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未央宫二等宫女,在皇后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
所以各宫宫女太监奉承我,宗亲命妇也常夸我有贵女风范。
我自命不凡,觉得我如此优秀的人,不该在宫里当一个伺候人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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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成年的时候,皇上封他为淮王,让他出宫开府建牙。
未央宫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淮王作为皇后嫡子,他出宫开府,皇后自然要送一些服侍的人。
能贴身伺候淮王的宫女,就有很大可能成为淮王通房。
等淮王娶王妃后,通房一般也会抬为侍妾。
要是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能成为庶妃侧妃,一跃成为主子。
所以未央宫宫女都削尖了脑袋想去淮王府。
我却是不着急的,因为我已经把攒了十年的私房拿出一半塞给了皇后身边的黄嬷嬷,我铁定是要去淮王府的。
我生得好,在未央宫也体面,进宫来朝见皇后的宗亲命妇都会夸我秀外慧中。
我自诩不比那些命妇差,毕竟那些命妇在皇后面前局促不安,常常闹笑话,当真是没有规矩。
我却是皇后身边得宠的,所以此生我当个宗室诰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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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我和未央宫另外一个二等丫鬟翠云被一起送进了淮王府。
翠云更舍得塞银子,全部身家都给了黄嬷嬷,所以翠云当了淮王身边的一等丫鬟,近身伺候。
我气得牙痒痒,真心没想到翠云如此豁得出去。
淮王年轻气盛,少了皇后和皇上在身边管束,自然放纵些。前后不过十天,翠云就成了淮王的人。
穿金戴银,一下子有了当主子的做派。
我有些嫉妒,我觉得我比翠云好看,翠云能成为淮王的人,不过是银子塞得多。
翠云能爬床,我自然也是可以爬床的。
我有心想巴结翠云,却被翠云赶到后院做粗活。
我心中不忿,诅咒翠云被淮王厌弃,更想着如何才能爬淮王的床。
不等我想到办法,皇上便赐婚柳阁老的孙女柳似锦为淮王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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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大婚这日我偷偷去前院看了,十三四岁的柳似锦看着好似还没长大,一身大红嫁衣穿在身上,就好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般。
我微微有些失望,感觉柳似锦配不上英武的淮王。
翠云一直跟在淮王身后,看着新王妃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我有些不开心,又有些开心。
不开心的是,我感觉柳似锦压不住在淮王面前讨巧卖乖的翠云,翠云以后必然更加嚣张。
开心的是,王妃如此没气势,我也有机会爬床。
可是王妃入府不过三天,直接杖毙了翠云。
理由是翠云在服侍王妃的时候,摔碎了柳阁老送给王妃的玉如意。
翠云被当着众人的面活活打死,满府的奴才都被叫过去看了。
翠云一开始还毫不示弱,对着淮王的书房大呼冤枉,求淮王怜惜。
但是往日格外宠爱翠云的淮王似乎没听到一般,没有一点要过来的意思。
翠云血淋淋的尸体刺激到了我,Ţű̂₌原来就算爬上了床,只要主母不开心,依然可以说打死就打死。
妾室的命不值钱,起码不如一个玉如意。
所以我觉得我一直想错了,不能只看富贵,还得看地位,起码我要当正房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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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变了,那自然也不会再去淮王面前晃荡。
我虽自命不凡,但是我也知道,我肯定是当不了王妃的,所以我只能等到了年纪被放出宫了。
我名字还是在内务府那边的,只要等二十五岁,宫女放出宫的日子到了,我也是可以离宫的。
出宫后,自然有大把的官员可以选,没必要跟柳似锦争。
我干活勤快,又是伺候过皇后的,加上我并不在淮王面前晃荡,柳似锦也对我客气几分。
在淮王府服侍了柳似锦两年,第三年的时候,柳似锦突然问我:「你年纪不小了,本王妃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本王妃给你开脸,以后留在府里伺候王爷,另外一个是本王妃做主,如今就放你出宫还家。」
