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不辞

我是人尽可夫的娼女,被当街凌辱时,被一位小将军所救。
他脱下披风,裹在我身上。
从来男人都是脱我的衣服,他是第一个为我穿衣服的。
为了报恩,我成了他的丫鬟。
他怜我、惜我,却从不碰我。
出征三个月后,他的头颅被敌国将领挑衅地挂在城墙上。
皇帝投降,献出城池与美人。
我隐姓埋名去敌国做贡女。
我要看看是谁,杀了我的心上人。

-1-
得知顾久洲死讯时,我高烧了三天。
雪也下了三天,他的头颅顶着风雪在城墙上挂着,任凭寒风蚕食。
大雪覆盖整个京城,白皑皑的一片,路上行人寥寥,守城门的官兵也偷懒,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咯吱咯吱踩在雪里,我登上城墙,小心翼翼地扶着石栏,取下顾久洲的脑袋。
他像睡着了一样。
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碎雪花,原本樱红的嘴唇变得惨白。所幸是冬天,他脸上的伤口凝结,没有腐化。
想起来不免心寒,顾久洲拼命守护国土,死后却无人替他收尸。
我强忍着鼻息的酸意,对他说:「将军,我带你回家。」
此时顾府,树倒猢狲散,俨然一座空宅。
我把顾久洲的头颅埋在后院的梨花树下,他生前最喜欢站在那里凝思。没有工具,我徒手挖了一个坑,血和雪混在一起,却比不上我心痛Ťú₈的万分之一。
掩好土,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在心里默许:
【将军,等梨花树开时,我再来见你。】
做完这一切,我从侧门离开顾府,走进永安巷的一家小户。
秦叔和秦婶正在等我。
「晚辞姑娘,你可想好了,去了就不能反悔。」
他们的女儿,躲在暗角,紧张地看着我。我朝大败,在京城挑选适龄女子去北齐做贡女。
秦叔的女儿,恰好在名册之上。都知道贡女有去无回,哪个正经人家愿意推女儿入火坑?
我不一样,在遇见顾久洲之前,我本就是娼女。
「嗯,想好了,从此世上不再有薛晚辞,我是秦月安。」
秦叔、秦婶闻言,拉着他女儿一同跪下:「晚辞姑娘,多谢你。」
我扶起他们,其实应当我谢谢他们,给了我机会,接近那个杀了顾久洲还要凌辱他的人。

-2-
三日过后,我顶替秦月安,跟着使臣来到北齐的都城。一行人安顿在简陋的帐篷里,任凭挑选。
而我的目标是北齐的大将军萧炎。
地位最高的人肯定最先挑选。其他贡女吓得蜷缩在一起,唯有我,在萧炎掀开帐帘的那一刻,站得笔直,媚眼如丝。
他与我对视的那刻,眸光一震,声音低沉:「叫什么名字?」
「秦月安。」
骨节分明的手钳住我的下巴:「有点姿色。」
他转头对使臣说:「就她了。」
使臣连连点头,我暗自松一口气,没想到如此简单。
布置华丽的卧房内,贵妃椅上铺着一张完整无缺的老虎皮,我轻轻一拂,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我回头向他行了个礼。
萧炎脸上勾起一抹笑:「喜欢?」
「没见过。」
他长臂一探,揽住我的纤腰,按进他胸膛:「今晚伺候得好,本将军送你。」
萧炎的唇欺上来的一瞬,我头一偏,转身想躲。他用力一拽,披在我身上薄薄的轻纱半褪到手臂,露出后背娇艳欲滴的芍药花。
他眯着眼:「谁画的?」
「一个画师。」我心尖一颤,脑中浮现顾久洲的脸。
萧炎从后圈住我的腰,亲吻我的背:「他知不知道你身子柔得跟水一样?」
我转了个圈,双手绕到他后肩,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柔声吐气:「今后,只有你知道。」
这欲拒还迎的本事,全是醉风楼的老鸨琴娘教我的。

-3-
当年,我被父亲下药卖入醉风楼。他哄我说,等大哥娶了嫂嫂便来赎我。我拒不接客,被琴娘关在柴房里足足一个月。
她讥笑道:「男人的话你也信?」
「爹说会来赎我,就一定会来。」
她冷嗤一笑,转身走出去关上门。
我偷跑两次未果,被抓回来一顿毒打。
琴娘养的打手不是吃素的,拳脚相加,半点不留情。
直到我呕出鲜血,他方才停手。
黑黢黢的柴房内,浓浓的血腥味道,我趴在冰凉的地上,角落里几只老鼠,吱吱作响。
它们对琴娘扔进来的食物虎视眈眈。我抢先一步,将饭菜塞进嘴里。那时我唯一想法就是要活着,活着才能逃出去。
第三次,我终于成功了。
家里的破屋变成了一座院子。父亲看见我脸的一瞬,大吃一惊,还是让我进门。
夜里,我听见刚过门的嫂嫂在数落哥哥:「你妹妹是进过醉风楼的人,我可不能和娼女同住一屋檐下,传出去让人笑话。」
哥哥唯唯诺诺:「好好好,明天一早我就让她走。」
「不行,现在就赶她走。回头醉风楼的老板娘找上门,让我们退银子怎么办?家里可没银子了,都用来盖房子了……」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爹带着琴娘手下的打手闯进来。
爹的五官皱成一团:「别怪我,一入娼门,终生为娼,你已经不是我薛家人。」
我才明白过来,琴娘的那一声嗤笑,是笑我太傻。
终于,我认了命,接受她的调教,成为醉风楼的首席花魁。
身下,刺痛感蔓延的一瞬间,我才回过神来。
萧炎的吻落在我眉心:「不舒服吗?」
他并没停下动作,眼神里夹杂着欲念和破坏欲,声音低哑:「忍着。」
他是我第一个恩客,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最后一个。
我咬着下唇,怕他看出我的窘迫,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泪水顺着他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顾久洲,你看吧,从前我想给你,你不要,如今我躺在杀你的人身下,费尽心机地取悦他。
别难过,我是在为你报仇。

