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的大公鸡

半夜在农村老家上厕所,听见后院有人说话。
我好奇走近,看见一只大公鸡正吞下竹竿上挂着的腊肉。
嘴里还在数,「三块,四块……」
我吓得失声,捂着嘴后退。
大公鸡朝我转过头,「第五块。」

-1-
我连滚带爬撞开了我奶的房门,深夜中门板发出诡异的「吱呀」声。
「阿奶……公鸡……和你一样高……」我僵硬地比划着,口齿不清。
我奶却很快听懂了我的意思,她搂紧我,脸色阴沉。
「糟了,那是成精的大鹏,会学人说话,最喜吃孩童肉,怕不是盯上你咧。」
感受到我的颤抖,她赶紧吹灭了煤油灯,把我塞到被子里,叮嘱我:「大鹏晚上看不清,耳朵却尖着咧,你在炕上躲着别出声,我出去把它引开。」
我奶轻声离开,我抱紧自己缩在被子里,紧闭双眼不敢乱动。
那只浑身泛着幽光的大鹏鸟,长着双碧绿的眸子和尖锐细长的喙,朝我说话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蜷缩的腿早就麻了,没听到任何动静的我想要钻出被窝透气。
眼睛一抬,就望见透过月光,有个巨大的锥子型的影子紧紧贴在窗棂上,我倒抽一口凉气,就在此时,门外「噔噔」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敲门声响起,我浑身霎时泛起鸡皮疙瘩。
下一秒听到我奶着急地叫我,「榕娃儿,快开门。」
我登时眼泪飞溅而出,掀开被褥,从炕上跳下想要跑过去。
是我奶回来了!
可我马上就不敢动了。
如果是阿奶,她自己不会开门吗?
想到大鹏会说人话,漆黑的屋子里,我愕然地定在原地。
敲门声越来越急,随着「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月光洒下来,锥形的影子在门外被拉长,它伸出长长的脖子往屋里探,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榕娃儿……」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影,看着大鹏的脖子左右摇晃,正举着两只爪子,像人一样慢慢摸索着行走。
我眼睁睁看着它碰倒了椅子后,往我的方向靠近,要是越过桌子,它马上就会碰倒我了。
情急之下,我脱下一只布鞋用力朝门外甩了出去,砸在泥地里发出「咚」的闷响。
大鹏一顿,大翅挥动,急急追了出去。
我趁机往衣柜的方向冲过去,那是一个老式衣柜,左上方的柜门上有面镜子,上面还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右边的柜门落地,虽然不大,但正好可以装下我。
大鹏很快折返了,它好像知道被骗了。
不停发出哼哧哼哧的鼻音,开始在屋里抓瞎似地暴走。
它经过的地方,伴随着一阵阵嘈杂的碰撞碎裂声,有我奶喝水的提壶,还有她种在窗边的菜花。
很快,它来到衣柜前用力敲打了一下,镜子顷刻间碎裂。
当它发现镜子后面有储藏的空间时,它「噗叽」地跺脚,兴奋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胸前起伏不断,后颈冷汗涔涔。
很快,它伸出爪子摸到右柜门上。

-2-
柜门被打开,在大鹏尖锐的鸣叫声中,衣柜年久失修不堪重负,终于坍塌。
我躲在衣柜旁的大水缸背后一阵后怕,瑟瑟发抖。
所幸水缸摆在角落,我的身后是个死角,大鹏踩着步子慢慢向其他方向走去。
可没多久,整个屋子里突然亮起了微弱的光。
大鹏居然学人点燃了煤油灯,并提举着灯再次朝我走来,不偏不倚,正好在水缸前停住脚步。
我的心悬在半空,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空气里突然变得诡谲地安静。
我悄悄抬头,赫然对上一双幽碧的眼珠子。
大鹏蜿蜒的脖子绕过水缸,顶着颗锥形的大脑袋,看到我眼里的恐慌后,发出「咯哧咯哧」的怪叫。
像是在嘲笑我不自量力,下一秒就朝我俯冲而来。
我惶恐地尖叫出声,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推倒面前的水缸。
水缸倾倒,「砰!」
一缸水翻涌而出,大鹏哇地厉声大叫。
