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是村里唯一的富户,因为我妈有一门泡酒的手艺,孕妇喝了她的酒,就可以改变腹中孩子的性别。
每次有人上门求酒,我妈就会连续好几天都让我去河里抓鳝鱼。
既然用鳝鱼泡的酒就可以改变孩子的性别,那他们这么介意我是瘪裤裆,为什么当初我妈生我的时候,却不改变我的性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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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子家的,你那东西还有吗?」
来人是我们村里的李寡妇,她手里提着一大块肉来的,说话的同时心照不宣地将肉塞进我妈手里。
又是来求男娃的。
我摇摇头,继续在井边洗衣服,忍不住心想。
真不知道男娃有什么好的,那神酒的制作方法怪恶心的,这些人为了传宗接代,还真的什么都可以付出。
我妈掂了掂手里的重量,满意地笑了:「李婶,你三天后再来拿神酒吧!我得先去准备材料。」
「诶诶诶,好!贵子家的,你可要给我弄最好的神酒啊!这一大块肉可不便宜啊!」
李寡妇一步三回头,终于离开了我家。
李寡妇离开后,我妈这才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死丫头,洗完衣服去后山抓一百条鳝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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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村里人鲜少愿意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漫山遍野爬满了黏黏的鳝鱼。
这些鳝鱼奇形怪状,有的两个头,有的三只脚,还有的浑身长满了鳞片。
可它们却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便是它们都长了一口锋利的牙齿。
以前我妈最开始搞这个的时候,常常因为抓这些鳝鱼而被它们咬得遍体鳞伤,可是后来发现,这些鳝鱼不知道为什么不攻击我。
从那以后,这项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
而每每我妈让我来这后山抓鳝鱼时,村里不久之后就会多一个男娃。
我妈女变男的这一名声,是从村长家生了一个男娃后才传开来的。
殊不知,那些男娃都是这些可怕的东西变成的。
-3-
这些鳝鱼很好抓,他们几乎不挣扎就被我抓进了罐子里。
没多久,我就抓了一百条鳝鱼。
回到家后,我将这些鳝鱼交给我妈,她抱着罐子转身就进了房间。
三天后,李寡妇天没亮就跑来我家取神酒了:
「大丫,你妈呢?我的酒呢?」
李寡妇一把推开了我,径直跑进我们家院子里,四处张望着。
我刚想说话,我妈就一脸疲倦地抱着一个黑瓶子走了出来:
「李婶,你拿去吧!记住,喝完这个后,直到生产那天都不能让你家媳妇见光。」
李寡妇笑得合不拢嘴,仿佛从我妈手里接过的不是酒,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孙子。
李寡妇走后,我妈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差点摔在地上。
我眼疾手快一扶,结果,下一瞬间却是重重一巴掌甩在脸上:
「谁让你碰我的?你这个恶心的东西!」
「贵子!贵子!你出来扶我一下!」
我妈朝着屋内大喊着我爸,可是房间内却始终没有传来一点动静。
我爸还没醒酒,又怎么能听到她的叫喊声?就算是听到了,他也是翻个身继续睡。
于是,我妈只能自己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明明脚下虚浮,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也坚决不想与我有任何身体接触。
她极度厌恶我,从我记事起,她一向如此。
在她眼里,我跟那些恶心的鳝鱼没什么区别。
-4-
我妈的卖酒之路一向很是顺畅,可是突然有一天,变故突生。
之前跟我们家买过酒的李寡妇家出事了。
她儿媳妇死了。
听说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不是孩子,是一肚子的鳝鱼。
李家媳妇死不瞑目,高耸的肚子不断起伏着。
李寡妇担心把她的乖孙憋坏了,于是拿剪刀剪开了儿媳妇的肚子,结果却被一肚子鳝鱼吓得半死。
那些鳝鱼将她儿媳妇肚子里的器官全都吃光了,还将她家闹得人仰马翻。
