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裴恒坠马失忆,忘记了我们已经成亲的事
醒来后,他看着我的妇人发髻,以为我已经另嫁他人了。
我顺嘴诓他,说夫君待我不好,所以我才背着夫君跟他纠缠。
他恨恨问:「阿岚,你既然舍不得他,却又跟我纠缠,那我算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你要不乐意,现在就走。」
他忽然如同泄了气一半,低头不语。
半天才低声道:「我不走!」
「让我陪着你,不给名分也……也没关系。」
-1-
和死对头裴恒成亲刚满一年,他就坠马失忆了。
再次醒来,他的记忆回到了我们尚未成亲之时。
他打量我的妇人发髻,冷笑道:「哟,竟然嫁出去了?」
「哪家公子这么不长眼啊?」
虽然裴恒坠马是为了护着我。
但此刻我仍旧只想往他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里塞抹布!
我冷笑一声,扬起下巴回敬道:「这泼天的福气,总归轮不上你。」
裴恒顿了顿,满不在乎地问:「成亲多久了?」
我白了他一眼,「快一年了。」
裴恒沉默了半晌,「……同谁成亲了?」
我咬牙切齿,「一个混蛋,不提也罢。」
裴恒却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惨白。
-2-
我猜裴恒应该是误会了。
虽然不知道他误会我嫁给了谁,但他此刻的脸色简直如丧考妣。
他别过头,闭上眼睛,半晌恹恹地开口,「那劳烦帮我给家里送个信。」
我点点头,「不必送信,将军府的人日日都来问你醒了没。」
正说着,丫鬟来禀报,「夫人,将军府的人已经到门口了。」
裴恒眼神有些落寞,「既然来接我的人到了,我就先……」
我等着他说下去,他却越说越小声。
我狐疑地问,「你就先如何?」
他沉默了半晌,「我的腿有些痛,一时半刻动不了……」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人竟然会喊痛?
当年我跟我爹去戍边,他因为跟我打赌输了,一个人从京城跑到边关来找我。
被他爹裴大将军发现后,打了五十军棍,整个后背臀部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我在旁边哭得眼睛都肿了,他愣是一声不吭。
如今摔断了腿竟然就喊痛?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以不变应万变,并不接话,只拿眼睛觑他,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见我不说话,咬咬牙,作势要起身。
我连忙按住他的肩,「你这是折腾什么!大夫说你腿断了,要是不想瘸,须得乖乖在床上躺一个月。」
他好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叨扰了。」
噢,原来折腾了一圈,是在等我主动开口让他留下来。
「那你好好歇着吧。」我起身欲走,却又听见身后的人开口,「他……待你好吗?」
我侧身转头,眨眨眼,「你说谁?」
裴恒艰涩地开口,「你……夫君。」
我狐疑地开口,「你觉得我嫁给了谁?」
裴恒面色灰败,「除了宋临安,还能有谁?」
啧,难怪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以为我嫁给了宋临安。
-2-
我跟裴恒都出身武将世家,从小我俩就不对付。
今日我射箭赢了他,明日他就一定要在马术上赢过我。
今日他背书胜过我,明日我便要在兵法上辩过他。
总之一定要分出个输赢才行。
虽互相较劲儿这么多年,但我知道,一旦真的有事儿了,裴恒一定会帮我。
就好像这次,若非他舍命护住我,此刻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我了。
但他跟宋临安的不对付,是真的不对付。
他对宋临安的厌恶,从来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中秋宫宴宋临安敬他酒,他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一句,直接将人晾在一边。
我曾经问过裴恒为何那么厌恶宋临安。
裴恒道:「没什么原因,就是看见他就讨厌。」
我在心中暗自分析过,大约是宋临安跟他年纪相仿,常被人拿来比较。
一个是将军长子,自小天资卓绝,十五岁便上战场杀敌立功,战功累累。
一个是新晋探花郎,风度翩翩,Ṫü⁾高中那日打马游街,俘获了京城万众少女的芳心。
裴恒大约是有点不服气,他向来看不上宋临安这样弱质彬彬的书生。
那年宋临安打马游街时,我和裴恒正一同坐在望仙楼吃酒。
我趴在窗边一低头,恰好撞进宋临安灿若星辰的眼睛里。
我失神了片刻,然后喃喃道:「裴恒,完了,我心跳得好快。」
裴恒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冷笑道:「这样弱不禁风的男人你也瞧得上?」
我捂着胸口,没好气地怼了一句:「你懂什么?」
裴恒冷着脸起身,摔门就走。
现在想起来,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宋临安就不喜欢。
所以,他能在宋临安悔婚当日,当机立断地娶我,不让我成为满京城的笑话,实在是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3-
思及此,我决定还是对裴恒好一点。
我去厨房亲自给裴恒煮了一碗鸡汤面。
鸡汤是一直煨在炉子上的,面是现扯的,细如发丝的龙须面。
鸡丝切得细细的,撒上一把葱花,一把盐。
鲜美清淡又好克化,最适合伤患。
我拎着食盒又回了房间。
裴恒见我去而复返,神色有些雀跃。
等我拿出鸡汤面来,却又冷了眉眼。
半晌他道:「我记得你从来都喜欢辛辣,如今竟然为了他连口味都改了。」
啊?