跟柳似锦相处了两年,反而觉得她还是一个不错的人,不过想到翠云的惨状,我是真心不想当妾了,所以直接求了恩,出宫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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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知道ṭúⁱ我回来,欢欢喜喜地放了两串鞭炮,随后就开始哭诉弟弟一事无成,求亲也困难,想让我出银子,让弟弟开个铺子,算是营生。
我手上是有银子,在宫里这十年存了一些,从淮王府离开的时候,王妃和王爷也都赏了不少。
但是我不准备把银子拿出来。
我干脆地拒绝了爹娘,弟弟不忿,想动手打我。
我冷眼看着:「今日你但凡动手,我就去告诉淮王,让你下大牢!」
弟弟面露惶恐,爹娘一旁求情,我就知道,他们就是欺软怕硬。
我独自租了一个小院子住,彼此不见面,免得闹起来。
我在家中休息一个月后,开始上门联系之前还在宫中结识的那些诰命夫人,她们可是都承诺过,以后等我出宫了来找她们的。
所以我一一上门寻找她们。
礼部侍郎的夫人外出不在家,户部侍郎的夫人生病了,大理寺卿的夫人回乡了……
往日对我亲热无比的这些夫人没有一个见我。
我不甘心,终于在郎中令家的大门口守到出门访友回来的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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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中秋宫宴,孙夫人第一次入宫朝见皇后娘娘。
有人想看她出丑,故意泼了她一身茶水。
御前失仪是大罪,轻则永不许入宫,重则连累前朝家族。
是我不忍心,偷偷帮了孙夫人一把。
当时孙夫人对我感激涕零,事后更是要跟我结拜为姐妹,让我出宫后一定要去孙府找她。
这几年,孙夫人时常会送我一些东西,也会托我带一些东西孝敬țů₊皇后娘娘。
所以我自信孙夫人必然不会跟旁人一般。
结果再次看到孙夫人,意料中的欣喜并未看见,只是看到她的冷漠。
孙夫人下了马车就往府里走,我迎上前,管家直接拦住我,往外赶。
「走走走……别冲撞了我们家夫人,这里不是你来要饭打秋风的地方……」
很羞辱的话,击碎了我成为诰命夫人的美梦。
此时我才明白那句人走茶凉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未央宫二等宫女,却也仅是个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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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甘心,心里也有了新主意。
既然嫁不了达官贵人成为诰命夫人,那我可以嫁给读书人。
只要等读书人中举做了官,我自然也可以成为诰命夫人。
我从私房里面拿出五十两银钱找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婆,让她帮我找一个读书人。
我年纪不小了,本就不好找婆家,关键还要读书人,媒婆很是为难。
但是看在五十两银子的份上,她还是拍着胸脯保证会给我找到满意的。
爹娘听说了这件事,带着弟弟又来闹了。
他们骂我痴心妄想,让我把银子追回来给他们,他们帮我找婆家。
我冷冷地问道:「那你们准备把我说给谁家?」
我娘看着我,带着讨好地笑:「村东头的吴老大,年初死了媳妇,你正好嫁过去。
「他是杀猪的,家里有油水,而且懂疼人!」
我爹在一旁应和,我弟也连Ŧű̂₄连点头。
我最后一点亲情彻底烟消云散,拿起扫帚就赶人。
吴老大的媳妇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他们想把我嫁过去,不过是看上人家的彩礼了。
三人狼狈地躲着我的扫把,我爹怒道:「你都二十二了,能有人娶你,你就该烧高香了。女人就该嫁人,补贴家里,不然要你何用?」
我也不理睬,挥舞的扫把更加用力,他们左躲右闪地出了院子,我顺势锁上院门。
他们不甘心,在院子外面骂了好几个时辰,用尽此生最恶毒的话,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口干舌燥地离开。
我心中委屈,暗自发誓我一定要当一个诰命夫人,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好好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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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婆的动作很快,三日后就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刘家村有个姓黄的读书人,已经是个秀才,跟我同岁,暂未娶妻。
我跟着媒婆去相看了,秀才叫黄浩然,长得眉清目秀,一身儒袍衬得他很有书卷气,我很满意。
媒婆说对方家里有个重病的老母亲,这些年因为照顾老母亲,顾不上娶妻和读书,所以耽误了。
我塞给媒婆二两银子,让媒婆尽力撮合,媒婆眉开眼笑。
十日后我成亲了,我爹娘都没来,还对外放话,没有我这个女儿。
黄家是后迁来刘家村的,也没什么亲戚,所以婚礼办得简单。
