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

父皇让我去和亲。
母后指着我的两个贴身婢女绿萝和紫嫣道:
「你选个替身,让她代你去。」
我刚伸出手指,就看到空中飘过几行字:
【女配这个害人精,自己不想和亲,就拉婢女下水,简直丧尽天良!】
【没关系,绿萝有咱太子护着呢,等她上了北戎的马车,太子立刻就会派人把她劫走!】
我皱着眉,缓缓把手指移向紫嫣。
空中的字幕又开始划过——
【选紫嫣更惨,我记得原著中女配只是和皇后提议想选紫嫣去,少将军就直接杀到了公主府。】
【男主还真是一点都不怕公主啊,毕竟他可是未来的驸马爷呢。】
【谁想当那个驸马,要不是公主一直缠着男主,他早带着女主浪迹天涯去了。】
我脸色苍白地看完,就看到字幕继续滚动:
【和亲也没什么不好,那北戎王虽是反派,但暗恋公主已久,公主过去,就是皇后的待遇。】
【可惜周朝毁约在先,找人替嫁,北戎王大怒,不久他们的铁蹄,就将踏过周朝的国门。】
看到这。
我默默放下了手指。
对母后叹了口气道:「算了,我嫁。」

-1-
说完这话,景仁宫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神色各异。
我坐在上位,看得真切,绿萝和紫嫣眼中,皆闪过一抹喜色。
她们果然也是不愿意去的。
只有身旁的母后,听到我的话,又气又急。
「昭宁,那北戎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苦寒之地,寸草不生的地方,你过去后可想过会受多少苦?!」
我自幼熟读百书,又酷爱读地方志,自是知道北戎是怎样的贫瘠之地。
起初得知父皇要让我去和亲时。
我一颗心如有千斤重。
母后千方百计为我筹谋。
我方才尚且存一丝侥幸心理。
可现在看到空中那些诡异的字幕。
知道我若找人替嫁,会给周朝带来灭顶之祸。
我如何也不敢赌了。
我正想着如何说服母后,就听母后道: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绝不能眼睁睁送你进虎口!
「既然你舍不得她们,那母后就替你选!」
说着,她随手指向绿萝。
绿萝看到后,身体一软,哭着道:
「求皇后娘娘开恩!」
【皇后真是恶毒,自己的女儿舍不得,就想让别人的女儿去!】
【不愧是女主的生母,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怕宝宝,咱们太子殿下,还有三秒钟抵达战场!】
【只有我注意到女配竟然会改变主意,想亲自去和亲吗?】
【楼上的,公主肯定是随便说说的啦,这人最是伪善了!】
我皱着眉,看完空中的字幕。
待看完最后一个字。
就看到景仁宫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推开。
一个身穿冕服的男人,背光站在门口。
我猛然又看看字幕。
太子哥哥,竟真的来了!

-2-
太子哥哥出现的那刻。
我明显感觉ẗũ̂ₗ到绿萝的身体跪得直了些。
仿佛是来了靠山,眼中的泪都没了。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就看到母后扬起眉,朝太子哥哥招了招手。
「老三你来得正好,快来劝劝你妹妹,这和亲的事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要……」
母后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太子哥哥生硬地打断。
「母后,我就知道昭宁不会那么痛快同意和亲,竟然想出让别人替嫁的主意!」
太子哥哥看向我。
恨铁不成钢道:
「我平日只知你胆小怕事,但和亲这么大的事,你也敢李代桃僵?!
「绿萝和紫嫣都是从小陪你一起长大的,你怎么狠心让她们去!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太子哥哥一句接着一句。
语气一次比一次重。
仿佛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盯着我的眼神,也和往日完全不同。
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温柔的哥哥。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我鼻子有些酸。
原来我在太子哥哥心中,竟是这样的人?
眼前的字幕继续滚动——
【哦吼,这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看公主一副委屈的样子,还以为冤枉她了呢!本来她自己就不想去啊,不然一开始皇后让她来,她怎么不拒绝?】
【太子早就忍公主很久了,又蠢又笨的女人,若不是看她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太子才懒得搭理她。】
我捏着帕子的手一紧。
眼睛被泪水打湿,有些模糊。
记忆,却跟着回到了六岁那年。
明明那时候。
三哥还不是这样的。

-3-
六岁时,我得了天花。
整个公主府被看守起来,除了太医,连母后也进不去。
她只能含着泪,去明德寺为我祈福。
我躺在床上,烧得有些糊涂了。
原先伺候我的几个奴婢,也都因传染天花倒下。
我嘶哑着嗓音,唤了几声,始终没人搭理我。
却在迷糊中,摸到一个温暖的手。
我感觉有水杯靠近我的嘴唇。
我饥渴地饮完杯中的水,又沉沉睡去。
那几天,可以说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
整个寝宫里,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
我只能躺在床上,泪打湿了枕头,哭着叫着父皇和母后。
到了晚上。
我哭得累了。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了耳边有人在唱着童谣,和母后哄我入睡时一样。
后来,我的烧退了,意识也清醒了很多。
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三哥趴在我的床边。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太子。
只是父皇酒后,和一个宫婢生的不受宠皇子。
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厉害。
冷宫里的奴婢,人人都欺负得了他。
我醒来后,三哥手中正拿着茶杯,与我面面相觑。
我能看到他眼里的紧张。
他有些局促道:「我、我只是……」
我看着他笑了,「三哥,我渴了。」
我认得他。
以前贪玩时,我钻过冷宫的狗洞。
看到有嬷嬷在打一个小哥哥。
我正想出声阻止,绿萝却拉着我低声道:
「公主,这三皇子的事,我们还是别管了,不然回去皇后娘娘就知道咱们跑冷宫来了。」
我有些犹豫。
却见绿萝咬着唇道:「您是公主,大可任性,但皇后知道奴婢带您来冷宫,奴婢就该受罚了。」
我不想看到绿萝受罚。
可不愿看到三哥饿肚子。
于是,我把身上揣着的最后一袋桂花糕,偷偷放在了角落里。
之后,我便病倒了。
这还是我俩,第一次正式见面。
却听三哥道:「你是……四妹妹吧?」
原来,他认得我。
三哥拿着茶杯,一步步靠近我,把水递到我面前。
他拿着茶杯的手,黝黑又粗糙,指甲缝里还隐约能看到一些黑色的污垢。
「你生病了,得多喝点水。」
可他的声音却像山间清泉,清澈又温柔。
就像……那夜,在我床边唱童谣的声音一样。
那年六月。
我的天花终于被治愈,身体逐渐好了起来。
母后膝下无子,三哥自那日起,便寄养在母后名下。
自此,他由一个庶出变为嫡出,皇宫内再无人能欺负他。
我和三哥,一同长大。
他什么都让着我,宫外有好东西,也都带来给我玩。
这还是。
他第一次如此严厉地呵斥我。
那些字幕说。
三哥是因为我的身份,才接近我的。
我该信吗?

