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公主

那日国破。
我虽为公主,但自小痴傻,被留了下来。
新帝阴鸷地捏着我的下巴:「长公主殿下,当年你将朕踩在脚下时,可曾想过今日?」
我有一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姐,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我是狗洞边陪他看过星星的安安呀。
于是,我冲他笑着摇摇头。
可他只觉得我在装疯卖傻,百般折磨羞辱我。
直到有一天,姐姐回来了。

-1-
大宋国破。
我躲在角落,看着外边堆积如山的尸体,恐惧促使我不住地发抖。
父皇死了,母妃带着姐姐从密道逃了。
离开前我扯了扯母妃的袖子,乞求她将我一并带走。
可她只是厌恶地看了我一眼,便一把将我推开,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是大宋的公主,可惜我自小痴傻,母妃厌恶我。
所以我从出生就被藏着,像一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看着她们的背影和空旷的宫殿,我知道自己这是被丢下了。
我回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抱着父皇的尸体。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我这个身为九五至尊的父皇。
以前,我一直一直渴求父皇和母妃能抱抱我。
但从来没有被抱过。
现在虽然父皇死了,但我抱着他,应该和他抱着我差不多。
没多久,敌军的铁蹄声纷沓而至,溅起一地鲜血。
四方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恭迎新帝!」
「吾皇万岁!」
前朝的大臣也零零散散地跪了一地。
金銮殿的门被一脚踹开。
我抬眼望去,一个人逆着光站在殿门口,身后跟着千军万马。
他身披铠甲,走起路来冰冷的铁胄碰撞声沉闷压抑。
待他走近,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我认得他。
他的面容俊美无双,一双眼却时时透着阴郁。
而此刻,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2-
他是萧景珩。
邻国质子,在大宋皇宫住了十年。
小时候,我时常从幽禁我的冷泉宫溜出来,就藏在角落偷偷看他。
他每日挨打、罚跪,受尽屈辱,时常饿昏过去。
过得比我这个人人嫌弃的傻子还不如。
眼下,他见我手里抱着父皇的尸体,大概是恨意难消。
萧景珩用剑挑起我父皇的尸体,当着我的面将尸体残忍地分割,砍成了几十块。
猩红的血洒在我身上。
我尖叫着捂住了双耳。
萧景珩被我的叫声吵到紧紧蹙眉,他狠戾地瞪向我。
可下一秒,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还在金銮殿上。
我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周围都被清扫干净了,明堂上坐着新登基的皇帝,四周是新朝的臣子们。
见我醒来,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就是前朝公主。」
「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
我自小被我母妃关在冷宫,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怯懦地瑟缩了一下。
又忍不住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
萧景珩从龙椅上走下来,明黄色的身影停在我的面前。
我跪在地上,仰头看他。
他面无表情的俯下身,用力地掐着我的下巴,阴恻恻地开口道。
「长公主,你当年那般折辱朕,可曾想过朕今日会颠覆这天下?」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认错人了。
我有一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姐,她才是长公主。
欺负他的人是长公主。
而我是冷泉宫的安安呀。
我被他掐着脸,所ṱû⁻以口齿不清地回:「我不是长公主……我是……」

-3-
萧景珩眸色一冷:「别给朕装疯卖傻!」
他沉冷的脸色吓得我立刻噤声。
他突然一把拽起我,将我拖到了一处屏风之后。
我无辜地抬眸看他,却看到了他眼里清晰明了的恨意。
他开始脱他的衣物,动作倒映在透光的屏风之上。
屏风后的一众大宋旧臣脸色瞬间铁青。
但我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是懵懂地看着他。
萧景珩掐着我的动作发着狠,我痛叫出声。
他轻嗤着冷笑道:
「长公主,别以为装傻我就会放过你,你是什么货色,朕清楚得很。」
他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清冷的声线十分病态。
「现在,朕就要让那群老东西看着他们尊贵的长公主,是如何在朕身下受尽折辱的。」
下一秒,我的衣衫被他粗暴地撕扯开。
我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拿东西挡着自己裸露的皮肤,双眼里氤氲着泪水,茫然地看向他。
「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
我想说我是安安,但我又想起来,萧景珩其实是没见过我的。
以前,我悄悄把我为数不多的干粮放在他的墙下的时候,他没见过我。
后来,他隔着冷泉宫的狗洞,给我送鹿肉,让我陪他看星星的时候,也没见过我。
再后来,他来告别,说等他回来就不会再让我饿肚子的时候,还是没见过我。
我怎么证明我是安安呢?
我很急,可是我一急就更不会说话了。
萧景珩显然对现在的我并没有耐心。
「还在装!」
萧景珩发了狠。
我像他掌心中的玩物,被他颠来倒去,衣衫散落一地。
好不容易爬着逃开,又被拽着脚腕拖了回去。

