将我整个人粗暴地压在车门上。
「你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
他死死盯着我,另一只手也撑在车上,额头几乎要抵上我,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脸上,「道歉我做了。礼物我送来。林晚,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那双盛满掌控欲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小孩般的不知所措。
「我想要什么?」
我仰起头。
「我想要你滚!滚出我的生活!滚得越远越好!」
「顾承聿,你看清楚。游戏早就结束了。你现在这副样子,只会让我觉得可笑又恶心。」
「结束?」
他的瞳孔猛地缩紧,疯狂地摇头,「我不准结束。」
他猛地低下头,不管不顾地吻下来。
酒精混合着冷冽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顾承聿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中的疯狂变为难以置信。
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终于松了一丝。
我趁机猛地抽回手。
我迅速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车外的他,还僵在原地。
我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惊醒了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车内的我,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流出几分哀求。
嘴唇颤抖着,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猛地踩下油门。
后视镜里,他孤零零地站在惨白的灯光下,身影被迅速拉远。
直到开出车库,冰冷的风从车窗灌进来,我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知道,今晚之后,那条彻底失控的疯犬,只会更加疯狂。
顾承聿彻底疯了。
他开始用一种更恶心人的方式,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受邀参加一个科技慈善晚宴,作为新锐律所代表,本来只是个低调露面的场合。
刚落座不久,入口处就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顾承聿携着夏薇入场。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面容冷峻。
夏薇挽着他,穿着一身纱裙,颜色娇嫩。
脸上挂着我见犹怜的笑容。
她在努力扮演谁,不言而喻。
他们的座位,被巧妙地安排在了我斜前方。
整个晚宴期间,我能清清楚楚看到顾承聿偶尔侧头。
眉间全是温柔。
夏薇,微微低头,露出纤细的脖颈,在他怀里笑得羞涩。
中途我去洗手间补妆,刚出来,遇到了夏薇。
她看见我,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有些惊讶:「林小姐,好巧。」
她上下打量着我,眨了眨眼,「承聿哥说这种场合太闷,非要我带他出来透透气,他呀,总是这么担心我。」
我看着她脸上那副沉浸在宠爱中的表情,只觉得可笑。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连一个敷衍的笑都懒得给她,「那祝你们愉快。」
我绕过她,径直离开。
没过几天,夏薇又找上门来。
一个行业午宴上,我和几个潜在客户刚聊完,一转身,差点撞到人。
夏薇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像是被人群不小心挤到,身体一歪,整杯酒眼看就要泼到我身上。
我反应极快地后撤半步,同时手腕一抬,精准地推开她端杯子的手。
夏薇惊呼一声,眼圈瞬间就红了,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对不起,林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人太多了,我没站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顾承聿立刻从旁边出现,极其自然地将她揽到身后。
他看向我,眉头微蹙:「林晚,一点意外而已,没必要小题大做吧?」
小题大做?
开什么玩笑。
「顾总,」我平静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口那几点酒渍,「管好你的人。」
我的目光掠过他,落在他身后还在微微发抖的夏薇身上:「还有,夏小姐,模仿别人之前,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夏薇的脸瞬间血色尽褪,湿漉漉的大眼睛瞬间蒙上水雾。
真是我见犹怜呀。
顾承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我没再给他们表演的机会,转身融入人群。
还没消停几天。
昭明看好的几个初创公司项目,总会突然杀出聿资本,开出高得离谱的投资条件,硬生生将项目抢走。
哪怕这些项目根本不符合聿资本一贯的投资赛道和风格。
摆明了就是赔本赚吆喝,目的只有一个。
堵死昭明一切可能的外部增长路径。
他甚至开始不计成本地挖昭明的墙角。
薪资直接翻三倍起步,附带各种难以拒绝的额外条件。
一时间,律所内部难免人心浮动。
他不知从什么渠道,搞到了我们为星晖案准备的一份极其关键的辅助证据材料的目录清单。
「查!内部一定出了问题!」
陈铮气得眼睛血红,几乎要把办公桌拍碎,「妈的!吃里扒外的东西!让我揪出来,我弄死他!」
「冷静点。」
「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唐薇,立刻评估目录泄露可能造成的风险,制定所有应对预案,材料全部打乱重组,关键部分重做!南乔,配合唐薇,所有电子痕迹和访问日志。」
办公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高压之下,信任变得脆弱。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他想玩是吧?
