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和你

程阳失明两年。
两年内,我充当他的眼睛,从照顾他的生活里衣食住行,到陪他进行康复锻炼。
直到他复明后,我以为终于可以履行两年前的雪山婚约。
可婚礼当天,我顶着高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换来的却是他在海边对着白月光浪漫求婚:
「因为我的眼睛盲了,所以心才更清楚了。」
「这段时间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还一直爱着媛媛,我们分手吧!」
我没吵也没闹,静静看完了壮丽的日照金山。
我突然明白,我该向前走了。

-1-
我站在海拔四千七百米的观景台上,婚纱裙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头纱早已不知去向。
缺氧让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手指冻得发紫,却仍死死攥着手机。
视频定格在他为李媛戴上戒指的瞬间,她纤细手腕上那条我无比熟悉的手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我看了很多次却不舍得买的。
我机械地抬头,远处雪山之巅正披上金色的阳光,形成壮丽的日照金山奇观。
这本该是我们婚礼的背景,现在却成了我爱情葬礼的见证。
没有解释,没有歉意,只有他和李媛幸福的笑容,以及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分手宣言。
我拨通程阳的电话,听到机械女声说:「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一次,两次,十次……直到手机只剩百分之五电量。
「女士,您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工作人员焦急地喊道,「太阳落山后温度会骤降!」
但我动弹不得。
两年来的每一个片段在我脑Ţŭ̀⁶海中浮现,我教程阳用盲杖走路的样子,我为他读建筑专业书籍到嗓子沙哑的夜晚,我卖掉相机时他抱着我哭的承诺……
夕阳西沉,我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远处传来模糊的呼喊声,但我不想回应。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不错,至少不用面对下山后的烂摊子,不用解释为什么我的新郎娶了别人。
我向前迈了一步,栏杆外的雪坡看起来那么柔软……
「别做傻事!」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我的腰,将我拽回坚实的胸膛。
我挣扎着回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眉骨上一道浅疤,眼睛在暮色中像两颗寒星。
「放开我!」我嘶哑地喊道。
「不行。」男人干脆利落地脱下羽绒服裹住我,「你已经在失温边缘了。」
他轻松地把我抱起来,我无力反抗,脸贴在他的毛衣上,听到他稳健的心跳声。
「我叫林修远,是下面民宿的老板。」他大步走向缆车站,「你在这里站了六个小时,我一直在监控室看着。」
原来我的狼狈全程都有观众,这个认知让我突然崩溃,我在他怀中低声呜咽。
林修远的手臂僵了一瞬,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住我。
在缆车下降的嗡鸣中,我最后一次望向雪山。
日照金山的光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暮霭。
就像我的爱情,灿烂过,然后死去。