它全身被打湿后发狂地跳脚,疯魔似的煽动着翅膀,想要把水甩掉。
我恍然发现它怕水,激动地捡起还盛有水的瓦片往它身上撒去。
它再次悲鸣,嘶哑着声音意外地跑走了。
我奶领着几个表叔伯归来的时候,我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弱弱地叫了声「阿奶」后就全身瘫软掉在地上。
可怜我奶七十多岁,迈着颠簸的步子跑过来抱住我,当即发现我受惊过度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得不行。
她急得老泪纵横,顾不上满屋子的狼藉,拽紧一个叔伯的裤腿哀求。
「几个世侄呐,我榕娃儿莫不是被吓坏咯,得马上送到镇医院咧,你们能不能行个方便,带榕娃儿去医院瞅瞅。」
几个头发花白的表叔伯身上背着锄头和铲子,没看见大鹏ẗů₁影子,他们无不暗自吁了口气。
再一听到要赶夜路送我到镇上,谁都没吭声。
被扯着裤腿的圆安伯虽然为难,但他好歹是村里最有钱的一个,平日里在村民面前也算长脸,他倒没有明着拒绝。
叹了口气后,他委婉劝我奶:
「姑,不是我们不愿,这里离县城二十多里地,我们也不是年轻后生,就这么背着榕娃儿赶夜路,万一被大鹏追来,我们都自身难保咧。」
他一开口几个表叔伯连连应声,推脱使不得,最好等到早上有班车路过再走。
我奶哪里不知道大家的害怕,她之前也对我说过,村上这些年不断有人失踪,怕不是都被大鹏吃了。
蓦地,她蹲在我面前,把我挂到她的背上,颤颤巍巍地起身往外走去。
几个ţṻₛ表叔伯看傻了,冲过来拦住她。
我奶咬紧牙,生气了,「起开,我自己的孙子,我不靠你们,我自己背他克!」
圆安伯手忙脚乱地把我从她背上抱下来。
「姑,要不咱们带榕娃儿到我那处去,我屋里头有退烧药,后面还有一汪池塘,大鹏可不敢来咧,到天亮了咱们再去赶班车,成不?」
我奶才背着我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此时她不得不瘪着嘴,默默点头。
可我们一行人才进门,就被圆安伯的媳妇吓唬住了。
秦婶死活不同意收留我,她叉着腰指着我奶的鼻尖,「被大鹏盯上了就送到我屋里来,你们是想害死我嘛!」
圆安伯忙解释,「就是因为大鹏记仇,它被榕娃儿搞了一身水肯定要找回来,我们才不能不管榕娃,说到底,榕娃也是我们侄子咧。」
可秦婶不依不饶,就是堵在门口不放人。
我奶摸我的额头越来越烫,急了,当场给秦婶跪下。
「秦婶,我求求你咧,我知道早些年你两个娃都被大鹏叼走了,有怨气。但说到底,我们哪个不怨咧。求你高抬贵手,让我榕娃儿进去吃药嘛。」
我奶说着,就朝地上磕起头来。
我看着心疼,红了眼睛跟着哭。
周围的叔伯们大惊失色,纷纷指责秦婶是个心狠的。
圆安伯气急败坏,也不再好声好气,直接将秦婶推倒,拉起我奶就往里走。
秦婶爬起来还想拦住抱着我的叔伯,圆安伯回头圆眼一瞪,操起门边的扫帚。
「死婆娘,你找打!」
秦婶脸上早已涨得通红,气鼓鼓地把门摔得「砰」响,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折腾了大半夜,我奶终于拿了退烧药喂我吃下,我已经烧得精神恍惚。
隐隐约约听到她说要我快点好起来,等天亮就带我赶班车去镇上。
模模糊糊地,我感觉自己又被人背了起来。
我嘟囔了句,「阿奶,天亮了?」
却听到前方传来秦婶的声音,「等天亮就晚咧。」
我惊得睁开眼睛,脑子忽然变得清醒。
赫然发现秦婶已经背着我,走在了野地上。

-3-
深夜的路看不到尽头,秦婶向前的脚步却越来越快。
我骤然觉得恐Ťŭₗ怖,挣扎着要从她的身上下来。
秦婶被我攥紧头发痛了,没好气松开手,任由我砸落到地上。
我慌张地想往回跑,又被她伸手勾住。
「你跑啥子!你现在要是回去,你那个狠心的奶就要用你去喂大鹏鸟咯!」
我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骗我。
我奶要把我喂大鹏,这绝对是我今天听过最无稽之谈的话。
秦婶见我还是要跑,她揪住我的领子,把我重新拉到面前。
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见过那么严肃的秦婶,她定定看着我,眼里逐渐起了迷雾。
「榕娃儿,你听我说,你奶不是好人。我之前那两个娃娃,就是被你奶害得去喂了大鹏。」