李寡妇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后,才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到我家:
「把这里全都给我砸了!」
我吓得躲在角落里,我爸妈听到声音赶忙从屋里出来:
「李婶,你这是干什么?」
我妈愤怒地看着李寡妇,气得胸脯不断地起起伏伏。
她早就知道李寡妇会来闹事,可是没想到,她居然带着这么多人来,一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打砸。
-5-
「臭婊子,你居然敢卖那种害人的酒给我!我的乖孙子都让你害死了!今天老娘不把你这里一把火烧光了,老娘跟你姓!」
「我那些酒都卖了多少出去,怎么没见别人来找我算账?谁知道你是不是把我的叮嘱当耳旁风了,让你媳妇喝酒之后还见光!」
李寡妇闻言瞬间神色一僵,我妈就瞬间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她怕是真的把我妈的叮嘱全都抛在了脑后。
「你让你媳妇见光了?」
我妈的眼神瞬间就阴狠无比,看着李寡妇的眼神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成碎片。
李寡妇俨然有些心虚,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哪有人可以几个月不晒太阳的?你想我媳妇浑身烂透生不了金孙子是吧?你这个臭婊子,自己生了个见不得光的儿子,就见不得别人的儿子晒太阳。」
我哥见不得光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我爸妈心中的痛,如今被李寡妇当众撕开,我妈顿时就疯了似的朝她扑了过去ẗ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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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人!我要撕烂你这张嘴!」
我爸也气疯了,一起朝李寡妇打去。
李寡妇带来的那些人后知后觉地上去将他们拉扯开,结果就是李寡妇被打得鼻青脸肿,两边脸颊高高肿起。
李寡妇显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此时还十分嚣张:
「臭婊子,你敢打我,今天不把你们家一把火烧了,这件事绝对没完!」
说罢,李寡妇就指使着她带来的那些人在我们家放火。
那些人还有些犹豫,左看看右看看,一直没人敢动手。
「都是废物!有胆子爬老娘的床,没胆子放火烧这个贱人的家!」
「你要死了!」
我妈的声音在嘈杂声中格外清晰,李寡妇瞬间便安静下来,下一秒跳起来就想来扇我妈的嘴。
我躲在一旁看着,我妈的神情格外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李寡妇被人拉住了,脚还在不停地扑腾着,死活都要踹上我妈一脚。
「你以为不能见光是要害你儿媳妇,殊不知这是在救她的命,你现在不仅害了你自己家的人,把其他人也害了。」
「你以为那些男娃是怎么来的?还不是通过这些鳝鱼才换性成功?现在让母体见了光,也间接让那些鳝鱼都看得见了,过不了多久,这些鳝鱼就会成群结队地去到那些由鳝鱼变成的男婴家把他们杀死。」
李寡妇被人拖走了,可是我妈的话也传遍了整个村子。
几乎没有人把我妈说的话当一回事,只不过是鳝鱼而已,长了满嘴牙又怎样?还能翻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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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好几天,我妈都让我去后山抓鳝鱼,几乎一天一百条,有时候还要得更多,后山的鳝鱼越来越少。
自从出了李寡妇那件事之后,我妈的酒就完全没了生意,可她却频繁地让我去抓鳝鱼。
我的心隐隐不安:
「妈,你都不卖酒了,还抓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结果却换来我妈的一顿毒打。
直到她累得气喘吁吁,再也挥不动手里的棍子,我才得到喘息的机会。
「你再敢多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我妈越来越古怪,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狠毒,我有时候都觉得她似乎是恨不得弄死我。
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女娃吗?
她不是可以改变性别吗?既然这么介意我是女娃,为什么当初又不喝酒改变我的性别呢?