但是黄浩然对我不错,嘘寒问暖,我极为满意,感觉此生的运气都用在这里了。
婚后夫妻和睦,我拿出银子置办了一个铺子,赚了银钱来给婆母买药,供夫君读书。
婆母对我不太好,哪怕家中开销都是我负责,她也总给我脸色看,觉得我配不上她儿子。
夫君私下安慰我,让我别跟婆母一般见识,说我是世上最好的娘子,他一定会高中,给我争一个诰命。
夫君懂我,体贴我,诰命有盼头,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所有的一切看着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婆母的一个远房侄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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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柳儿是逃难过来的,她上门的时候当真是蓬头垢面,一身的狼狈。
她跪在婆母和夫君面前,哭得泪如雨下。
抽噎着说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西北遭受干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家里人都往外逃难。
她这一支本来是十几个人,但是路上要么病死了,要么饿死了,还有遭受劫匪被杀的,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婆母听得泪眼婆娑。
薛柳儿跪在我们面前:「姑母、表哥、表嫂,柳儿真的没有去处了,求你们让我留下来,我只要有片瓦遮身,就心满意足了。我也不是吃白食的人,我会好好干活的,求求你们了……」
婆母把薛柳儿扶起来,当即拍板把薛柳儿留Ṱü₎了下来。
我虽心中不舒服,但是看到薛柳儿孤苦无依,我也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到底也没有反对。
薛柳儿对着我连连道谢,娇小瘦弱的小脸上写满了怯弱和感激,引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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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多了薛柳儿之后,我确实也轻松不少,起码婆母有薛柳儿陪着说话,也不再整日地刁难我了。
薛柳儿或许从婆母那边知道家中银钱都是我赚的,对我的态度很是殷勤,看我的眼神也带着诚惶诚恐,似乎怕我把她赶出去。
我见不得她这样,跟她说了几次不要见外,但是她依然如此,那我也没办法,只能无视。
当然我也不是心大的人,自是知道男女大防,我经常留意夫君对薛柳儿的态度,见夫君的心思都放在读书应考之上,和薛柳儿也没有什么交集,我这才放心下来。
春去秋来,三年一次的科举准时到来。
去考院的路上,夫君很是紧张,我也不敢给他太多压力,只能安慰他:「尽力就好!」
一旁的婆母顿时就骂我:「烂心肝的货,就知道触霉头,一张嘴不会说点好听的?我儿一定会高中。」
我也不好跟婆母争辩,让夫君更加紧张,只能悻悻地闭嘴。
夫君考了好几日,我也担心了好几日。
好不容易熬到发榜,却发现夫君名落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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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一蹶不振,一连数日醉酒。婆母指桑骂槐,暗讽我八字不好,克了夫君,又说我过门一年,肚子也没动静,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我不忍夫君左右为难,所以一直忍着,也尽心尽力安慰夫君,希望他早日振作。
可等待我的是夫君和薛柳儿白日宣淫。
我发现的时候,薛柳儿衣衫不整地跪在我面前:「表嫂,这件事不怪表哥,是柳儿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明日就离开!」
我看着慢条斯理穿衣服的夫君,等着他的解释。
却没想到他情绪稳定,脸上没有半点惭愧和难堪,只是淡淡地开口:「我是男人,我要负责,找个日子你喝了柳儿的茶,让她入门吧。」
婆母喜笑颜开扶起薛柳儿:「这才对嘛,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薛柳儿一脸娇羞地低下头。
他们是一家人,那我是什么?
我感觉心在发凉,看向黄浩然:「你这么做可曾尊重过我?」
我操持家事,对外挣银子养活家里老小,迎来送往。知道黄浩然不懂人情世故,我花银子帮他打点书院同窗和老师,让他在书院中不被排挤,能安心读书。
对内晨昏定省地服侍婆母,为治疗婆母的身子找遍了京城名医,好不容易才稳住病情。
可是换来的是什么?
我的话似乎戳到了黄浩然某个神经,他勃然大怒,直接指着我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你只是一个没人要的老女人,要不是看在银子份上,我会如此低声下气地跟你成亲?
「你这样卑贱的人还想要我给你争诰命?真是痴心妄想,你自己觉得你配吗?