-2-
我站在我和程阳共同居住了三年的公寓门前,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钥匙。
两天前,林修远把我送进医院后,我拒绝了他帮我联系家人的提议。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空旷感让我踉跄了一下。
客厅里原本摆着程阳盲文书籍的书架不见了,他珍视的建筑模型消失了,甚至连我们一起买的双人沙发也没了踪影。
只有墙上我为他拍摄的照片还在,记录着他从失明到康复的全过程。
餐桌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是我们的联名账户注销证明,余额为零的打印单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两年我接的所有商业拍摄收入,全都存在这个账户里。
「畜生!」我抓起信封砸向墙壁,纸片如雪花般散落。
卧室同样被洗劫一空。
程阳拿走了他的所有东西,包括我去年送他的定制手表,却留下了我给他买的每一件衣服……从失明时便于穿脱的套头衫到康复后我精心挑选的衬衫。
我打开电脑,他甚至删除了电脑上所有的医疗记录。
衣柜最底层有一个小药盒,里面是半瓶眼药水和几张折叠的医疗报告。
我颤抖着手展开,三个月零十二天前,程阳的视力检查显示视野完全恢复,视神经压迫解除。
三个月。
他看得见的这三个月里,我还在一遍遍为他描述世界的样子,牵着他的手过马路,甚至帮他挑选婚礼用的领带。
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我冲进洗手间干呕,却只吐出苦涩的胆汁。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苏瑜,我犹豫了一下才接听。
「简安!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她声音尖得刺耳,「程阳那个王八蛋昨天带着李媛来参加同学聚会,说他们下个月结婚!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早就分手了!」
我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李媛?他大学时那个出国留学的女朋友?」
「就是她!更恶心的是,我刚刚才知道,程阳一直用你的钱给李媛交学费!我表妹和李媛一个系,说李媛这两年经常收到国内男友的汇款!」
我突然想起那些程阳说要去复健的下午,那些他坚持独自出门的周末。
原来他的视力早就恢复了,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安安?你还在听吗?」苏瑜的声音变得担忧。
「我在。」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
挂断电话后,我机械地开始打扫公寓。
在清理床头柜时,一张纸条从程阳的盲文笔记本里飘出来。
上面是他康复后重新练习的钢笔字:「媛媛航班,三月七号到达。」
三月七号,我们原定婚礼日期的前一周。
夜幕降临时,我已经把公寓里所有程阳的痕迹打包进纸箱。
只剩下墙上的照片,每一张都是我亲手拍摄的。
失明后痛苦的程阳,复健时咬牙坚持的程阳,第一次重新看见光时流泪的程阳。
我伸手取下第一张照片,突然发现背面有一行小字:「安安拍摄,在我失明第五十天,今天她说为了照顾我,拒绝了国家地理的邀约。」
第二张背面:「安安生日,但她把蛋糕让给了我,她说我的笑容比任何礼物都重要。」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记录着我为他放弃的每一个机会,忍受的每一次委屈。
程阳不仅记得,他还特意把这些都写下来,像在收集我的牺牲证明。

-3-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透过猫眼,我看到一个快递员。
「简安女士?同城急件,需要签收。」
拆开后,一枚熟悉的戒指滚落在我掌心。
是我们一起去挑的戒指。
包裹里还有一张纸条:「物归原主,雪山婚约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对吧?」
纸条上的字迹我太熟悉了,程阳连最后一点回忆都要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像是要彻底划清界限。
我攥着戒指,突然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砸在了地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再次响起,一个陌生号码。
「喂?」我努力控制声音的颤抖。
「简安?我是林修远。」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只是想确认你安全到家了。」
我愣住了,那个在雪山上救了我的民宿老板,我甚至没给过他我的电话号码。
「医院登记表上有你的联系方式。」他仿佛读出了我的疑惑,「希望你不介意我冒昧打来。」
「不,没关系。」我擦了擦眼泪,「谢谢你……那天的事。」
短暂的沉默后,他问:「你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我看着空荡荡的公寓,「他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只留下回忆。」
「有些东西比钱更珍贵。」林修远的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笃定,「比如你为他拍的那些照片。」
我猛地抬头看向墙面:「你怎么知道照片的事?」
「你在医院说梦话时提到的。」他顿了顿,「我是个退役登山运动员,现在经营民宿,如果你需要换个环境……」
「谢谢,但我现在需要面对现实。」我打断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我得处理一些事情。」
挂断电话后,我重新审视满墙的照片。
程阳说得对,物归原主。
这些照片从来不属于他,它们是我的作品,我的视角,我的人生。
我把戒指和最后一张照片放进抽屉,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这两年的所有医疗记录、银行流水和通信记录。
程阳以为拿走钱和物品就能结束一切,但他不知道,我将他的医疗记录加密备份了一份,担心哪天他需要。
我关上电脑,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
程阳拿走了钱、家具和我们的共同回忆,但他无法带走我的能力和尊严。Ţűₕ
我还能拍照,还能工作,还能重新开始。