-4-
太子哥哥看我出神,迟迟未回应他。
越发气恼。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在和你说正事,你竟还在发呆!
「你说说你,就连你身边的绿萝,都比你聪慧不止一点!」
我思绪这才从回忆中抽离过来。
就看到字幕又在滚动——
【太子就喜欢聪明人,只有绿萝女鹅才能跟上他的节奏。】
【绿萝要有公主这样的出身,早是闻名天下的才女了,哪像公主,简直是天下第一草包。】
【楼上的,虽然我也不喜欢公主,但她三岁就能背诗,五岁写赋,也不算草包吧!】
【她还不草包啊?当年守在床边给她喂水、哄她入睡的根本不是三皇子,人都能认错,这还不笨?!】
看到这。
我目光微滞。
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身边的母后被我吓了一跳。
他以为我是被三哥的话刺激到了。
立刻为我辩解道:
「老三,这是我的主意,你休要迁怒昭宁!」
太子哥哥脸色越发凝重,显然并不相信。
「母后,从小到大,昭宁不管闯什么祸,您都选择包庇她。
「可是这次是和亲,属于国事!您再如此维护她,迟早会害了她!」
听到这,我便是泥捏的性子也忍不住了。
「三哥,你虽贵为太子,但母后到底是一国之母,您怎可如此言行无状!」
太子哥哥被我的话呛到。
怒道:「昭宁,你看你如今这野蛮样,就是嫁到了北戎,别人也不一定会要你!」
他话刚落。
就被人泼了一脸茶水。
母后重重放下茶杯,痛心疾首道:
「楚程昱,你别忘了,你这太子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5-
太子哥哥的脸色,由青转白。
像被人戳到了痛处。
看向我的眼神,阴郁又复杂。
我知道,他是想起来了。
当年,大哥哥意外夭折后,母后整日郁郁寡欢。
我出生后,整个景仁宫才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后来我病倒了,母后因为三哥为我侍疾的缘故,央求父皇把三哥寄养在她名下。
这是其他几个皇子,都没有的尊荣。
三年前,父皇为了考校几位皇子皇女的功课,把我们都叫到了一处。
让我们也根据本次科考题目,写下试卷。
收卷后,父皇唯独留下了我一人。
父皇先是抽出了我的卷子,看完后,感慨道:
「我儿昭宁若为男子,朕必立她为储!」
他脸上有骄傲,也有三分失意。
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我为男子,该有多好?
而后父皇才让我从几张皇子们的策论中,选出最优的。
那一次,我却动了私心。
选完卷子后,父皇看着我眸色一深。
我有些紧张。
父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摸摸我的头,叹了口气。
这件事后,又过了两天。
三哥下了朝,意气风发地直奔公主府而来。
我才知道。
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三哥策论写得好,并打算封他为太子。
那时的我,高兴有之,庆幸有之。
而愧疚,也有之。
因为我把所有人的策论都看了。
写得最好的,并不是三哥。
太子似乎也想起了这事。
有些心虚,气势再无刚才那般强劲。
他掀开衣摆,单膝跪在了地上,愧疚道:
「母后,这次是儿臣错了,儿臣只是太过着急。」
他看看我,又看看跪在他身旁的绿萝。
像是下了某种决定般,握住了绿萝的手。
「儿臣已与绿萝私定终身,求母后赐婚!」

-6-
母后又惊又气。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我全然没有关注。
因为三哥所言,皆已验证了那些字幕的真假。
他与绿萝,确有私情。
那这些年来,他几乎日日往返太子府与公主府。
到底是真的出于对我这个妹妹的疼爱。
还只是因为,他所爱之人,就在公主府?
我看向绿萝。
却见她此刻满眼都是三哥,恋慕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多日子,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我竟全然不知。
那当年为我侍疾的人,究竟是不是三哥?
我颓然地坐下。
他们说得对,我确实蠢笨。
母后没有立刻应下这门婚事,但看三哥执意要保绿萝,到底还是退让了。
「好,那绿萝不行,就紫嫣你去代昭宁和亲!」
母后态度坚决。
紫嫣不敢说什么,却红了眼眶。
我皱眉,「母后,和亲是我自己的事……」
母后却捂着脑袋道:「哎呦,你们一个两个地,休要再气我!」

-7-
嬷嬷把我和太子都请出了宫。
太子哥哥心情颇好。
说要送我回公主府。
我摇摇头,拒绝了。
他见我与他生分,想过来拉我的手,被我躲开。
他脸色一沉,「为一个奴婢,你竟这般与我置气?」
我看向三哥。
「这话,应该是我问太子殿下,今日你为了一个奴婢,竟如此不给我这个公主和母后的颜面。
「他日,你坐上了皇位,眼里还会有我们吗?」
我这话,一是为了把满腹的怨气出了。
二是,想要试探一下三哥。
却见三哥立即变了脸色。
半晌,他又恢复成往日那般谦逊温柔的模样,低声哄我道:
「四妹别生气了,风筝三哥都做好了,明日得空,三哥就陪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他伸出手,露出因为替我做风筝,而被竹篾划伤的细碎伤口。
我忽然想起几天前,和太子哥哥约好踏春放风筝的事。
他竟然真的为我,做了个风筝。
我还未来得及感动,就看字幕开始滚动——
【放风筝这种哄小孩的伎俩,也就公主会吃了。】
【太子那伤口,分明是给绿萝做风筝时受伤的,公主的风筝,不过是太子让下人用剩下的边角料做的罢了。】
【我赌一个硬币,公主这次肯定又会心软!】
看到这些字幕,我有些愣了。
方才,我内心确有一瞬间的动摇。
但此时心中刚被压下的怒火,腾地又升高。
我退后一步,与三哥保持距离。
冷声道:
「太子殿下,以前是昭宁不懂事,这风筝您还是和别人去放吧。」
我脚步匆匆,走出宫门。
此时我一刻也等不了,必须马上让人去调查当年的真相!
只是刚出了宫,我便傻了眼。
今日我是坐母后的车驾进的宫。
公主府的人,并未来得及安排马车。
今日怕是要在烈日下,多等些时候了。
我仰头,有些头晕目眩。
这两日,因为和亲的事,并未睡好。
正郁闷时,耳边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昭宁,你站在这做什么?」
我转头一看。
眼睛忽然睁大,身体不自觉都站直了些。
「二、二哥哥!」