「你莫怪我今天不让你进门,我是恨啊,凭什么我的娃不能好好活,凭什么你就可以。」
「可我多看你几眼就想到我死去的娃娃,想得我心好痛啊,我这回救你,就当救我的娃了。」
看我一愣一愣的,她面色凄然,不像装的。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上半夜你看见大鹏时,你奶不带你跑,要把你留在屋里头,可不就是为了让大鹏把你叼走嘛。」
我心一惊。
想到确实是在大鹏离开之后,țű⁺我奶才领着人回来。
倒是有些凑巧……
秦婶看我犹豫了,她重重叹了口气。
「也罢,你自己选,到底是回去,还是跟我走,带你去镇上先躲一阵。」
夜风吹得呼呼作响。
我不愿相信她,自从我阿爸阿妈带着我幺弟到城里,是我阿奶独自把我拉扯大。
记不清多少次,我阿奶都是自己吃菜皮子,把鸡蛋留给我。
这些我都记在心里,阿奶根本就不可能害我。
但是我又害怕说不信,秦婶会突然变得狰狞。
就在我犹豫的关头,从远处突然传来了阿奶叫我的声音。
「榕娃儿……」
我兴奋地回头就要应声,猛地被秦婶捂住嘴往甘蔗地里拖。
我还想挣扎,可马上就不敢动了。
月光下,我惊恐地看见一头成人般健硕的大鹏鸟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左顾右盼。
它从不远处慢慢走近,嘴里学着阿奶的声音呼喊我的名字。
眼看它从我面前经过,我蓦地气都不敢喘。
等到它走远,我才发现自己被吓得泪失禁。
再看秦婶,她眼里带着愤怒还有不甘,最终化成了妥协。
「也罢,这都是命。大鹏走我们前面,是要挡我们的路,我们这下只能回头走一步算一步咯。」
她攥紧我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她没有骗我。
可我还是告诫自己,不能信她。
秦婶带着我刚回到屋里头,圆安伯猝不及防迎面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这个婆娘,是要吓死哪个?要是榕娃有什么意外,我看你怎么赔!」
当着表叔伯们的面,圆安伯还想让秦婶跪下和我奶道歉。
秦婶白了脸,指着圆安伯,声音颤抖。
「我凭什么给她道歉,我当初那两个娃娃就是被这个死老奶害死的,你忘了。」
「要不是她让我娃娃去后山耍,我娃娃能不见嘛!」
闻言,我奶脸色黯了下去,她扯过我仔仔细细检查,确认我没事后。
她才松了口气,「他婶,我说过好多次,我只是见后山有兔子好耍才告诉他们,我也没想到会出事。」
「那么多年你还是不相信我,那我也不留这里碍你眼,我带榕娃儿走就是咯。」
没有人抱怨我奶。
反倒是听到我奶天没亮就要带着我这个病号走,叔伯们终究是不放心,纷纷劝解似的喊着我奶一声「姑。」
他们看向圆安伯,圆安伯眉头一皱,忽然又扇了秦婶一巴掌。
「死婆娘,要走也是你走,你给我滚!」
秦婶脸色红了白,白了又青。
她眼泪挂在睫毛上ṱūₖ,不可置信望着圆安伯。
扔下一句「你别后悔!」便头也不回转身,摔门而去。
所有人都一怔一怔地,有人发问,「天还没亮咧,他婶就这样出去没事吧。」
圆安伯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嘟囔,「能出什么事,大不了被大鹏吃掉。」
说完,他自己定了定神,又不放心地快步追了出去。
可是他们出去了好久,天色慢慢泛白,却没见他们回来。
大家围坐在大堂,眼睛盯着大门一瞬不瞬,渐渐有人开始不安地卷起烟叶,抽了起来。
我靠在阿奶的怀里,想到秦婶之前捂着我嘴躲大鹏时的紧张模样,也有些担心。
就在这时,大门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砰!」
叔伯们不约而同警惕地拿起铁铲,站了起来。
接着又砸了一声「砰!」
我奶紧张地把我塞到身后。
大门很快被撞开,叔伯们吐掉嘴上的烟,举着铁铲作势往Ťü₇前冲。
却见圆安伯从门外露出头来,朝大伙嘿嘿一笑。
「快来帮忙!」
等大家看清他身后拖着的那只庞然大物时,气氛立马变了。
叔伯们欢呼起来,不可思议地围过去,打探他绞杀大鹏的经历后,直夸圆安伯厉害。
圆安伯脸色红彤彤的,像是刚出了一身劲,热的。
他很是兴奋,「今天咱们吃大鹏肉!」
我盯着地上的大鹏尸体有些愕然。
不是,我之前遇到的大鹏不是这一只!