-4-
骤雨初歇,我身上布满细细密密的香汗,萧炎坐在床边系腰带,我头轻轻靠在他后背,他转过来,盯了我片刻。
我猜,我的脸必定红粉绯绯,神态餍足。琴娘说过,这时的女人,是最勾人的。
萧炎在我侧脸落下一吻:「早些休息。」
我抓住他的手腕:「将军,不留宿吗?」
「不了。」他都到门口,转头对我说,「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翠萍去做。」
我点点头,确认他已走远,唤了翠萍的名字。
「姑娘,有什么吩咐?」
「打水,我想沐浴。」
「好。」
我遣退了翠萍。
翠萍出去前,再三问:「姑娘,真不用我帮你吗?」
「不用。」我在浴桶里,撒下香粉,拼命揉搓身体,洗去身上萧炎的味道。
身后的铜镜,映出我后背的芍药花,那是为了遮盖伤痕,顾久洲为我文上去的。
他怜我、惜我,一点也不似我在醉风楼里遇见的其他男子。
在醉风楼里,娼女分为三六九等,下等妓子,人尽可夫。中等妓子,色艺双绝,只接贵客。上等,便是我这种,天资过人,受琴娘悉心调教,只等待有缘人,一掷千金。
我登台第一日,九皇子一眼相中,他大手一挥,要买我做妾。
可人人皆知,他毒辣暴戾,上一位被他买走的女子,是横着抬出院子的。琴娘迟疑,他抬了一整箱黄金到醉风楼。
家丁上来绑我,我挣扎,又摔又打,他挥起长鞭,将我踩在脚下:
「还无人敢这般拒绝我,晚辞,别给脸不要脸。」
一鞭,足以让我皮开肉绽。
琴娘哭丧着脸劝道:「晚辞,你就从了九皇子,此生享尽富贵荣华。」
她曾许诺,让我自选恩客,如今看来是反悔了。
我执拗地说:「不!」
九皇子的鞭子落得更狠,他打完我还不解气,命人把我扔到街上:「我要让你知道,不从本王的下场。」
天空下起瓢泼大雨,我浑身溅满泥泞,血混合着泥沙,渗得伤口更加刺痛,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一个男人路过,他扒开我散乱的头发:「这不是醉风楼的晚辞姑娘吗?」
「你走开。」我认识他,他是醉风楼的常客,身家却买不了我。
他咬了咬牙,朝四周鬼鬼祟祟一看,拖着我走入暗巷。肥腻的手解我的衣裙,他的嘴落在我耳边,我侧头用力一咬,男人跳起来扇我一巴掌:
「你都落得如此田地了,还装什么装?!」
他欲再次俯身,耳畔飘来一个澄澈的男声:「你在干什么?」

-5-
一道正气凛然的身影落入眼中,小将军一身戎装。
「天子脚下,岂容你当街凌辱女子?走,跟我去府衙。」
男人不服道:「她是醉风楼的妓子,人尽可夫,你不信去问问。」
小将军看了看我,脱下披风,裹在我身上。我身体四周弥漫着好闻的木质香味,来醉风楼的男人,都只想脱我的衣服,只有他,替我穿衣服。
「哪怕是妓子,亦有拒绝的权利。」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敲击着我的心房。
男人后退几步,慌乱逃走。
小将军拦腰抱起我,双手染满了血。
「别,别脏了您的身子。」
「无碍。」
我用尽浑身力气,站起来,同他道谢,扶着墙缓慢前行,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痛到无力,我靠着墙壁滑跪在地。
小将军追过来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纵使他刚救过我,亦不能轻易相信。
我推开他的手,解开披风:「我没有家,你的披风还给你。」
「不用。」他看出了我的固执,手顿在半空。
我尝试好几次爬起来,伤口牵扯般地疼痛,动弹不得。
他咽了咽喉道:「再这样你会失血过多,不如跟我回去,我找郎中医治你。」
「不用。」男人哪有那么好心?他们的好,都是有代价的。
我终于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就泄了力。
身后男人轻轻一叹,他追过来,拦腰抱起我:「我带你回府,放心,我没有恶意,我是镇北将军顾久洲。」