-4-
他慢条斯理地折磨着我,没想到我「装傻」装得毫无破绽,眼神逐渐发沉。
他拽住我的头发,迫使我抬头看着他。
「不愿求饶?那你便受着。」
我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突然的动作让我整个人像被撕裂,瞬间眼前一白,痛苦地尖叫了一声。
没过多久,我又晕了过去,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或许,外面那群老臣看完了全场。
大宋的公主在他们面前被玷污,旧朝皇室的颜面被彻底踩在了脚下。
下次醒来,我躺在某个冷宫冰冷的床榻上,院子里的屋门被吹得吱呀作响。
一盆刺骨的凉水泼在我脸上,我瞬间一个激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陛下来了,快醒醒。」
我眨巴着双眼,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陛下指的是新帝,还以为是父皇来看我了。
我瞬间喜上眉梢,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嘴里念念有词。
是父皇终于想起我这个女儿了吗?
「父皇,父皇……」
我推开木门,声音戛然而止。
看到萧景珩的瞬间,那些恐怖的记忆细碎的涌入脑中,我表情僵硬。
他冷嗤一声,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还说你不是长公主?」
他上前一步,我便瑟缩着后退一些。
「你的父皇已经死了,看清楚朕是谁了吗?」
他步步逼近,我突然捂住耳朵尖锐地尖叫一声。
萧景珩脸色微变,他摩挲着指尖的玉扳指,眯了眯眼,似乎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被吓疯了。
但他很快被吵得烦了,颇不耐烦地对一旁的嬷嬷吩咐道:
「把她嘴封住,洗干净,送去朕的寝宫。」
旋即,他转身走了。
而我双眼氤氲着泪水,不停地尖叫着,直到那嬷嬷颇为无语地用毛巾塞住我的嘴。
我出不了声,只能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她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突然俯身在我耳边道:
「殿下,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只有你成了长公主,我女儿才能成为你。」

-5-
成为我?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能理解。
这宫里为什么有人想成为我呢?
明明我才是宫里过得最不好的人。
我没机会细想,人已经被宫人们带到了新帝的寝宫。
今日是萧景珩的登基大典,宫里被洒扫得干干净净,就连前几日的血腥味都被熏香稀释,炉火足够,殿内暖融融的。
可我依旧记得,当时这一处毯子是鲜红的,这一块墙面的血迹是喷溅式的……
我要是萧景珩,住在这里都要做噩梦。
萧景珩的宫人们围观着四处打量的我,鄙夷的眼神毫不掩饰。
他们都说大宋的长公主疯了。
其实我只是从没进过父皇的寝宫,好奇罢了。
天色渐晚,我心底愈发慌张。
祈求着登基大典的时间再长一点,这样萧景珩就不会想起我。
但上天显然没有听见我的祈愿。
天刚刚擦黑,我便听见外面宫人跪地请安的声音。
「恭迎陛下!」
我控制不住地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残破的夕阳直直打在我身上。
寝殿的门开了。
为了防止我又大喊大叫吵着他,一旁的宫女拿了块破抹布塞进了我嘴里。
那抹布泛着令人恶心的酸臭味,似乎是刚擦拭过恭桶,我忍不住反胃。
我眼泛泪光冲她摇头,求她帮我拿掉。
那宫女恶狠狠地对我瞪眼,「你不过是个亡了国的阶下囚,可不能Ţṻⁿ让你再冲撞陛下。」
萧景珩走了进来,我被两个太监摁着匍匐在地。
我倔强地抬眼看他,却只能看到一双黑色长靴停留在我面前。
萧景珩俯身抬起我的脸,似乎有些诧异。
我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恨和屈辱,唯有委屈和恐惧。
「当真成了个傻子。」
他语气有点可惜和不甘心。
突然,他神色一凛,闻到了一股臭味。
新帝冷着脸开口问道:「她嘴里这布谁塞的?」
无人应声。
我以为他是要替我出气,便废力挣脱钳制,指了指那个作恶的宫女。
宫女当即脸色一白,跪下认罪,「陛下恕罪,是……是奴婢擅作主张!怕她冲撞陛下!」
许久,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宫女浑身颤抖,冷汗直流,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萧景珩。
却倏地见他笑了。
萧景珩控制不住地笑出声,甚至有些兴奋地鼓掌,他朗声吩咐。
「做得好,赏!」