他垂着眼继续道:「你这双手,是抚琴弄剑的,如今却沾满了面粉,困于后厨。」
啊???
「你眼下乌青,面容憔悴……」
裴恒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用陈述的语气一字一顿道,「阿岚,他待你不好。」
这……这人是摔坏了腿还是摔坏了脑子?
这乱七八糟的在脑补啥?
我忍住扶额的冲动,耐着性子劝,「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你先吃点东西,一会儿面要坨了。」
裴恒冷着脸,「我不吃。」
「我亲手做的都不吃?」
「拿宋临安喜欢的东西打发我,阿岚,你没有心!」
这裴恒是真的摔坏脑子了吧?
「行,你不吃我吃!」
裴恒受伤昏迷后,我担心得要死,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结果醒来还各种给我搞幺蛾子。
我愤愤地端起碗吃了一口,真香!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碗。
我疑惑地抬头。
裴恒带着委屈道:「我是伤患。」
「然后呢?」
「我饿了。」
裴恒说着从我手中接过碗,挑起一筷面条。
「诶等等!我……」
——吃过的。
后半句还没说出来,裴恒已经若无其事地将面条咽下去。
「手艺不错。」裴恒点点头,低头就着我刚刚喝汤的碗口,又喝了一口。
他不对劲!
他真的不对劲!
-4-
裴恒吃完面,四处打量了一番。
忽然皱着眉问,「这是他送你那个京郊别院?」
我点点头。
先前因为裴恒昏迷着不好挪动,我们就近入住在京郊的别院。
这个别院哪儿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这是当年宋临安送我的,和他的私人别苑挨着。
去年宋临安悔婚后,裴恒要我把这个别院还给宋临安。
我不肯,我们还为此吵了一架。
笑话,吃到嘴里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裴恒不知道京郊这么大一片院子有多贵吗?
裴恒放下碗筷,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阿岚,我留在这里,宋临安会介意么?」
我的院子,他介意啥?
噢,裴恒这会儿还以为我是嫁给了宋临安呢。
我眼珠子一转,假装落寞地摇摇头:「他……不会介意的。一来他的心不在我这里。」
「二来,这次我们本就是……背着他出来的。」
话音刚落,我成功收获了两个铜铃眼。
裴恒的表情十分古怪,「你是说我和你……我们背着宋临安出来的?」
我死死掐着手心,忍住笑意,开始胡扯,「是你说,宋临安待我不好,让我跟你走的。」
裴恒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所以你们已经和离了?」
我憋笑憋得脸通红,只能转过身去,一边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一边摇摇头。
但裴恒从背后看来,我的样子倒像是在暗自啜泣。
他低声道,「所以…țū́ₜ…即使他心里有别人,你还是舍不得他,不肯和离?」
我背对着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恨恨地锤了锤床,咬牙切齿地问,「那我算什么?」
「阿岚,你既然舍不得他,却又跟我走,那我算什么?」
等等,他不应该说绝不可能吗?
他不该狠狠嘲笑我选错了人,然后扬言去把宋临安打一顿吗?
他怎么就信了?
他算什么?他想算什么?
我试探地看了他一眼,「额……算我兄长?」
「谁要当你兄长!」
「那当我弟也行!」
「阿岚,你莫要同我装糊涂!」裴恒恨恨道。
凶凶凶,凶什么凶!
我辛辛苦苦守了他三天三夜,他不感谢我就算了,一醒来就凶我!
我才该凶呢!
「裴恒,你搞搞清楚,是你说带我出来散心,我就跟你出来了。结果你失忆了,莫名其妙问我你算什么?」
「算什么,算你倒霉?你要不乐意,咱们现在就回将军府去!」
这句话一出口,裴恒忽然像泄了气一般,低头不语。
半晌才开口,「我不走。」
「阿岚,我……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让我陪着你,不给我名分也……没关系。」
等等,他在说什么?
我本来只是想着他跟宋临安不对付,趁他失忆,用嫁给宋临安这件事来气气他。
他跟宋临安比来比去,结果我嫁给了宋临安,够给他添堵了吧。
但他怎么说着说着……意思全变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
他,裴恒,在明知我已经嫁人的情况下。
在以为我心里有别人的情况下。
宁愿不要名分,要当我的情夫?
我的老天奶!他该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我惊疑不定地看向裴恒,「你疯了?」
「我没疯。」裴恒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疯感,「阿岚,怪我表现得不够明显,才叫你一直没看出来我的心意。」
我后退两步,左顾右盼,忽然觉得自己好忙。
「裴恒,你看这个椅子——」
裴恒顺着我的手望过去。
「它还挺像个椅子哈!」
裴恒噗嗤一声笑了。
天,我到底在说什么?
我磕磕巴巴道:「那个……我先好好休息,你晚点再来看我。」
不等他回答,我赶紧落荒而逃。
-5-
我跑回房间,猛灌了三杯茶,依旧没缓过神来。
裴恒这家伙,他……他意思是他喜欢我!?