如果我是一个男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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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我妈的报复开始了。
村里有人死了。
那家也曾向我妈买过酒。
据说是半夜的时候,地底下突然钻出一大堆鳝鱼,拼命地撕咬着那个改过性别的人。
那个人被咬得遍体鳞伤,没多久就咽气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的肚子却突然爆开,一大堆指头大的鳝鱼从他肚子里面炸了出来。
不一会儿的工夫,这些鳝鱼就又钻到地下逃走了。
一连几天,村里就死了好几人。
无一不是跟我们家买过酒的人。
「贵子家的,你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到底要怎么才能解决?」
为首说话的是村长,他五十多岁才有了一个儿子,平日里宝贝得很,如今闹出了这种事情,他自然要想方设法地解决。
来我家的不仅村长一人,几乎那些买过我家神酒的人,此时此刻都在我家院子里站着。
「祸是谁家闯出来的,就要谁家去解决。」
这一句话,我已经确定,我妈就是明晃晃地要报复李寡妇了。
仅仅因为李寡妇那一句扎心的话。
-9-
「贵子家的,李寡妇一个人能解决这件事吗?」
黑暗中,村长狠狠地吸了一口旱烟。
哪怕站得远远的,我都能看见我妈眼底那诡异的光。
「村长,解铃还须系铃人。」
-10-
李寡妇死了。
全家都死了。
是我再一次来到后山时发现的,他们全家都被抛尸荒野。
那些用来酿制生子神酒的鳝鱼密密麻麻地趴在他们身上啃食着。
「妈,李寡妇死了。」
我妈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从她脸上看不出一点惊讶。
「活该!谁叫她自己找死!」
果然,李寡妇全家的死是村里人跟我妈的交换。
李寡妇死后,村里真的再也没有男人死去。
村里人似乎恢复了以前的安详日子。
-11-
而这段时间,我的眼睛一直模模糊糊。
似乎是从李寡妇媳妇死的那天就开始的。
我很怕自己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要是眼睛瞎了,伸手不见五指,爸妈一定会抛弃我。
所以,我一直不敢表现出来。
可是自从李寡妇那件事后,我妈对我的态度竟也和善了许多。
至少,她时不时就问我:
「大丫,妈最近老见你有事没事就眨着眼睛,你眼睛是不是不舒服?跟妈说,妈带你看医生去。」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总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妈,我没事,我是跟大花婶家的二丫学的,听说多眨眼睛可以让眼睛更漂亮。」
「你怎么好的不学坏的学?以后少跟你大花婶家那个二丫混在一起!」
我妈这突然转变的态度,令我隐隐有些不安。
哪怕她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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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大招。
安分了一段时间,她又开始让我去后山抓鳝鱼。
只不过这一次,她让我要格外注意一件事。
如果看见血红色的鳝鱼,一定要立刻把它弄死,后山只能留下那些以往常常见到的黑灰色鳝鱼。
「妈,为什么要弄死那些红色的鳝鱼啊?」
我妈听到这话,盯着我的嘴巴幽幽说道:「大丫,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我瞬间感觉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
我妈是在提醒我,如果我敢多嘴,会割了我的舌头这件事。
「妈,我立刻给你抓鳝鱼去。」
「记住,红色的鳝鱼一定不能留,如果让我知道你漏掉一条,我一定会把你的皮活生生地剥下来!」
我妈的话阴恻恻地从身后响起,我发了疯似的逃往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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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后山,我才发现后山的鳝鱼不知何时竟多到数不胜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隐约觉得这些鳝鱼就连模样也变得凶狠多了。
长长的獠牙,怪异的四肢竟也长出了长长的利爪。
我撸起衣服要去抓那些鳝鱼,可是以往一动不动任由我抓的鳝鱼,如今却像是有了神志般,矫捷地从我手里溜了出去。
成群的鳝鱼一窝蜂地涌进林中。
我折腾得一身汗,却连一条鳝鱼都没有抓到。
望着黑而空旷的森林,我顿时又惊又惧。
以前来这后山抓鳝鱼的时候,我妈就一再叮嘱,不能进到林子里去。
这林里林外的鳝鱼可不一样,里面的鳝鱼可是吃人不吐骨头。
可是想到抓不到鳝鱼没办法跟我妈交代的那个后果,我一咬牙,还是一股脑地往林中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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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深入,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腥臭味就愈发浓郁。