-6-
那宫女顿时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地谢恩。
片刻后,萧景珩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了我跟他。
我依旧满眼委屈地望着他。
他嫌恶地打量着我,掰着我的脸面对他。
「长公主,还记得当年你让朕给你把恭桶舔干净吗?这滋味恶心吗?」
我闻言,思衬片刻,随即拼命流着眼泪摇头想要解释,嘴里呜呜咽咽却发不出声。
萧景珩也没有让我开口的意思。
他满脸洋溢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对上我无助的双眼,愈发兴奋。
他忽然一把将我推开,笑得癫狂:「长公主,你真是让朕感到恶心!」
我恐惧地看着萧景珩,他好像疯了。
「来人!」
方才得了赏赐的宫女连忙进来。
萧景珩坐在玉阶上,清冷的声音犹如毒蛇爬过我的后背。
轻飘飘的,却透着十足的冷意。
「长公主脏了,把她扒光了送到雪地里洗干净。」
在萧景珩授意的之下,我像被丢弃的破布一般,衣不蔽体地被丢在了宫道长街之上。
他当年被姐姐指挥下人扒光了衣服,险些被打死在这条宫道之上。
我那时害怕,便一直躲在暗处,等姐姐走了,我才偷偷出来,给他盖上了一件衣服。
我闭了闭眼,眼泪不住地流着。
不明白为何当时我的善意,换来的却是报应。
我如何解释说我不是姐姐,他却丝毫不信,只当我是疯了,依旧要把我当作仇人报复。
大概是我说不清楚话,脑子也不好使,才分辩不得。
寒风呼啸,暴雪下了一ṱųₛ整夜。
第二天,我浑身痛得几乎麻痹,身体发起高热,眼皮更是肿得抬不起来。
上朝的大臣都要经过这条宫道。
第三天,新臣嫌恶地朝我吐口水,旧臣不敢展现出丝毫的善意。
生怕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何为屈辱。
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渐渐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艰难转醒时,已经身处上次的冷宫。
萧景珩没杀我。
可我怕他再来找我,于是趁无人看管,我逃了出去。

-7-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麻木的四肢,往皇宫最南面走去。
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宫殿,叫冷泉宫,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我从小就被幽禁在这,对外只说我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贵人的女儿,只有母妃的心腹知道我的存在。
他们不让我出去,怕我顶着的这张脸给长公主丢脸。
看管我的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宫女阿莼。
她苛待我,抢走我的床,不给我肉吃。
但只要我听话帮她干活,她就不会打我,不会把我扔在雪地里。
我不想再挨打受冻了。
走到宫墙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处狗洞,脚步顿住了。
那是我和萧景珩看星星的地方。
三年前有一次,我偷溜出去给萧景珩送干粮被发现了,从此冷泉宫就被上了锁。
我再也出不去了。
可是不知道萧景珩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他居然找来了。
那天晚上,他在宫墙下的狗洞唤我,递给我一块香喷喷的鹿肉。
说他家里人来了,他难得吃了一次饱饭,可以接济我了。
我大口啃肉,心里想着,他家里人可真好啊。
我的父王母妃不会看我,姐姐偶尔来几次,只会打我,打完我就走。
可是我嘴笨,胡乱想了很多,却不知怎么表达。
萧景珩还说了很多话,我都不大能听懂。
在我眼里,这些事都没吃肉重要。
萧景珩给我肉吃,就是天底下对我第二好的人。
至于第一嘛,保密。
等我吃完了,萧景珩又说:「安安,我不想回那个令人作呕的宴席上,你陪我坐会儿,看看星星好吗?」
我嘿嘿一笑:「好啊。」
整个皇宫里,最无所事事的就是我啦。
想起往事,我不禁弯起嘴角。
可脸上的泪是怎么回事?
那些事明明是开心的,为什么如今想起这么难过呢?
为什么以前萧景珩是天下对我第二好的人,现在却成了最坏的人呢?
我不懂太复杂的东西。