那就玩到底。
我拿起电话,接通沈南乔:「南乔,之前让你准备的那份东西,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沈南乔异常冷静的声音:「随时可以启动。」
「好,等我指令。」
挂断电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
该准备猎枪了。
18
内查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
沈南乔几乎住进了机房。
唐薇配合着他,以复核流程的名义,调取了近期所有经手过星晖案非核心文件人员的操作记录和访问日志。
陈铮憋着火,看谁的眼神都带着审视。
「现在自乱阵脚,就是给藏在暗处的人递刀。」
我把他叫进办公室,关上门,「收起的你的脾气,稳住下面的人。在查清之前,疑罪从无。」
陈铮狠狠抹了把脸,喘着粗气:「林姐,我一想到有内鬼在背后捅刀子,我就……」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我打断他,「出去,做好你该做的事。」
他梗着脖子,最终还是重重一点头,摔门出去了。
调查比预想中更困难。
对方显然极其谨慎,手段专业。
时间一天天过去,压力与日俱增。
星晖案那边不断催促项目进度。
下午,唐薇拿着一份报销单进来找我,眉头微微蹙着。
「林姐,技术部小张的报销,金额不大,但附的这张咖啡馆小票……」
她将单子递给我,指着附件里一张皱巴巴的机打小票,「日期是上周三晚上十一点多,地点在城西那家蓝湾咖啡馆,消费了两杯 premium 手冲。备注里写的是加班提神。」
我接过单子,扫了一眼。
金额确实不大,但……
「小张住公司附近,平时加班要么喝公司咖啡,要么点外卖,很少专门跑那么远。」
唐薇语气平静地补充,「而且,那天晚上技术部的加班记录里,没有需要他外出对接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个时间段,那个咖啡馆所在街区,监控覆盖很弱。南乔之前尝试恢复周边监控排查异常外出时,重点提过那个区域。」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小票上。
皱褶的边缘,模糊的打印字迹。
心脏猛地一沉。
「小张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我问。
「工作表现正常,甚至比以前更卖力。」唐薇回答,「但苏晴之前无意中提过一句,说他女朋友家里好像出了点事,急需用钱。他前段时间还私下问过苏晴,能不能预支三个月薪水。」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线索连起来了。
「知道了。」
我将报销单递还给唐薇,「单子正常批。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南乔和陈铮。」
唐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多问,点了点头:「明白。」
她离开后,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很久没有动。
我没有立刻采取行动。
小张只是一个棋子,动他,只会打草惊蛇。
我需要耐心,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将藏在暗处的毒蛇连根拔起。
周五晚上,我约了一个视频会议,讨论星晖案取证的一个技术难题。
会议拖得很长,结束时已近深夜十一点。
嗓子干得冒烟。
我关掉电脑,揉着额角,只想尽快回家瘫倒。
电梯下行至大厦一楼。
门刚打开,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我学得还不够像吗?你还要我怎么样。」是夏薇的声音,带着哭喊过后的沙哑,和往常那副小白花的模样大相径庭。
「像?」顾承聿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厌恶和嘲讽。
「东施效颦罢了。」
我的脚步顿住了。
休息区的阴影里,夏薇似乎想伸手去拉顾承聿的衣袖,被他嫌恶地一把甩开。
她踉跄了一下,撞在旁边装饰用的盆栽上,更加狼狈。
「承聿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她哭得妆都花了,黑色的眼线液晕染开。
「那个林晚有什么好,她根本就不爱你,她恨你,只有我……」
「闭嘴!」
顾承聿猛地打断她,「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提她的名字?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夏薇猛地抬头,脸扭曲在一起:「顾承聿,你以为你这样她就会回头吗?」
「滚。」
顾承聿彻底失去了耐心。
「别再让我看到你。」
他说完,毫不留恋转身,大步朝着门口走来。
一抬头,正好对上了站在电梯口的我。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脸上的厌恶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瞬间愣住了。
我移开目光。
夏薇还在哭泣。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19
对小张的调查还在进行。
我ƭųₛ们没有打草惊蛇,甚至刻意在他面前表现出焦躁和内部压力,营造出一种无暇他顾的假象。
鱼饵已经放下,只等鱼儿自己慌乱咬钩。
然而,夏薇却先找上门来。
自从和顾承聿撕破脸后,她似乎彻底疯了。
周一清晨,一则八卦长文爆了。
文章的核心靶子,是我。
帖子里我是一个工于心计,靠身体上位又最终被金主厌弃的心机婊。
说我模仿已故的叶柔勾引顾承聿,才成为风光无限的顾太太。
成立律所,处处与顾氏作对,甚至不惜搭上新的金主,私生活极其混乱……
配图是几张角度刁钻的照片。
有一张是近期论坛茶歇时,我与许砚站着交谈时的画面。
许砚微微倾身,被解读为暧昧低语。
甚至还有一张不我大学时期穿着略显成熟的晚礼服参加辩论赛的照片,被污蔑为早年就混迹名利场的证据。
顾承聿被塑造成一个被心机女欺骗,最终幡然醒悟的受害者兼情圣形象。
而夏薇,则在接受另一个无关采访时,无意透露透露自己因为像某个故人而被某位不甘心的前妻视为眼中钉,多次遭到不公正的打压。
苏晴几乎是冲进我办公室的,拿着平板的手都在抖:「林姐!你看这个,他们太过分了。」
我快速扫过那几篇文章。
「联系相熟的律所,发律师函,针对这几个发布平台和撰稿人,罪名是诽谤和侵犯名誉权。固定所有证据,准备诉讼材料。」
「可是林姐,这影响太坏了。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在转发议论。客户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苏晴急得眼圈都红了。
「清者自清。」
我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许砚的电话。
电话秒接。
「林晚。」
许砚温柔的声音传来,「需要我做什么?」
「抱歉,许总,把你也拖进这种事里。」
我开门见山,「星晖案和东璟案的进度不会受任何影响,我向你保证。至于这些谣言,昭明会处理,不会牵连到你和你的公司。如果需要,我可以让公关部门出具一份声明,澄清我们仅是商业合作伙伴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许砚一声轻笑:「林晚,你觉得我在乎的是这个?我只是担心你。需要任何支持,尽管开口。」
「谢谢。」
刚挂断许砚的电话,另一个号码就打了进来。
是顾承聿。
接通。
我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声音沙哑得厉害:「林晚。那些东西不是我做的。夏薇我会处理她。」
「你的家务事,我没兴趣知道。」
他似乎被我的话噎住,呼吸更加粗重,「我会让她闭嘴。那些平台我也会……」
「那是你的事。顾承聿,你听好。你,和你身边那些疯狗做的一切,只会让我觉得,离开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最明智的决定。」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现在看到你,看到你的名字,看到任何与你相关的东西,只觉得生理性恶心。」
说完,我挂断电话。
夏薇以为这样就能毁了我?