-6-
镇北将军?
好像在哪儿听过,双眼迷迷糊糊,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趴在床上,婢女在替我上药:「姑娘别动,这伤口怕是要留疤了。」
我打算等伤好一点,便离开顾府。走之前,我不想欠人什么。被扔出醉风楼时,九皇子命人扒掉了我身上值钱的东西。
唯一剩下的,是揣在衣服最里面的一块玉,是娘留给我的。我准备去典当,还顾久洲买药钱。
走出顾府没多远,九皇子的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姑娘,可让我们好找。」他抓住我的手腕,「跟我去见九皇子。」
「我不去。」
「你的身契在皇子手里,由不得你。」
旁边蹿出来一道黑影,他一脚踹开九皇子的人,厉声道:「什么人敢在将军府门口造次?」
顾久洲长剑一挥,那人仓皇逃走。如果那时,我决绝离开,也没后来这许多事。
想到这些,心如这浴桶中的水温一般冰冷。
翠萍在门外问:「姑娘,时间不早了,洗完就早些安置吧。」
「好。」我站起来,披上寝衣。
她推门而入,递上一碗汤药:「是避子汤。」
我什么都没问,一饮而尽。
我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顾久洲站在梨花树下,回眸对我笑,我伸手一探,眼睁睁看着他化作雾气飘散。
头痛欲裂地惊醒过来,我双手撑着身子,坐起来,酸意堵在胸口,门外有人轻声说:「将军吩咐,送她走。」
心咯噔一下,果然一夜远远不够,得再想想办法,长久留在他身边。

-7-
回到贡女的住所,有人问起我昨晚的经历,我笑而不语,找个角落坐下。
使臣进来,问我们当中可有会跳舞的。
他说:「今晚北齐大将军设宴,需要人献舞。」
我不会放过每一次在萧炎面前露脸的机会,站起来,行礼轻声道:「大人,我学过舞蹈。」
「精通吗?萧大将军是北齐大王的亲侄子,大王没有儿子,待他如亲生,可不能失礼。」
「大人放心,我曾练过几年,绝不失礼。」
使臣上下打量我,开口道:「一会儿换上舞衣,和乐师一起排练。」
「是。」
我换上舞衣,薄如蝉翼的淡黄色衣衫,如玉的轮廓若隐若现。梳妆完毕,我对着铜镜转了一圈,芍药花露出一半,使臣看直了眼。
「大人,如何?」
半晌,他反应过来,咽了咽喉:「甚好,甚好。」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嘱咐道:「这舞衣像为你量身而制,好好跳。」
我跟着婢女穿过廊桥,来到湖边的水榭。宾客还未入席,我手已泛起一层薄薄的汗。
上一次跳舞,是顾久洲生辰。他说他不喜过生,他娘因难产而死,他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
他忧郁地望着天空,我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我娘也早逝,她是世上唯一疼过我的人。
院外不知是谁吹起长笛,我跟着音律,在梨花树下,翩跹而舞。
顾久洲敛回思绪,眉头舒展。
舞至一半,九皇子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他手里拿着我的卖身契,握住我的手腕:「跟我回府。」
顾久洲挡在我身前:「殿下,素来身契买卖,要双方签字画押,晚辞可有在身契上签字?」
九皇子顿住,顾久洲继续道:「若殿下还是不解,末将可请示皇上……」
「不用了。」
他眼神一扫,啪的一声,把卖身契按在桌上,咬着牙低声说:「走着瞧。」
如若那时,顾久洲不替我出头,便不会得罪九皇子,他也不会怂恿皇上,命顾久洲带病出征,最后战败身亡。
或许,我天生不祥,不配得到一丁点温暖和怜惜。回忆在脑中翻涌,捏着扇柄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
登台的一瞬,我看见右侧坐着一张熟悉的脸。
他是齐鸣,顾久洲曾经的副将,他也认出了我,眼神带着一丝惊异。
我心跳如擂鼓,强作镇定,丝竹声响起,我翩翩起舞。姗姗来迟的萧炎入席,我舞步至宾客身前,水袖一拂,眼神妩媚。
大臣们露出猥琐的笑,萧炎反而僵硬着脸。我随着乐声,舞回台中,北齐大臣被我撩拨得不上不下,站起身来扑我,我灵动一转。
他摔在地上,不仅没恼,笑得更开,两侧的宾客开始起哄:
「抱住她,抱住她。」
萧炎端起手中的酒杯,喉结滚动了两下,猛地拍了两下桌子,怒吼道:「是谁给她穿成这样的?」

-8-
乐声骤停,所有人纷纷跪下,萧炎像一只发怒的野兽:「都给我滚出去。」
我正准备转身,他指着我:「你,给我过来。」
其他人埋头退下,我一步一步缓缓靠近他。萧炎一把将我拽入怀中,另一只手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吻住我的唇。
他撬开我的齿贝,将酒渡给我。
「不要。」我心很慌,余光瞟向齐鸣的背影。
萧炎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弯腰扛着我,走进内室,扔到床上,咬着我的耳垂:「我不喜欢你穿成这样,不喜欢别的男人用那种眼神看你。」
我的心狂乱地跳,双目蓄满泪珠看着他:「可我是贡女,不仅要伺候将军,还有别人。」
「那就不要再有别人。」炽热的吻落下来,夺去我的呼吸。
我沉沦在他的圈地里,心脏又疼又紧。琴Ŧű̂ₜ娘曾说过,男人的爱很短暂,但占有欲不是。
现下看来,如果齐鸣不拆穿我,我离成功又近一步。