-8-
我推开冷泉宫破旧的门。
看清门内的人后,吓得僵在原地。
萧景珩站在枯树下,披着黑色大氅,一旁的太监为他撑着一柄伞,伞顶落了一层薄雪。
他居然找过来了!
我吓得转头就跑,可是脚下一软,猛地就栽倒在雪地里。
我以为我完了,但萧景珩好像没注意到我。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这才看到树后面,萧景珩正紧紧拉着一个少女的手。
少女虽然穿得破破烂烂,脸上也脏兮兮的。
可萧景珩看她的表情,仿佛她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我看着这一幕,有些不理解,阿莼为什么要穿我的衣服。
她不是很嫌弃吗?
萧景珩珍惜地抚摸着阿莼脏兮兮的小脸,用很轻的声音说:
「宁安公主,朕回来了。朕说过,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我歪了歪头。
萧景珩好像认错人了。
宋宁安是我的名字。
我不受重视,没有封号,不入姐妹排行,所以是宁安公主。
我又看向阿莼,以为她会解释,可是她只是惊喜地捂住嘴,眼里闪着泪花。
「陛下,安安等你等得好苦……」
萧景珩慌乱地擦掉她的眼泪,红着眼解释道:
「朕一杀进宫就来冷泉宫寻你了,可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后来,朕翻遍了皇宫,询问了无数的宫人,却没人知道你的存在。安安,朕都要以为,是罪妃良心发现把你带走了,这段时间你到底去了哪?」
阿莼哭得更凶了,「陛下,那日死了好多人,安安害怕,乔装成宫女躲了起来……害陛下为安安伤心了……」
「可是安安知道,陛下记得当时的承诺,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星星……」
他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往事,两个人都哭成了泪人。
可是,萧景珩认错人了啊……

-9-
雪还没停。
萧景珩终于发现我了。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慢步朝我走来,官靴在松软的雪上留下足印。
终于,他来到我面前,抬起脚,将我的头狠狠踩进雪里。
「脏东西,我留你一条命是为了羞辱你,折磨你。你居然敢来冷泉宫,是想朕现在就杀了你,嗯?」
我被他踩得好疼,脸埋在雪里,刺骨得冷。
可我还是倔强地转头,看向阿莼,想问她为什么要冒充我。
「阿……」
「陛下!」阿莼尖叫一声,掩盖住我的声音。
她抱着萧景珩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安安好怕,姐姐以前总是打我……陛下带安安走好不好?」
萧景珩一怔,看向阿莼的眼里满是疼惜,回过头,一脚将我踢飞。
我撞到宫门上,又砸到地上。
老旧的宫门晃动了下,门檐上的积雪尽数砸到我身上。
盖住了我质问的眼。
萧景珩咬牙切齿:「这是你欠安安的!」
阿莼又说:「陛下,我们毕竟是亲姐妹,姐姐好可怜,求陛下给她个痛快吧。」
萧景珩默了默,愤恨道:「现在让她死,太便宜她了!朕要把她当年给我们的屈辱都还给她,才准她死。」
说完,他笑着吩咐太监:「把长公主带回冷宫,用最好的药养着,吊住她的命。」
「朕要让她,活个十年。」
十年,正好是萧景珩受辱的年限。
可是,我真的能活十年吗?
我疼得好像下一刻就能死去。
两个太监把我架起来的时候,强烈的求生欲终于给了我一丝力气。
我用仅剩的力气大喊:「我才是宋宁安!」
闻言,阿莼僵住了,几乎是惊恐地看向萧景珩。
萧景珩顿了顿,随即脸色骤冷,「疯得不轻。」
他捏住我的下巴,眼神轻蔑,「你以为你这么说,朕就会被你激怒,给你个痛快?」
「做梦!」
「朕要你生不如死!」