可笑。
点舆论的风浪,比起顾承聿曾给予我的那些冰冷刻骨的伤害,不过是毛毛雨。
我拿起电话,给沈南乔和唐薇发消息:「来我办公室。鱼,该收网了。」
弃子已经跳出棋盘。
那么,藏在棋盘下的毒牙,也该拔掉了。
20
办公室的百叶窗被拉下。
沈南乔、唐薇、陈铮、苏晴,核心的几个人都在。
桌上摊着打印出来的访问日志、通讯记录、以及咖啡馆小票的复印件。
沈南乔推了推眼镜。
「访问源经过三层跳板伪装,最终指向一个境外代理服务器,很专业,几乎无迹可寻。」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波澜,「但是,对方忽略了一个细节。我们内部文件管理系统有一个极隐蔽的底层日志,会记录操作终端的硬件 MAC 地址,这个地址很难完全伪装。这条访问记录对应的 MAC,经过比对,属于技术部备用服务器 B,权限等级不高,通常只用于内部测试和临时文件存储。」
他切换屏幕,调出另一份记录:「巧合的是,根据门禁刷卡和内部监控,在那个时间点前后半小时内,唯一接触过备用服务器 B 的人,是张明远。理由是,『常规巡检』。」
唐薇接着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周密:「我复核了张明远近期经手的所有非核心文件流转记录。共有七份文件涉及星晖案外围信息,其中三份的下载时间、与他个人账户登录公司 VPN 的时间、以及咖啡馆小票的时间,存在高度重合。」
铁证如山。
陈铮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林姐,」陈铮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现在就去把那吃里扒外的孙子……」
「坐下。」
陈铮梗着脖子,胸膛剧烈起伏,但还是重重坐了回去。
「现在动他,我们最多只能清除一只被收买的老鼠。揪不出背后真正握着缰绳的人。」
「明天还会有李明远,王明远。」
「我们要等的,是他下一次传递信息,人赃并获。」
「可是林姐!难道就看着他继续偷我们的东西?」陈铮低吼。
「他不会再有有价值的东西可偷了。」
我看向沈南乔和唐薇,「从现在起,所有真正涉及核心策略和关键证据的文件,物理隔离,权限收紧到仅限于我们五人。技术部那边,南乔,你准备一些诱饵文件,权限放开给备用服务器 B。唐薇,配合设定好追踪程序,只要有人复制外传,立刻反向锁死源头并报警。」
「明白。」沈南乔和唐薇同时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律师函和法律声明发布后。
夏薇发布的那篇长文,已被各大平台下架。
张明远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偶尔眼神闪烁,透着一股藏不住的焦虑。
他显然也感受到了内部的压力,但他已经骑虎难下。
时机在周五晚上到来。
监控显示,深夜十一点,办公楼几乎空无一人时,张明远的账号再次登录了 VPN,定位在城西某个网咖。几乎是同时,备用服务器 B 上的那份诱饵文件被访问,下载。
「鱼咬钩了。」
沈南乔的声音从加密通讯频道里传来,冷静无比,「追踪程序启动。信号源锁定,正在实时捕获数据流流向。」
我坐在办公室里,屏幕上是沈南乔同步过来的实时追踪地图,一个红色的光点正在城市街道图上快速移动,最终停在了一处废弃工厂附近的公共 Wi-Fi 热点区域。
显然,对方也提高了警觉,更换了接头方式。
「数据包正在通过这个公共热点向外转发。接收方 IP 正在解析……」
沈南乔的声音带着快速敲击键盘的背景音,「跳板很多……等等……有个反向探测陷阱被触发了!对方很警觉,要断!」
「能锁定最终端吗?」我沉声问。
「需要三秒……两秒……有了!最终接收服务器归属地……开曼群岛!注册信息指向一家空壳公司,实际控制方是聿资本旗下的离岸资产管理实体!」
人赃并获。
链条完整。
「报警。把所有证据链打包,提交给经侦支队。」
电话挂断。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能听到血液冲刷过耳膜的声音。
结束了。
两个小时后,我的手机响了。
「林律师,您好,我们是市局经侦支队。根据您方提供的线索和证据,我们已经成功控制了嫌疑人张明远。他对其受聿资本某高层指使,窃取并泄露昭明律所商业机密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感谢您的配合。」
「辛苦了。」
我平静回应。
放下电话,我拉开百叶窗。
窗外,城市依旧灯火璀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赵媛的电话。
「赵总,打扰了。清理了一只小虫子,顺便找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关于聿资本在开曼的那些小动作。我想,您可能会感兴趣。」
电话那头,赵媛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当然。非常感兴趣。林律师,你总是能带来惊喜。」
猎杀,开始了。
21
张明远被警方带走的消息,在昭明内部传开。
我们与顾承聿之间的战争彻底摆上了明面,血腥味扑面而来。
没有人同情张明远。
毕竟背叛,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我将从张明远这条线上挖到的,关于聿资本通过开曼空壳公司进行某些违规操作的模糊线索,分享给了赵媛。
星晖资本立刻调动了更强大的资源扑上去深挖。
商业战场上的厮杀,从来不需要个人恩怨作为燃料,利益就是最直接的驱动力。
能给死对头放血的机会,赵媛绝不会错过。
外部压力ŧūₚ骤增,那种无处不在的骚扰突然停止了。
没有莫名其妙的礼物,没有刻意安排的偶遇,甚至连商业上那些下三滥的绊子都少了很多。
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周五晚上,加班结束得比平时稍早一些。
我拒绝了陈铮提出一起去吃宵夜的提议,只想一个人待着,让脑子稍微歇一口气。
电梯下行,数字缓缓跳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皱眉,怕是又有什么紧急状况。