-4-
相机快门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脆。
我调整焦距,捕捉木栅栏后那个彝族小女孩羞怯的眼神。
她怀里抱着一只毛色斑驳的山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再坚持一下,」我轻声说,「这张很美。」
小女孩紧张地抿着嘴,但眼神里闪烁着好奇。
我按下快门,将这一刻永远定格。
「拍得怎么样?」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手一抖,差点摔了相机。
转身时,阳光正好刺进眼睛,我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站在土坡上。
「抱歉,吓到你了。」那人向前一步,阴影复上我的取景屏。
我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林修远。
「你……」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距离雪山那场闹剧已经过去三周,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
「我是这个支教项目的志愿者。」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校舍,仿佛早已准备好这个解释,「负责教孩子们户外运动。」
我强迫自己恢复正常呼吸:「真巧,我是来拍公益宣传照的。」
「我知道。」他嘴角微微上扬,「推荐信是我写的。」
阳光突然变得燥热。
我低头假装检查刚才的照片,掩饰脸上的错愕。
这个公益项目是苏瑜介绍的,她从没提过林修远。
「孩子们很上镜。」林修远蹲下来,指着我的取景屏,「尤其是阿依,她平时很少笑。」
屏幕上是那个抱山羊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嘴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光线处理得不错,」他凑近了些,「但如果你等到下午四点,阳光穿过东侧山坳时,这里的光影会更立体。」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懂摄影?」
「不懂。」他站起身,逆光中我只能看清他的轮廓,「但我看过你的作品,两年前《国家地理》那组边缘之光,用光手法很特别。」
那是程阳失明前我发表的最后一组作品,之后我就只接能在家完成的商业拍摄了。
「我以为没人记得那些照片。」我轻声说。
林修远没有回应,只是伸出手:「要去看孩子们上课吗?阿依会唱很好听的彝族民歌。」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处有细小的疤痕。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扶,自己站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向山坡下的小路。
「小心脚下,这里碎石很多。」
我跟在他身后,注意到他右腿微微地跛行,上次在雪山时太混乱,我没发现这个细节。

-5-
支教点的校舍比想象中更简陋,三间木板房围成一个院子,二十多个不同年龄的孩子挤在两间教室里。
第三间是教师办公室,实际上只是几张拼在一起的旧课桌。
「简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从教室里探出头,「我是陈雨,基金会联络人,苏瑜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微笑着点头致意,余光却看到林修远默默走向操场边缘,开始整理一堆散乱的体育器材。
他好像刻意在给我空间。
「孩子们三点下课,之后你可以自由拍摄。」陈雨热情地介绍着,「林老师说你对高海拔很熟悉,所以我们安排了山顶小学的拍摄,明天一早出发可以吗?」
「林老师说?」我忍不住问。
「是啊,他力荐你来拍这个项目呢。」陈雨压低声音,「说实话,我们本来请不起你这种级别的摄影师……」
我望向操场,林修远正教几个男孩绑登山绳结。
他动作娴熟,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绳索间。
下午的拍摄很顺利,孩子们起初害羞,但很快在我的镜头前放松下来。
林修远一直待在远处,偶尔帮我递个反光板或水瓶,却从不干涉我的创作。
太阳西斜时,我发现他独自坐在操场ţù¹边的老梨树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在看什么?」我走近问。
他迅速合上手中的小本子:「日记,习惯记录每天的天气和地形变化。」
「登山运动员的习惯?」
「曾经是。」他拍了拍右腿,「现在只能教教孩子了。」
我犹豫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怎么伤的?」
「四年前,乔戈里峰。」他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救一个滑坠的队友,自己摔断了腿,肌腱和神经损伤,不能再高强度攀登。」
「后悔吗?」
ṭųₕ「救人的决定?不后悔。」他看向远处的山峰,「只是有时候会想念高处空气的味道。」
我想起程阳复明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媛,有些人天生不懂感恩。
「你拍到了阿依的笑容。」林修远突然转变话题,「她父母去年矿难去世后,她几乎不说话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抱山羊的小女孩正独自坐在教室台阶上,指尖轻轻抚摸着相机屏幕上的自己。
「摄影很神奇,对吧?」林修远的声音变得柔和,「它能让人用另一种方式看见自己。」
晚霞映在他侧脸上,那道疤痕泛着淡淡的金色。
我鬼使神差地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他愣了一下,但没有躲闪。
「职业习惯。」我尴尬地放下相机,「光线好的时候手痒。」
「理解。」他站起身,「晚餐六点开始,厨房做了苦荞饼,趁热吃最好。」