-9-
累到浑身无力,我昏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萧正在穿衣,我接过他手中的腰带,双臂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他腰间。
「以后,你就住这里,只伺候我。」
「是。」我答得乖巧。
他挑起我的下巴,在嘴角轻轻一吻。
我拽着他:「将军今晚,还是不留宿么?」
「不了。」他合上门。
翠萍又送来了避子汤。她问我:「姑娘,还沐浴吗?」
「不用了。」既然已留下,便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我想去院子里走走,你不用跟着。」
翠萍思考了瞬,点头说好。
我沿着回廊一直走,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脑中一遍遍浮现被萧炎压在身下的场景。
想到顾久洲,曾有一晚,我们差点做了一夜夫妻。
那日,他赴宫宴回来,被贵妃暗中下了催情药。齐鸣扶着他进屋时,他浑身燥热,嘴里嘟囔着:「打水,打冷水。」
一桶冷水泼下去,依旧得不到纾解。
齐鸣请来相熟的郎中,郎中看后,连连摇头:「这药有时效,将军凭借意志力撑过便好。」
「可他难受得要紧。」
「那,便ŧůₘ与女子欢好。」
我抿了抿嘴,齐鸣与郎中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我深吸了一口气,这副身子,给旁人,不如给他。
我扶着他坐在床边,他克制道:「晚辞,你想干什么?」
「给你,解药。」我褪尽衣衫,靠近他滚烫的胸膛。
大概是我后背狰狞的疤吓到了他,他用力一推,从枕下掏出匕首,一刀划破自己的手掌,靠疼痛来压制欲望。
我有些屈辱,眼角挂着几滴泪。
他声音低哑:「快把衣服穿上。」
「你嫌弃我,是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不想你后悔。」他深吸一口气,隐忍道ṱŭ̀₄,「亦不想我后悔。这事应当两情相悦,贵妃为了引诱我,给我下了药。若我以解药之名,要了你,那我和贵妃又有什么区别?」
我的心触动了一下,黏糊又潮湿,又泛着隐隐的酸意。
我合上衣衫,取出柜子里的纱布,替他包扎伤口。他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另一只手握拳抵在额头,上面布满汗珠。
「贵妃,为什么要给你下药?」
顾久洲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后来她退婚,入宫为妃。今日她趁四下无人,告诉我她后悔了,我婉拒。她央求我陪她喝一杯,没想到……都是我的错。」
他总是这样,明明错的是别人,却要责怪自己。
那晚的风很大,簌簌地敲打着窗棂,连同我的心,也一颤一颤地动。此刻,狂风如狮吼,仿佛那风一路吹到了北齐,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男人的声音,随风一起灌入耳中:「姑娘穿得单薄。」
一回头,是齐鸣。

-10-
我知道他会来找我,没想到这么快。
他目光停留在我脖颈上的乌青,凝眉道:「姑娘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成为贡女?」
我直言不讳:「为了顾久洲。」
他怔然,而后低声:「若将军还活着,看见姑娘这般自轻自贱,定不会好过。我想个法子,送你回去。」
「回不去了,齐鸣。」我如鲠在喉。
「将军在世时,敬你惜你。如今你屈辱地躺在其他男子身下,晚辞姑娘,值得吗?」
「为了顾久洲,值得。」
「姑娘,你想杀萧炎?」
攥紧拳心,迎着寒风:「对。」
「若我告诉你,杀将军的人并非萧炎呢?」他的眼眸,暗了几分。
我心尖一颤:「齐副将,你为了阻止我报仇说谎。」
「不,害死将军的不是萧炎,萧将军与我们,各为其主,数次交手,惺惺相惜,亦敌亦友。」
他顿了顿,继续说:「当时顾将军久病不愈,萧炎说不想胜之不武,便提议各自退兵三里,待顾将军病好后再战。」
可是顾久洲,没有等来那场公平的战役。他死在和萧炎比完骑射,回营的路上。那人残忍地将他杀害,割下他的头颅。
那人连夜偷袭北齐的军营,结果惨败。他将顾久洲的身躯扔在横尸遍野的战场,暗中命人带着他的头颅,回到盛京,挂在城墙。
百姓们误以为他们爱戴的将军,打了败仗,害他们失去了家人,害国家损失了城池。
顾久洲的头颅,迎着寒冷的北风,接受世人的唾骂。
无人在意的角落,那个真正的凶手,露出邪魅的笑。
齐鸣红着眼眶说完这一切,他激动地抱住我的双肩:「姑娘,你回去,想为将军报仇的不止你一人。」
嗖的一声,一支箭穿过我俩之间,刺向后面的柱子。
萧炎站在不远的暗处:「放开她!莫非南魏的将军,都喜欢晚辞?」
我僵直在原地,他叫我晚辞,他认识我。