那些鳝鱼就像消失了一样,竟一条也看不见了。
我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往前走着,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嘶嘶嘶——」
洞内传来奇怪的声音。
我努力睁着眼睛往里面望去,清晰地看见十几条鳝鱼趴在山洞内的地上,吐着舌头发出嘶嘶声。
我的头发有些发麻,却还是抬脚往洞内走去。
我一靠近,那些鳝鱼就拼了命往山洞深处爬去。
可是爬一段距离,又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在等我过去似的。
诡异的是,黑暗中我的视力变得更好,清晰得连地上的灰尘也看得一清ṭū́₇二楚。
我壮着胆子跟随那些鳝鱼一路深入,七拐八拐,最后却来到了一个阴暗湿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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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就看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的那个东西,差点尖叫出声,幸亏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才不至于叫出声来。
那是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鳝鱼。
通体红色,体型跟一个成年男人不相上下,满口獠牙,四爪锋利,头上两根长长的触须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刚毛。
简直看得我头皮发麻。
最可怕的是,这种巨型鳝鱼还不止一条。
整个山洞中,放眼望去,地上几乎是趴满了这种巨型鳝鱼。
此时,我脑海中突然想起我妈说的那番话:「红色鳝鱼不能留。」
遇见这种巨型鳝鱼,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我此时已经顾不上抓鳝鱼了,小心翼翼地向来的方向挪去。
谁知下一刻,我的脚下却踩到一颗碎石。
在安静的山洞中,这点微弱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清晰。
-16-
「嘶嘶嘶——」
瞬间,耳边传来的声音令我全身发麻。
黑暗中,一双双血红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
「啊——」
我尖叫着往出口跑去,下一刻,一条湿滑黏腻的东西却猛地缠上我的脖颈。
我被这股力道往后拽去。
失去意识前,我亲眼看到我自己被那只巨大的红色鳝鱼一口吞进了嘴巴里。
它的嘴巴张得老大,满口的獠牙轻而易举就能将我嚼成碎片。
我以为我就这样死了。
直到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妈尖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下一瞬间,我的小腿就被人用力地踹了一下,我吃痛地叫出声来:
「啊!」
我的眼睛瞬间恢复了光明,一睁眼我又重新回到今天早上,后山经历的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我知道了。」
我收起沉重的心思,顶着满脸的麻木和恐惧往后山走去。
-17-
后山的鳝鱼还是和以前一样。
好抓,温顺,甚至它们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等我抓住。
我心事重重地看向林中,那里似乎有很多秘密,我直觉我们家的秘密就藏在那里。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们家被人群包围起来。
嘈杂声中,我甚至都能清楚地听见我妈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住手!住手!你们快住手!」
我悄无声息地站在人群之后,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动静。
村长此时正带着十几个青壮年冲进我哥的房间里,死活都要将我哥从房间里面拉出来见人,我爸妈此时正拼了老命拦在门口。
可惜无济于事。
在我爸妈的叫嚷声中,我哥被包裹在被子里被两个青壮年扛了出来。
他们狠狠地将我哥扔在了院子中央的地上,我哥顺势在地上滚了几滚。
「不!」
我妈撕心裂肺的声音,很快就被尖叫声掩盖。
-18-
「啊——」
「怪物啊!」
「这是什么东西?居然会有这种恶心的东西存在!」
……
我爸妈惊慌失措地推开人扑到了我哥身边,赶忙将我哥的下半身用被子包裹住。
那是什么东西?
我现在人群后面,也清楚地看见我哥的下半身不是两条人腿,而是尾巴。
就像鳝鱼一样。
难不成,这就是我爸妈一直以来都在隐瞒的秘密?
在这个家,我从始至终就像外人一样,爸妈对我宛如仇人一样,这个哥哥我见过的次数一只手的数得过来。
可每每见到,他那双诡异的眼睛,总是透着摄人心魄的寒冷。
人身鳝尾。
难不成那些神酒,跟我哥有关系?