这个跟我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就要吵架,我一夸谁他就要阴阳谁,比赛从来没让过我,成婚一年不圆房,还将我对宋临安的一腔少女心事拿出来反复鞭尸嘲笑的人,喜欢我?
我宁愿相信他是玉皇大帝。
他……他该不是恢复了记忆,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戏弄我的吧?
一定是的!要不然我从前怎么一点迹象都不曾发现。
好你个裴恒!姑奶奶我……
不,不对,也不是——全无迹象。
从前,我只记得裴恒事事要与我争一个高下。
但最初时,裴恒并不是这样的。
我们边塞没什么男女大防的说法,孩子们都是混在一起玩的。
小时候裴恒个子矮,又内向,而我比较机灵,是孩子里的大姐头。
看在裴伯伯的面子上,我决定罩着他。
他在我身边,就像个小跟班。
有一回我娘开玩笑问我,「这么多好儿郎,我们阿岚最喜欢哪一个?」
我骑在马上仰起下巴,「当然是喜欢最强的!」
其他孩子们听完,都笑嘻嘻地围着我和参将的儿子起哄。
因为他是我们这一群孩子里最强的。
裴恒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忽然就不跟在我身后了,开始苦练骑射。
先是骑术赢了我,后来射箭又赢了我,最后连个子都比我高了!
其他孩子都说,裴恒变得比我厉害了,要自立为「王」了,不愿意当我的跟班了。
我那时候都要气死了,我对他难道不好吗?他竟然背叛我!
现在回想起来,莫不是那时候他就对我动了心思?
后来回了京城中,规矩多,家里要我娴静些,不许我出门闯祸。
但因着我父亲和裴恒父亲交好,两家府邸又挨着,所以我去裴将军府是不受限制的。
于是为了出门玩,我想了个暗度陈仓的法子。
我先假装去裴府玩,到了裴府后再男扮女装扮,偷偷同裴恒一起溜出去。
外人若识破了我女儿身,裴恒只说我是他丫鬟。
我记得礼部尚书家小公子陈颂礼特别会玩,脾气又好,我那时同他十分亲近。
有一回裴恒不在,陈颂礼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结果把我带去逛窑子。
他埋头在脂粉堆里,同她们一起灌我酒。
我自知酒量浅,不敢喝。
推来推去,酒撒了一身,被陈颂礼发现了我的女儿身。
我见他面色忽白忽红,以为他生气我骗他。
又怕自己身份暴露,吓得赶紧扯了个理由走人。
至于他在身后喊什么,「我对你……我明日就让母亲上门……等我……」
我完全没听清楚。
后来听说陈颂礼朝裴恒讨要一个丫鬟做贵妾,结果被裴恒揍了一顿。
两人就此决裂,我还惋惜了好久,再也吃不上陈府的樱桃酥了。
裴恒因为打架生事,被裴将军打了军棍。
我翻出家里的秘制金疮药给他送过去。
看他惨兮兮地躺在床上,忍不住红了眼。
裴恒望着我,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阿岚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那时候以为他在怪我给他惹了麻烦,因为后来他再带我出门,就只有我俩,再没有其他人了。
现在想来,他那时候其实是在怪我不解风情吧?
再后来,我就遇见了宋临安。
-6-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出口成章,还是探花!
天知道我小时候念书被我娘打了多少手板子!
我在花朝节上偷看他,结果没站稳从树上摔了下来。
我想惨了,他肯定要像裴恒那样狠狠嘲笑我出糗!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温柔地将我扶起来,问我疼不疼,又嘱咐我下次小心点。
我的一颗心溺毙在了他如春水的目光中,再也瞧不见其他人。
裴恒好像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忽然开始在意穿着打扮的。
还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个扇子在手里,天天扇来扇去。
现在想来,他跟宋临安不对付,多半……也是因为我。
难怪每次我夸宋临安,他总要阴阳怪气地怼上几句。
后来我与宋临安议了亲,便想从中缓和他与宋临安的关系——因为宋临安也对他的敌意感到莫名其妙。
我组了个局,请他们一同赛马玩,结果两人骑着骑着就把我落下了。
我喊破了嗓子都没让他们停下来。
哼,男人的胜负欲!
过了许久,他们才一前一后地回来。
那时裴恒眼中藏着伤心,他问了我一句,「阿岚,你真的铁了心要嫁给他吗?」
这……铁了心说不上,但既然都定亲了,又是我中意的人,总不能说不嫁吧。
我爹可不会因为我是女子就不上军棍。
裴恒见我不答话,只闭了闭眼,笑道:「好,我认输了。」
「阿岚,我祝你……余生康乐。」
说完便失魂落魄地策马走了。
我摸摸鼻尖问宋临安:「他赛马输给你了么?」
宋临安微微笑,「没有,他赛马赢了。」
「那他认什么输了?」
宋临安道:「大概是……输给你了吧。」
怎么,打哑谜会传染吗?
