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这年,父亲把我卖给了一个快死的老财主冲喜。
他谎称我十六岁,就是饿得瘦小了些,那些人不在意。
给了我爹五两银,说是老财主死了我就陪葬。
我不想去,可看着我爹手里的长鞭,只能哆哆嗦嗦去了。
第二天老财主竟然醒了,我不用死了,还吃了记忆中第一顿饱饭。
晚上,婆子给我换了身绸缎的新衣服。
我很开心,以为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却不想,这是我悲惨命运的开始。
-1-
晚上,我穿着绸缎的新衣服开心不已。
跟照顾我的婆子分享:「张妈,这是我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以后我过上好日子,也会好好对你。」
来财主家三天,都是张妈照顾我。
她虽然很严厉地教我规矩,但是没有拿鞭子抽我,还让我吃饱喝足。
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我想,娘亲应该就是这样子。
张妈看着我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的命,晚上老爷过来,让你做什么就老实点照做,不然冲撞了老爷,会被打杀的。」
我很害怕,央求张妈留下来陪我。
张妈站了一会儿,嘟囔着都是命,转身出去了。
我想着张妈的话,坐在椅子上不敢睡,生怕老爷来了看我睡着了,把我打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咯吱一声。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蓝色绸缎的男子进了门。
我不敢抬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老爷好。」
「嗯。」
老爷的声音微弱苍老,不严厉。
我紧张的情绪稍微好了一点,却也不敢抬头,只盯着那人的脚,看他坐在了床上。
「抬起头来。」
我抬头,看到一张灰白枯瘦的脸,没有一点血色。
娘亲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我吓得险些尖叫,想到张妈的话又连忙捂住嘴。
「模样倒算齐整,过来伺候本老爷吧。」
虽然很害怕,但我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还差点摔一跤,他也没有责骂我。
我松了口气,想着老爷人还怪好。
可很快,我就知道,我要经历什么。
他让我躺在床上,用绳子绑住我的手脚,我害怕得全身发抖,却不敢哭。
这时进来一个道士跟一个蒙头大汉。
道士在我周边贴了许多的符纸,又将一根细线连接在老爷跟蒙头大汉身上。
他嘴里念念有词,又唱又跳,最后将一张燃烧后的符纸放入碗中搅拌,让老爷跟蒙头大汉各喝了半碗。
「孙老爷,傀儡术已成,喝了魂酒,仪式就可以开始了。」
老爷点点头,道士转身离开。
蒙头大汉端起桌上的酒,跟老爷一人喝了一杯,又粗鲁地给我灌了两杯。
入喉的酒辛辣,烧得我喉咙着火了一般。
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渐渐地,身上也像着了火一样。
大汉往我嘴里塞了个木球,又绑住我的嘴,我发不出声音。
「开始吧。」
蒙面大汉扯去我身上的衣服,老爷枯瘦如柴的手落在我身上。
我惊恐不已,拼命挣扎却被一双大手死死压住。
老爷就像个魔鬼一样趴在我身上,口水糊了我一身一脸,我绝望地想死去,哪怕回家天天被抽鞭子。
不知过了多久,老爷终于虚脱得没了力气,躺在了旁边的榻上休息。
我早已泪流满面,以为终于结束。
可老爷躺下后却说:「傀儡上。」
蒙面大汉熄了灯,急不可耐地扒拉着我的腿。
钻心的疼痛袭来,我疼得直接晕了过去。
这个夜晚很漫长,我昏过去数次,又在刺痛中醒来。
蒙面大汉就像不知疲倦的骡子,把我横过去竖过来的颠簸。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再睁眼,看到张妈在我面前抹眼泪。
见我醒了,她端了水给我。
我眼泪哗啦啦地流,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就连嗓子都哑了。
「先喝口水顺顺。」
我渴狠了,咕嘟咕嘟地喝水,张妈又喂我吃了些粥,我便又困了。
张妈抹着眼泪,骂了句造孽。
这样过了几日,虽然每日好吃好喝,可每当我闭上眼,都是那个可怕的噩梦,经常哭喊着醒来。
我告诉张妈我想回家。
张妈也落泪,她让我别多想,她说熬过了第一次,往后就好了。
而且我是死契,死也是财主家的鬼。
-2-
老爷的身体越发好了,给了我许多赏赐。
张妈让我藏好了,给自己留条后路,还教我把金首饰绞碎了,缝在衣服里。
闲暇时,张妈还教我认字,她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画地教我,她说女孩子认几个字,比睁眼瞎强。
我十分刻苦,学得飞快,张妈夸我天资聪颖,却又接着叹息,她说天命难违!