-10-
被拖回冷宫的一路上,我都在想,我明明说清楚了,为什么萧景珩不信我。
明明阿莼都听懂了。
于是,到了冷宫后,我对嬷嬷说:「我才是宋宁安,阿莼不是!」
嬷嬷掐了我一把,恶狠狠道:「你不是宁安公主!」
「可是我就是……」
嬷嬷又掐了我一把,这次更用力,疼得我说不出话。
「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说谁是宋宁安,谁就是。你如果不听陛下的,就要挨打!记住了吗?」嬷嬷揪着我的耳朵问。
为了让她松手,我只好赶紧点头。
我缩到墙角,无助地抱住自己,颤抖地问她:「……那我是谁?」
「你是长公主。」
嬷嬷端出一个托盘,里面有汤药和香喷喷的米粥。
「这些都是陛下给长公主的,如果你不是长公主,你就什么都吃不到,你就得死!」
长公主……
我想起姐姐做长公主的时候,所有人都喜欢她,所有好吃的好看的都送到她宫里。
我有些动摇了。
要是没有萧景珩打我就更好了。
嬷嬷见我安静了,把香喷喷的米粥端到我眼前,问我:「你是长公主吗?」
「我是,我是。」我抢过碗,疯狂吞咽着。
温热的米粥下肚,身上好似有了力气,也没那么冷了。
虽然还是很疼。
嬷嬷笑着抚摸我的发顶,「长公主乖,只要你好好做长公主,不要阻挡我女儿的路,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觉得她的触碰像毒蛇缠上来,吓得不停往墙角缩。
嬷嬷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威胁道:「长公主记住今天的教训。要是以后再在陛下面前说你的宋宁安,有你受的!」
我赶紧点头。
其实我本也不打算再说了。
因为萧景珩根本不信。

-11-
嬷嬷说话算话,只要我说我是长公主,就给我吃饭喂药。
转眼过了一个月,我的身子真的好了许多。
就是手脚上留下了严重的冻疮,下雪天必须泡热水才行。
这个冬天真的好多雪啊。
这天,嬷嬷又给我端来了热水。
我看她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忍不住问她:「有什么开心的事?」
嬷嬷得意道:「陛下力排众议,封了宁安公主做宁妃,今天就是封妃大典哩。」
「陛下对宁妃娘娘真是荣宠,赏赐了无数珍宝,还大赦天下给娘娘积福,这本是中宫才有的荣宠呢。」
「等宁妃怀上龙嗣,正位中宫也不是不可能……」
嬷嬷越说越兴奋。
我听着只觉得奇怪,心里莫名酸酸的。
好像在听自己的故事,但又不是我。
嬷嬷又交代我,今天一定不能出门,惹陛下的晦气。
我答应了她,早早睡下了。
可是,刚睡着就被熟悉的兵刃打斗声吵醒。
我Ṫùₔ跑下床,拉开门的瞬间我愣住了。
风雪扑面而来,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萧景珩一身大红喜服,俊美如铸的脸上溅了不知道谁的血,衬得他愈发妖冶,活像地狱里的修罗。
我只看他一眼,就吓得腿软,瘫坐在地。
萧景珩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拖到院子里,笑得张狂,「长公主,你好好看看,朕把谁给你带来了?」
他从身后揪出一个被铁链锁住的血人,扔到我面前。
大片的殷红浸染了纯白的雪,格外骇人。
我吓得连连后退。
萧景珩讥笑道:「怎么?连你心爱的未婚夫都不认得了?」
「你好好看看,这可是佘朗伯啊!」
我顿住了。
佘朗伯?
朗伯哥哥,天下对我第一好的那个人!
我不退了,迅速爬到那血人身前,蹙着眉打量许久,才认出变了好多的他。
「朗伯哥哥……」
佘朗伯笑了,扯动嘴角的时候流了满嘴的血。
「你还活着,太好了,萧狗……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的泪刷一下涌了出来。
顾不上回答他,慌张地去堵他嘴里的血。
人流血过多,是会死的!
我不要朗伯哥哥死。
「别死,别死……」