「本来我以为你服侍过皇后,也服侍过淮王,必然能给我的仕途带来便利,结果你一点也没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你还要我尊重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尊重的?我一个秀才尊重你一个奴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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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母跟着骂道:「一个女人不知道相夫教子,就知道抛头露面,真是没教养,还是宫里出来的呢,居然如此没规矩。
「如果不是你没有服侍好浩然,浩然至于找柳儿吗?成亲一年,肚子都没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暗疾,当初就不该让你进门。
「如今让柳儿进门,是让你将功补过,你还要推三阻四不成?」
薛柳儿一副为我好的口吻说道:「表嫂,不是柳儿说你,你就是太强势了,女子应该以夫为天,生儿育女,服侍夫君……」
嘴里说着为我好,面上却都是胜利者的得意。
听着他们的话,我真心想笑,为何错的是男人,被指责的却是女人?
我看向黄浩然,淡淡开口:「和离吧!」
黄浩然还没说话,婆母那边立马大叫:「不行,和离不可能,休妻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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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头看向黄浩然,却见他也是一脸同意模样。
我也明白他们心中所想,他们是看上了我的嫁妆。
女子和离自然是要带走全部嫁妆的,但是如果是休妻,那说明女子德行有失,嫁妆也会被夫家扣下的,所以黄家母子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嫁妆来的。
「要么休妻,要么就当无事发生,柳儿入门,你当主母,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黄浩然恬不知耻地开口。
婆母一副势在必得:「你要知道,我儿子可是秀才,他是读书人,地位高,你就是一个妇人,闹下去吃亏的是你。」
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豺狼,他们似乎觉得已经吃定了我。
我淡淡开口:「和离,我们好聚好散,否则我就去县衙去书院去大理寺,宣传宣传你黄浩然白日宣淫,拿妻子嫁妆读书科考养活家里。
「自古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会惦记妻子的嫁妆。你黄浩然如果想名声扫地,那我们就试试……」
黄浩然和婆母脸色大变,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黄浩然和婆母不敢拿他的仕途来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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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拿到了和离书,当天我就带着我的嫁妆搬离了黄家。
临走前,薛柳儿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走到我面前说道:「等我成了诰命夫人,一定会让你来伺候我的,也算是让你沾一沾诰命夫人的福气。」
看着薛柳儿这个姿态,我没来由地感觉到悲哀,一种身为女子的悲哀。
「但愿黄浩然这个废物能考上举人吧!」
说完我登上牛车就走,而薛柳儿气得直跺脚:「你就嫉妒吧!」
第二日我就给我爹娘去了信,告诉他们我和离的事。另外给了他们三两银子,告诉他们如果去黄家闹个鸡犬不宁,我可以另外给他们十两银子。
我爹娘我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会为我出头,但是他们会为银子出头。
我不跟黄家人闹,那是因为我一个弱女子闹了吃亏,但是不代表我会忍气吞声。
我爹娘和弟弟也不负所望,在黄家又哭又闹七日,弄得黄浩然灰头土脸,弄得我婆母昏倒卧床,连薛柳儿都被我娘当着邻里面拉出来厮打,丢尽了脸面。
面对我爹娘还有我弟的无赖做法,黄浩然也只能举手投降,毕竟他要脸面,最终各种赔礼道歉,才把我爹娘和弟弟送走。
所以有时候恶人自有恶人磨。
事后黄浩然来到我的铺子,对着我骂道:「毒妇,你当真不得好死。
「跟我和离之后,你就是一个卑贱的商人,你还想要诰命,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等我中举之后,我看着你后悔!
「你这辈子只能仰望我……」
话未说完,就被我一盆水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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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浩然灰溜溜地走了,我却陷入沉思。
和离我后悔吗?
不,我不后悔,但是我为了诰命蹉跎这么久当真值得吗?
我这辈子是为什么活着?诰命还是相夫教子?