-11-
萧炎命人带走齐鸣,我被他拽回卧房。
他长臂一挥,我趴在桌子上,茶壶连同茶杯碎了一地。
我强忍着泪意,问他:「你认识我?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故意……」
萧炎对上我的眼睛,眼里愠色渐浓,语气Ţŭ̀₋无甚波澜:「你以什么立场质问?薛晚辞,先骗人的是你。」
他冷笑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画像,上面有斑驳的血渍。
是我的画像,住在顾府时,顾久洲为我画的。
那天他带我去花灯会,街边有画师,替人画像。一对母女,坐在前面,小女孩在母亲怀里笑得如沐春风,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和母亲,出神地看了许久。
「你喜欢?」
在醉风楼,琴娘也曾请画师为我画像,供恩客挑选。精心打扮,仪态造作,画中人披着面具,不是真正的自己。
我想拥有一张独一无二的画像。
顾久洲轻轻地拍了拍我,我回答道:「喜欢。」
「改天我替你画。」
「将军学过画画吗?」
「学过。」他低头一笑,递给我一块白糖糕,我瞪大了眼睛。
他笑道:「方才看了在那个摊位站了许久,你喜欢吃这个?」
我眼眶有一丝灼热,一时竟不知道要什么,平静的心,好像投入了一枚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我咬了一口,不是我的娘的味道,但已经很暖很甜。
回府后,顾久洲便搬出了他的画架,对着我描摹。我坐了一个时辰,身子有些僵,他放下笔对我说:「等我上好色,再送你。」
后来,我没有收到画,原来他日日带在身上。
巨大的情绪起伏,险些让我窒息,声音发抖道:「是他给你的?」
他垂着眼皮,我扑过去,拽住他胸前的衣领:「你快说啊!」
「我替他埋尸,没有头颅,若不是他拽在手里的这幅画像,我还认不出他。」

-12-
「你怎么知道这幅画是他的?」
他面色阴沉:「他拿出来跟我炫耀过好几次,说这是他的心上人。」
轰隆一声,巨大的震惊袭来,我故作镇静道:「你第一次见到我,就认出了我?」
「对。」
我的手紧紧地握成拳,胸膛起伏:「你为什么不拆穿?为什么还要和我……」
「不知道。」他眼神闪躲,身体微微抖动。
我难以置信,摒除眼眶的泪水,问他:「他同你说过什么?」
「你们之间的许多事。」
他说,他与顾久洲交战多年,各有输赢,彼此欣赏。原本这场仗是不该打的。
可是九皇子,凌辱了北齐送去和亲的公主。北齐大王震怒,命人连夜出兵,攻破南魏三城。
顾久洲临危挂帅,与他交战。
他看着顾久洲苍白的脸,说他这病来得蹊跷,让他提防身边人。萧炎说:「让等你好了再战。」商议后各自退兵三里。
那天天气特别好,顾久洲与萧炎约好比骑射。
比赛开始前,顾久洲轻咳了两声,他掏出手帕,从怀里掉落出一张小像。
萧炎捡起来,上面是一位美人儿,明眸皓齿,双瞳剪水。
「堂堂南魏大将军,竟也带着这儿女情长的东西。」
「她是我的心上人。此战打完,我便回去,向她求亲。」

-13-
可他,没有回来。
我的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确实说过要娶我。花灯会上,不凑巧被我父亲看到,我同镇北大将军在一起。
他厚颜无耻地找上门,脱口而出叫顾久洲:「贤婿。」
我拦在他身前:「你来做什么,滚!」
父亲沉下脸:「怎么,做了大将军的女人就不认爹了?」
「是你先不认我的,你说过,我已不再是薛家人。」
「父女间吵架的气话哪儿能作数?」他笑得谄媚,令我感到恶心。
「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顾府门口人群越围越多。
顾久洲笑得和风细雨:「晚辞的卖身契在我府上,她是我顾府的人。」
父亲的手抹了一把唇:「行,你收了我闺女做通房,把聘礼给我。」
「什么聘礼?我早已父母双亡。」我怒斥。
「不认我是吗?」他上来拽住我的头发,掀开我的后背,「你是我卖进醉风楼的女儿,看看你满身的疤,都是你逃出来被老鸨的打手打的。」
他如凶神恶煞般,一字一句扎进我的心脏。
顾久洲用力一拽,他摔在地上,爬起来,嘴上仍未停止辱骂。
我忍无可忍,拔出顾久洲的佩剑,抵在他身前:「滚,再让我看到你,我要你的命。」
他呸了一声,屁滚尿流地走掉。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看样子还嫌没看够。顾久洲轻咳一声,抓住我的手,声音洪亮:「放心,你不是什么通房,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14-
一句解围话,我没有当真,跑到卧房收拾细软。
顾久洲跟了进来:「你去哪儿?」
「我不能再给你惹麻烦,我得走。」
「行,先把这个吃了。」一袋白糖糕塞进我手里,温温热热。
我才发现,他额头汗莹莹的,方才他说去办点事,原来就是这个。
「不吃。」我塞回他手里,顾久洲「嘶」了一声,才发现他手掌里原本愈合的伤痕,又裂开了。
我盯着他,他笑道:「抢不赢那些大婶。」
我替他上药,又气又好笑:「为何英明神武的大将军,私下这般模样?」
「我是人,又不是神。」他的声音柔和。
我问他:「疼吗?」
月色冷淡,烛花飞溅,他的手指,在我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
轻微的痒意,好像钻进了心里。
我站起来准备把药瓶放回去,顾久洲一下握住我的手腕,他指着我的脖颈说:「晚辞,你这里也有伤。」
定是刚刚,被我父亲抓伤的,他夺过我手里的药:「我帮你。」
胸腔里的那颗心,顿时不平静了。他低着头,神情专注,我屏住了呼吸,任凭那一寸肌肤的凉意带着刺痛,层层渗透。
「你不必走。」上好药后,他站在门前,目光落在收拾一半的细软上,「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娶你,肯定说到做到。」
我愣住,他好似说笑:「你也不想,英明神武的顾大将军,在百姓面前食言吧?」
顾久洲还是食言了。
世事无常,我再也等不到他娶我的那天。