这裴恒说话说一半,这宋临安也说话说一半。
我本来想去找裴恒问清楚,结果第二天裴府的小厮就上门。
说裴恒自请去边塞了,估计两三年内不会回来。
我又懵又气,「那我的大婚呢,他也不回来参加吗!?」
小厮道,「二爷说他不回来了,这是他提前给您备好的新婚礼物。」
我看着那满满一盒的银票和地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家伙给我的添妆,像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也太实诚了!
但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他……他怎么能不参加我的婚宴呢?
钱我当然要,那人也不能缺啊!
我以为他真的不回来了,谁想到他还是悄悄来参加了我的婚宴。
并碰上宋临安悔婚,他临危受命,解救我免于丢人。
那时候我还心疼他,为了帮我搭上了名声。
为此,我好一段时间对他温柔小意,被他阴阳两句也不敢还口,想吵架都自己憋着。
我同他说,只要他有了心仪的姑娘,我们立刻和离,而且他的聘礼我出一半!
他那时候听完,气得一脚踢开桌子,又跑了。
我还在后面喊:「喂,我已经很仗义了!那不行聘礼我出全部?!」
不是,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为啥如此扭扭捏捏,不能大大方方跟我说明白心意呢?
我娘只教过我赚钱和打架,我哪有那个玲珑肚肠去猜他的心思啊?!
-7-
理了一遍思绪,我终于相信。
裴恒大约不是被夺舍了,他是真的喜欢我。
按理说,我知道这件事,应该大笑三声,然后狠狠嘲讽他一番!
但……我此刻心乱如麻,胸如鹿撞。
我对他,从来没想往那方面想过。
我从小就没哥哥,虽然跟裴恒一路吵吵闹闹。
但我私心里是拿他当亲哥哥的,忽然要我去考虑跟他之前的男女之情。
这……这不算乱伦吧?
其实,也不算完全没想过。
我懵懵懂懂的时候,曾经梦见过裴恒。
那时我的小姐妹,兵部尚书的女儿李淑敏,偷了一本春宫图。
我俩躲在被子里研究了半天没研究明白。
结果晚上我就梦见春宫图上的脸变成了裴恒。
结实的腹肌,遒劲有力的手臂,汗珠一滴一滴滚动……
我从梦中吓醒了,刚好第二天约了裴恒。
我吞吞吐吐地问:「你说——要是我梦到一个人……」
裴恒立刻竖起耳朵,「梦到谁?」
「你别管!」
「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裴恒皱起眉头,有些凶狠地问:「什么梦?」
「噩梦!」
裴恒舒了一口气,「那定然是这个人欺负过你,你才会做噩梦梦到他。」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你说得没错!」我用力点头。
「不对,是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去收拾他。」
「不用不用!」
……
我那时候以为,是因为我只见过裴恒光膀子的样子,才会做梦把他带入进去。
焉知我不是曾对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有过萌动之心。
可惜被这个傻子一把将萌芽掐死了。
仔细想想,跟他这么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也不差。
至少,我不用背负道德负担,不用担心他因为帮我而耽误终生大事了。
可是我真的喜欢他吗?
他如今连当个无名无分的情夫都愿意,那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我。
如果我不喜欢他,却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我的好,实在对不起他这份真挚的心意。
要不再观察观察,磨合磨合?
行就做一对真夫妻,不行我多给他点钱吧?
想通了这一关,我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我推开房门,正要去找裴恒。
却见裴恒坐在轮椅上,不知已经在院子等了多久。
此时门房忽然来报,宋临安在前厅等我。
而裴恒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8-
宋临安虽然悔婚,但我们两家并没有闹到老死不相往来。
一来宋家对我父亲有提携之恩。
二来宋临安的母亲康宁郡主待我极好,当日宋临安悔婚,是她当机立断认为义女。
三来宋临安悔婚,也算别有内情。
宋临安幼时顽劣,能考上探花,多亏他启蒙恩师的教导。
可惜恩师早亡,唯余一个女儿苏明意,死前托孤给Ţů⁴宋临安。
宋临安与苏明意青梅竹马,又怜她身世,便决意娶她。
但康宁郡主不同意,差点让人把苏明意送走。
宋临安为了护着小青梅,稳住康宁郡主,便假意与我相看。
谁知一来二去,竟对我生了情谊。
他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便去同苏明意说清楚,可苏明意不能接受。
成亲的头一日,我忽然收到一封信。
信上先是回忆里宋临安同她情意绵绵的过往。
又说,宋临安明日不会准时来接亲。如果他没有准时来,可以去如下地址找他。
我此前从不知道,宋临安还有这样一笔情债,一时整个人都气得抖了起来。
还是手帕交淑敏安慰我说,宋临安爱慕者众多,没准是有人故意在大婚前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挑拨我们。
我回想宋临安平时待我也不似作假,便被安抚了下来。
谁知第二日接亲的队伍来,宋临安真的不在。
他的好兄弟说,宋临安半路被一个小丫鬟叫走了。
走之前说,他一定会赶过来,求我等一等,他过后再同我解释。
我立刻想起那封信,心里直直往下沉。
我是个急性子,穿着嫁衣就上了马,朝信上的地址去。