-14-
「哈哈哈哈哈,好一对苦命鸳鸯!」
萧景珩拍手叫好,可笑着笑着,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他冲着我道:「长公主,不演了?」
「你居然是会哭的啊?原来你这样的人,还是有感情的啊。」
「也是,毕竟你的心上人明明已经逃出城了,却又自投罗网,跑到这冷宫来救你,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该捂热了。」
「可笑这佘朗伯,以为朕新婚之夜会放松警惕,殊不知,越是这种日子,朕越严防死守。」
萧景珩说错了。
朗伯哥哥是来救我的,不是姐姐。
他本就不喜欢我姐姐,只是姐姐疯狂爱慕他。
意外见到姐姐欺负我后,他更是对姐姐避之如蛇蝎。
但他对我特别好,是天下第一对我好的人。
会悄悄给我送好吃的好玩的,好几次我差点病死了,都是他买药来救我。
就连我悄悄分给萧景珩的干粮,也是他给的。
不然我自己都不够。
想到这里,我恶狠狠地瞪向了萧景珩。
我好像开始恨他了。
凭什么他要欺负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萧景珩接收到了我的眼神,笑得前俯后仰。
「长公主,不甘是吗,愤恨是吗,恨我是吗?」
「昔日你们高高在上,随意折辱欺凌别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你国破家亡,沦为玩物,被文武百官看了身子。」
「他,昔日鲜衣怒马的镇北侯府小侯爷,如今竟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呢。」
「你不是很爱他吗?朕今日让你看看你爱的人,甚至不如一条狗。」
萧景珩朝太监扬了扬下巴示意,随即太监便心领神会地走过来,分开了双腿。
而我被萧景珩一把搂入怀中,衣衫被他一手撕开,发出裂帛之声。
他轻佻地勾了勾我的下巴,欣赏我惊惧的表情,附在我耳边低声说话。
「我记得你那时不是很爱他吗?为了讨他笑让我钻狗洞学狗叫,今天,你也看看他钻太监的胯下的样子。」
我惊恐地挣扎着,我见过他这副神情,他又要……又要……
「萧景珩!你在做什么!你放开公主!」
朗伯哥哥拼了命地想爬起来救我,却被萧景珩死死踩在脚下。
萧景珩笑吟吟的,「好啊,只要小侯爷从太监的胯下钻过去,我就放了我们公主殿下。」

-15-
「我爬!」
朗伯哥哥丝毫没有犹豫,红着眼从太监胯下爬了过去。
他乞求地抓住萧景珩的脚,「萧景珩,你放过她吧……」
萧景珩长眉一皱,啧了声:「没骨气的丧家之犬,欺凌起来果然无趣。」
「还是长公主更有滋味。」
萧景珩一脚踹开朗伯哥哥,在宫人的注视下,将我拖回了里屋。
脱光我的衣服后,他看着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露出一个满意的眼神,用力按下伤处。
我疼得不住瑟缩,却不敢再反抗或者大叫出声。
我怕朗伯哥哥听见我哭,硬闯进来,被萧景珩杀了。
可是,朗伯哥哥开始听见了。
他只能听见一墙之隔萧景珩强迫我的声音。
他嘶吼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萧景珩,你别这么对她,她是宋宁安啊!」
「她真的宋宁安!」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私了,我想你认错了宁安公主,我就可以悄悄带走宋宁安,都是我的错!我后悔了!」
「你别这么折磨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对她好过,现在求求你不要这么折磨她……」
「殿下,对不起……是我懦弱了,以前我总想着建功立业了,再求娶Ṫū́₁你,没想到一切都来不及了……」
朗伯哥哥说了好多,不停和我道着歉。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能感受到他的伤心。
我也跟着哭。
萧景珩也顿住了,眼神有些动摇。
他抚摸着我脖子上姐姐给我的玉坠子,掐了我的腰一把。
用很轻的声音问我:「你是谁?」
「我是……长公主。」
「呵!」萧景珩似是松了口气,大手死死掐着我的脖子。
「想不到文武双全的小侯爷,倒是比戏班子里面的戏子还能演。」
萧景珩的粗暴比以往更甚,可我死死咬着牙,就是不发出声音。
冷宫的破门虚掩着,冷风阵阵刮进来。
好冷啊。
这个冬日真的好冷。
事毕,萧景珩扔下我走了。
我冲出院子。
朗伯哥哥跪在院中,被几柄长剑刺穿了身体。
他听到开门声后,视线温和地望向我,用口型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好好活下去,殿下。」