-4-
之前那只比这只大得多了。
可没人相信我,叔伯们笑我是吓坏了,才会觉得大鹏很大。
看到不远处大家忙着挑水烧柴,我壮着胆子走近想要求证。
只见大鹏一身污血倒在地上,身形确实比之前我遇到的那只小,我托着下巴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让阿奶相信。
下一秒,却见倒在地上的大鹏,脖子上顶着大脑袋垂死挣扎虚晃了一下,发声「救命……」
我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是秦婶的声音!
就在这时,圆安伯冲过来,手起刀落一刀斩断了大鹏的脖子。
鲜血喷洒出来,溅了他一脸。
他朝我安抚地笑了笑,却殊不知他满脸血的样子让我异常害怕。
「榕娃,别怕,这畜生临死前还想害人,得亏被我砍死了。」
我惊得一言不发,很是纳闷大鹏怎么学会了秦婶的声音。
我不确定地问圆安伯,「伯,婶去哪了?」
圆安伯像是没听见,招呼其他叔伯一起来抬大鹏去拔毛。
等到大锅蒸汽上涌,大鹏肉煮熟了,大家蘸着味碟吃肉的时候,才有人想起秦婶来。
问道,「老哥,你家婆娘还不回来,天都亮了ṭŭ⁽?」
圆安伯嘴里嚼着肉,脸色微变,隔了几秒才答:「回娘家咯。」
我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怪,看着叔伯们递过来的肉,我摇摇头说没胃口。
圆安伯注意到,笑我不识货,「这大鹏肉就是神仙肉,有钱都难买到,你不吃以后可没机会吃咧。」
大鹏肉只煮了一小部分,圆安伯给每个叔伯都割了巴掌大小的肉,自己把剩下的都保存了起来。
太阳差不多来到了头顶时,圆安伯把我们送出门。
他拍着我的肩膀,笑意盈盈。
「大鹏没了,榕娃儿你不用再怕了,你留在家里不要乱跑,听你奶的话,要乖,懂不?」
回去的路上我心不在焉,走了好一段路,我奶冷不丁问我:
「榕娃儿,你确定晚上遇到的大鹏和你伯带回来的不是同一只?」
见我奶神色肃穆,我用力点了点头。
她一拍脑袋,「糟了,按理说大鹏记仇,势必会再来找你,昨晚它没出现,怕不是去哪里吃饱了,今天它肯定会再来找你。」
听到我奶说大鹏吃饱了,我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秦婶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奶当即调转了方向,「不行,我还是得带你去镇上,咱们先去你舅舅那里躲一阵。」
她不由分说就攥紧我的手,走得飞快。
渡过一条长长的水渠,我们绕过林地终于走到碎石道上,突然正前方有人叫我名字。
虽然是大白天,但是道路两旁依然静谧。
想到之前大鹏也叫过我几次,这回听到声音我着实瘆得慌。
我奶也听到了,紧张地把我护在怀里。
声音变得越来越近,我感觉到我奶手心已经流汗。
正巧身后驶来了一辆班车,喇叭响了几声后,叫我的声音没了。
班车门开的瞬间,我奶一秒也不耽误拽我上车。
我脚踩在踏板上,胳膊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拉住。

-5-
冰凉的触感让我的心脏差点蹦出来,下意识紧紧抓住车门上的扶手。
我颤抖着回头,看见一个白脸青年冲着我笑。
「榕娃,才两年没见,就不认得舅舅啦。」
听到是舅舅,我顿感没那么紧张。
这时,班车司机不耐烦地喊,「到底走不走,磨磨蹭蹭的!」
舅舅当即和司机挥手,「不走,我们自己有车。」
我察觉不对,回头喊阿奶。
我奶才将凑齐四元的毛票往收钱箱里塞,等她回过头,我早被舅舅抱走了。