-15-
悲伤像一股汹涌的潮水,搅得我眼底一片潮湿。
我对萧炎说:「我要离开北齐,回去报仇。」
他冷嗤一笑:「报仇?如何报?你不会武功,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他走近我,扼住我的下巴:「还是你又想,主动献身?」
我朝后一退,脚踩到了碎茶杯,捡起来,对着他:「你休想再碰我。」
「晚辞,做我的女人,不好吗?」
「不好,我活着只有一个目的,替顾久洲报仇。」
「他已经死了,改变不了,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萧炎步步紧逼,我的背抵拢柜子。
「你口口声声说,把顾久洲当作朋友,你明知道我的身份……」
他掐住我的脖子,勃然大怒:「薛晚辞,你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是吧?当日挑选贡女,若不是我认出了你,你不知在哪个男子的胯下接受凌辱。你这背上的芍药花,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会文的吗?是你蠢,还是我蠢?」
他面红耳赤,呼吸急促,须臾,一个强势地吻落在我唇上。我双手抵在胸前,手里的破瓷片陷入掌心,血一滴一滴往下落。
疼痛,令我失去耐心,我张开嘴咬伤他的唇。
萧炎吻得更深,直到血腥味弥漫鼻息,他喘着气,放开我。
「就算没有那幅画像,我还是会选你。」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杀气。
我抹去唇边的血珠,讥笑道:「你不能再碰我,萧炎。」
他一愣,我继续说:「除非你想死。」

-16-
正如萧炎所说,我手无缚鸡之力,何以报仇?
来北齐前,我想了个法子。小时候我生病,父亲舍不得拿银子请郎中,是母亲冒雨去山里寻来草药,她不懂医,不敢直接喂给我。
便把草药熬成水,让我浸泡在里面。
我真的痊愈了,那之后很少生病。我学着母亲的法子,将三种最毒的药材研磨成粉,混合着香料,一起沐浴。
时间久了,我成了一个毒人。
毒气会在男女欢好之时,顺着汗液侵入身体。所幸我与萧炎接触还不够多,否则他早已毒发身亡。
「你……」他气恼地再次来掐我的脖子,「你觉得这样,我就会放你走?让你爬上九皇子的床,像取悦我一样取悦他?」
「我不许。」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萧大将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与我纠缠不放?」
他眼底晃出一抹狠戾的光:「信不信我把你扔进军帐,看看与你一同来的贡女,现在是什么下场?」
我冷冷一笑:「将军还不知,我出身勾栏,什么样的污秽事我没见过?」
「砰」的一拳砸裂了木桌,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汩汩流下:「留下来,我替你报仇。」
「我凭什么相信你?」除了顾久洲,我无人敢信。
萧炎转身从书柜里抽出一张图纸,他指着红点说:「我们在这儿。」
他又指了指南魏的都城:「不出一个月,我便能杀到这里。没有顾久洲,南魏不过是轻轻一碰就碎的瓷瓶。」
「你们假意议和,实则……」
他眼波流转:「攻打南魏,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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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在了北齐军营,那之后萧炎再没碰过我。他吩咐翠萍,日日看着我沐浴。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祛除我身上的毒性。
这日出浴,翠萍拿来我的寝衣,她的手顿在半空,愣了一下。
我问:「怎么了?」
「姑娘背后的芍药花,好像淡了些。」
我心脏一抖,在她出门之后,站在铜镜前,扭头看了许久。这是ƭü₋顾久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如今,连它也留不住了吗?
记得他出征前夜,我帮他收拾行装,忙得不可开交。他却站在梨花树旁,在月光下,痴痴地往我这边看,嘴角带着笑。
「将军不过来看看吗?若是到了军营,找不到东西,可别埋怨我。」
他笑得更开,走过来说:「不会,晚辞做什么,都合我的心意。」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只听过他夸人,从未见他骂人。
只是,这样好脾气的人,也会在我被人当街辱骂时,露出愠色。
收拾好行装,我们打算去买白糖糕。
不巧老板关门得早,往回走的路上,顾久洲不知去哪儿了。
我被一位老妇拽住,她指着我的鼻子对旁边的人说:「她是个娼女,勾引我们大将军。红颜祸水,我见过她背后的疤,可怖得很。你最好识趣些,离大将军远点,若他此行打了败仗,你就是罪人。」
「信口雌黄。本将军行军打仗,见惯杀戮,未曾有看走眼的时候。晚辞她心地善良,和你口中判若两人。若有人再造谣,休怪我不客气。」顾久洲眼神凛冽,牵着我走出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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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顾府,我抽回手,垂目不敢看他:「将军,谢谢你刚刚替我说话。」
「晚辞……」他来揽我的肩膀,我后退一步。
「将军明日要出征,早些休息。」
被他一拽,我撞进他怀里,只听他问:「你怕什么?」
「将军,我一无所有,自然什么都不怕。你不一样,不能因为我玷污了你的名声。」
「怎么会?」他蹙眉。
「我这破烂的身躯,配不上你。」
「若你介意的,是你身上的疤,我有办法。」他不容分说地拽着我往书房走。
举起画笔的那刻,他顿了一下,满脸通红:「失礼了。」
他轻轻撩开我的头发,掀起我的衣领,在我背上作画。笔尖触到肌肤,那微微的痒意,一路钻进心里。
「今日不能沾水,明日,我让管家请盛京最好的纹师来固色,这样你就再也没有疤了。」
「为什么是芍药?」我转身看向他。
「因为你就是芍药。」他目光灼灼,我心扑通扑通地跳。
第二天一早,他出征时,面色惨白。我都快忘了,连日来他久咳不愈,此次是带病出征。
顾久洲看出我的担忧:「放心,随军的郎中会照顾好我。等我回来。」
他轻吻我的眉间,那是此生我们唯一的吻。
门咯吱一声推开,我回过神,穿好衣衫。
萧炎站在门外,我转身:「有事?」
「无事,明日将攻打蕲州,跟你说一声。」
蕲州,在南魏都城的西边,攻下它,南魏便要亡了。
正好,春天也快到了,梨花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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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顾久洲的南魏军队,如同一盘散沙。
萧炎很快破了南魏都城,擒获了南魏君王。我站在顾府的残垣断壁中,找到了那棵含苞待放的梨花树。
出发前,萧炎曾问我,跟不跟他一起杀进皇宫。
我说,不必了,把九皇子交给我就行。我还有事要做,不止九皇子,还有许多人,要为这场悲剧负责。
走到薛家门口时,看见一位佝偻的老人背着柴进去。院子里的女人对他又打又骂:「老家伙,让你上山砍个柴,这么慢!」
她身旁站着我的兄长,一言不发。
老人光着腿,满是伤痕。
活该。
我在后院等了很久,等到日暮西沉,等到他们都熟睡,然后用一把火,结束了这一切。
烟雾弥漫,我听见老人的嘶吼,妇人的求救。
我心如止水,若是没有他们的贪婪,我不会入醉风楼,不会遇见九皇子,顾久洲还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血脉至亲又如何?他们只想将我啃噬干净,还不如我亲手了结了这一切。
我满身是灰地回到萧炎暂居的别院。
他眼神中带着错愕,我问:「人呢,在哪儿?」
「在地牢。」
我问他要了一把匕首,径直走了下去。