-19-
我这边还在想着事情的缘由,我哥就突然浑身抽搐起来:
「啊——」
我哥在我妈怀里死命地挣扎,惨叫声尖锐沙哑。
「小宝小宝!小宝这是怎么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爸这样慌张的模样,此时身体的不适被我心中的苦涩压了下去。
「快把他抱回去,抱回去啊!小宝不能见光的!」
「滚开!你们全都给我滚开!」
我爸抱起我哥疯了似的往里面屋里冲去,可是村长等人今天是铁了心要给我们家一个教训。
十几个男人站在门口拦着,任我爸妈如何硬闯,他们依旧死死地拦在门口。
「会死人的!会死人的啊!你们快让开!我求求你们了!我儿子真的会死的!」
我妈此时已经像个泪țů⁴人似的跪在地上求着村民,可是以村长为首的所有人却冷漠地俯视她:
「你儿子的命是命,我们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贵子家的,答应你的事我们已经做到了,可是你答应我们的事却办成这样,你让我们失去传宗接代的香火,那你们家也该跟我们一样,断了香火才是。」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村长,他如此的冷漠,视人命如草芥。
就连那些围观的村民,他们都是家里死了儿子。
他们的脸上也丝毫看不见一丝同情。
在爸妈的撕心裂肺中,我却丝毫体会不到我爸妈的那种绝望。
Ṫũ̂⁶
-20-
我哥死了。
他被我爸抱在怀里。
在阳光的照射下,我哥尖叫着变成了一条面容枯槁的人形鳝鱼。
「啊——」
我爸抱着我哥痛苦地大叫着,我妈神情绝望地瘫软在地。
可是忽然,我妈像是有了感应似的,视线忽然直直定格在人群之外的我身上:
「是你!是你!你没有杀掉那些红色的鳝鱼!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妈撞开人群,直直扑到了我面前,她的手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小宝怎么会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啊?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怎么杀不死你,你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为什么?」
「妈,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阴魂不散?什么怪物?什么杀死我?」
我有种即将昏死过去的感觉,眼前一片眩晕发白。
「原来,大丫就是当年那只鳝鱼妖!贵子家的当年不是说那只鳝鱼妖已经死了吗?没有副作用的换子术绝无可能再实现了。」
「原来她当年就留了这么一手,要不是今天闹出这么一件事,我们还不知道要被她瞒多久呢!」
「赔钱货就是赔钱货,永远都不知道以村子的利益为第一位!只知道顾自己!活该她儿子死了!」
……
我用力地掰着我妈掐着我脖子的手,可不知为何,她的力气却格外大,我怎么使劲都掰不开,耳边却对那些声音听得格外清晰。
原来,我真的跟那些鳝鱼有关系。
难怪它们不伤害我,难怪我妈一直让我去抓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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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嘶嘶——」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的耳边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我听见有村民在惨叫:
「啊——」
我妈的手松了开来,我终于死里逃生,狼狈地趴在地上大力地喘息着。
成群的鳝鱼从后山爬了过来,包括那些成人大的红色鳝鱼。
它们见人就咬,现场一片血腥狼藉。
我死里逃生后,此时身体的那种不适感更加明显,甚至有种无法忍受的感觉。
我感觉我的眼睛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在逐渐地长出血肉,瘙痒难耐,又隐隐作痛。
我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突然长满了血红色的纹路,那些纹路生长在皮下,却好像有生命力一样,我感觉它们似乎在皮肤下面挣扎,想要破开这层皮冲到空气中。
「啊——」
我痛得在地上打滚。
我妈被一条红鳝鱼缠住身体,另外一条鳝鱼张着锋利的牙齿一口一口地咬在她身上,此时,她已无暇顾及我这边。
可是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还是死死地定格在我身上。
混乱中,我看见一双脚,踩死一条又一条的鳝鱼朝我走来。
-22-
当我醒来的时候,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房间里。
房间里格外安静,不知道我们如今是在哪里,那些凶狠的鳝鱼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晦暗不明,但是我的眼睛在黑暗中却看得格外清晰。
熟悉的五官,清晰可见的面部绒毛,以及花白的头发和上了年纪松弛的皮肤。
在黑暗中,我看得明明白白,视力比白天好上太多太多了:
「村长?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村长依旧还是那副慈祥和善的模样,围攻我家那天,他的冷漠似乎是我的错觉一般:
「丫头,等了这么久,你终于醒了。」
「我昏迷了很久吗?」
我的脑子此时还有点迟钝,那天晚上的记忆还格外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距离你家出事的那天,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我试图坐起身来,却猛然间发现,我的下半身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鳝鱼的模样。
与后山那些变异的鳝鱼不一样的是,我并没有尖锐的利爪和锋利的牙齿,仅仅只是下半身变成鳝鱼的模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村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闪着诡异的光: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本来就是这个模样,人形鳝身,不人不鬼的妖怪才是你真实的身份。」
我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情感,抬头望向村长:
「你的目的是什么?」
村长却直接岔开话题,眼神有些神秘莫测的意味:
「跟你讲个关于我们村的故事吧!」
-23-
「很久之前,我们这个村子是信奉鳝仙的,因为他们觉得鳝仙可以赐予他们多子多福。」
「可是日子久了,鳝仙也变得贪婪邪恶,它威胁村民,如果每个月没有给它献上一个童女,它就要彻底断了我们村的香火。」
「村民被鳝仙威胁了十几年,最后村民们实在忍受不了自己的孩子一直被邪恶的鳝仙吃掉,于是在某一天夜里,所有村民一拥而上,加上几个全村倾家荡产请来的老道士,那个怪物终于被杀死了。」
我听着村长的故事,许久沉默不语:
「所以呢?你说这么多,目的是什么?抑或是说,我跟鳝仙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抓我来这里,到底想干吗?」
「你很聪明,怪不得他们会奉你为鳝仙。」
「原来如此,那你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换子术?还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不会真的这么天真,对那些虚无缥缈的话信以为真吧?」
村长从桌上拿过一把小刀,阴森森地朝我走来:
「你可是被奉为神仙的存在,如果吃了你的血肉,那我也许就能拥有你换子术的能力,更甚至可以跟你一样,拥有不死不灭的能力。」
「如果是假的呢?吃了我的血肉就会变成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你也不后悔?」
村长凶狠一笑:「那也得我试过才知道。」
「原来……」
村长手里的刀毫不留情地划开了我的皮肤。
我笑了:
「但愿你别后悔。」
-24-
我被放了一次又一次的血,割了一次又一次的肉。
村长的模样一日比一日奇怪,可他却对我的血肉格外痴迷,甚至已经到了疯魔的程度。
他的皮肤泛着熟悉的血红色,眼睛透着血淋淋的猩红,指甲变得又尖又长,半边脸上长出了一片硬硬的刚毛。
「你现在后悔了吗?」
我并没有被他绑起来,因为我从始至终都是不反抗不挣扎的状态。
他的脑子也没有想那么多,早已被那些虚无缥缈的想法侵占了,只要我不跑,他哪里还想得起来这种手段:
「怎么会后悔?」
他此时已经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听到我的话后,张着嘴伸着长长的信子在我脸上舔舐着。
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我的脸被他粗糙的信子刮得生疼。
「是吗?」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如今,就连他的身体也变成了鳝鱼的模样,下半身与那些红色的鳝鱼几乎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此时还有自己的意识了吧!
不过,很快就不会有什么区别了。
「说不定这就是你最后一次拥有自己的意识了,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后悔就行。」
「当然不会,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我已经感觉到我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凡人也能成神,也能不死不灭,永生不死。」
原来,他是这样期待永生。
而我,却恨极怕极了永生,那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单人行。
-25-
他似乎忘记了自ťṻ₌己是谁。
在最后一次吃下我的血肉之后,就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此时,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早已悄无声息地爬进来数不胜数的鳝鱼。
先前它们感受到我的命令,于是都潜伏在地底下和远处,不敢靠近这里,如今听到我的召唤,纷纷涌向这个房间。