-6-
第二天清晨,我们向山顶小学出发。
队伍除了我和林修远,还有陈雨和两个当地向导。
前半段山路平缓,我还能一边走一边拍摄沿途的风景。
「节省体力。」林修远递给我一根登山杖,「最陡的一段在后面。」
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经常户外拍摄。」
但一小时后,我就后悔了逞强。
所谓的悬崖路根本就是在近乎垂直的山壁上凿出的一排脚窝,宽度仅容半只脚。
左侧是湿滑的岩壁,右侧是百米深的悬崖。
我的腿开始发抖,冷汗浸透了后背。
「别看右边。」林修ƭṻ¹远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跟着我的脚步,一步一步来。」
他走在我外侧,用身体隔开我和悬崖,右手始终虚扶在我腰后,却不真正触碰我。
「想象你在拍这条路的特写。」他低声指导,「只关注眼前的画面。」
我按照他说的,将注意力集中在取景框般的狭小范围内,果然没那么恐慌了。
「你教孩子也是这种方法?」休息时我问。
「恐高没有特效药。」他递给我水壶,「但注意力转移往往有效。」
山顶小学比山下的更破旧,但孩子们的眼睛却出奇地明亮。
我很快投入工作,忘记了刚才的恐惧。
林修远则被孩子们缠着讲登山故事,他耐心地回答每一个天真的问题,偶尔看向我这边,眼神里带着鼓励。
日落时分,我们在校舍外的空地上生起篝火。
孩子们表演了彝族传统舞蹈,我拍下无数张照片。
火光中,林修远教几个男孩辨认星座,他的侧脸在跃动的火焰映照下棱角分明。
「简老师,」阿依突然蹭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朵野花,「给你。」
「谢谢。」我摸了摸她粗糙的小辫子,「为什么送给我?」
「林老师说,你帮我们拍的照片能让更多人给我们建新学校。」她眨着大眼睛,「他说你是他见过最会抓光的人。」
我看向林修远,他正仰头指着天空中的某个点,孩子们都在围着他。

-7-
回程是夜路,但轻松许多。
林修远走在最后,确保没人掉队。
我放慢脚步,与他并肩。
「谢谢你推荐我来这个项目。」我说,「这比我过去两年拍的任何商业片都有意义。」
「不客气。」他顿了顿,「其实山顶的星空更美,如果你愿意,明晚我可以带你去一个观景台拍星轨。」
我正想回答,手机突然震动。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程阳和李媛的合影,配文:「她根本不懂我想要什么,我犯了个错误。」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三个月前,程阳就是用这个号码给我发分手视频的。现在他又想干什么?
「没事吧?」林修远问。
我迅速锁上屏幕:「没什么,垃圾短信。」
但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异常。
下山路上,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默而尴尬。
回到营地已是深夜,我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手机又亮了,这次是程阳直接打来的电话。
我犹豫了十几秒,还是接了。
「安安?」他的声音听起来醉醺醺的,「我……我想见你。」
「为什么?」我冷冷地问。
他打了个酒嗝:「李媛只喜欢建筑师程阳,不能接受我视力可能再次恶化的风险……」
我握紧手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他不是后悔欺骗我,只是被李媛抛弃了。
「医生说我的视神经很脆弱,随时可能……」他继续嘟囔着。
「程阳,」我打断他,「你的视力三个月前就完全恢复了,记得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你知道了Ṫũ₇?」他的声音突然清醒了许多,「安安,我可以解释……」
「不必了,我这里不是垃圾站。」我挂断电话,关掉手机。
帐篷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林修远低沉的嗓音:「简安?你需要什么吗?我听到声音……」