-8-
马车上。
我与二哥楚京越面面相觑。
竟比刚才在景仁宫还要紧张。
二皇子叹了口气,「四妹,你不必每次见了我都如此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将视线垂下,掩饰眼底的一丝心虚和愧疚。
当年策论写得最好的,其实是二哥。
这些年,二哥在父皇那里,虽说得上话,却也不怎么受宠。
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久而久之,竟成了一块心病。
加之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自小便有些怕他。
马车上有些安静,我偷偷抬起眼。
却陡然看到虚空中,字幕又在滚动——
【拒绝了太子的马车,却上了二皇子的,公主果然双标。】
【公主今天怎么回事儿,平时不是最怕老二吗?看到都得躲着走的程度。】
【难不成她发现了,其实当年为她侍疾的不是太子,而是二皇子楚京越?】
我呼吸一滞。
脸色有些苍白,冷汗沁出了额头。
对面伸来一只宽大的手,轻轻把我额上的汗珠拭去。
「可是热了?」
他的声音清凉低沉,竟与梦中听见的那唱童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依稀记得。
病好后几年,我几次央求着三哥再唱歌给我听。
他却总是支支吾吾,言语搪塞。
说那是小孩子才听的玩意,再唱有损他皇子形象,不愿再唱了。
我抓住二哥的手,想要验证一番。
「二哥哥,你能给我唱一首童谣吗?」
楚京越有些愣了。
却没有多少犹豫,捂嘴轻咳了声,
「二哥唱得不好的话,别介意。」
马车内,悠扬的歌声萦绕,清朗悦耳。
「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
我喃喃,是他。
当年在公主府,不顾自身安危,给我喂药,唱歌哄我入睡的就是二哥。
这么多年。
我竟然会认错,我怎么能认错!
我抓着二哥的袖子一紧。
「当年我得了天花,二哥是不是去过我府上?」

-9-
我急迫地想要求证。
却先一步在划过的字幕里得到了当年的真相——
【卧槽,公主竟然猜到了楚京越才是当年为她侍疾的人,看来脑子还是有点用的。】
【当年楚京越担心公主,偷偷潜入公主府,却也不小心染了病,发了几日高烧,不然也不会让ṱú₌三皇子捡了漏。】
【后面每次二皇子想找公主说会儿话,公主不是躲着他,就是被太子拉走,久而久之也有点心灰意冷了。】
看到这,我只觉得羞愧难当。
二哥哥却摸摸我的头发。
一向紧绷严肃的脸,柔和下来。
「四妹妹,你终于想起来了。」
二哥的马车,一路驶往公主府。
这路上,我心情变了几变。
二哥提到了我和亲的事。
问我有什么主意。
「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
「我边疆的稳定,不需要靠牺牲一个公主来达成。明日我就跟父皇说,亲自挂帅出征去会会那北戎王!」
我怔了怔。
如今一向疼爱我的父皇,为了周朝命我去和亲。
母后执意那李代桃僵的主意。
连一向护着我的太子哥哥,都选择站在外人那边。
至于我那未婚夫,至今也没传一个口信来。
他们,谁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就像六岁生病那年。
我躺在偌大的公主府里。
只能静静等着被人安排。
这次,我不想再这样了。
我抬起头,眼神坚定道:
「二哥,不管去不去,这次我都想自己决定。」

-10-
马车行至公主府,二哥扶着我下车。
就看一人,骑着棕色骏马飞驰而来。
到公主府前,将将停下。
来人身着劲装,墨发高束,面容俊朗。
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几分冷意。
我那未婚夫陆少将军。
竟来得如此快。
先前那些字幕所言。
皆已在太子身上得到验证。
所以陆惊鸿会来,我并不意外。
只是我没想到。
我刚一出宫,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他消息竟如此灵通,马不停蹄地赶来。
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护着他那心尖尖上的人吗?
我吐了口浊气,朝二哥福了福身子。
「二哥,这茶改日再请你喝吧。」
二哥看了看我俩,没有多问。
看到马车远去后,我才收回目光,径直走进公主府。
有些闹剧,还是关起门来演比较好。
在门口。
到底让人看了笑话。

-11-
陆惊鸿跟着我到了大堂。
见我一声不吭,先忍不住了,一上来就是质问的语气,
「你是公主,享受民脂民膏,身上肩负皇室荣辱,圣上让你去和亲,这便是你的责任,为何要拉紫嫣下水?」
我转过身,看了他许久。
到底还是问出了这话,
「如果我说,今日我们便成亲,父皇就不会让我去和亲了,你可愿意?」
这是我一开始的打算。
及笄那年,父皇让我挑个驸马。
我选了陆惊鸿。
不是因为他家世显赫,是镇国府的世子。
也不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貌,出群的武艺。
母后说,女子清白当属最贵。
那时十五岁的我,只记得,陆惊鸿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亲了我的男子。
我得为他负责。
父皇虽只是口头赐婚,但陆惊鸿这些年也一直以准驸马自居。
并未拒绝这门皇亲。
我以为,他该是对我有些Ţű̂ₜ感情的。
可这回,陆惊鸿迟疑了。
他退后一步,拱手道:
「公主,臣现在还不能和您成亲。」