其他人劝不住,只能纷纷追过来。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清雅的小院子。
我赶到的时候,正听见宋临安对她说:「明意,是我错将怜惜当情爱,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你若不嫌弃,我可以让母亲认你为义女,往后你从郡主府出嫁,我定然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苏明意带着哭腔吼道:「临平哥哥,我不要什么好亲事,我只要你!」
宋临安焦急道:「你别激动,不然毒发作得更快,你先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苏明意轻笑一声:「我不会说的,要么你去成亲,让我毒发身亡,要么你备一辆车,我带你一起去取解药。」
宋临安终于有了怒意:「明意,你为何要这样逼我!」
苏明意垂泪不语。
良久,宋临安开口道:「好,我同你一起去取。但此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打横抱起苏明意走出来,正看见站在门口,一身嫁衣的我。
他面如死灰地看着我:「阿岚,对不起,今日我不能同你成亲了。」
我那时被怒气冲昏了脑子:「宋临安,你今日要跟这个女人走?」
宋临安那样矜傲自负的一个人,第一次露出脆弱乞求的表情,他说。
「阿岚,你能不能……能不能……等我一日,就一日。」
我后退一步,不敢想他竟然真的要悔婚。
这时其他人也陆续赶到。
场面闹哄哄的,有人骂他,有人劝我。
是康宁郡主站出来一锤定音,「今日你若敢走,我马上收阿岚为义女,替她另择一位好夫婿。」
宋临安红着眼喊了一声,「娘!」
此时苏明意气若游丝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宋临安不再犹豫,只冲我躬了躬身,抱着苏明意大步上了马车,飞速驶离。
一片混乱间,裴恒站出来说,「他不娶,我娶!」
等宋临安和苏明意取了解药回来,我已经是裴夫人了。
康宁郡主气得生了一场大病,并让宋临安跪在我家门口。
放话说我什么时候消气了,他什么时候起来。
宋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阿爹阿娘也不好追究了。
此后两家只当是远房亲戚相处。
而康宁郡主时常派宋临安给我送点东西来,我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只是,今日我们住在京郊别苑,宋临安怎么会来这儿?
无论如何,人都迎进门了,总不好赶出去,少不得我还是要出去应付两句。
我让裴恒回屋休息。
裴恒低头委屈道:「我在院子里等了你这么久,只等来你一句让我回房。」
「他一来,你却立马就去见他。」
「阿岚,你一定要偏心得这么明显吗?!」
不是,你在脑补什么啊,大哥!
我又不知道你在院子里等我!
算了,念在你摔坏了脑子的份上!
我耐着性子道:「你刚刚醒,不要在院子里吹风,你先回去。我出去跟他说几ṭű̂ₓ句话,很快就回来。」
「他都来接你了,你还会回来吗?」裴恒自嘲地笑了笑,「原来都是我痴心妄想。」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要不是时间紧我高低给你发个誓。」
这才勉强把裴恒安抚住。
-9-
宋临安站在前厅,正在看茶案上一株兰花。
见我来了,他温柔一笑,「这盆蕙兰还是我们当初一起买的,阿岚把它照顾得很好。」
我拿着茶盅,客气道,「都是花匠的功劳。你怎么来了?」
他道,「陪母亲来别苑过来休养。她听闻你也在,让我过来给你送些时令蔬果。」
我点点头,「替我谢谢干娘。」
我放下茶盅,摆出送客的姿态,宋临安苦笑一声,「你如今同我,多说半句都不肯吗?」
「我只是不知道该同你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
「随便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噢,那你等等我,我前几日去庙里求了个平安符,劳烦你帮我带给干娘。」
我起身准备去拿。
宋临安忽然叫住我,「阿岚。」
他试探般一步一步逼近我,「我始终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慌张地后退两步,碰到个桌腿,眼看就要后仰着摔下去。
宋临安一个健步搂住了我的腰。
门忽然被大力推开。
裴恒坐在轮ṭṻ₂椅上,眼睛死死盯着宋临安搂在我腰间的手。
-10-
还没等我解释,裴恒先开口了。
「我同阿岚去骑马,意外摔伤了,阿岚不放心我,非要留我在这里住几日。」说到这里,裴恒顿了顿。
「我想着还是要来跟你打个招呼。」
宋临安也懵了,从前裴恒从来不搭理他,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宋临安只能客气地回他,「那你好好休养。」
裴恒虽坐在轮椅上,气势却是不输人,他昂着头。
「我休养得不错,就是辛苦阿岚,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人手,人都累瘦了。」
宋临安叹息道,「阿岚待你真好。」
裴恒继续说,「我们自小的情谊,旁人自然比不得。幼时在边城,每次我受伤都是阿岚帮我包扎的。」
「你不知道,从前她见我流血还会哭鼻子。」
我有点尴尬地瞪了裴恒一眼,「你说这些做什么!」
裴恒不理会我,只一味地对着宋临安炫耀,「我从五岁起就认识阿岚。我远比你了解她。」
「阿岚在我心里,是世间最好的姑娘,你若不珍惜,多的是人珍惜。」
宋临安以为裴恒还在因悔婚的事为我出头,他自觉理亏,低头道。
「在我心里,阿岚也是很好的姑娘。都是我的错。我不Ťũ₍该跟苏明意纠缠不清。」
裴恒大约以为宋临安会辩驳两句,没想到他认得这么干脆。
这不是因被偏爱有恃无恐吗?