两个月的时间,我进步飞快,也没有再见到老爷。
我渐渐地不再做噩梦,以为就这样下去的时候,却在一天夜里被人压住了。
我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捂住了嘴。
不是老爷枯瘦如柴的手,也不是蒙面大汉无可撼动的手。
我害怕极了,拼命挣扎,却差点被掐死。
又是半夜折腾,我在黎明前昏死过去,依稀听到那人骂骂咧咧。
「本少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不识好歹。」
第二天,我被一巴掌扇醒。
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手里捻着佛珠站在我面前。
「贱蹄子,敢勾引少爷,给我狠狠地打。」
话落,她身后两个气势汹汹的婆子把我拖下床,就开始扇我的脸。
张妈站在一边低着头抹眼泪,却不敢吭声。
我被打得晕头转向,耳边嗡嗡作响,伴随着夫人尖锐的谩骂。
她骂我是不知廉耻狐狸精,勾搭完老的又勾搭小的。
最后,她说:「老爷好了,留着她也没用了,把她送到最下等的青楼去。」
张妈跪下求饶:「夫人,她年纪尚小,犯了错狠狠打一顿,便是死了也是她的活该。只是现在老爷刚好,若是送她走了老爷再出点什么事,就得不偿失了。」
夫人沉默了。
她身边的婆子劝道:「夫人,一个贱皮子而已,切莫气坏了身体,也莫因她沾了杀孽,老奴觉得张婆子说得有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把她关到柴房饿上三天,死不了是她命硬,死了也跟夫人无关。」
我被扔进了柴房,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白天还能熬,可到了晚上,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鼠虫爬行的声音,时不时就有毛茸茸的、软不拉几的东西爬过我的脚面。
我吓得裹紧自己,一夜没敢睡。
第二日,我开始饿得难受,头昏眼花的,求了半天连口水都没要到,挨到晚上,我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半夜时,听到哒哒哒的声音。
我连忙爬过去,就看到门缝里塞进来半块饼子,还有一碗清水。
我忙喝了几口水,狼吞虎咽地咬饼子。
「别一下吃完,留点熬不住的时候再吃,下次不一定有机会给你送。」
那是张妈的声音。
我泪流满面。
「别哭了,好歹小命保住了,也没去那腌臜的地方,若去了比死还难熬。」
我问张妈:「我还能回家吗?」
张妈叹口气走了,让我忍。
-3-
五天后,我已经奄奄一息,柴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婆子走进来:「别装死了,赶紧回去洗漱一下,老爷身体不好。」
我动弹不得,她便拿锥子扎我的胳膊。
尖锐的疼痛传来,我疼得惨叫一声。
「知道疼就赶紧走,耽误了时辰影响到老爷,把你千刀万剐也赔不起。」
我踉踉跄跄地回到住处,还没吃口喝口就被几个婆子按着一顿洗刷。
饥渴难耐,我忍不住喝了几口洗澡水,才缓过来一些。
「张妈呢?」
那次之后,张妈没再来过,今天回来也没见人。
「柴房关着呢,做下人的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敢跟主子对着干,要不是夫人慈悲,早把她打杀了。」
原来,张妈那晚给我送吃食回去的路上被人撞见了,被毒打一顿后也关了起来自生自灭。
我难过得直淌眼泪。
婆子狠狠掐我:「贱皮子哭什么哭,主家的福气都让你哭没了,丧气!赶紧把眼泪擦掉,不然冲撞了老爷夫人,要你的命。」
我吓得不敢再哭。
晚上țū́₁,我等了许久老爷也没来。
凌晨刚过,府里突然传来了哀嚎声,周围乱糟糟的,看着我的婆子们嘀咕几句,又狠狠警告我别乱跑就匆匆走了。
我听到了,他们说老爷没了!
那我得陪葬!