-20-
他哪里还像一个皇子ṱű⁺,双手被铁链锁着,眼神空洞。
见着我的那刻,他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原来是你。」
「薛晚辞,你叛国。」
「想想以后南魏有你这样的人为皇,还不如早些灭国了好。」
我三两下挑断了他的手筋,他痛得蜷缩在地上,冷汗直冒。
我将他踩在脚下:「顾久洲的病,是你暗中下的毒,对吗?」
他呵呵一笑,算作默认。
「你故意凌辱北齐公主,挑起两国纷争,又说服你父皇,命顾久洲带病出征,暗中杀了他,割下他的头颅,凌辱他。」
「为什么?他忠君爱国,他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有些人,什么都没做,本身就是一种错。」听了他的回答,我脚用力一踹,像他当年踹我一样。
「无耻!」
「薛晚辞,要怪就怪你自己。我想要的东西,就算得不到,我也不许别人得到。」
我用力掐着手心,用剧痛掩盖心底骤然汹涌的恨意:「你可以杀我,为什么要他的命?」
他呕出一口鲜血:「杀了你,太便宜了。想要你尝尝痛失所爱的心情。」
「你知不知道,我割下他头颅的时候,他还没断气。他求我,不要再去伤害你,好一个痴心儿郎。」
他笑得疯魔。
我的心脏仿佛被尖刀剜成了千块万块,每一块都在被啃咬,被销蚀,被刺穿。
我噙着泪,一块一块割下他的肉。
地上的血越积越多,九皇子早已断了气。他那破烂不堪的尸首,被我安排人挂在城墙上。
三月的暖阳很快腐蚀,一架皑皑的白骨,荡在风中,无处葬身。

-21-
萧炎来看我,他说:「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凤冠霞帔我都准备好了。我已说服了舅舅,你与表妹都是我的平妻,不分大小。」
我淡漠地扫过他的脸:「我还想见一个人。」
南魏皇帝曾经的贵妃。那个辜负了顾久洲,又连同九皇子一起陷害他的人。
此时的贵妃已经是被扔在军营里任人耍玩的女人。她衣衫破烂,双脚锁着镣铐。
「你是谁?」
「我叫晚辞,是顾久洲的未婚妻。」
她低头邪魅一笑,抬手扶了一下头发上污迹斑斑的簪花:「原来就是你呀!」
「明明是你退婚,是你先负了他。为什么要联合九皇子,说服皇上让他出征?」
「这世上,很多事没有理由。我与他青梅竹马,幼时的情谊值几个钱,要做就做至高无上之人身旁的女人。」她唇角泛起一丝笑。
我攥紧了裙边:「你身为贵妃,还不知廉耻给他下催情药!」
「晚辞姑娘,和不爱的人睡觉的滋味,你体味过吗?」她声音尖利地反问我。
蓦地,我想起在北齐时的日子,冷声道:「你不配爱他。」
「如果不能两全,那我只能舍其一。九皇子没有生母,他答应我,待他登基,封我为太后。」
「你和他同龄,你们……」
「那又如何,我要的是后宫主位。」
我胸中烧起一团火,忍不住冲上前拽住她的衣领:「你已经舍弃过他一次,还要赶尽杀绝。」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我过的也不是人的日子。」她眼神决绝。
我松了手,走到营外,侍卫问我:「姑娘,还动不动手?」
「不必了,就让她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吧。」