-16-
朗伯哥哥死了。
我疯狂地扑上去抱住他,挥手试图赶走那些禁军。
萧景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带丝毫温度,「都收起来,别让她死。」
我跪在雪地上,朗伯哥哥的身体在我怀中一寸寸凉了下去。
这个天下第一对我好的人,死了。
死得无比屈辱。
这一刻,我好像没那么恐惧了。
但更恨萧景珩了。
姐姐说,希望对方死就是恨。
我就是恨他!
他那么坏,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是朗伯哥哥!
我不知是何时晕过去的,等我再度醒来时,太医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安静得有些诡异。
萧景珩抿着薄唇,缓步朝我走来,与我直勾勾地对视。
我害怕极了,下意识闪躲。
他却抬手,抚上我的侧脸。
仿佛在探究,这张绝色脸皮之下,怎么会有那般恶毒的灵魂。
可对上我的双眼,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可也就是一瞬。
他却居高临下地钳制住我,语气深冷,「长公主,肚子里有孩子了,你知道吗?」
孩子?
我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孩子了吗?
「我的孩子吗?」
似乎是被我傻傻的表情取悦,他残忍地笑了笑,「是啊,可是这个孩子,朕不会留。」
萧景珩内心的阴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以为我会发狂,便时刻关注着我。
可我反应了许久,才喃喃着:「跟我一样的孩子吗?」
在我心里,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孩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怀孕、生子。
但我记得,冷宫死掉的那个娘娘曾说,有孩子是宫里的女人最幸福的事情。
孩子会长得很像自己,可以陪着自己,不那么寂寞。
「我要把他生下来,这样他就可以陪我玩了!」
萧景珩表情凝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是演的,那朕真要为你拍手叫好了。」
「可惜,都是白费。」

-17-
那天,萧景珩掰开我的嘴,往里灌着不知名的汤药。。
发苦的药呛得我不住蹙眉。
不一Ťŭ₃会儿,我感觉肚子里面好像有一双手在掐我,疼得我吸气都困难。
温热的血从我双腿间流出,转瞬染红了我的衣裙。
萧景珩一言不发地站在那,欣赏我满地打滚的样子。
我隐约感觉到,我的孩子没了,开始放声大哭。
萧景珩哼了声,问我:「长公主,恨朕吗?是不是很想朕死?」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萧景珩很满意:「恨就对了。」
「这样,你才能体会到朕当年Ťû⁾的屈辱和痛苦。」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报!皇上!前方军情,禁军抓到了前朝余孽,已在押送回京的路上!」
那人顿了顿,视线看向我,「有位女子,与长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我含糊地呢喃着:「是姐姐……」
萧景珩不敢再看我一眼,嘴里念着「不可能」,旋即状若癫狂地离开。
后来,我疼晕了过去。
我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很痛苦,很绵长。
再次醒来的时候,嬷嬷不在了,身边的宫女告诉我,我昏迷了三日。
她说,我现在是宁妃娘娘了,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
我摇头:「我是长公主。」
宫女纠正道,那位被抓回来的前朝余孽——叫宋鸾微,是我的姐姐,她才是长公主。
国破那日,我的母妃故意给我换上长公主华丽的衣裙,长公主故意将带有她名字的玉佩送给我。
就是为了让陛下先入为主,将我当成了长公主报复。
我好像听懂了。
无声地笑了。
母妃,虽然我又笨又傻,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18-
萧景珩找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给我医治。
我望着窗沿透进来的日光,感觉自己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了起来。
很多事,我好像能想得通了。
但好像清醒过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发现我的世界变了。
每个人都在恨着别人,希望别人死。
就好像现在,萧景珩把曾经往我嘴里塞臭抹布的宫女押过来,一脚踹在她肚子上。
「谁允许你把她弄脏的,啊?」
宫女被踢翻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爬起来磕头认罪。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奴婢这就给娘娘磕头认错!」
可是不等她动作,萧景珩又一脚上去,生生把那宫女踹死了。
疯了。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愣了,甚至来不及害怕。
我觉得如果我是傻子,那萧景珩一定是个疯子。
他才杀了人,就来到我身边,温柔地抱着我,哄着我:「安安,朕把当年欺辱你的宫女杀掉了,你能不能原谅朕一点点?」
我摇摇头,「不能。」
我分明记得,当初他夸那个宫女做得好。
萧景珩哭了。
以前我最怕别人哭,看到眼泪就着急。
可现在我没有丝毫感觉。
甚至在想,是不是大夫给我治坏了,我更笨了。
后来,萧景珩杀了好多人。
他把嬷嬷和阿莼做成了人彘,太刀我面前,问我:「安安,朕把偷走你身份的贱婢们宰了,你能不能原谅朕一点点?」
我吐了很久才缓过来,摇摇头,「不能。」
我的身份不是她们偷走的,是我自己放弃的。
我早就说了我是宋宁安,可是萧景珩不信。
萧景珩红了眼,他说没关系。
隔天,他带我去城楼,看我的母妃和姐姐被凌迟处死。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安安,朕把欺辱你、陷害你的贱人凌迟了,你能不能原谅朕一点点?」
我摇摇头,「不能。」
随后,我如实说:「他们没有你对我坏。」
「你是天下对我最坏的人。」
「我恨你。」