我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要做什么,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直到我听到淮王妃薨逝的消息。
消息很突然,让我脑子都嗡嗡的。
我壮着胆子去淮王府奔丧,本以为门房会拦我,却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直接让我入府。
「王妃生前给小人吩咐了,要是姑娘你过来,不必拦着。」
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王妃还能特意交代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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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王妃是难产而死,为皇家开枝散叶有功,皇上特意让内务府以妃子的规格办的葬礼,以表哀思。
所以葬礼很盛大,朝中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
我悄悄地在前院看了,来到人都相互寒暄,言谈间都是彼此的事和朝中事,聊到兴起甚至还有人发笑。
我心中难受,找了一番,想看看有没有熟人。
却在后院看见了淮王。
王妃薨逝,我本以为淮王会悲痛,却看见他身边跟了几个莺莺燕燕,甚至还跟那几个莺莺燕燕眉来眼去。
那潇洒模样,半天悲痛也没有。
我莫名地感觉到悲哀。
刚准备悄悄离开,一个丫鬟来到我面前:「你是来哀悼王妃的吗?」
丫鬟双眼红肿,显然哭了很多次。我也认出来人,是王妃的陪嫁丫鬟晚霜。
我离开王府之前,和晚霜也很熟悉,当初晚霜还劝我不如留在王府当个侍妾,总比出去吃苦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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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晚霜满脸憔悴,见我看向正沉迷温柔乡的淮王,她低声啐了一口:「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连忙捂住晚霜的嘴,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晚霜双眼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地落。
我一下子有些慌了,连忙问道:「怎么了?」
晚霜抱住我,呜咽起来:「我们王妃,死得不值当啊!」
我见四周有人注意到我们,连忙拉着晚霜到无人处。
晚霜哭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
我不由得询问刚刚晚霜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晚霜缓了缓,深深叹了一口气才说道:「王妃算是被他们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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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
王妃可是柳阁老的亲孙女,柳阁老的门生遍布朝堂,就算是皇上当年也是柳阁老教导出来的,谁敢逼死王妃?就算淮王也不敢吧?
当初翠云那么受宠,王妃不是说打死就打死吗?就算淮王也没有多说一句。
晚霜叹气,把王妃的遭遇徐徐道来。
原来是太子妃年前生了一个儿子,皇上十分高兴,在家宴上称赞太子许久,随后皇后暗示王妃也该为皇上开枝散叶。
淮王回府后因为太子受宠,自己被冷落就十分不快,跟王妃吵了几句。
王妃气得回了娘家。
王妃本以为娘家会帮她,结果从柳阁老这个祖父,到王妃的父母,全部劝王妃回王府给王爷认错,也早早怀孕,为皇家开枝散叶。
但是王妃年纪本就小,成亲的时候才十四岁,如今不过才十六岁,本来身子就弱。御医也说过,王妃身子还未长成,还要等等,才适合孕育。
但是全部的人都逼着她生子,让她也没有了办法,只能主动备孕。
结果就是产子的时候骨盆太窄造成难产,最后为保皇室血脉,王妃自己剖开腹部,让太医取出孩子,自己血崩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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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霜说完,又哭得泪如雨下,我听得也是异常难受。
是多大的勇气和魄力,让王妃自己剖开了自己的腹部,她当时得多疼啊。
但是这样的女子,却不得善终。
她明明是高门贵女,家中世代簪缨,她自己也是高高在上的淮王王妃,受万人跪拜,难道不应该活得自由,是我最羡慕的存在吗?
但是为什么这样的存在,依然躲不过一句「女人应该开枝散叶」,最后赔上了性命?
我甚至都觉得她可怜。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女人难道只能生儿育女,只能相夫教子,只能成为男人附庸吗?
我看着远处还在跟莺莺燕燕你侬我侬的淮王,这一刻我觉得英武的淮王配不上那个娇小的柳似锦。
我和晚霜聊了许久,末了晚霜叹气:「你当初离开王府真是对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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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王妃最后一程,我回到铺子,就发现爹娘和弟弟在铺子里面等着。
看到我Ţüₗ,我娘笑吟吟地上来:「最近可好?」
我了解我爹娘,无利不起早,对我态度越好,那算计我的事越过分。
所以我直截了当地询问:「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爹不满意我的态度,梗着脖子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是你爹娘。」
我嘲讽一笑:「如果不说我就不奉陪了。」
我爹被我戗得脸色难看,我娘连忙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别火气这么大。
「我们这次来还不是为了你的亲事,你不是跟黄家和离了吗?我和你爹为了你的事整夜整夜睡不着,所以托人帮你找了一个,就是王家村的王老三,我和你爹去看了,都很满意,你嫁过去……」
我娘话说一半,我已经摸上墙边的扫帚了。
我弟指着我怒道:「你要干什么?」
我娘也后退一步躲在我爹身后。
当初我托媒婆给我说亲的时候,对附近的人都做过了解,这个王老三就是一个好吃懒做还赌博的赌徒,家里的田产都被他输得一乾二净了,连自家妹子都被他卖了。让我嫁给这种人,跟把我卖了有什么区别?