-12-
见我不语。
陆惊鸿有些心虚地解释道:
「你我若成亲,和亲一事被破坏,陛下定会怪罪将军府,我陆家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陆惊鸿总是这样。
处处为将军府名誉考虑,男女私情都抛去了脑后。
自与我订婚以来,他一直克己,从未有过半分逾越。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性子寡淡,不通男女之事,等等就好。
可今日。
他却为了紫嫣,宁可舍我去那苦寒之地。
我再次试探他心意道:
「是啊,所以我才让母后立紫嫣为公主,让她代我去和亲,不是再好不过了?」
他却恼怒地抬头看我。
「为何一定要是紫嫣,绿萝不行吗?」
「绿萝是太子哥哥中意之人,自是不行。」
「可紫嫣她,她是……」
「你喜欢她。」
「我没有!」陆惊鸿立刻否认道。
「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奴婢!」
【紫嫣才是女主,本也是重臣之女,家道中落才舍身为婢的,并不比公主差!】
【公主贱不贱啊?男主本来就不喜欢她,她还一个劲儿往上凑!】
【公主不会还以为,当年落水救她上来,为她做人工呼吸的少年,是陆惊鸿吧?】
【一连认错两个救命恩人,难怪是炮灰女配!】
等等,人工呼吸是什么?
不,不对!
他们说,当年救我的……不是陆惊鸿?!

-13-
思索再三。
我还是决定为了确认心中所想,试上一试!
我走到陆惊鸿跟前,足对足站定。
猛然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
却在即将碰到他嘴唇时,停了下来。
我皱眉,「为什么不躲?」
陆惊鸿耳根红得,快能滴出血来。
「……若这样能平息公主怒火,臣不会躲。」
我手指在他唇上抚摸过去,能感觉到他身体在这瞬间变得僵直。
我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气味不对,触感也不对……
我冷冷道:「陆惊鸿,当年本宫随父皇微服出巡,不慎掉落水中,是你救本宫起来的吗?」
陆惊鸿眼神闪躲,半晌道:「是。」
我没看他。
下意识看向虚空,果然看到字幕又开始滚动起来——
【当年陆家可是靠着他救下公主才加官进爵的,如果否认,不就是欺君之罪吗?】
【公主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当年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是北戎王,为了救她给她渡气,初吻都没了,这些年还心心念念着公主。】
【别说,这不和太子哥那事一样,公主一连认错两个恩人,也是蠢得没谁了!】

-14-
我头有些晕。
大饮一口清茶,脑子才恢复清醒。
他们说,救本宫的是北戎王?
算算时间,当时的北戎王,应该还只是北戎王众多儿子之一。
听说他弑父杀兄,才登上了王位。
手段残忍狠辣,北戎人无不闻之变色。
而如今他向父皇求娶我。
周朝这几年天灾不断,北戎又兵强马壮。
朝臣们才向父皇进谏,无论如何也要同意这门婚事。
这样一个人,当年为何会出现在周朝。
又为何要救我?
我压下满腹的疑惑。
再看陆惊鸿时,逐渐褪去了年少时看他时的情愫。
他聪慧,优秀。
周朝女儿都倾慕于他。
这样一个人,当我的驸马实至名归。
可看到那些字幕说,陆惊鸿喜欢的从来不是我,而是紫嫣时。
我竟松了口气。
并不是说一点都不难过。
只是那种难过,是被别人否定的怅然若失。
却绝不是被心爱之人背叛的伤心绝望。
想通这点。
我也就不恨陆惊鸿了。
「是本宫太过偏执,以为许你驸马之位就是报恩。」
陆惊鸿有些惊讶地看我。
「本宫会去和父皇说,从今日起,你我婚事解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话刚说完。
陆惊鸿愣了愣。
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愿意去和亲了?」
我没有应声。
他却有些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替嫁之法不妥,但我们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我看向他有些嘲讽道:「有什么办法?」
陆惊鸿信誓旦旦道:「只要公主能打消让紫嫣替嫁的想法,臣就能说服圣上取消让您去和亲的旨意。」
「你该如何说服?」
「臣愿意亲自领兵,去和北戎交战!」
他说了和二哥一样的话。
可这次我听在耳里,却没有半分感动。
在陆惊鸿这样的武将心中,一直是主战不主和。
我道:「北戎如今兵强马壮,而周朝近些年来大旱,哪来那么多粮草供你去打仗?」
陆惊鸿理所当然道:
「富人家皆有屯粮,没有就去找他们借,要么就增加赋税,我周朝数千万户百姓,还怕凑不齐这粮草?」
他说得那般轻松。
却不知,赋税一增,又有多少百姓将被饿死。
我现在竟有些庆幸,提前识破了他的真面目。
以前把他当那有肌肤之亲的救命恩人。
不自觉带了几分滤镜看他。
现在再看。
却觉得一只蛤蟆站在眼前,聒噪得紧。
纵使那弑父杀兄的北戎王可恶。
却也远不及,这视百姓命如草芥的陆惊鸿恶心。
我冷冷道:
「不劳将军费心了。
「本宫是公主,享受民脂民膏,身上肩负皇室荣辱,父皇让本宫去和亲,这便是本宫身为公主的责任。」
我用他的话,回怼回去。
陆惊鸿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僵。
就在这时,斜地里插进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公主说得对,这事就不劳烦陆少将军操心了!」

-15-
楚京越带着一众下人过来。
他看向我,指着身后道:
「我路过街市,看到些新鲜玩意儿,想来你应该喜欢,就买来送你。」
下人们把东西摆了一地,满满当当。
他看向陆惊鸿,眉眼却突然变得凌厉,
「昭宁是我周朝公主,她的婚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做主吧?」
我知道二哥哥去而复返,肯定是担心我被陆惊鸿欺负了。
买这些东ẗú₈西说这些话,也是想给我撑腰。
想告诉陆惊鸿。
虽然父皇让我去和亲。
但我在周朝的一天,仍是一天的公主。
我的身后,是一众姓楚的皇室子弟。
而非他陆惊鸿所能置喙的。
陆惊鸿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神色复杂道:「是臣僭越了。」
二哥哥替我把碍眼的人赶走后。
才转过身对我道:「你说的话,二哥都听见了。只是不要忘记了,你身后还有我们这些哥哥们。」
我鼻子一酸。
「二哥,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送我回宫。」