裴恒气得差点从轮椅上跳起来,「因为你,她都不爱笑了!」
不是,裴恒到底脑补了什么?
他不会以为我嫁给了宋临安,然后宋临安却风流花心喜欢了其他人。
所以我才伤心欲绝,破罐子破摔,跟他背德偷人吧?
宋临安不明所以,抬眼看我,好似在问我,还在因为那件事伤心吗?
我努力用眼神回他,我说没有你信吗?
但宋临安没有明白我的眼神。
他只是看着我怔怔地问,「阿岚,你还伤心,是不是说明,你还在乎我?」
裴恒气得脸都红了,她伸出手指,指着宋临安,一边咳一边骂,「咳……宋临安,你想得到美!’」
「我告诉你,阿岚现在在乎的人,只有我!」
「她是不会跟你走的!」
我拉着裴恒的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他今天刚醒,实在不应该这样动气。
宋临安看着我们这样亲密,有些难过地别过头。
「那我先告辞了。」
宋临安快走出前厅时,我才想起平安符没给他。
我急忙追出去。
余光里,裴恒瞬间脸色惨白。
-11-
我回来后,明显感觉裴恒精神不太好。
他今天又失忆、又吹风、又情绪激动,我真怕他折腾出个好歹来。
我实在不放心,大晚上还是请大夫又给他把了一次脉。
得到大夫那句「多休息即可」后,才长舒一口气。
我本来想让丫鬟进来伺候他洗漱,后来想想还是自己来。
毕竟从前洗漱这件事都是他亲力亲为。
裴恒怪毛病多,讨厌别人触碰就是其中一条。
我拧了帕子给他擦脸,裴恒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我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垂着眼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阿岚,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啊?
他都失忆了还惦记跟人比较?
而且实话讲,京城现在流行的还是宋临安这一款风流公子的类型。
鉴于他此刻脆弱的精神状态,我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怎么好比呢?他宋临安就算千般好,在我心里自然还是你更亲。」
裴恒看了我一眼,忽然叹了口气,「说到底你还是觉得他好。阿岚,你也学会哄人了。」
这是不信我的话?
「没关系,你肯花心思哄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不是,你这样子可不像是开心啊……
我今天跟着裴恒一起心绪大起大落,加上这几日都没休息好,此刻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不想再去深究。
我伸了伸懒腰,「开心就好,那你早些休息。我在这儿守了你三天,现在眼皮都要打架了。」
裴恒问,「你前几日,都在这里睡的?」
我指了指旁边的睡榻,「喏!那儿。」
裴恒说:「那能不能再陪我一晚?」
「啥?」
「在陌生的院子,我睡不着。」
这裴恒怎么失忆,变得这么娇气了?
从前野外都睡过,现在跟我说在陌生的院子睡不着?
裴恒见我不做声,一边偷瞄我的表情一边继续说。
「外面又冷又黑,走回你的屋子还要穿过院子,你都这么累了,不如在这里歇下。」
「你要是怕睡不好,可以到床上来,反正床够大……而且我们小时候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啧,裴恒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算盘珠子都要蹦我脸上了。
我同裴恒成婚后,一直是分房睡的。
不过我如今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意,也打算跟他试试,那睡一起倒也没什么。
反正他现在这个情况,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还有一点就是,我真的困了。
我打了个哈欠走过去,「行,那你往边上让让。」
裴恒红着脸让出了大半个床的位置。
我抿嘴笑了笑,躺下便睡着了。
失去最后的意识前,我感觉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轻轻拂过我的额头。
带着淡淡的松柏香气。
是裴恒的味道。
-12-
养伤的日子里,裴恒十分配合,让喝药就喝药,让睡觉就睡觉。
除了偶尔宋临安来送东西的时候会炸毛外,大部分时间都十分乖巧。
其实说起来,跟裴恒相处,比跟宋临安自在一点。
从前我跟宋临安在一起,时时刻刻要维持自己最完美的状态,不想让他看见一点瑕疵。
但在裴恒面前不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见过他屁股开花,他见过我初潮把裙子染红。
谁也别笑话谁。
我在他面前可以吃三大碗饭,也可以大声痛哭并拿他的袖子擦眼泪。
宋临安会送我清雅的兰花,珍贵的首饰,价值万金的蜀锦。
裴恒会送我长剑,送我宝马,送我白花花的银票和铺子。
我与裴恒当这一年有名无实的夫妻,其实过得十分快活。
我夸一句某某公子白衣出尘,他表面说搔首弄姿,没几日就别别扭扭换上一身白衣在我眼前晃悠。
我弄丢了很喜欢的木雕狗,他就背着我悄悄练了好几天,雕出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然后云淡风轻地递给我,「随手雕了一只,给你吧,别再弄丢了。」
我喜欢偷偷给一些不可言说的话本子画插图,他就亲自读我喜欢的话本子,并且给我画提建议。
他甚至愿意跟我一起讨论女主和哪个男主最配。
虽然我俩经常因为对男主的审美不同而吵架。
我忽然意识到,从小到大,他其实一直将我的每句话放在心上。
只是从前他太别扭,我太迟钝。
失忆后大约是受了「我已经成亲但新郎不是他」这Ťūₚ件事的刺激。
反而豁了出去,但他主动的方式,也奇奇怪怪的。
有时候他递茶杯给我时,会故意摩挲一下我的手指。
有时候一同看戏时,他会坐得离我十分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间。
睡觉的时候他将我抱在怀里,早上醒来时再假装无辜地把手拿开。
园子里的腊梅开了,我折了两支送到隔壁去给康宁郡主。
他就故意不穿大氅,眼巴巴地等在门口。
我让他进屋子,他却垂着眼道:「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在故意装可怜吗?!