「你不嫁人想做什么?我跟你娘脊梁骨都被人戳,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你都多大年纪了,而且还是一个被休的。这十里八乡的,也就王老三不Ťú₈介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爹怒道。
我气笑了,看着面前这三个所谓的亲人。
「所以我跟谁成亲无所谓,只要成亲就行?对方人品怎么样也无所谓,只要对方给你们彩礼就行?我成亲后过得怎么样也无所谓,只要我听你们的话成亲就行?」
我爹一脸理所当然:「不然呢?女人就应该嫁人生子伺候公婆,不然要你们女人做什么?
「你还整日做白日梦,要什么做诰命夫人,你有这个运道吗?就算要做诰命夫人也得嫁给男人才行,你们女人一事无成。」
我一扫把抽了过去:「滚!起码女人能生出男人!」
我爹气得要上来打我:「老子今天非要给你一个教训!」
我弟也撸着袖子跃跃欲试。
此时一个声音响起:「我看谁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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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霜带着几个小厮缓缓走了过来。
我爹娘和弟弟看到晚霜和小厮都穿着淮王府的衣服,一个个宛如鹌鹑一般,缩着脑袋躲到一旁。
晚霜也懒得搭理他们,走到我的面前:「你走得急,有东西忘了给你。」
几个小厮捧着几个盒子送到我面前,把东西放下后,他们就转身离开。
晚霜继续开口:「这是王妃临走前分给我们的东西,也给你留了一份。」
随即晚霜又看向我爹娘和弟弟:「还不滚?」
我爹娘和弟弟屁滚尿流地滚蛋了。
「你这是?」
我看着晚霜背着包裹,有些不解地问道。
晚霜笑了笑说道:「王妃走之前,把卖身契都给了我们姐妹,还给了我们一些银钱,让我们各自离开。
「我准备去找我妹妹,当初我们姐妹一起被卖,我命好跟了王妃,我妹妹不知道被卖到哪里了,我得去找找。」
晚霜看着我爹娘远去的背影叮嘱我:「你自己小心点。」
我点头:「你也小心点,如果无处可去,就回来。」
晚霜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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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晚霜后,我看了看王妃留给我的东西,是一些首饰和金银,我全数收好。
然后就去了牙行,准备雇几个护卫。
我爹娘弟弟还有黄家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过来闹,没几个人护着,真的烦不胜烦。
我特意雇了几个长相凶悍的护卫留在铺子里面。
为了不吓到顾客,平时他们就在内堂,有人闹事就出来。
果然刚雇了不到半天,黄浩然真的又来了,这次他得意洋洋:「我如今是宋御史府上的门客了,往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我懒得听他多话,直接招呼护卫们出来。
三五个五大三粗又长相凶悍的人,一下子就把黄浩然吓住了,他底气不足地丢下一句话:「你等着后悔吧。」
然后就一溜烟地离开了。
我烦不胜烦,招呼两个护卫蒙面,跟上黄浩然,拖进窄巷揍一顿。
黄浩然欺软怕硬,就算心中知道是我让人揍的,但是没证据也没办法。
用一样的办法,在我爹娘来闹的时候,我也故技重施。
所以来一次他们就鼻青脸肿一次,次数多了,他们也怕了,看到我的铺子都绕得远远的。
他们也不敢报官,一方面是没证据,另一方面是淮王府经常有小厮来我铺子,都说我背靠淮王府。
小厮是晚霜在淮王府的朋友,因为晚霜托付,他每个月都会穿着淮王府下人的衣服,来我这边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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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铺子生意不错,因为有所谓淮王府的背景,也没有人敢来刁难。
所以我把相邻的两个铺子也盘了下来,把生意做大了一些。
手中的银子多了,我也买了一些田产,另外置办了几个院子。
院子空着也不好,我就建了一个善女堂,开始收留一些人。
这些人有些是呱呱坠地就因为是女娃被父母遗弃的,有些是卖身给哥哥凑彩礼的妹妹,有些是父亲借赌债把女儿抵账的,还有被丈夫殴打走投无路的妻子……