-16-
从御书房出来后。
我就看到二哥等在门口。
他道:「真想好了?」
我点点头,「嗯。」
他忽然递给我一本书。
「这是什么?」
「我搜集来的关于北戎王的消息,本来今天进宫就想给你的。」
我接过刚准备翻阅。
就听二哥道:
「这北戎王,也许并没有想象中不堪,嫁给他,或许比嫁给陆惊鸿好。」
说着他又拿出一本册子。
我疑惑道:「这又是什么?」
「我搜集的关于陆惊鸿的信息。」
看到这幕,我紧不住笑出了声。
方才从父皇书房出来后有些沉重的心情,却陡然开朗起来。
楚京越愣了,「你笑什么。」
我打趣道:「二哥哥,你是什么情报头子吗?」
楚京越失笑。
回到公主府。
我打开册子读下来——
「天利十二年六月中旬,军营粮草被盗,陆惊鸿找到婢女紫嫣,以男色诱之。说服紫嫣将把公主府粮食转运到将军府,解了粮草之危。」
我越读越心惊。
才记起两年前,京城涌入大批灾民。
京畿府尹把灾民都赶去了郊外,我得知此事,立刻让紫嫣随我一同去给城外百姓施粥。
难怪当年我明明以高价购入了大量的米粮,救济百姓。
却撑不过七日,眼睁睁见着数百名灾民死去。
这一切,竟然是因出了内鬼!
在此之后。
他们二人便勾搭上了。
每当我写信给陆惊鸿时,紫嫣第一个跳出来说替我送信。
只是这信送着送着,就送到了陆惊鸿的床上。
将军府里不少人见过陆惊鸿房间里发出放浪的声音。
却唯独把我死死瞒住!
我气得狠狠合上了册子。
眼睛却瞟向了另一本。
只是手刚搭上时,我却烫手似地缩了回来。
算了。
一个弑父杀兄的暴君,也没什么好看的。
省得气上加气。

-17-
得知我亲自去和父皇说,同意去和亲。
母后便病倒了。
太子哥哥却跳出来道:
「母后不是都说让紫嫣替嫁了吗,你又在闹什么,把母后都气病了!」
自从知道真相后,我再看到太子时,总有些变扭。
这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但一开始却是错的。
我无法像对陆惊鸿那样,立刻调整心态去面对他。
「太子殿下,我走后,母后就劳烦你多加照顾了。」
太子皱了皱眉。
眼底却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
【太子得知当年他生母就是被皇后赐死的,怎么可能真心待她?】
【等皇帝一死,这周朝就是太子的了,他就能顺利成章为生母报仇了。】
【按照原剧情,北戎大败周朝后,就是太子亲自把公主送给敌军,让她在国门前被十几个敌国士兵凌辱而死。】
【但是剧情好像要偏了啊,公主没有找人替嫁,那北戎王还会出兵周朝吗?】
我正端着汤药,看到这些字幕,手一软没扶稳。
汤碗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我快速把烫伤的手背到身后。
眼睛却死死盯着三哥。

-18-
离开景仁宫后。
我去找了二哥。
我把那沾了母后汤药的手帕,拿给他。
让他把我查查这药方的具体成分。
我不敢赌。
如果太子真的视母后为仇人,那母后此时病了。
他会不会往药里动手脚?
二哥没有说什么,仿佛我做什么都支持我。
两日后。
二哥找到我,把手帕还我。
「手帕上的成分是安全的。」
我松了口气。
看来是我多想了。
可是二哥神色并未放松,
「太医开的方子没有问题,可是我注意到景仁宫最近采购了大量的紫丁香。
「这紫丁香闻多了,便会和药里的成分互相作用,变成慢性毒药,使人卧榻不起,神识不清。」
我气得手都在发抖。
难怪这几日我去给母后请安。
她都意识昏沉,连话都没法与我说清。
我立刻跑去景仁宫问了下人。
果不其然。
这些紫丁香,就是楚程昱命人采购的。

-19-
父皇封我为怀阳长公主,予我十里红妆。
只是原本他想让绿萝和紫嫣作为我的陪嫁丫鬟。
我拒绝了。
她们心有所属。
若强行跟我去了北地,久了也会心生怨怼,不会真心待我。
临行前。
母亲缠绵卧榻,无法亲自来送。
父皇则推迟了早朝,让我坐上了他的御辇。
自己则一步一步跟在旁边,送我到宫门口。
他把我从御辇上抱下来。
依稀记得孩童时期,我总吵着要和父皇一个车驾。
他拗不过我,就把我抱在怀里乘辇。
只是我已经长大。
父皇抱不太动我了。
只能虚扶着我,让我借力下来。
等我站稳,父皇才道:
「昭宁,记住了,你永远会是我周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父皇,也永远会是你的依靠。」
我眼中热气氤氲。
那天去御书房找父皇,就看到他为了我和亲的事,和大臣们据理力争。
两鬓的头发,都愁白了。
原来,他和母后一样,也不愿送我去和亲。
只是他是天下人的父亲,不能只做昭宁一人的父亲。
我理解他,也更加敬重他。
此时,如此近的距离看着父皇。
我更觉得他眼角的皱纹多了,不知不觉,父皇竟也老了。
他该有一个心胸开阔,聪慧善良的储君。
「父皇,您还记得当年问我,那几张救民赋的策论中,谁写得最好吗?
「那次,昭宁说了谎。」

-20-
和亲车队一路行至城门口
陆惊鸿牵着马。
拦住我的马车,说有话想和我说。
风掀起车帘,我看到了陆惊鸿怅然若失的脸。
毫无往日的神采奕奕。
可风顷刻间就溜走了,车帘也随之放下。
就像年少时心中曾被吹动的涟漪,也随着时间恢复平静。
我没再为他停留下脚步。
随着和亲车队,一路去往北戎。
途中,风景变换。
原本葱郁的平原,变成了连绵的山峦。
天气逐渐寒冷干燥。
马车上的车帘是用细软的绸缎做的,抵挡不住风沙。
我只能多加几层帘子,才阻挡了些尘风。
就这样,马车行进了一个多月。
终于抵达了周朝和北戎的边境。
这些日子。
我把带来的话本子都看完了。
目光却落在二哥送我的那本册子上。
鬼使神差地,我把册子放在膝上,掀开。
却不自觉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画中将军,身披寒光铁甲,手握滴血银枪,斜指苍穹。
残阳将他的身影拉长,战袍在他身后迎风作响。
明明,陆惊鸿也是我周朝名将。
可和眼前这位一比。
方知,何为战神。
我恍然回过神来。
这是……北戎王?!