我趁乱跑去了西北角的破院子,在一个上锁的房间里找到了浑身鞭痕的张妈。
「张妈,快醒醒,是我。」
张妈勉强睁开眼:「你怎么来了?别管我赶紧走。」
「老爷死了,我跑出来的。」
张妈眼睛瞪大,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怜悯。
我赶紧把一路小心翼翼端来的水给她喝,又给她嘴里塞了块糕点。
因为晚上老爷要来,他们提前准备了许多吃食,我一并扫了过来。
「张妈,咱跑吧。」
张妈叹气:「往哪里跑?抓回来命都没了。」
「现在这样,命也没了!跑了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张妈犹豫着。
「我知道一条进山的小路,走上半月就能到唐国,实在不行,咱们在深山里捕猎,也能活下去,我偷偷跟我爹学过捕猎。」
我爹是个猎户,他说女孩子不能捕猎,但也从没避着我。
我小时候成日跟着他进山,偷偷练了一身好手艺,但怕我爹拿鞭子抽我,从来没敢跟人说过。
「可你走了,你家会倒霉!他们一定会去你家要人。」
我摇头。
「我爹把我卖了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家人了。」
张妈叹口气,问我东西带了吗?
我点点头。
这段时间老爷赏给我的所有东西,都被我缝在了衣服上,就算天热,我还是忍着,把四套衣服全穿在了身上。
「好,赌一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最差也是个死。」
张妈起身,带我朝院子的一角走。
「张妈,方向错了。」
我拉住她,她却一把拉住我,走到院子角落的一口枯井处:「就是这里。」
-4-
我俩顺着枯井一直往前,从城外一个破庙后的枯井钻出来。
「往前就是通向唐国的深山,走吧。」
我们不敢耽搁,摸黑进了山。
路上,张妈告诉我,那老财主府原本是她的家,只是家逢巨变后全家都死了,她躲在枯井中逃过一劫,无意间发现了那条通道。
本以为逃出生天,却在投奔外戚的路上被人牙子逮了,将她卖到青楼。
开始她反抗,迎来几次暴揍后只能认命,好在她会琴棋书画,比一般的姑娘活得稍微好一些。
后来她年纪大了,又遇到青楼失火就逃了出来,阴差阳错回到了府里当下人,本来想了此一生,却遇到了我这个变故。
我觉得我很幸运。
如果没有遇到张妈,我早在半年前就被扔到乱葬岗了。
……
在深山中走了大半个月,终于看到了几户人家。
看他们的穿着像是唐国人,我跟张妈对视一笑,终于要自由了。
不过张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跟张妈把身上的衣服弄得又脏又破,脸也抹黑了,扮成乞丐的样子,拦住了一位大婶。
大婶叫王七娘,她告诉我们,这是唐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子,叫陈家沟。
村民多以打猎为生,妇女纺织绣花,偶尔去镇上做点小买卖。
张妈说我们是逃难的母女,要去唐国西北边的莘县找舅舅,走岔路绕了几天才走到这边。
王七娘打量我跟张妈一番,说了句不容易,便邀请我们去她家歇歇脚。
「别的没有,粗茶淡饭还能吃上口,这天也黑了,休息一晚你们再赶路吧。」
我跟张妈道了谢,不愿打扰陌生人。
王七娘热情相邀,让我们娘俩别顾虑,她男人进山打猎去了。
推辞不过,我们便把深山里捡的菌子送给了王七娘。
王七娘家在半山腰,家里还有她的一双儿女,儿子石头十岁,女儿枝枝八岁,怕生,躲在里屋不肯出来。
吃过王七娘熬的菌子野菜糊糊,我跟张妈就借了一间偏房休息。
可能是路上太累了,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半夜时分,我突然打了个寒颤,睁开眼,便瞧见王七娘那张放大的脸。
「啊。」
我吓得尖叫,想起身才发现自己被绑了,张妈不知所踪。
王七娘举着蜡烛,旁边站了个一脸傻笑、流着哈喇子的傻大个。
「壮,这女娃给你当媳妇了,娘在外面守着,你跟她睡一觉,记得娘教你的吗?」
傻子点点头:「娘,壮记得,嘿嘿嘿,我媳妇,睡觉。」
-5-
王七娘出去关上了门,站在门外没走。
傻子朝我扑来,我大叫了几声,很快便没了动静。
「壮?」
王七娘在外面喊了一句,没有回应。
「壮?答应țü⁰一声,不答应娘进来了。」
王七娘又喊了一句,见依然没有回应,便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傻子,惊呼一声上前查看。
「壮——」
我一凳子将她砸晕。
张妈掀开窗子:「春草,你没事吧?」
春草是我的新名字,张妈给我取的,她说小草生命力顽强,春天是小草重生的季节。
这之前,我叫唤弟。
我摇摇头。
张妈走进来,朝昏死过去的母子两人啐了一口。
「怎么处理?」
我看了眼躲在门外的石头跟枝枝:「弄死吧。」
石头跟枝枝都不是王七娘的孩子,而是像我们一样路过,被她留下了。
这里三国交界位置特殊,时常有像我们这样逃难的人。
说是逃难,但大家心知肚明,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放着官道不走,翻越凶险的深山老林?