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彩信。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画质有些模糊。
背景是几天前那个科技慈善晚宴的露台角落。
画面里,我正微微侧身听着许砚说话。
许砚稍稍倾身,手里拿着酒杯。
但偷拍的角度选取极其刁钻,借位之下,两人的距离看起来远超安全社交范围,许砚低头倾听的样子,被拍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我的鬓角。
而照片的远景虚化背景里,一个落寞孤寂的男性背影被刻意保留并强化,虽然模糊,但那挺拔冷峻的轮廓,一看便知是顾承聿。
整张照片充满了精心设计的误导。
看图说话,足以编造出一万个香艳又背德的故事。
我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他根本没停手。
几乎是在看到彩信的下一秒,那个陌生号码就直接拨了过来。
我没有接。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
我面无表情地走向我的车。
手机就在口袋里持续不断地震动着。
快到车旁时,我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空旷的车库,冷冷开口:「顾承聿,玩这种跟踪偷拍的把戏,你不觉得掉价吗?」
电话震动戛然而止。
车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慢慢转过身。
不远处,一根承重柱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顾承聿。
他看起来糟透了。
比车库那次更加憔悴,眼眶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昂贵的西装也起了褶皱。
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叱咤风云的商业巨鳄模样。
「拍得不错。」我晃了晃还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那张恶心的偷拍照,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角度选得很有想象力。下次可以试试直接投稿给八卦周刊,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补贴一下你最近亏空的资金?」
他的脸瞬间僵硬,身体晃了一下。
「晚晚。」他轻声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接受不了。」
他试图靠近我,眼神里那种疯狂的哀求几乎要溢出来:「我看到他靠近你,我看到你对他笑,我就难受。
他猛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
「晚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回来。我求你……」
他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如果是三年前的我,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会心软,会痛苦,会不知所措。
但现在,我释怀了。
我打断他毫无意义的忏悔。
「与我无关。」
他僵在原地难以置信。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这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很感人?很深情?」
「你以为你表现出足够的痛苦,我就该感动?」
我摇摇头。
「你的痛苦,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你活该。」
我眼神冷硬,「你在我这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顾承聿。明白吗?」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脸色灰败。
「所以,省省你的表演吧。」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那副令人作呕的样子,「有这点时间和精力,不如想想怎么应付星晖和开曼群岛那边的麻烦。」
我转身离开。
可怜吗?
或许吧。
但与我何干?
22
顾承聿开始试图用一种自我感动的方式补偿我。
周一清晨,我刚到律所楼下,就被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陌生男人拦住了。
他身后停着一辆漆光的全新黑色轿车,车型低调却价值不菲。
「林小姐,您好。」
男人恭敬地递上一把车钥匙,「这是顾总吩咐给您送来的代步工具。相关手续已经全部办妥,停在您的车位即可。」
「开回去。」我声音冰冷。
「林小姐,顾总吩咐……」
「我让你开回去。」
我重复了一遍,绕过他,径直走向大楼入口。
中午,苏晴一脸为难地抱着一大摞顶配的办公设备。
「林姐,顾总助理刚送来的,说我们创业初期,设备可能跟不上,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持。」
苏晴的声音越来越小。
「退回前台,让他们自己处理。以后但凡是他那边送来的一切东西,不准再拿进办公区。」
我捏着眉心。
顾承聿甚至开始干涉我的生活。
一个远房姨妈打来电话,拐弯抹角地递话,说什么「承聿知道错了」、「他是真的心里有你」、「男人嘛,总会犯糊涂,知道回家就好」、「你见好就收,别真把局面搞僵了」……
我一脸莫名其妙。
最离谱的一次,我照常去公寓楼下那家我常去的小众咖啡馆。
却被告换了老板。
新老板战战兢兢地找到我,递上一张无限额的黑卡,表示这家店已经被顾总买下,我以后的所有消费全部免单,甚至提出可以每天专门为我预留豆子,提供上门服务。
我看着那张卡,我真想要把顾承聿揪出来狠狠扇一顿。
他到底把我当什么?