但我真的,活了二十年,第一回看见裴恒装可怜!
我值了!
-13-
养了一个冬天,裴恒的腿终于好了。
我急忙拉上他去寺庙还愿。
裴恒与主持是棋友,先去同他打招呼。
我去正殿里还愿,却碰见康宁郡主。
我有些惊喜地同她打招呼:「干娘,好巧。」
康宁郡主笑道:「不巧,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康宁郡主拉着我的手,「阿岚,我从见你第一面就很喜欢你。」
「我一直盼着你能嫁给临安,做我女儿,可惜那个不争气的……」
「但我偶然得知你成婚一年尚未圆房……」
我瞪大眼睛,「娘娘你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
康宁郡主掩唇笑,「还是淑敏跟我说的!」
我扶额叹气。
这也怪我,前些日子淑敏嫁了人。
我们聚会时她一脸春心荡漾,悄悄同我说春宫图诚不欺她。
说她家相公在床上多么威武,然后又问我裴恒表现如何。
我虽没实践,但也晓得这种事,自然是次数是越多越好。
便随口胡诌了个一夜七次,每次一个时辰。
淑敏立刻笑了起来,笑完了忽然又严肃地问我,「你们俩不会是到现在还没圆房吧?」
我大惊,「你怎么知道?」
淑敏弹了弹我的额头,「但凡你们圆房了,你也说不出这样离谱的话来。」
淑敏又道,「你该不会其实心里还念着临安表哥吧?」
我摆摆手,「那不能够。」
谁知这小妮子一点也藏不住话,转头就把我卖了。
康宁郡主见我明白过来,继续道。
「如今你已经嫁人,有些话我本不该问。」
「可我瞧着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只能豁出我这张老脸再来替他问一问你。」
「你同小裴将军成婚,当初本就是有赌气的成分在,如今你们一年还未圆房……」
「阿岚,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心里喜欢的到底是谁?」
我心里喜欢谁呢?
我从前见着宋临安,满心都是崇拜与欢喜。
可我见着裴恒,会生气,会难过,会不知所措,会觉得自己对他还不够好。
这些日子我没有对裴恒明确表态,是因为我总担心我没有认清自己的心,给他错误的信号。
宋临安和裴恒那么不同,我如果喜欢宋临安这样的,怎么会喜欢裴恒呢?
他的爱意太炙热,我好怕辜负他。
我抬头望着墙上的佛偈。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我忽然从未觉得如此灵台清明,那些从前困住我思绪的雾气忽然烟消云散。
我勾起嘴角,目光澄澈地看向康宁郡主,「郡主,我想清楚了。」
「我喜欢我的夫君。」
「哐当」一声,身后有什么东西掉落。
我和康宁郡主同时转头,并没有看见人。
康宁郡主身边的婢女走到游廊的墙后去看了一眼,回话道。
「没瞧见人,只有地上一个孤零零的棋盒,黑子白子滚落了一地。」
-14-
我没有与郡主多聊,而是迫不及待地想把我的心意告诉裴恒。
可是裴恒却不见了。
我去找主持,主持说他早就抱着一盒棋子离开。
我忽然想起游廊墙后那一地棋子。
难道偷听的人是裴恒?
糟了,他该不会是只听到最后那句「我喜欢我的夫君」,然后就误会了吧?