王七娘就是瞅准了这一点,对路过的人下手,年纪大的弄死,小的卖了换钱。
我跟张妈刚来就发现枝枝跟石头不是怕生,而是恐惧。
喝蘑菇汤的时候,俩孩子偷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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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出事?」
「我爹说,对待畜生要一招锁喉,不然,它就会反扑咬死你!」
我们逃难至此,本就身份不明。
王七娘这个地头蛇,一旦反扑就会咬死我们。
达成一致后,我们在王七娘家里搜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显然,谋财害命的事情,她没少做。
弄死她,就当为民除害。
趁着夜色,我们把王七娘母子拖到后山埋了。
石头跟枝枝带路,他们亲眼所见,他们的父母也埋在那里。
处理完一切,我们一起上路,从此是母子四人。
往西北方向行了半月,竟真抵达了一个叫莘县的地方。
「娘,您怎么知道莘县的?」
「曾有一位故人,老家便是这里,他回不来了,曾托我替他回来看看。」
故人是什么我不懂。
我只看到张妈说到故人时,眼中有光。
-6-
张妈在沿河街的贫民区租了间老旧的民宅。
三个房间,还带个煮饭的耳房,虽然很破,我们却十分欢喜,总算有家了。
我带着枝枝跟石头,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随着张妈一起去采买。
走出家门,穿过一条巷子就能到沿河街,路边有许多商铺还有摊贩,是我见过的最热闹的地方。
张妈喊我财不外露,因此我们只买最基本的用品。
路上遇到一个卖粗布的阿婆,我瞧了眼枝枝跟张妈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磨了半天,总算用半吊铜板买了一匹,回家便一人裁剪了一身衣裳。
我用捡来的石榴皮煮水,反复染色,虽然颜色深了些,却十分耐脏。
「想不到春草还有这手艺。」
张妈夸了我的手艺。
我受到鼓舞,将染色的布拿到街上售卖,价格翻了一倍,却比布行里便宜一半的价钱。
很快,找我买布的人越来越多。
枝枝跟石头每日帮我忙前忙后,我便跟张妈商量,除去成本,每赚十个铜板,便拿出四个铜板吃饭,我跟张妈一人俩铜板,枝枝跟石头一人一个铜板。
他俩不要,我跟张妈劝他俩留下。
人不可能一直靠别人,手里的钱,是活命的退路。
此后,张妈帮我一起染布,枝枝手巧,绣了绣片能卖个好价钱,我们三人凑了束脩,送石头入了私塾。
石头取名张平,枝枝取名张安,张妈说平安是福。
石头脑子灵光也肯吃苦,入学三个月便赶上考试,得了个童生,第二年参加乡试得了个举人。
他便帮着别人写信、抄书,赚些铜板花销。
先生说,他小小年纪,人却沉稳且有韧劲,将来定会有大作为。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我也认识了猎户小哥青山,他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青山的父亲也是猎户,在他十岁时被野猪拱死,留下他跟母亲相依为命。
他母亲本是软弱之人,此后却变得十分凶悍,敢拿着斧头追着杀猪的王麻子跑几条街,从那之后,便落下个悍妇的名声。
张妈说,悍妇好,能活下去。
闲暇时,我便换成男子的装束,跟青山进山打猎,捡点野果、野菜,偶尔也能打点野味改善生活。
青山母亲虽多数时候冷着一张脸,却会塞几个野鸟蛋或几块瓜枣给石头跟枝枝,也会给我。
「春草,你觉得青山这孩子怎么样?」
「人好、聪明,打猎的手艺也好。」
「我瞧着他对你有些意思,女人这辈子,若是能遇到良人,成家过日子,也算有个归宿。」
我问了青山。
他红着脸点头,说会对我好一辈子。
隔了几日,便有媒婆上门说亲。
青山母亲送给我一个银镯子,青山送给我一支亲手雕刻的桃木簪子。
他说:「桃木簪子辟邪,能保佑我们全家幸福。」
我送了他一个香囊。
跟着枝枝学的刺绣,绣的鸳鸯像鸭子,好在坠了两颗玉石跟两颗银珠子,也算独一无二。
青山却十分开心,就像得了个宝贝一样。
晚上,我问张妈,要不要把我的过往跟青山说清楚?