-22-
我答应过萧炎,他把九皇子交由我处置,我嫁给他。
大婚这天,我坐在窗前梳妆,一身凤冠霞帔。
春风轻拂,窗台散落着几朵梨花。翠萍欲来给我盖红盖头,我拦下:「等等,我要去个地方。」
我打开侧门,穿过小巷,一步一步走向顾府。
翠萍见势不对,跑回去叫人。
梨花树枝随风摇曳,霏霏如雪,我的手刚摸到树枝,被萧炎一把拽走。
「你干什么?跟我回去成亲。」
我对他微微一笑:「我想顾久洲了,来看看他。」
他表情一滞,我继续说:「他的头颅,就埋在你脚下。」
萧炎后退一步:「走。」
我挣扎着,抱紧树干:「不走,就在这里。」
萧炎用力拉我,梨花花瓣纷纷而下,香味四溢。
一来一回,他失去了耐心,拦腰抱起我。
不行,不能走,差一点,我口吐鲜血,萧炎停下步伐,放下我。
我又吐一口血,喷在他红袍上,他愣住:「晚辞,你……」
「我服了毒。」我一步一步靠近梨花树,跪在树前,眼前渐渐模糊,顾久洲,我要死在这里了。
跟你一起。
萧炎追过来,将我抱起,冲身后的人大喊:「去找郎中。」
我挥着手,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抱走我,我要死在这里。」
五脏六腑都很疼,意识飘飘荡荡,噗的一声,黑色的血,染脏了嫁衣。
顾久洲,黄泉路上,我要做你的妻。
番外

-1-
萧炎第一次见晚辞,不是真人,是顾久洲不小心掉落的画像。
不过一张纸而已,他视若珍宝。
画上的女人,确实姿色过人。
萧炎问:「是哪个世家贵女?」
顾久洲浅笑:「平民之女,但却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萧炎不屑,顾久洲肯定是女子见得不够多。
凭什么他就能遇见最好的?

-2-
他们约在马场较量。
很明显,顾久洲的状态不对,嘴唇乌青。
他说是病,可萧炎瞧着像是毒。
生在北齐皇室,这些手段他是见过的。
只是两人身份特殊,他不好明说,只是提醒他,让他提防身边人。
上马的一瞬,那张小像又掉了出来。
萧炎问顾久洲:「她真的有那么好吗?值得你上心?」
后来两次见面,萧炎记住了那个女子的名字。
叫晚辞。

-3-
军营被夜袭时,萧炎有些气恼。
没想到顾久洲会如此阴险,直到反攻胜利, 他看见领军的人不是顾久洲,是南魏的九皇子。
听闻顾久洲ṱüₘ已死, 萧炎连夜赶往战场。
他与顾久洲交战多年,萧炎甚至想过,若此战胜利, 便招降他。
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若不是那张画像,根本认不出失去头颅的顾久洲。
萧炎将他就地掩埋。
心里暗自叹息, 失去了一个好对手。

-4-
那幅画像, 被萧炎辗转带在身边。
不知道画中人, 听到顾久洲的死讯,会不会哭成泪人儿?
再一次见到晚辞,她笔直地站在萧炎面前。
他先是一愣,她怎么会成为贡女?
而后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他选了她, 萧炎暗自说服自己, 就当是帮顾久洲照拂他未过门的妻子吧。
可女人不这么想。
她穿着一身薄薄的轻纱, 双目莹莹地看着他。
纤腰盈盈一握, 萧炎冷却的心脏,蓦地悸动了一下。
他做不到坐怀不乱。
他看见了晚辞背后的芍药花。
他蓦地想起, 顾久洲曾说过,她如芍药,娇艳而不娇气, 可入药, 专医人心, 情意绵长。

-5-
那一晚过去,萧炎提醒自己,不能更多了。
他想, 三五日不去见她,就会淡忘。
可当她穿着舞衣去撩拨其他人的时候,一股控制不住的怒意, 让他想碾碎这个女人。
回廊上, 他听到了晚辞与顾久洲的旧部下的谈话。
原来, 这个女人,是来替顾久洲报仇的。
她错把他当作了杀夫仇人。

-6-
那晚,在烛火下,萧炎拿着画像,盯着血迹看了许久。
顾久洲, 你没爱错人。
她亦满心满眼都是你, 不惜性命。
可萧炎的心里却生出一股无端的妒意。
他无法想象,晚辞被其他男人压在身下的场景。
他要留住她。

-7-
大婚当日,萧炎痛失所爱。
她决绝到服毒自尽, 要与顾久洲做一对鬼夫妻。
或愤恨, 或气恼,或嫉妒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萧炎夜不能寐。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成全,将晚辞埋在了梨花树下, 与顾久洲一起合葬。
若有来世,愿你们二人圆满。
而我,不复相见。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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