-19-
萧景珩疯了,他当着朝臣的面,跪在我面前。
「安安,只要你能原谅朕,朕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了想,还真有一件事。
「你把朗伯哥哥还给我。」
萧景珩僵住了,「他死了,回不来了。安安你……能不能换一个?」
我摇摇头,「不能。」
我随即想到了第二个,但我不敢说。
我清醒了,可我很多话不敢说,很多事也不想笑了。
后来,萧景珩为了逗我笑,开始搜罗天下奇珍。
可我就是笑不出来。
中原的不够,他就找到了西域。
有一次,他带来一张好大的饼,比我以往见过的都大。
他告诉我,这个是吐蕃的馕。
他念叨着,年少时,他不敢吃宫里来路不明的食物,因为好多人要害他。
皇宫里好多人希望他死,这样就可以和他的母国开战。
母国也会派细作杀他,怕他羽翼丰满回去夺权。
跟过来的心腹丫鬟死被毒死后,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吃东西。
直到看到我给他的干粮。
前几次,他没敢吃。
后来,见到了送干粮的我。
他看到我一副心疼食物的模样,但还是放了新的干粮,自己把馊的吃掉。
他才开始吃我给的干粮。
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我和他一样,是天下间最没人爱的人。
后来,他在雪地里差点被冻死,也是我偷偷摸摸给他盖了衣服。
那时天色黑,他没看清我的脸, 但他知道是我, 因为宫里只有我一个人穿得破破烂烂。
再后来,他大难不死,通过那件衣服上歪歪扭扭的一个「宁」字, 花了很久的时间知道了我是谁。
宋宁安,一个不受宠的冷宫贵人生下的低贱公主。
我就好像是世间的另一个他。
我们跨越国界和山河, 在此相遇。
我是他不幸中的万幸。

-20-
他又哭了。
哭得多了, 鬓间都ţū₂生了白发。
他开始打自己耳光, 嘴里嗫嚅着:
「我明明答应过要带宋宁安离开冷宫,不让她受苦……」
「我怎么能认错宋宁安,怎么能对宋宁安那么坏……」
「怎么能杀了和宋宁安的孩子……」
我没理他,转身一个人去研究西洋镜。
我的伤可以复原, 可死去的朗伯哥哥,回不来了。
都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我打算找找他。
可是,当我将西洋镜对准天上的星星的时候, 我发现本该明亮的星星变得黯淡无光。
像石头一样。
就好像这世间,我痴傻的时候,觉得世间很美好。
好吃的东西很美好, 不打我的人很美好, 能溜出宫很美好。
可, 我清醒的时候,就发现这世间的一切都不美好。
我没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我好像是恨母妃和姐姐的, 可她们死了, 我的恨无处寄托。
或许我也该恨阿莼和嬷嬷, 可是有更多宫人比他们更坏。
那我应该恨很多人。
我最恨的还是萧景珩。
我想他死。
「萧景珩, 我记得在狗洞旁边的时候,你和我说过, 海上的星星是最亮的,我能去看看吗?」
萧景珩见我难得提起开心的往事, 急忙过来捉住我的手。
「安安,只要是你想的, 没有什么不能的。」
我弯唇笑了。
一个月后,萧景珩劳民伤财,不顾满朝文武的劝谏, 造好了一艘巨大的木船。
比父皇的宫殿都要大。
临行前, 萧景珩的心腹劝他:「陛下,您过于悲恸,身体不能再舟车劳顿了啊!您要是真出了事, 江山怎么办?」
「若有意外, 你来监国。」
萧景珩说完,头也不回地带我上了船。
大船驶入海域, 有时随着风雨摇晃, 有时顺着洋流飘荡。
海域越来越宽阔, 星空越来越璀璨。
我笑着要萧景珩航行得再远一些。
他每次都笑着答应。
可三个月后,他不笑了。
「安安,我们就到这吧, 再远无辜的人就回不去了。」
我看了看满船愁眉苦脸的人。
「好。」
我又哭又笑的,拉着萧景珩,纵身跃入浩瀚汪洋。
他不疯了。
我也不恨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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