我能力有限救得不多,大大小小也有二十多人。
她们很勤快,会浆洗缝补,要帮我贴补家用,有力气大的,会主动来铺子帮我干活。
其实养她们花不了多少银子,但是她们主动帮我干活我也不阻止,她们是人,不是家畜,她们通过劳动获取食物,会让她们觉得自己有用,获得了尊重。
我会请刺绣师傅来教她们刺绣,会找医女教她们一些医术,会让铺子里面的掌柜教她们算账。
也会请在达官贵人家做过管事嬷嬷的人来教她们一些管家的事情。
有人学成后去做了女掌柜、女伙计,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有人学成找一个心爱之人,嫁为人妇,相夫教子。
也有人会选择留下来帮我救更多的女人。
她们不管做什么选择我都是支持的,这是她们的选择,而不是有人帮她们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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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年的时候,晚霜带着她的妹妹风娘也回了京城。
她们也留在了善女堂。
晚霜跟着王妃读过书,所以她主动给女童们开蒙。
风娘曾沦落风尘,有一手好琴技。她说帮忙教导这些人一些琴技,虽不一定有用,但是总是一技之长。
风娘说我是她见过最不一样的女人,我却不知道如今的我算什么样的女人。
自从爹娘和弟弟被我教训多次后,也不敢来了。后来我打听过,爹娘为弟弟娶了一个寡妇。
那寡妇是个厉害的,入门三日就对我爹娘拳打脚踢。
我弟弟也是个耳根子软的,根本管不了媳妇。
之后我娘来找过哭诉,我却无动于衷。
再后来就听说一家人都搬走了。
黄浩然成了宋御史的门客后,一开始确实受到了宋御史的重用, 甚至宋御史还托关系让黄浩然顶了一个九品小簿长的职位。
黄浩然还牵着身怀六甲的薛柳儿来我门前炫耀。
不过却也不敢放肆, 只能言语上占便宜。
薛柳儿眼中都是得意,仿佛一个胜利者。
不过前后不过三个月,那宋御史就听说在朝堂上弹劾错了人,被皇上发落了。
因为皇上不杀史官, 宋御史逃得一死, 却被流放了。
而宋御史的门客死的死, 流放的流放。
黄浩然因为是宋御史最得力的干将,承受皇上怒火最多, 把宋御史的罪责承担了大半, 直接判了处斩。
薛柳儿也被流放了,而我那婆母在官兵到的那天,就病重过世了。
薛柳儿被流放那日,是从我铺子门前过的。
一批人浩浩荡荡,薛柳儿戴着镣铐枷锁, 一身狼狈,宛如那日她逃难而来。
看到门前的我, 薛柳儿把头埋进身体, 好似怕我看见她一般。
她凸起的肚子已经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小产了。
不过这些跟我没有关系。
我一心经营着善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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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女堂能帮的人不多, 但是尽力帮着。
从善女堂走出的女人, 她们念着善女堂的好, 也会帮忙扶持。
有一个被父母卖身青楼的女孩逃到了善女堂,我念着她可怜,救了她。
这女孩第二日就走了。
过了半年,一道圣旨送到了善女堂。
原来是那女孩进宫当了宫女,后来爬上了龙床,成了受宠的妃嫔。
因为感念我曾经救过她,所以请旨皇上, 封我为六品安人的诰命。
我拿着圣旨感觉可笑, 我前半生为了诰命做过很多蠢事, 后来醒悟, 觉得那都是过眼烟云。
本不在意,却没想到无心插柳。
圣旨到的那日, 善女堂热热闹闹, 一群小丫头围着我想看圣旨。
有个小丫头跟着晚霜读过书,识得一些字,她好奇地指着圣旨上的字问我:「姨姨,圣旨上说赐封苏妇人为六品安人,这苏妇人是姨姨你的名字吗?」
我微微怔住。
父母叫我招娣, 宫里贵人叫我奴才,黄浩然叫我娘子,婆母叫我不会下蛋的母鸡……
但是我叫什么, 好像无人在意。
我看着面前小丫头, 轻笑一声:「姨姨叫苏春华。」
小丫头似懂非懂,她一双水葡萄一般的眼睛看着我说道:「姨姨,那囡囡我叫什么啊?」
这小丫头是我捡回来的,这几年一直叫她囡囡, 却也没有取名字,此时我想了想说道:「囡囡以后就叫苏秋实。」
春华秋实也挺好。
善女堂由我开始,希望有一代一代的秋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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