我挣扎着一口咬上这人的手腕,他嘶了一声,压低声音。
「别闹,你奶要害你咧。」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样说了,我越发不淡定了,无法消化他话里的意思。
说话间,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小轿车,他把我塞了进去。
我更是疑惑,我舅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钱,能买上小汽车了。
眼看舅舅哼着曲坐上驾驶室,我奶突然打开后座的门一把将我扯了出来。
她带着我踉踉跄跄地拔腿就跑,「榕娃儿,你这舅舅不对劲。」
我点头,我们才说去找舅舅,舅舅自己就出现了,也太巧了。
没等我们跑几步,舅舅就在身后骂了句脏话,追了过来。
听到他的脚步声近了,我奶拿过我身上背着的水壶,拧开壶盖,把水往后一泼。
舅舅嘶厉地怪叫一声。
我耳根子一震,想到大鹏也怕水,这个舅舅莫不是大鹏变的吧。
想到这,我撒开脚丫子跑得更快了。
我奶没跟上来,她气喘吁吁朝我喊,「榕娃儿,快跑,别回头。」
我像是受到了鼓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前冲。
等缓过神停下脚步,眼前荒郊野岭的,早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
过了好一阵子,依然没有看到我奶来,我变得有些忐忑,开始胡思乱想。
我奶那么老了,舅舅要是把她打了,她一把老骨头不得散架。
想着每天早上我奶都会给我准备鸡蛋,夜里给我捻被角。
我忽然就来了勇气,掉头就往回赶。
回到之前的地方,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发颤。
舅舅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我奶此时正被一只大鹏圈住脖子拖着往旁边树丛里钻。
她眼睛已经闭上,四肢耷拉着失去了力气。
我不由自主地哭了,捡起地上的石头不断往大鹏身上砸去。
「妖怪!快放下我奶!」
石头砸在大鹏身上毫发无伤,但好在转移了它的注意力。
它一双幽碧的眸子盯着我,随即扔下我奶朝我走过来。
我有些害怕,犹豫着该怎么应对,突然灵光一闪,当场脱下裤子滋向它。
马上它晃着脑袋疯狂地乱窜。
我哭着跑向地上躺着的我奶奶,想要把她带走。
可是我太小了,没有办法扛起一个成年人。
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面前的光突然暗了下去。
我感受到大鹏在我身后俯瞰着我,它哼哧哼哧地鼻息吹到我的脖子,我一阵发凉。
感受到庞大的威压袭来,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听到一声枪响。
「砰!」

-6-
大鹏受惊地从我身旁跳开。
不远处,圆安伯举着猎枪边跑边瞄准它。
跟在他身边的舅舅满脸焦急冲我喊:「榕娃儿!」
我回过神,这一刻心里万分侥幸。
圆安伯来了,我奶有救了!
紧接着,又是一道轰鸣声。
大鹏惊恐地扑腾着翅膀跑走,我朝圆安伯大喊,「叔伯,快过来,我奶快不得行咯。」
我话音落下,看到他和舅舅两人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就在我迷惑的时候,大鹏再次朝我猛冲过来,我倏地闭上眼睛。
可它却绕过了我,用脖子驼起我奶,突然之间张开了翅膀腾空而起。
我目瞪口呆,大鹏会飞?