一个可以用小恩小惠哄回去的宠物?
「告诉顾承聿,」我把那张卡掰成两半,扔进门口的垃圾桶,「让他省省。再来骚扰我和我身边的人,我不介意让经侦支队请他回去再喝一次茶。」
他仿佛陷入了一种自我催眠般的偏执里。
认为只要他足够痛苦卑微,我就会被感动,会回头。
这天夜里,我又一次加班到凌晨。
身心俱疲地回到公寓楼下。
远远地,就看到楼下的长椅上,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承聿。
他好像在那里坐了许久,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昂贵的大衣也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颓败。
脚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酒瓶。
他低着头,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
路灯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照出一片泪痕。
眼神涣散又执拗,混合着巨大的委屈。
「晚晚……」他喃喃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我走来,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摊开手心。
里面紧紧攥着的,是一枚很旧的铂金素圈戒指。
那是我刚毕业那年,拿到第一笔实习工资时,给自己买的毕业礼物,戴了很多年。
后来和顾承聿结婚后,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也就没再在意。
原来,是被他收起来了。
「你看。」
他拿着戒指,献宝一样递到我眼前,声音哽咽,「你的戒指我一直留着。我一直没有忘记。我知道你也是在乎的。」
眼底的渴望和期待,无比的小心翼翼。
我看着那枚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冷光的戒指,心里却掀不起半分波澜。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这副样子,很深情?很让人心疼?」
他愣住,痴痴地看着我,像是没听懂我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你流几滴眼泪,喝几瓶酒,拿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旧东西,说几句后悔的话,你过去做的那些事就可以一笔勾销?我就该忘记一切,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回到你身边?」
我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的酒瞬间清醒了。
我一字一顿,说得极其缓慢又清晰,「你现在做的这一切,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更看不起你。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明白吗?」
「你的眼泪,你的痛苦,你的后悔,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他像是被我的话彻底击碎了,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顾承聿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消失了。
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黑暗和绝望。
我绕过他,输入密码,推开公寓楼的玻璃门。
他的心碎,他的绝望,他的万劫不复。
都是他亲手酿造的苦酒。
理所应当,由他一人,一滴不剩地饮尽。
23
顾承聿的骚扰停止了。
赵媛和星晖资本,在拿到从张明远那找到的违规操作线索后。
迅速出击。
先是聿资本主导的那个 Pre-IPO 项目,因香港法院的止付令导致交割失败,巨额前期投入打了水漂,后续又爆出财务造假疑云,被监管机构正式立案调查。
消息一出,聿资本旗下相关基金净值暴跌,流动性危机瞬间爆发。
紧接着,星晖资本联合几家此前被顾承聿用不正当手段打压过的对手公司,同时向多家监管机构举报聿资本在多个跨境并购项目中涉嫌操纵市场、内幕交易以及通过复杂离岸结构进行利益输送。
举报材料详实,刀刀见血。
墙倒众人推。
此前被顾承聿的强势压得喘不过气的各方势力,嗅到了血腥味,纷纷落井下石。
合作方终止协议,银行收紧信贷,原本鞍前马后的朋友瞬间无影无踪。
聿资本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商业帝国,竟在短短数周内,显露出摇摇欲坠的颓势。
股市接连跌停,负面新闻铺天盖地。
我没有刻意关注,但那些报道总会以各种方式闯入视线。
【聿资本深陷调查泥潭,商业巨鳄神话破灭?】
【独家起底:顾承聿资本版图背后的灰色链条】
【大厦倾负,谁将成为压垮聿资本的最后一根稻草?】
配图是他被记者围堵在车旁,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推开话筒。
或者是他匆匆步入会议室,侧脸紧绷,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我平静地翻过那些页面,心间闪过几丝惆怅。
中午,我正和团队开会,苏晴突然神色紧张地推门进来,甚至忘了敲门,直接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林姐,顾承聿的母亲,李女士来了。就在前台,说无论如何要见您一面。」
我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顾承聿的母亲,她居然会亲自找过来?