张妈拉着我的手:「春草,你记住,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想活着!过去的事,我早烂在肚子里了,你也该烂在肚子里!」
……
亲事定下来。
青山每日起早贪黑,白天在山中打猎,晚上用掺了麦秸的黄泥巴把家里房间的里里外外重新涂抹了一遍。
枝枝跟张妈给我缝嫁衣。
石头则砍了许多竹子,照着古书上的方法做家具,什么还没做成,手指头个个被划得血淋淋的。
我们劝他不要做了,石头不肯放弃,最后还真让他琢磨着做成了桌椅、床等家具。
枝枝忍不住感叹:「石头,你便是考不上功名,有这手艺也饿不死了。」
张妈笑笑:「手艺人苦ţũ⁾,咱石头是靠脑瓜子吃饭的人,将来考个功名,才是正道。」
忙活了三个月,一切妥当,只待两天后迎亲。
张妈喊我休息几日,等着做新娘。
我看了眼最后几匹布,果断上了街,想着成婚后多休息几日。
街角,一个大汉突然喊我:「唤弟。」
「您认错人了,我叫春草。」
大汉舔了舔嘴角:「别人可能认错,老子不会,毕竟你是老子开瓜的,记忆犹新。」
-7-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僵住了。
那噩梦般的夜晚,就像一只巨大的恶魔笼罩了我。
「你倒是挺能跑,难怪财主家的人到处找不到你。」
「你认错人了。」
「老子盯你好多天了,怎么,要嫁人了?那小子知道你被老子睡了吗?」
我坚决否认,拔腿就跑,却被他堵到了一处僻静处,拳头雨点般地落下。
「再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我浑身剧痛:「你想怎样?」
「也不难,你给老子当个丫鬟就行。」他说着,手胡乱地落在我身上,「比两年前还大了,放心,只要你伺候好老子,老子不打你。」
他把我拖到沿河的杂草丛里。
我不敢哭喊,怕引来路过的人围观,脑子里全是青山憨厚的笑容。
不行!
我就算死,也不能让他毁了我九死一生换来的幸福。
趁他不备,我拔下了桃木簪,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脖颈,鲜血喷溅而出。
「你不让我活,那就去死吧!」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一脚将他踹进河里,他肥胖的身体转眼便被河水吞没了。
我在河边洗了手,整理了妆容。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到巷子,张妈跟枝枝拎着提灯等我,见到我急忙迎上来。
「春草,你没事吧?怎么现在才回来?」
「进山了,看到个畜生追过去,迷路耽误了点时间。」
「没事就好,快回家歇息一下!」张妈领着我进门,「青山跟石头出去寻你了,那孩子,是真把你放在心上。」
「张妈,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幸福吗?」
我看着张妈,泪水忍不住打转。
张妈摸了摸我的头,让枝枝去烧热水给我洗脸。
枝枝抱了抱我:「春草姐姐,你是最好的人,你一定会幸福。」
枝枝出去,关上了门。
「出什么事了?」
我没说,人是我杀的,告诉了张妈,就会压在她心头一辈子。
「就是觉得我跟青山不合适,我这种人,能活着就不错了。」
「说什么傻话?不过是个畜生,跑了算它命大,死了是他活该!洗个澡睡一觉,明天能醒来,就是最大的幸福。ẗũ⁵」
这晚,张妈守了我一夜。
天亮后,张妈摸了摸我的头,满脸疼爱:「都过去了!我们春草,一定能平安顺遂,子孙满堂。」
我跟青山成亲了。
张妈、枝枝跟石头,把这两年攒的积蓄全给我置办了嫁妆。
我给自己打了一个细细的银镯子。
它是我最后的退路。
婚后,青山待我极好,青山母亲也变了个人似的,见着我就十分欢喜。
她说:「以前青山是我的指望,现在你来了,日子更有盼头了。」
可那天,青山彻夜未归。
第二天晌午,我在一个陷阱中看到了浑身是血的他。
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8-
青山没死。
但是他的腿断了。
在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下,他的身体越来越好,脾气却越来越ţûₜ差。
最终,在他打翻汤药时,我翻了脸。
「你要是不想活,就爬出去找个没人的角落去死。你放心,我既然入了你家的门,就会给母亲养老送终。」
「这是我家,我母亲也不需要你养老,你走。」
「我不走,成亲时我便说了,我生是宋家的人,死是宋家的鬼!」
他瞪着我许久,说道:「我要休妻!」
「休妻?」
「对,你被休了。」
我安静地看了他片刻,转身将屋子里的活做完,走到他身边,将镯子退下来给他。
「这镯子是银包金,够你再娶个媳妇了。」
镯子里面的金子,是在财主家攒下来的,是我的买命钱。
「我不要。」