看到我奶挂在大鹏背上越来越高,我害怕得大叫:「阿奶!」
我眼睁睁看着大鹏在我眼前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
完了,阿奶要被大鹏吃掉了。
圆安伯终于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眼泪扑簌簌地流,「伯,我奶没了。」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舅舅没什么耐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咒骂,「榕娃,你忘了我讲的话没,你奶就不是个好人!」
「那个大鹏就是你奶喊来的,她支使大鹏攻击我,我打不过才跑去搬救兵,你啊你,差点就成了大鹏的口粮!」
他说话时抬起手臂,我才发现上面被咬掉了一块肉,伤口血淋淋的。
看得触目惊心,我打了个激灵,却依旧不愿意相信。
「可是你怕水……我奶泼你水,你害怕,只有大鹏才怕水。」
舅舅嗤笑一声,「你奶给我泼的是开水,烫到我眼睛里面去,我不痛?」
我追问道:「那是你把她打伤,让她睁不开眼睛的?」
舅舅沉默了。
我垂下头,心里杂乱无章,却还是想哭,除了害怕,还有委屈,有存疑,有担心。
我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反复说我奶要害我。
舅舅想要带我回镇上,可是小汽车试了好多次都无法启动,他有些沮丧。
圆安伯会意,「天色也晚了,要不你们还是先到我家住一晚,我找ťűₓ人过来给你修车。」
舅舅没有拒绝,我们安静地在圆安伯家里吃了晚饭。
我食不知味,早早就上了炕。
舅舅喝了酒,很晚的时候才摸索到我身边躺下。
等到半夜的时候,我突然被他摇醒,我吓了一跳。
他满口的酒气却是问我要不要起来上厕所。
提起上厕所,久违的惊悚感袭来,我躲在被褥里闷声道,「不去。」
他笑骂我是没种的,起身蹒跚地出了门。
我重新闭上眼睛,屋外却传来一声重物撞倒的声音。
我猜是他酒没醒,撞到了什么,没有理会。
可是过了好一阵,舅舅没有回来。
夜半三更,我有些焦虑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决定起来看一眼。
等我蹑手蹑脚走出门,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捂住嘴巴,倒抽一口冷气。
舅舅死了,他正面朝天躺在地上,眼珠子睁得大大的,表情惊恐。
他的心脏被啄穿了,胸口一个大洞正徐徐往外流血。
我努力憋着气,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正当我想要跑的时候,我听见不远处传来枯枝被踩在地上的声音。
深夜里,异常诡谲。
我望过去,看见我奶从黑影里走了出来。

-7-
我奶慢慢走近我,声音沙哑,「榕娃儿,快过来。」
我顿时吓得腿软,在这一刻,我蓦地就认同了我奶要害我的话。
转身想要躲,可是双脚抖得不行。
我奶已经来到我身边,我拽着门框死活不愿跟她走。
她抹了一把眼泪,「榕娃儿,你莫怕,死的这个人可不是你舅舅。」
我一怔,她指着躺在地上的人。
「你忘了你五岁的时候,你舅舅带你爬树,被树枝刮伤了耳朵,留了好大一个疤。现在这个人他没有疤。」
她怕我不信,当着我的面去翻开这人的耳朵。
「我们一老一小,见过你舅舅就那一次,因为不熟,这人就明目张胆冒名顶替。」
「榕娃儿,我们都错咯,要害你的人是你圆安伯。」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说假舅舅和圆安伯是一伙的。
大鹏是圆安伯养的,大鹏要成精,势必要吃孩童肉,而我是村里唯一的孩童,早就被盯上了。
我不解为什么圆安伯要养大鹏。
我奶低声骂了句畜生,「难怪他有钱,尽是靠卖大鹏肉换来的黑心钱!成精的大鹏肉质有股奇妙的味道,让人吃下后欲罢不能,他这是用大鹏肉拴住了有钱人的嘴咧。」
我越听越害怕,想想还是不对。
「奶,白天大鹏不是把你叼走了,你怎么还能活……」
大鹏吃人肉,怎么还没把我奶吃了,她还能好好站在我面前。
而且假舅舅明显是被大鹏啄死的,为什么大鹏啄了舅舅会放过我奶,这不合理。
我是小,但我不是傻。
我话音落下,我奶紧抿着嘴,脸色有些发白。
察觉不对劲,我作势就要跑,被她拽了回来。
我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这时,院落外听到有人叫我名字。
我眼睛一亮就想要呼救。
我奶心狠地用力勒住我,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往后门拖。
下一秒,等我被拖出院子时,听见院子里传来圆安伯的声音。
「让那小子跑了。」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狠厉,我内心猛缩了缩。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
我顿觉全身无力,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信谁,茫然地跟着我奶走。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我奶实在走不动了,坐在石墩上休息。
偏偏不到片刻,不远处又看见圆安伯带着人追了过来。
我好累,哭着求我奶不想跑了。
我奶又气又怨。
眼看圆安伯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心想着大不了我等会就咬上他的脖子。
他想用我喂大鹏,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嘶叫,我仰起头,只见一只大鹏鸟向我俯冲而来。

-8-
我瞬间被吓了一跳,可不想我奶把我抱起,坐大鹏身上就飞了起来。
圆安伯气愤地举着猎枪往空中连续打了好几响,都被大鹏灵活地躲开。
他骂骂咧咧咒骂我和我奶,我已经很确定他要害我。
那我奶呢?