之前她一直认为我高攀她儿子,从未正眼瞧过我。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讨论,看了过来。
我对唐薇和陈铮点了点头:「你们继续。我出去一下。」
前台休息区,顾承聿的母亲明显憔悴了许多。
衣着依旧精致,眼角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
她不安地坐在沙发上。
看到我出来,她立刻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小晚。」
她开口,甚至用了一个她过去从未用过的亲昵称呼。
「李女士。」
我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语气疏离。
「找我有事?」
我的冷淡显然刺痛了她,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难堪。
她上前一步,下意识想拉我的手,被我微微侧身避开。
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声音带上了哽咽:「小晚,我知道承聿他混蛋。他对不起你。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阿姨代他向你道歉,向你赔罪。」
「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这次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放过顾家?」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晕染开。
「公司现在真的要垮了,债主天天上门,调查组就驻扎在办公室里。承聿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垮掉的……」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我静静地看着她,微微叹息。
我等她哭声放缓,才淡淡开口。
「我想您搞错了几件事。」
「第一,顾承聿和顾家的困境,不是我造成的。是他自己行事不端,漠视规则,才招致今日之祸。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第二,」我打断她试图辩解的话,「我和顾承聿已经离婚,毫无瓜葛。他的死活,与我无关。您求我高抬贵手,没有任何意义。我既没有能力左右调查,更没有兴趣落井下石。」
「第三,过去的情分?夫妻一场?如果您指的是那三年我像个傻子一样被当成别人替身的日子,那这份情分,不提也罢。」
她的哭声瞬间停下了,眼神空洞,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身体摇摇欲坠。
「可是……」她喃喃着,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难道你就真的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的女人,心中最后一点波澜也平息了。
「路是他自己选的。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对前台吩咐:「送客。」
会议室内,短暂的寂静。
唐薇轻声问:「没事吧?」
「没事。」
我拿起桌上的笔,目光重新聚焦在项目图纸上,「继续。」
24
顾承聿母亲的来访,更加印证了顾承聿乃至整个顾家已然穷途末路的境地。
昭明没有因此放缓脚步。
东璟案进入最关键的跨国取证和听证准备阶段,星晖案那边也因聿资本的自顾不暇而推进得异常顺利。
忙碌是最好的成长剂。
那个曾经需要依附一个姓氏、活在别人影子里的顾太太,已经彻底死去。
取而代之的,是能完全掌控自己人生的林律师。
这期间,许砚约我吃过一次饭。
在一家私人菜馆。
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顾承聿的风波,只是聊了聊行业动向,分享了几个潜在的投资机会,并再次明确表达了对昭明专业能力的欣赏和对未来合作的期待。
那顿饭吃得很轻松。
我们聊工作,聊行业,也偶尔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车停在楼下,他没有立刻解锁车门,而是侧过身看着我,车内光线昏暗,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
「林晚,」他声音低沉,「看到你现在这样,很好。」
「谢谢许总一直以来的支持。」
我真心说道。
「支持你是值得的。」他微微一笑,眼神深邃,「不仅仅因为你是优秀的合伙人。」
他的话没有挑明,但车厢里流动的暧昧气氛却清晰可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也没有再进一步,绅士地替我打开车门。
递上一份小礼物,是一个造型别致的金属书签,说是前阵子出差在某个设计师小店看到的,觉得线条利落,很适合我。
礼物不贵重,却足够用心。
我收下了。
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我站在楼下,晚风吹在脸上,心里有一种久违的悸动。
或许未来有另一种可能,但此刻,我无比享受这种独自掌控方向盘的感觉。
关于顾承聿的零星消息,依旧会零星传来。
聿资本的崩塌进入加速度,资产被冻结,核心团队分崩离析,巨额债务压顶。
听说他卖掉了名下好几处豪宅和收藏品填补窟窿,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昔日的商业帝国,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无数追债的诉讼。
我像一个局外人,听着这些消息,内心平静无波。
直到那个深秋的雨夜。
加班到快凌晨一点。
我刚走到车旁,拉开车门。
一道黑影猛地从柱后扑出,带着一股浓烈的烟草气息,一把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骇人。
我痛得闷哼一声,猛地抬头。
顾承聿。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淋了雨,显得更加狼狈。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他死死地盯着我。
「放开!」我用力挣扎。
「晚晚。」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完全变了调,低三下四哀求道,「回来,求你。回到我身边……」
他语无伦次,另一只手也颤抖着伸过来,似乎想触碰我的脸,又被我眼底冰冷的厌恶刺痛,僵在半空。
「没有你,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像是陷入了癔症,眼神涣散又疯狂。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了。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该看不清。我不是人,你原谅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他的身体因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被他攥住的那只手上。
烫的眼泪混着脸上的雨水,一起淌落下来,滴在我的手背上,烫得吓人。
我停止了无用的挣扎,任由他抓着。
「顾承聿,你弄疼我了。放手。」
他像是被这句话吓到,手猛地一颤,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一丝,但依旧没有放开。
只是更加绝望地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能没有你。林晚我爱你,我爱的是你啊。不是替身,从来都不是。」
他终于吼出了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眼眶一热,泪水从眼尾滑落。
顾承聿一愣,漆黑的眸子亮了起来,伸手想要擦去我眼角的泪珠。
「晚晚,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我扭过脸,拍开他的手,抹去泪痕。
「我是替三年前的自己感到不值。」
他错愕地愣在原地。
我轻轻晃了晃手指。
无名指上,那枚许砚送的钻戒,在车库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枚戒指上,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的血色、泪水、甚至那点疯狂,都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碎成了粉末。
「看清楚了,顾总。现在说爱太迟了。」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狠狠砸在他已然粉碎的神经上。
「替身游戏,早就结束了。」
我猛地用力,甩脱了他瞬间变得无力冰凉的手。
引擎启动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挂挡,踩下油门。
后视镜里,那个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
雨,下得更大了。
我握紧方向盘,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
雨幕重重,但前方的路,被车灯照亮,清晰笔直。
通往我一个人的,再无阴霾的未来。
顾承聿番外:
1
顾家老宅的书房,永远弥漫着雪茄和陈年纸张的冷香。
父亲的手指敲击红木桌面的声音,比任何训斥都更能让童年的顾承聿脊背绷直。
「感情是理性的漏洞。」
父亲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掌控,才是唯一的真理。」
他学会了。
学会用优异的成绩、无可挑剔的礼仪、早早显露的商业天赋,换取父亲短暂的一瞥。
毕竟,如果像母亲那样歇斯底里的哭闹后,只能得到更深的厌弃。
爱?