我急匆匆地下山,在半山腰碰到宋临安。
他一把拉住我,「阿岚,你跟裴恒吵架了?」
我急忙询问,「你见过他吗?」
宋临安点点头,「刚刚在山脚碰到他,他拉着我说了一堆奇怪的话,还把这个给我了,说什么物归原主。」
宋临安手里是一块玉佩。
我看着玉佩,忽然眼眶一热。
有段时间我看的话本子都是用玉佩定情,就废寝忘食地雕了一块说要送给宋临安。
没几天裴恒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与我比赛投壶。
因为从前我回回都赢,便托大说要是我输了,彩头随他选。
结果那一次他竟然赢了,还非要了我这块玉佩去。
我问他干嘛非要这个。
他冷哼一声,「因为看起来最值钱。」
这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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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骑着快马回了京,结果将军府的人说裴恒没有回去过。
我又回了我们自己的府邸,也说裴恒没回去过。
我杀回京郊别苑,裴恒也不在。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
忽然听下人议论,听说委宛山谷中,不知怎么多了一片海棠林。
如今阳春三月,海棠正盛,远远望去一片粉云,美不胜收。
我忽然福至心灵,立刻驾马赶了过去。
从前我堂姐夫亲手为堂姐种了一片桃林。
然后在桃花盛开时,将这片桃林作为聘礼之一,向我堂姐提亲。
那片桃林给小小的我带来了大大的震撼。
我一边为堂姐流泪一边跟裴恒说,要是有谁能送我一片海棠林,呜呜呜那我也愿意嫁了。
毕竟一颗海棠可比一颗桃树贵多了。
委宛山上这一处风水宝地,还是我和裴恒从前迷路时误入的。
我依着记忆七拐八拐才走到。
我站在山谷口,看见眼前铺天盖地的粉色,再次被狠狠震撼了。
我一步一步走入海棠林中,春风卷起花瓣雨落了我一身。
拨开一处花枝后,我终于见到了裴恒。
他坐在地上,单脚屈膝,靠在一棵双色海棠的树干上,身边堆满了空酒坛。
手里还拿着一坛。
他听见响动,偏头看了我一眼,并不理我。
又自顾自地仰头灌下一口酒。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按住他的酒坛,「小裴,别喝了。」
他抬起水光潋滟的双眸,冲我一笑。
「阿岚,你今日在梦里,怎么肯同我说话了?」
「往回我一开口,你就消失了。」
原来,他以为现在在做梦?
我捏捏他红扑扑的脸,「痛不痛?」
他一把按住我的手,脸颊在我手心蹭了蹭。
「真好,原来喝了酒的梦这样真实。」
「都说不是梦啊,快走啦。」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起身想拉他起来。
结果裴恒一用力,我反而一个没站稳跌到了裴恒怀里。
裴恒翻身,双手撑在我的两侧。
他低头碰了碰我的鼻尖,炙热的呼吸带着酒香与我呼吸交缠。
这些年阅话本无数的我,脑海里忽然冒出许多不可言说的片段。
裴恒鼻子这么挺,那里会不会也……?
裴恒只痴痴地看着我, 目光犹如实质般反复在我的唇间描摹。
他眼中涌动着压抑的炙热,身子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反复喃喃道:「阿岚,你看看我好不好,我不比他差的。」
「不要喜欢他了, 喜欢我好不好?」
「好。」我笑着回他,「只喜欢你。」
他瞪大眼睛, 好似不敢相信。
我一把攥住他胸前的衣襟, 拉近他的脸,抬头吻了他一下。
唔, 是我最爱的桂花酿。
「这下信了吧?」
裴恒愣了一下, 忽然伸手按住我的后脑勺,重重地吻了上来。
「不信。」
我终于知道淑敏说起这件事, 为什么一脸春心荡漾了。
仅仅是亲吻,已经让我脸红腰软, 春水泛滥。
裴恒将我抱到旁边小屋的床上时。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春梦。
结实的腹肌,遒劲有力的手臂, 汗珠一滴一滴滚动……
但是这一次, 我沉醉其中, 不愿醒来。
-16-
讲真,我觉得我上次对着淑敏说的也不算胡诌。
裴恒真的一夜七次!
淑敏单说这个事舒服, 没跟我说事后全身会像被车轱辘碾过一般酸痛啊!
我迷迷糊糊觉得有谁在描摹我的眉眼, 睁眼一看,原来裴恒已经醒了。
我后知后觉地有点害羞,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
裴恒抚着我的脸说:「别躲。」
「我真怕这是一场梦。」他低头温柔地注视着我。
「夫人,能不能把你昨夜说的话, 再同我说一遍?」
我握住他带着些薄茧的手指, 红着脸道:「从今往后, 只喜欢你。」
诶, 等等, 他叫我什么, 夫人?
我惊喜地抬眼:「你恢复记忆啦?」
裴恒点点头。
我得意地坐起来靠在床头, 「那我要好好问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
「等等, 让我猜一猜, 是不是我十一岁那年, 骑马赢过你的时候。」
裴恒摇摇头, 「在更早之前。」
「更早?是多早?」
裴恒目光望着窗外的海棠花海。
那一年他被一群小孩欺负,扎着马尾的少女骑着小马冲过来, 大声道,Ŧû₅ 「都给我滚开!」
「从今以后,裴恒归我罩,你们谁不服, 就来跟我打一架。」
少女跳下马来,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边,冲灰头土脸的他伸出手。
「起来,我带你去骑马玩~」
裴恒抬起头, 明晃晃的太阳在少女身后,亮得他睁不开眼。
他努力瞪大眼睛,终于看清了她弯弯的眉眼。
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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