身后的人指节突出紧紧护着我,我感受到她单薄的身子心脏突突地跳,像是比我更紧张。
我忽然觉得,如果她真想害我,那就随她。
反正我就是她养大的,以后长大也要孝顺她,就当提前尽孝了。
大鹏在一处僻静的山头落下,我看见了一座小小的草房。
我想了想,问我奶:「阿奶,你用我喂大鹏前,能不能让我吃个鸡蛋,我吃饱了大鹏才有肉吃?」
我奶狐疑地看着我,旁边听见有人噗嗤笑出声。
我寻声看过去,愣了。
居然是秦婶。
她看着我笑了两声,很快,神情又变得落寞。
一时间,我觉得她好像透过我想着别人。
良久,她说了句,「榕娃儿,委屈你咯。」
我有些纳闷,我奶拉过我,重新和我解释圆安伯一开始养大鹏不得门道,直到某天大鹏吃了个娃成了精,圆安伯才豁然开朗。
从那一天起,村里的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少。
大家以为是山上的大鹏精怪下山吃人,却从没想过是有人故意饲养。
而奶奶跟前的这只大鹏,不知怎么的不吃肉,成不了精,圆安伯想提前斩了它。
可它虽然不会说话但是通人性,它死里逃生从圆安伯刀下跑了,奄奄一息的时候被我奶好心救起。
可是村里人都害怕大鹏,我奶无奈只能找山上一个偏僻的地方收留大鹏。
我奶说到最后,秦婶哭了。
「那个畜生,怎么下得了手用自己的娃娃喂大鹏!」

-9-
我奶说前晚上以为是自己救的大鹏跑下山,所以才想避着我把大鹏赶回山上去。
原本她也不知道大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直到昨天遇到了秦婶。
秦婶说自己那天生气跑出门,好巧不巧发现了圆安伯饲养大鹏的基地。
突然看到十几头壮硕的大鹏鸟聚在一起,秦婶吓得喊救命,很快就被一只大鹏追着跑。
秦婶吓得头皮发麻,慌乱之下捡起路边一根铁锹往大鹏肚子戳去。
等圆安伯赶到时,大鹏已经倒下了。
而秦婶发现了圆安伯的秘密,被圆安伯锁了起来。
说到这,秦婶忍不住再次抽泣。
她望向我奶,有些悲凉,「姑,这些年是我误会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榕娃安全送到镇上他亲舅舅那儿。」
她说完,我才知道我奶要我马上离开村上。
可是我奶老了,腿脚不利索,只能拜托秦婶。
她甚至没来得及和我多说几句话,就往我口袋里塞了好几个鸡蛋,催我上路。
「榕娃儿,以后阿奶不在你身边,你自己顾好自己,懂不?」
「走吧走吧。」
她用手撵我,不再看我就转过身走进了草房里。
我默然跟上秦婶的脚步,有些浑浑噩噩。
想到去了镇上以后就见不到我奶了,我停住了脚步,问出了我心里头的疑问。
「婶,难道我们就不能去镇上报警,把圆安伯捉起来吗?」
秦婶眼底闪过一丝愕然,显然她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反而更坚定了我的想法,等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去的时候,我重新看向前方。
却意外发现面前不是去镇上的路。
我心下一紧,佯装好奇问秦婶。
「婶,你是怎么从圆安伯那里逃出来的?」
她支吾了半天,才牵强地解释关她的门没有锁紧,她才趁机溜了出来。
阿奶说一个人说谎的时候眼睛是往上看的,我注意到秦婶眼神的漂浮,知道她撒谎了。
我内心咚咚地跳,但是不敢表露。
望向旁边的甘蔗地,我灵机一动不走了,有些耍赖地坐在地上。
「婶,我口干想吃甘蔗。」
秦婶皱起眉,劝我:「榕娃,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我哇地就在地上打滚,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很是无奈,答应给我弄甘蔗,叮嘱我不要乱跑后就往甘蔗地里钻。
眼看她才钻进去,我连忙从地上跳起来。
故意往来时的方向捡起石头砸过去,造成很大的声响,然后狼狈地钻进了前方的甘蔗地。
看到秦婶焦急地从甘蔗地里钻出来,往来时方向追了过去,我才小心翼翼躲着走。

-10-