那是什么?
是谈判桌上可以被量化的筹码,还是婚姻契约里冰冷的条款?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失控意味着毁灭。
叶柔的出现,像一场意外。
她不像那些被精心送往他身边的富家小姐。
她会在大雨里拉着他狂奔,头发湿透,笑得没心没肺。
会把他从枯燥的宴会里偷出来,在街边摊分食一碗滚烫的馄饨,烫得舌尖发红还要对他傻笑。
她是他黑白世界里,一段无法解析的乱码。
那么鲜活,那么温暖,像握不住的光。
所以她的死,不是失去。
是一场对他短暂离经叛道的惩罚。
鲜血,扭曲的车头,她最后那个凝固的笑……
每一个细节都提醒着他的罪孽。
从此,叶柔成为了他的心魔。
2
选择林晚的原因很简单,
家世清白,能力出众,性情稳定。
最重要的是那几分该死的相似。
尤其是垂眸的侧影,能短暂骗过他,带来一丝虚幻的宁静。
他给她顾太太的权限。
她像一阵春风,无声无息地浸入他的生活。
温度永远合适的咖啡,日程表上毫无纰漏的安排,深夜书房门外恰到好处的光线。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像习惯空气。
空气需要被时刻感知吗?
不需要。
只有在窒息时,才会发现离不开。
他慷慨地给予她物质和某种程度的纵容,仿佛奖励一个表现优异的员工。
他从未深究,为什么在商业谈判中听到对方提及她所在的律所时,会下意识留意。
为什么看到她熬夜准备的方案被对手刁难时,会生气。
为什么在她偶尔流露出不同于小柔的光芒时,心脏会像被陌生的电流击中。
他将所有这些异常波动,都归因于所有物被触碰的不悦。
他加固心房,提醒自己,他爱的,只能是那个完美的、死去的幻影。
身边的,不过是一个良好的替代品。
3
厨房里那个草莓酱的吻,是夏薇精心设计的。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那相似的眉眼在暖光下几乎以假乱真。
但下一秒,林晚推门而入,脸上血色褪尽的样子,像一道精准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恍惚。
他看到她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封存。
比他签过的任何亿万合同都要决绝。
「她只是像小柔。」
这句话脱口而出。
是解释?
还是强行辩护?
他不知道。
他只看到她笑了,点头,转身离开。
那个笑容,寒冷刺骨。
思绪开始凌乱了。
她搬走,留下巨大空洞。
他试图阻止,却失败了。
一个附属品,怎么可能独立?
他看着她抢走东璟案,在论坛上与他针锋相对。
那种专注和锐利,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失控感席卷全身。
他开始疯狂研究她过去会喜欢的礼物,之前约会的场所。
无效。
所有示好都被无情拒绝。
甚至那个劣质的替代品夏薇,也失去了安抚作用。
看着她刻意模仿小柔的矫揉造作,他只觉得反胃。
醉酒后,他凭着本能找到她车库。
抓住她的手腕时,让他更加混乱。
「对不起,我爱的是你。」
但太迟了。
她抬起手。
无名指上,一枚钻戒无比耀眼。
「看清楚了,顾总。」
「替身游戏,早就结束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
她甩开他的手。
车门关闭。
他僵立在原地,看着尾灯消失的黑暗通道。
雨点冰冷地砸在他脸上。
掌控?
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彻底沦陷,都未曾察觉。
冰冷的雨持续落下,冲刷着他。
他的世界陷入永夜。
许砚番外:
1.
第一次注意到林晚,是在一场跨国并购谈判桌上。
那时她还是顾太太,坐在气势逼人的顾承聿身边,像一件精致的附属品。
但许砚注意到,对方律师试图偷换概念时,她会不着痕迹地给顾承聿递上纸条。
顾承聿扫过,接下来的反驳便精准地钉死在对方的逻辑漏洞上。
她的眼神,平静却坚定。
那不是附庸该有的眼神。
后来几次商业场合偶遇,他尝试与她交谈,话题刻意绕开顾承聿,只聊行业动向或法律判例。她的回应简短却总能切中要害,观点独到。
他递名片时,指尖短暂相触,她像被烫到一样极快地收回。
他心下微动,但仅止于此。
别人的妻子,再特别,也与他无关。
2.