房间内放眼望去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鳝鱼,一双双诡异的眸子和湿滑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第一次敢露出享受沉沦的表情。
这种味道,令我觉得十分舒适。
「啊——」
耳边是自作自受的痛苦声,一只半人半兽的东西在地上打滚,皮肤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随时都会破开皮肤生长出来。
就像我的皮肤一样。
我皮肤下面的纹路已经破开表面那层皮生长出来了,我的上半身布满了诡异的粗糙纹路,崎岖不平,下半身是鳝鱼一样的红色尾巴,也浮现出大量的古怪纹路。
不知过了多久,他变成了一只血红色的鳝鱼。
模样与我倒有几分相似,不过与后山那些大型鳝鱼相比,更是如出一辙。
我摆动着尾巴来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与那双呆滞的眸子对上视线。
-26-
「知不知道那个女人说杀了我那么多次,我还阴魂不散的意思?我被杀了很多次,吃过我血肉的人,最后都变成了没有意识的鳝鱼。」
「人心不足蛇吞象,所有人都以为吃了鳝仙的肉会变成神仙,殊不知是自己往没有思想的奴隶之路越走越近。」
「那个女人比起你们,还真是聪明了不少!她当年吃掉了我的心脏,所以才没有变成怪物,可惜最后却生下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怪物。」
「你们以为她拥有换子术,ŧũ⁺可以通过酿制神酒来改变孕妇腹中的性ţůₒ别,可曾知道那些神酒是怎么来的?让一百条鳝鱼自相残杀,最后剩下的那一条就喂给她儿子吃,他儿子呕吐出来的东西就是你们争破头的换子酒。」
「换回来的东西,哪里还是人?只不过是数以万计的鳝鱼伪装成的人类罢了,即便没有李寡妇家那件事,等他们体内的鳝鱼成年,依旧还是会破体而出。」
我早已经恢复了记忆。
只不过是冷眼看着这悲剧的发生,毕竟这种事情发生了无数次,我已经习以为常。
贪婪让人类变得邪恶,无耻,已Ṭů₅经无惧生死。
我已经死了无数回,后山的那些红色鳝鱼,皆是吃了我的血肉的村民变化而成,他们生前吃我血肉, 死后却成为我的傀儡,为我所用。
在很久之前, 我只不过是林中一条具有独立意识的鳝鱼。
可是在偶尔一次机会中, 我突然就成为具有神力的神仙。
不是每个得到鳝仙祝福的村民都能生男娃,它没有要求被信奉,是人类一厢情愿。
可是所有人都想有儿子, 得不到儿子的人心存恨意, 伺机寻求报复。
于是就有了吃鳝仙的血肉可以拥有换子术的说法, 要多少儿子就有多少儿子。
人类自作主张将精怪推上神坛,又因私心将其拉下神坛,还将神仙污名化。
于是,鳝仙成了吃人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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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那帮村民分而食之, 我的血脉在这些人的身体里流淌着。
每十年会出一个能控制鳝鱼的孩子, 这就是鳝仙的转世。
我会在某个阶段突然就恢复意识, 可往往那个时候, 我已经到了被人分食的阶段。
村民会吃掉这个孩子, 然后他们就可以拥有换子术, 可以生出一个又一个他们期待的男孩。
可是在我这一代,鳝仙出了问题。
我妈不小心将村里的鳝仙弄丢了, 而且一夜之间,所有鳝鱼都变得十分凶残。
因为控制鳝鱼的人死了, 所以那些鳝鱼变得暴躁易怒, 随时都有攻击人类的倾向。
村里人逐渐接受鳝仙死了这个说法, 认为鳝鱼无主便会失控。
要不是因为我妈自称继承了鳝仙的能力, 当年死的绝不会仅有鳝仙一个。
没多久之后我妈就生了我哥, 可是我哥一出生就见不得光。
只有村长知道,我妈生了个怪物。
村里人也只以为我哥是一出生就生了什么重病,见不得光。
村长那时候以为是我妈自己独吞吃了鳝仙, 于是暗地里逼迫我妈必须为村里人酿酒, 让村里人也具有生男娃的能力。
因为这个村受过诅咒, 在杀了鳝仙之后, 我们这里的人一辈子也生不了男娃。
这一切, 还是他跟我说的:
「人之所以要男娃传宗接代, 是因为人会死,如果我不老不死,那我也没必要追求传宗接代, 我自然可以将我的优良血统发展下去。」
于是,直到后来,我妈酿的酒出了事。
-28-
却说如今,他一点一点地吃掉了我的血肉,殊不知我却日渐变得强壮。
我被吃掉血肉的同时, 我的血肉也在吸取食用者的精血和精力, 以此让我更加强大和健壮。
我本不是神, 可是信奉的人多了,我也就成了神。
人类为了野心把神拉下神坛,却妄图坐上神的位置。
这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在回到后山的途中,我遇见了那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在人群中,惶恐厌恶地盯着我。
这种眼神,几乎跟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一样。
只不过他对我的恨意更胜一筹, 毕竟我是毁了他儿子的始作俑者。
我回到了属于我的深山,重新坐上我的神坛。
很久很久之后,或许又有人重新踏足这里。
新一轮的故事又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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