凭借着脑海里的记忆,直到天黑,我偷偷来到了当初班车停靠的地方。
靠着口袋里的鸡蛋充饥,我蹲守在路边的草垛子里睁了一夜的眼,深怕错过一丝动静。
当天色亮起,耳边传来班车的鸣笛声,我激动地从草垛里冲出来。
就好像屁股后头跟着猛虎,我着急忙慌噔噔两步上了车。
眼睛一扫,却看到秦婶正好整以暇坐在车上。
四目相对时,她笑了笑,朝我招手。
「榕娃儿,来和婶一起坐。」
我心跳加速,当即打算下车。
一转头就看到圆安伯等在车门旁边。
我内心一窒,像是被人扼制住脖子,浑身动弹不得。
司机有些不耐烦,骂骂咧咧:「你这个娃怎么回事,到底走不走?」
圆安伯见机上前一步就要来拉我,对着司机笑嘻嘻地说:「不走不走,小孩闹着玩的。」
面对他伸过来的手,我避开不了,情急之下一口咬了上去,趁他抽回手,我又往车上跑了几步。
圆安伯有些恼怒,就要来捉我,司机大喝一声,问我:
「小娃,你认不认识这个人,怕不是人贩子吧。」
我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摇头,「不认识不认识,他想要捉我。」
我一句话让车上的老乡愤怒了,纷纷站起来把我护住了,对着圆安伯就是一通骂。
司机当即把车门关上,把圆安伯拦在车外。
圆安伯不急不慌,透过玻璃窗,嘱咐秦婶照顾好我,仍然是一副小孩顽皮、他很无奈的样子。
车上的老乡注意到他的表情,也开始以为是我胡闹,又安静地坐了回去。
班车行驶在路上, 秦婶站起身想要向我走来。
车子忽然颠簸了一下,她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司机开着车没好气骂了句:
「不想死的话,开车了就不要乱走。」
秦婶有些悻悻, 重新坐到靠近下车门的地方。
我咬着嘴巴紧张地坐在司机后面,想着等会停车从哪个门跑。
班车一路疾驰, 当能看到镇上的光景时, 我再次绷紧了全身的力气。
让人意外的是, 即便到了镇上班车也没有停。
有些老乡开始有意见, 碎嘴责怪司机。
秦婶也顺势冲过来要扯住我, 和司机闹着要下车。
我眼疾手快地蹿到司机旁边。
秦婶再次冲过来, 我再次机灵地溜走,她直接撞到了方向盘上。
方向盘一个打滑,班车竟然直直朝桥廊撞去。
车上的人不约而同惊呼出声,千钧一发之际, 司机紧急刹车,离桥廊紧紧贴着。
这下, 老乡们全都坐不住了, 纷纷把秦婶围住,不断骂她神经病。
秦婶捂着脸迎接他们的唾沫星子, 我站在不远处, 发现司机嘴角一扬, 启动了汽车。
等班车重新停在派出所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司机吆喝了一声, 老乡们反应过来, 一起将秦婶摁住。

-11-
在警察的盘问下, 司机说上次也是我上了车又被人拖走,就留意我可能遇到了危险, 他就索性做一回好人。
我感激地看向他, 他扔下一句不谢,就钻进驾驶室, 发车离开。
而秦婶全都招了。
圆安伯用人肉喂养大鹏, 用大鹏肉赚钱的事被公之于众。
而她之所以要把我带回去,是圆安伯说他们的两个娃还活着,她可以用我把她的娃娃换回来。
警察问她:「你娃娃要是现在还活着都多大了?」
秦婶想了很久,「一个十六,一个十八。」
说完她自己不作声了。
都过去十年了, 要是娃娃还活着也是大人了, 在那个僻静的小村落,怎么可能连影子都见不着。
圆安伯骗了她。
警察很快就带着我们重新回到村上进行突击。
诡异的是才两天时间不到, 全村的人就像是人间蒸发, 全都不见了。
警察发现了一个隐蔽的饲养场,里面臭气冲天,全是腐烂的味道。
经过深挖, 发现饲养场的地下埋了很多骨骸。
秦婶认出那两支戴着银镯手环的手骨,当场崩溃地痛哭。
圆安伯成了通缉犯。
后来,警察又陪着找了翻遍了每个角落,依然不见我奶的身影。
我干着急, 却在每个夜色来临时,听到从门口传来阿奶叫我的声音。
可一开门,却什么都没看见。
(全本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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