再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圈内的流言。
顾总另觅新欢,旧人下堂,
绘声绘色,香艳又刻薄。
他皱了皱眉。
下意识觉得,那些词汇,配不上她那双闪闪的眼睛。
直到在某个行业论坛,他亲眼看见她与顾承聿那场短暂的交锋。
她站在台上,独自一人,逻辑清晰,言辞冷静。
那一刻,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顾承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与阴沉,没有逃过许砚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
那个男人,或许从未真正看清过自己拥有的是怎样的瑰宝。
愚蠢。
论坛茶歇,他主动走过去,递给她一杯水,避开所有敏感话题,只就她刚才提到的某个法律技术细节探讨了几句。
她略显惊讶,但很快便投入讨论,眼神专注,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这份坚韧,让他心底那点微妙的触动,更深了些。
3.
她成立昭明律所的消息传来时,他几乎没有犹豫。
她的能力与韧性,值得投资。
当然,他也想看看,这只猎豹挣脱牢笼后,能跑多远。
他提供了资金,但严格划清商业伙伴的界限。
每次沟通只谈公事。
他看着她如何从狭小的办公室起步,如何带领着一群同样憋着股劲的年轻人,一点点啃下硬骨头,如何在顾承聿全方位的围剿下一次次绝处逢生。
他目睹她的疲惫,也见证她的锋芒日益毕露。
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吸引着他。
他开始期待每一次项目会议,不仅仅是出于商业考量,更因为能看到她沉浸在工作中时,那双总是带着些许戒备的眼睛里,会闪烁出耀眼的光彩。
他心疼过。
看到她被流言中伤,被暗箭所伤,深夜独自在办公室揉着额角的样子,他捻灭了烟,将那份想要提供庇护的冲动死死压回心底。
他知道,她不需要怜悯。
所以他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提供支持。
他像一个耐心的守望者,守在她的航道之外,看着她披荆斩棘,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海域。
那份欣赏,在克制的关心中,悄然变质。
等他察觉时,早已深陷其中。
但他依旧耐心。
等待她真正飞过风暴,等待她准备好,看向一直在航道旁的他。
HE 番外:
两年后,瑞士,某雪山小镇。
清晨的阳光透过木屋的玻璃窗。
空气清冷,带着松木和雪的味道。
开放式厨房里,林晚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封紧急邮件,眉头微蹙。
昭明律所如今声名赫赫,业务遍及全球,即使是在休假,也难免有突发状况。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毛衣轻轻披在她肩上。
「山里凉,也不多穿点。」
许砚的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慵懒,从身后传来,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下巴搁在她颈窝,看着她屏幕,「亚太区的反垄断案?不是说了让他们尽量别打扰你休假。」
他的呼吸温热,拂过耳畔,带来细微的痒意。
林晚向后靠了靠,放松地倚进他怀里,手指依旧飞快地敲着键盘:「最后一点收尾,十分钟搞定。」
许砚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
阳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在木地板上,温暖而静谧。
处理完邮件,林晚合上电脑,转身搂住他的脖子,嘴角扬起:「好了,许总Ṱű₆,今天的假期正式开始了。有什么安排?」
许砚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眼神温柔:「听你的。是想去镇上逛逛,还是就在屋里看书晒太阳?或者……」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暧昧,「再回味一下昨晚没做完的事?」
林晚脸一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是漾开的笑意。
两年时间,足以让两个同样理性克制的人,找到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他们依旧是事业上最默契的伙伴,能为了一个案子争得面红耳赤,也能在深夜并肩作战后,分享一杯红酒,讨论下一步战略。
但在生活里,那些曾经被深深压抑的温情和依赖,早已悄然融入了每一个细节。
他知道她强大下的疲惫,她懂他沉稳下的骄傲。
他们彼此欣赏,彼此支撑,是爱人,更是战友。
最终,他们选择去雪山徒步。
踩着厚厚的积雪,呼吸着凛冽干净的空气,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
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坡顶,许砚停下脚步,从背后拥住她,一起眺望远处连绵的雪峰和阳光下闪耀的冰川。
「累了?」他问,声音融在风里,格外低沉温柔。
林晚摇摇头,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坚实的心跳。
「只是觉得,很好。」她轻声说,目光望向无尽远方,清澈而平静。
过去的伤痕并未消失,但它们早已被时间和新生的力量覆盖,成了生命年轮里的一部分,不再疼痛,只留下淡淡的印记,提醒着她来时的路,和如今拥有的、牢牢握在手中的幸福。
许砚收紧了手臂,吻了吻她的发顶。
「嗯。」他应道,无需多言。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将雪原映照得一片璀璨光明。
他们并肩而立,影子融合在一起,指向来路,也指向共同的前方。
(HE 番外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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