宋青山很有个性,直接把镯子扔了。
「拿着你的东西,滚!」
我没理他,一脚将镯子踢到他的床底下。
然后扯了根麻绳挂在了屋子里的梁上,把头套了进去,丢给他几块碎银子。
「这银子给我买口薄棺,随便找个地儿埋了就行,我不挑。」
交代完,我就把脚下的凳子踢翻了。
伴随着宋青山惊慌的声音,窒息的感觉一波波传来,失去意识前一刻ťũₒ,我看到宋青山用一条腿蹦跶着过来。
再醒来,身边围着一圈人。
枝枝哇一声就哭了:「姐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张妈神色平静,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日子过不下去就回来,跟自己的命叫什么劲?」
石头狠狠瞪了青山一眼:「姐,你的东西我收好了,你要是能走,咱现在就回家。」
青山母亲:「春草,你要是想走娘不留你,是我们青山对不住你。」
我把跟青山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总之,是生是死都是宋家的人。
问青山,他坚决休妻。
青山母亲拿了藤条,狠狠地抽了他一顿。
他咬着牙,硬是没吭一声,比我还坚定。
我扇了他一巴掌。
「宋青山,那你想好了,只要我出了这个门,就不会再回头了!你的孩子,就喊别人爹吧。」
我怀孕了。
本想着过了三个月稳定了再告诉他,现在只能提前了。
宋青山泪流满面,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春草,我对不住你,说好让你幸福的,可我现在成了个废人,我不想连累你。」
「可我最大的幸福,就是你。」
成亲以来,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不用担惊受怕,不用为饥饱发愁,他让我知道,被人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感觉。
我愿意,ƭŭₛ为此付出生命。
青山不再发脾气,每天蹦跶着一条腿,把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说:「就算一条腿,我也不会让你吃苦。」
我每日上街,一边卖布一边打听治腿的法子,还真打听到临县有个治腿的老神医,说是能断骨重接。
商量过后,张妈跟石头陪着我去了临县,花重金将老神医请了回来。
老神医说能治,但之前的断腿长偏了,得断腿重接。
-9-
断腿重接,持续了一个时辰。
青山硬是没吭一声,可他额头的青筋一直暴起,双拳握得没了血色,全身的衣服都跟过了水一般。
「是条汉子。」
老神医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打量了一眼青山。
「一个月内尽量别动,之后可适当活动,但不可勉强用力,三个月落地,半年可痊愈。」
我给老神医磕了个头,奉上诊金。
「一两银便可。这是药方连服七日,若是有条件便一月炖只鸡补补营养,没有也没事,年轻人恢复得快。」
「不是说十两银吗?」
「那是你说的,老夫只拿该拿的。」
老神医转身就走,我急忙追过去,捧上四块六尺布。
「神医,您治好青山的腿,就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这是我自己染的布,愿您四季康健、长命百岁,请您务必收下。」
老神医接下布,笑容慈祥:「小娘子聪慧仁善,熬过了苦难,好日子在后头呢。」
六个月后,青山拿掉了拐杖,他想进山被我拦下。
「青山,我临盆在即,离不开人。」
经历了一次大劫,我变得胆小,晚上都不敢深睡,很怕这幸福的日子是一场梦,一眨眼就没了。
「听你的。那我染布,再编点竹篓、竹椅拿到街上卖。」
养伤的六个月,青山跟石头学会了编竹子的手艺。
他手巧得很,编了各种样式的小家具,还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了摇摇床、小凳子,甚至还做了个小推车。
「好。」
现在我所求,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
我肚子大了便不出门了,想去厨房帮忙被母亲赶出来,说怕油烟重熏坏了她的宝贝大孙子。
母亲虽然声音大,可我心里却暖暖的。
哪有怕油烟熏的孩子,只是她疼我罢了。
我便在院子里转悠,缝孩子的衣服鞋袜,绣朵小花、小狗,手艺倒是越来越好。
这天青山回来,拎着两条鱼。
「河里发现了浮尸,这鱼也不知能不能吃了,万一它吃了尸肉——」
针尖一偏,刺进我的指尖,涌出一个鲜红的血珠。
-10-
「春草,怎么扎破手了?」
青山慌乱地握着我的手,把手指塞进他嘴里,拿出来时已经没了血迹:「很疼吧,以后别做了,我心疼。」
「不疼。」
我摸了摸他的头,看着满眼都是我的男孩,欢喜到极点。
心也慌乱到了极点。
是那个人吗?