-21-
我对北戎王,其实是有刻板印象的。
记得那年,陆惊鸿随陆家军班师回朝。
听说那次周朝打了败仗,陆老将军败在一少年枪下。
那少年,正是如今的北戎王。
当时我还好奇地问陆惊鸿,那少年长何模样。
陆惊鸿却气急败坏道:「青面獠牙,虎背熊腰,不堪入目!」
自此,北戎王在我心中的形象。
就如那阴曹的钟馗一般。
有次我做梦梦到了,还会被吓醒,安慰自己不可能会遇到他。
谁知。
我不但即将遇到他,还要嫁给他。
回过头来。
我看着二哥给我的册子。
上面只画着这个男子的画像。
有他带兵打仗的。
有他和牧民放羊的。
有他为伤兵敷药的。
如果他就是北戎王。
为何和传说中的如此不同?
我心中隐隐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种感觉。
在我见到北戎王后,终于得到了验证。

-22-
刚入了北戎境地。
我就觉得车队忽然变得安静很多。
我刚掀开车帘,想透透气。
忽然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侧脸。
吓得我立刻放下了帘子。
我拍拍脸,莫不是还没睡醒,画里的人竟然跑到了外面?
待我掀开帘子时。
赫然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怀阳,可是有什么吩咐?」
怀阳是我的封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
我心跳慢了半拍,嘴也跟着结巴,「无、无事。」
就这样。
这人骑着马。
一路护送着我的车队,往北戎国都的方向而去。
毫无一国之王的架子。
我在车上。
偶尔偷偷掀帘看他。
每每被他撞个正着。
直到,临近国都时,下了一场暴雨。
淋成了落汤鸡的男子,坐入了我的马车。
我们面面相觑。
各自,都有些紧张。
他问我这一路,可有吃好睡好。
我除了点头,也不敢多说什么。
「那个……我们北戎平时不怎么下雨的。」
我点点头。
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看他,「所以?」
他挠挠头,「所以,肯定是雨神欢迎你来北戎,才降下了这场雨。」
他傻笑着,像个二傻子。
完全不像那画中挥斥方遒,眨眼便能夺数人性命的鬼见愁。

-23-
离京城越远,我的心绪越加彷徨。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对面的男人似乎看出我心情不好,也不敢说话多打扰我。
不知不觉,我竟睡着了。
突然,车身一个剧烈的震动。
我被吓醒。
醒来时,对面的人已经不见。
我好奇地掀开车帘。
就看到北戎王的身影,往车尾而去。
我担心出了什么事,问侍女拿了伞,也下了车。
就见北戎王一人两手,抓住了那陷入了泥坑里的车轮。
八个人都抬不动的马车,他一个人能抬起?
我是有些怀疑的。
北戎王看到我下来。
不知为何,忽然脱下了上衣,露出了结实的肌肉。
我吓得用手捂住了眼,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瞧着。
就在这时,自我出了周朝就消失的字幕,竟又开始滚动起来——
【我错过了什么,剧情怎么歪成这样?】
【上面的,你没看错,传闻中残忍嗜杀的北戎王赫连风,现在竟被公主钓成了翘嘴。】
【不过女配也算是给自己选了条好路,据说原著中,这北戎王的人设,可是能夜御九女的。】
我忍不住倒吸口气。
不知是因为看了那些字幕。
还是因为看到赫连风竟然真的把马车,单手抬了起来。
他还炫技般地在我面前转了转。
得意地扬着眉。
看我终于愿意笑了。
他才又把马车稳稳当当放在了平地。

-24-
在北戎的日子。
赫连风待我极好。
怕我不适应,他专门打造了和公主府一模一样的府邸,让我入住。
重金请了周朝的厨子。
有空就下厨给我做几道菜,把我的喜好拿捏得非常准确。
就好似。
已经认识了我好久。
我把他的好,都看在眼里。
终于一日,在他可怜兮兮拿着被褥准备睡地上时。
我拍了拍身侧。
「地上凉,今夜就睡这吧。」
【哦吼,北戎王这狼崽子装了几日可怜,可就等着今日了。】
【公主可别后悔,请神容易送神难。】
【接下来,还是我们能免费看的吗?】
我瞪大了眼。
正想后悔。
谁知赫连风竟顺杆往上爬,一下把我堵住了嘴。
第二日。
我腰酸背痛地醒来。
就看到他精神抖擞地站在我床边。
端着豆乳等我起床。
我没好气地瞪他。
他眨巴着眼,「你太香了,没忍住。」
我拿枕头扔他。
他一个巧劲躲开,手中的豆乳愣是一滴没洒。
他委屈巴巴道:「以前……又不是没亲过。」
我拿着另一个枕头。
到底没扔出去。
看着他那赖皮样。
我忽然笑了。
幸好。
幸好当年救我的,是他。

-25-
周朝和北戎联姻后。
有了这层盟友关系,其他边境小国都不敢来犯。
而北戎,也并非周朝人所认为的,是一个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
相反,他们有牛羊和草原。
山林中,也有无数的珍稀草药和奇珍异兽。
我把周朝的农耕之法,根据北地因地制宜,进行改良。
大大改善了当地人的游牧之苦。
一切,都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三年后,我被诊断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赫连风高兴得当晚多吃三碗饭,给宫廷的人都放了假。
我却又在此时看到了字幕:
【北戎没有去攻打周朝,没想到周朝还是要变天了。】
【皇帝病重,女配再不回来,就见不得老皇帝最后一面了。】
【这书已经没法看了,说好的太子登基的,没想到却被老皇帝废了,还贬为了庶民!】
【谁让他贪污公款,还设计毒害皇后,皇帝没要了他的命就算好了。】
【陆惊鸿这个男主也废了,自从公主走后,就不思进取,整日流连酒舍勾栏,这还是我们的男主吗?】
【没用啊!这个文里,现在只剩老二在正经搞事业了,赫连风那个恋爱脑也指望不上。】