-8-
我拉开帐篷帘子,月光下,他的身影像一座沉稳的山。
「我前男友打电话来。」我苦笑道,「说他和白月光分手了,想复合。」
林修远的表情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你要回去吗?」
我直视他:「你希望我走吗?」
林修远沉默了一会儿:「我希望你快乐,但快乐很少来自回头路。」
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右腿的跛行在月光下格外明显。
我呆坐在帐篷口,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感。
程阳的回头像一面镜子,照出我尚未痊愈的伤口。
而林修远的克制与尊重,却让我看到一种陌生的可能性。
我拿出相机,翻看今天拍摄的照片。
在众多孩子的笑脸中,有一张我不记得拍过的画面。
林修远蹲在溪边帮阿依系鞋带,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水面洒下细碎的金光。
阿依蹦蹦跳跳地钻进我的帐篷:「简老师!您说今天让我看您以前的照片的!」
我笑着把阿依抱到床上,手指划过屏幕时,一条推送通知突然弹出:【贱人摄影师简安黑料汇总】。
我下意识想关掉,却看到配图是两年前在医院陪程阳复健时被偷拍的照片。
「简老师?」阿依扯了扯我的衣角,「这个字怎么读?」她指着屏幕上炒作两个字。
我迅速锁屏,胸口像被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
「是坏人在乱说话。」我揉揉她枯黄的头发,「我们去拍星空好不好?」
回来后,我拿出手机,连上微弱的信号后,消息不断弹出来。
最新一条来自程阳:「你以为躲到山里就没事了?现在全网都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了。」
我颤抖着点开热搜榜。
#简安利用残疾人炒作#(爆)
#登山大神林修远知三当三#(热)
#起底摄影师简安的黑历史#
置顶微博是程阳刚注册的账号发的长文,文章配图是我在程阳失明期间照顾他的照片,却被配上摆拍作秀的文字说明。
最让我窒息的是评论区第一条热评:「最新消息!这女的现在云南山区拍片,同行真的是林修远!有图有真相!」
下面附着的照片让我浑身发冷,是昨天我和林修远在溪边的背影,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

-9-
帐篷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慌忙擦掉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林修远的声音在帘外响起:「简安?陈老师说有急事找你。」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却看到他手里拿着卫星电话,脸色异常凝重:「你朋友苏瑜打来的,说情况紧急。」
电话那头苏瑜的声音带着哭腔:「安安!程阳买通营销号造谣你勾引登山运动员,现在你的工作室被人泼油漆了!」
我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林修远一把扶住我,手掌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
「需要我做什么?」他声音很轻,却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阿依正在教小虎认我昨天拍的蝴蝶照片。
那些纯真的笑声与手机里不断涌出的咒骂形成鲜明对比。
「明天……」我握紧相机,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明天我想继续给孩子们拍照。」
林修远深深看了我一眼:「放心休息吧,我在外面守着。」
当夜我辗转难眠,直到凌晨才勉强合眼。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帐篷外有轻微的响动。
透过帆布的缝隙,我看到林修远坐在篝火旁,就着火光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身旁放着那根从不离身的登山杖。
晨光熹微时,我发现帐篷门口多了一束野花,下面压着张字条:「风暴会过去,但光影永存。」
我攥着字条望向炊烟袅袅的校舍,心里有些温暖。
相机快门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脆,我调整焦距,捕捉孩子活跃的身影。
这是我来山区支教的第七天,也是程阳发动网络暴力的第三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假装没听见。
自从前天第一条爆料帖出现,我的社交账号已经涌进上千条辱骂私信。
「简老师?」阿依拽了拽我的衣角,「你手在抖。」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我们再拍一张。」
取景框突然被一只大手盖住,林修远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你需要休息。」他不由分说地取下我脖子上的相机带,「孩子们都看出你状态不对了。」
我张嘴想反驳,却突然腿软。
林修远一把扶住我,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衬衫灼烧着我的皮肤。
「他们说我利用残疾人炒作。」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说我早就勾搭上登山圈大佬,才甩了失明的程阳。」
林修远的下颌线骤然绷紧,他把我扶到树荫下,递来一瓶水:「你看了今天的新闻?」
「不用看也知道。」我拧开瓶盖,「程阳找的营销号肯定又添油加醋……」
「不是营销号。」林修远调出手机页面,「是李媛的专访。」