「哪来的浮尸?这里治安不是挺好吗?」
「不晓得,可能是上游冲下来的,听说脖子被妇人用的簪子扎烂了,他要不做恶事,哪能有那种下场?要我说,他是罪有应得。」
那晚的记忆涌上来。
扎了多少下来着?
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簪子进进出出,全是血。
「青山,我肚子疼。」
腹部一阵剧痛传来,我一把抓住了青山的胳膊。
青山慌乱地把我抱进屋子,一边大呼小叫地喊人,很快,屋子里进进出出很多人,青山被赶出去又跑进来。
我听到他哭着喊我,可我顾不上他。
腹部剧烈的疼痛一波接一波,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臀位难产,最好的结果保一个,你们做好准备。」
「保大,一定要保大。」
「呜呜,姐姐,你说等我出嫁会送我一个发冠,还说石头考上举人送他一支宣笔,你可不能失约,快醒醒。」
「春草,你睁眼啊,我再不要孩子了,我只要你。」
周围乱糟糟的,过往的一切在我脑海中浮现。
父亲手里的鞭子。
老财主流着哈喇子的老脸。
财主夫人狠毒地谩骂。
流着口水的傻子。
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就像一只巨大的魔鬼,将我推进深渊,耳边全是我的惨叫声,求救声。
很冷,冷得我想放弃。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春草,撑住,不然你吃的那些苦就白吃了。
「青山在等你,大家都在等你。」
是啊, 撑不住,苦就白吃了。
青山在等我,他是把我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还有张妈、石头、枝枝、青山母亲,他们都很疼我。
老神医站在我面前,他摸了摸我的头:「小娘子聪慧仁善, 熬过了苦难, 好日子在后头呢。」
我心头一震。
我要过好日子,跟那些爱我的人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清亮的婴儿啼哭声, 驱散了所有的黑。
「生了生了, 母子平安, 真是奇迹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11-
一年后。
我在街上卖布, 听到人们议论。
去年河里捞上来的浮尸有结果了, 那人是个江洋大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在邻国烧杀一户老财主后逃跑,邻国曾重金悬赏都没抓到,没想到就那么死了, 简直大快人心。
官家还贴了告示,要奖赏杀了那大盗的勇士,不少人去凑热闹领赏金。
确实大快人心!
我买了两条大鲤鱼, 一条给张妈送去, 说了街上听来的传言。
张妈很开心,说今晚给枝枝跟石头炖鱼补身体。
我拎着另一条回家,进门就看到青山提溜着儿子,拍着他的小屁股。
「臭小子,再惹娘亲生气, 把你屁股打烂。」
儿子委屈巴巴地,眼里蓄着泪水,看到我瞬间露出四颗小白牙。
「娘亲,小草, 给娘亲。」
他胖嘟嘟的小手里,捏着一棵小小的嫩芽,随风舞动。
「栽下吧。」
「听你的。」
青山连忙丢了儿子, 找了锄头在墙角挖了个坑:「栽这里,我再弄个竹篱笆围起来。」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牵了儿子过去, 将小草按进坑里。
「小草没那么娇气, 春风一起, 它就活了。」
「听你的。」
青山宠溺地看着我,儿子咯咯笑, 他一眼瞪过去。
「臭小子, 笑什么?差点把你娘亲折磨死,还有脸笑?」
儿子圈着泪看我,委屈巴巴。
我抱起儿子亲了一口:「别听你爹瞎说,我们有春是上天给娘亲最好的礼物!」
青山凑过来, 顺手把正开心的儿子薅走:「那我呢?」
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一天到晚跟自己儿子争风吃醋?」
「快说,我呢?」
「你是我的命!」
青山共春草。
携手赴美好。
熬过了苦难,余生都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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