-26-
赫连风执意要亲自陪我回周朝省亲。
父皇听说我要回京,高兴得说要认真喝药,等我回来。
二哥说又搜罗了很多新鲜玩意,要给我带去北戎。
母后也来了信,得知我有了身孕,嘱咐我路上小心。
一路车马劳顿。
紧赶慢赶,终于入了京。
京城街道,百姓夹路欢迎。
我才得知,当年我选择和亲北戎的事,被二哥在民间宣扬得。
那是一个舍生取义。
近些年来,周朝没有兵灾天祸,得以休养生息。
与北戎还时常能有些贸易往来。
百姓富足安康。
他们都把这原因归功于我这和亲的怀阳公主身上。
得知我要回来省亲。
纷纷天不亮就起来,清扫街道,挂上灯笼,插上鲜花。
无非是想让北戎王对我这公主的娘家,有个好印象。
我坐在马车中,见到故都旧民。
眼中热流淌过。
赫连风握着我的手,骄傲道:
「在你们周朝人心中,你是最勇敢聪慧的公主!」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只有我知道。
不是这样的。
我并不勇敢,也不聪慧。
在得知要和亲时,也曾想过逃婚。
被三哥骂过愚蠢骄纵。
被陆惊鸿说过自私。
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守住了底线。
我是周朝的长公主。
我肩负周朝的荣辱,自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此时的我。
才切实感受到,父皇封我的这长公主尊位,究竟有多重。

-27-
我去见了父皇母后。
父皇气色好了一些,却仍旧卧榻。
我和二哥说了些话。
那年我准备离开周朝时,把三哥准备毒害母后的怀疑告诉了他。
我没有多少时间查证,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二哥身上。
一朝太子,毒杀国母的事非同小可。
二哥哥该是准备了很久,才将楚程昱定了罪。
只是二哥自当了摄政王后,比以前忙了很多。
没法与我说多久的话,就又去忙了。
回公主府的路上。
我遇到了一乞丐。
被人打瘸了一只腿,奄奄一息靠在墙边。
却在我的马车经过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扒拉住车轮。
我让人停下马车。
赫连风想要下去查看,被我拦住。
因为我认出来了。
眼前的乞丐不是别人,却是我那被贬为庶民的太子哥哥。
他和我眼神对视上。
眼睛亮得出奇,就如我六岁那年,他初见我一样。
「四妹妹,我是三哥啊!」
他把手紧紧抓在车窗上,乞求我道:
「四妹,你能去和父皇母后求求情,让他们接我回去吗?」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
我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原本金尊玉贵的手变得粗糙,指甲缝里藏满污垢。
似曾相识的画面。
鬼使神差地,我把怀中用来解馋的糕点袋子递给了他。
楚程昱接过打开一看,见不是金银,却是几块糕点,勃然大怒。
「楚昭宁,你是把我当乞丐了吗,一袋糕点就想打发我?
「你别ṭű̂⁻忘了,当年你得了天花,是谁守在你旁边,给你喂水哄你入睡的!」

-28-
听到这,我脸色沉了下来。
赫连风对侍卫使了个眼色,楚程昱被他们拉走。
放下车帘前,我丢下一句话,
「本宫当然记得,可那个人,不是你。」
楚程昱面色一僵。
还想说什么,声音已淹没在人海里。
我的马车,自不是他这个瘸腿汉能追上的。
楚程昱再是不甘。
最后还是回去把那袋糕点捡了起来。
只是他打开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竟有一刻的晃神。
儿时的他,在冷宫被嬷嬷虐待,饥饿难耐时。
就在角落里,看到了一袋桂花糕。
那时候的他曾发誓。
如果出了那冷宫,定要找到送糕点的好心人,好好对她。
楚程昱顾不上手上的脏污,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
一块接着一块。
吃得太急呛到了,眼角竟蹦出了泪花。
泪水把脸上的脏污,冲刷得白一块,黑一块。
他低下头。
眼泪打湿在糕点纸上。
声音带着无尽悔意,
「昭宁,是哥哥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公主嘴巴刁,她的桂花糕都是特制的,别的地方可吃不到这种味道。】
【当初绿萝骗他桂花糕是自己送的,太子深信不疑,才对她情根深种,没想到绿萝最后会选择抛弃太子,卷了所有的钱跟别人跑了。】
【他不就是喜欢聪明女人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是聪明人做法!】
【之前夸绿萝的人呢,都站出来,看看太子如今的下场!】
我看到这些字幕。
眼神淡淡地移开。
楚程昱与我兄妹情分已尽。
以后如何,也与我无关了。
只是这次回京。
没想到这旧人见着一个。
又来一个。

-29-
父皇给我办了省亲宴。
一些大臣及其家眷都受邀参加,给足了我这个和亲公主面子。
我刚入座。
就感觉到不止一道灼热Ŧů₉的目光投掷自己身上。
尤其是陆惊鸿携妻眷进场后。
宴上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少。
字幕也跟着开始看起了热闹:
【公主嫁了人,男主也娶妻了,现在前任现任齐聚一堂,真修罗场啊!】
【不过这个陆惊鸿怎么回事,好歹是男主吧,最近看着怎么憔悴这么多,脸色惨白眼底乌青,像被榨干了一样。】
【反观那反派赫连风,精神抖擞,英姿勃发的样子,我是公主,我也选北戎王。】
【发现没有,公主怀孕后,气色是越发红润了,眉眼娇媚,顾盼生姿,生生把陆惊鸿身旁的那一妻一妾给比下去了!】
我知道陆惊鸿在看我。
那种粘腻的眼神,自我入座后就没断过。
我和他对视后,他眸中泛起了亮光,竟起身举杯走到我面前。
「昭宁,好久不见。」
我给赫连风夹了一筷子菜后,才懒懒回应他道:
「陆将军,你为臣,我为主,你该尊本宫一声长公主。」
陆惊鸿一愣。
似是没想到我与他竟生分到如此地步。
只是他酒杯仍旧举着,大有我不喝他就不走的架势。
我觉得烦,正想随便打发掉他。
赫连风却在刹那间,拿走了陆惊鸿手中的杯子。
换了一个大碗给他。
又往碗里倒了满满一碗酒。
陆惊鸿本就是习武之人,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人夺了手中之物。
顿时有些恼怒地看向赫连风。

-30-
我也不知赫连风想做什么。
却见他拿着酒碗,和陆惊鸿碰了一下。
「好男儿都是大碗喝酒,这杯子太小,娘们儿唧唧的,将军莫不是不敢喝?」
两人便开始斗起了酒。
我求救的眼神看向二哥。
父皇让二哥代为主持此次接风宴,他没有管,甚至还加入了战场。
其他世家贵族,便也看起了热闹。
赌谁能喝赢。
在北戎时,我没见过赫连风在我面前喝过酒。
只是没想到他酒量竟如此大。
谁都没喝过他。
宴罢。
二哥拉着赫连风继续喝下一场。
难得看他如此高兴,我没拦着。
二嫂也拉着我说了会话。
后来小侄子醒了,她便去哄了,我就独自带着丫鬟坐在湖边纳凉。
远远就看到陆惊鸿去而复返。
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赶紧起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陆惊鸿竟使了轻功越过湖面,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因喝酒,双颊通红。
「昭宁,这两年,我好想你。」
他伸手想来抱我,被我躲开。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看我。
「你知道吗,自你离京后,我整日郁郁寡欢,那时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
「昭宁,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那样。」
我退到假山处,让丫鬟去叫人来。
「陆惊鸿,你已娶我已嫁。我们怎么可能还回到从前?你别发酒疯了!」
陆惊鸿摆摆手,身子有些虚浮,但眼神却清明。
「没有,我没喝醉,昭宁,只要你愿意,我就有办法,你也不喜欢那个赫连风的对不对?你和他本就是政治联姻,你喜欢的是我!」
「我不喜欢你。」
「不,你喜欢,不然当初圣上让你选谁当驸马时,你为什么选我?」
我冷笑了声。
「选你,是因为我以为当年落水我是被你所救。
「可是陆惊鸿,你到现在还想骗我吗,当年救我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3Ṱű₃1
离京前我特意让二哥帮我调查了。
那年陆家失职,放了刺客进来。
我被刺客抓走掉落湖中时,陆惊鸿并不在现场,他不善水,根本不可能下水救我!
只是不知为何我醒来时,他就在我身边,问他时,他言语含糊,怕父皇怪罪陆家护卫不利,便把这救人的恩情认下了!
陆惊鸿狡辩道:「我也是想救你的,只是我到那里时刺客已经离开了,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移情别恋了吗?」
当初我知道真相后。
也纠结过。
但很快就理清了自己的心意。
「陆惊鸿,年少的喜欢太浅薄,经不起任何波折和考验。
「现在你已有妻妾,紫嫣也嫁给了你,你为何还不珍惜眼前人,要来纠缠我?」
我试图让陆惊鸿冷静下来。
陆惊鸿却不知误会了什么,说道:
「我知道了,你是吃醋了是不是?当年是紫嫣勾引我的,我现在一点都不喜欢她,如果你介意,一个妾而已,我可以立刻把她休了!」
紫嫣竟然只是妾室?
我看向假山一旁,露出的紫衣一角。
扬声道:「你当年为了她和我闹翻,为何只是纳她为妾?」
陆惊鸿冷嗤一声。
「她一个伺候人的婢子,怎堪为将军夫人?还未出阁就想着爬男人床,娼妓一个罢了!
「当年皇后娘娘确实有意将她赐予我为妻,但我拒绝了,只有公主你才配当我的妻子。」
我哦了一声。
小心地扶着肚子。
「可是据我所知,你去年就娶了新妇。」
陆惊鸿焦急道:「他爹死在了战场上,祖父怜惜她,我是不得已才娶的!
「这种女人,克父说不定还克夫,我早就有意把她休了。」
三年不见。
陆惊鸿性子变化不少。
以前还算冷静矜持的人,喝了点酒, 就本性暴露, 言语粗狂。
我竟是今日才算看全了这人的恶心面目。
看着朝他身后逼近的两人。
我没打算提醒他。
陆惊鸿看我态度变软,以为有了机会。
表明只要我点头,他回去后立刻写休书。
可是他没等到出宫的时候。
就在我面前。
被他那一妻一妾。
砸了脑袋。
砸下那刻, 我的眼睛被人从身后遮住。
一道熟悉的气息笼罩我全身。
「别看,脏。」

-32-
陆惊鸿被砸成了痴儿。
将军夫人连同紫嫣,因为伤夫被下了牢狱。
我替她们求情, 免了死罪。
这次之后, 将军府彻底倒台。
陆老将军痛心疾首, 开始不理家事。
没有人伺候陆惊鸿, 他就拉撒在床上。
房间里臭烘烘的, 下人们都不愿进去收拾。
陆惊鸿的下场, 我也都通过字幕看到了——
【太惨了, 这是我看的混得最惨的男主。】
【谁让他非逼紫嫣为小妾, 天天动辄打骂她,女主被逼疯了,能忍到现在就不错了。】
【公主竟然成混得最好的, 谁还记得她原本的下场是……】

-33-
离开京城那日。
楚程昱追着我的马车, 一瘸一拐地跑,献宝一样地对我道:
「四妹,三哥哥给你做了风筝,这次ṭū́⁼真的是三哥亲手做的。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放风筝吗……」
他手上血迹斑斑, 满是划痕。
我放下车帘。
赫连风问我:「你喜欢放风筝?」
我想了片刻。
摇了摇头。
当年, 是绿萝提议,我才和楚程昱说想去踏春放纸鸢的。

-34-
自女儿出生后。
那些诡异的字幕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是午夜梦回时。
我曾看到一女子,身穿华服, 被人推出国门。
十几个异国士兵,围在女子身边。
撕碎她的衣服, 扯落她的发带,掰开她的双腿。
女人哀嚎啼哭, 绝望地转过头。
待看到她的脸时, 我猛然惊醒。
直到我汗湿的手,被一大掌覆上。
赫连风扶我坐起来,拍拍我的背, 「又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 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喘着气,声音有些沙哑道:
「赫连风,你还会出兵攻打周朝吗?」
「你问过很多次了。」
「我不管, 你发誓!」
「好,我发誓, 只要我在北戎一天, 绝不会攻打周朝。」
「那你真的……弑父杀兄了吗?」我弱弱地问道。
他顿了顿。
「嗯。」
我没有再追问。
即便史书上会记载他弑父杀兄之举。
可在北戎百姓和我心里,他绝不是一个暴君。
赫连风不知想到什么, 抱着我的身体紧了紧。
「怀阳,其实……我也做了个梦。
我点点头。
他声音艰涩道:
「梦里,我兵临周朝,找到了你, 可你却……」
我吻住了他。
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这场噩梦,已经结束了。
(完结)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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