-10-
屏幕上的标题刺得我眼睛生疼。
「真爱告白:我如何陪伴他走过黑暗。」配图是李媛依偎在程阳怀里,他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表情痛苦而隐忍。
「……医生说他的视力可能再次恶化,但我不在乎。」文章里李媛的话被特意标红,「真正的爱情经得起任何考验,不像某些人只把伴侣当创作素材……」
我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程阳明明三个月前就完全复明了,现在居然又戴上盲人眼镜卖惨?
「简安。」林修远按住我发抖的肩膀,「看这个。」
他划到评论区,几条最新留言被顶到最前。
【程阳前女友是摄影师简安?她去年还在 ins 发过程阳复健照片,这算不算侵犯隐私?】
【最新爆料!简安在山区拍片,同行的是登山大神林修远!就是四年前乔戈里事故那个!】
「卧槽!所以这女的是专业攀高枝?」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程阳不仅颠倒黑白,还把林修远扯进这场闹剧。
「你不该被卷进来。」我把手机还给他,「我会发声明澄清。」
「没必要。」林修远收起手机,「这种风暴越回应越糟。」
「那怎么办?任由他们污蔑?」
「等。」他望向远处山脉,「等舆论最大化。」
傍晚回到帐篷,我终于忍不住打开手机。
程阳又更新了微博:「谢谢大家关心,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的眼睛时好时坏,但心已经明亮了。」
配图是他蒙着眼罩的自拍,点赞已经破十万。
私信列表还在不断增加。
最新一条来自陌生账号:「贱人!利用盲人炒作不得好死!」附件是张 PS 过的遗照。
我手指发抖,林修远抢过我的手机关掉页面。
「别看。」林修远拉上窗帘,「我陪着你一起解决。」」
「谢谢你。」我对林修远说,「如果没有你……」
「没有如果。」他递给我一杯热茶,「我说过,会有人接住你。」
茶水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我喝了一口茶:「按照你说的,等舆论最大化,我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证据。」
月光透过窗棂,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就像雪山上的日照金山。

-11-
闪光灯如暴雨般袭来,我站在新闻发布会现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登山绳手环。
台下坐满了记者,他们的表情混杂着好奇。
一个抛弃男朋友的人主动召开记者会,这比他们预想的狗血剧情有趣多了。
「感谢各位的到来。」我调整话筒,声音比预想的稳定,「关于近日程阳先生在媒体上对我的指控,我有几点需要澄清。」
大屏幕亮起,显示出一系列医疗记录和银行流水。
记者席立刻骚动起来。
「这是程阳先生的视力康复报告,日期是今年 3 月 15 日,早于他 5 月 20 日与李媛女士复合的时间。」
我点击遥控器,切换到下一张图片:「这是他复明后继续领取残疾人补助的记录,以及他用我们联名账户的钱给李媛女士支付的学费转账单。」
会场一片哗然,有记者举起手机疯狂拍摄,其他人则低头速记。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展示更多证据。
程阳复明后与李媛的聊天记录,他策划分手的时间线,甚至还有民宿工作人员证明他根本没去雪山婚礼的证词。
「我提供这些不是为了报复。」当最后一张照片日照金山显示在大屏幕上时,我说,「而是为了说明一个事实,在这段关系中,我付出了全部真诚,问心无愧。」
会场突然安静下来。
那些原本准备挖猛料的记者放下了相机,有人甚至轻轻点头。
「接下来,我将开始一个新的摄影项目。」我切换到最后一张 PPT,上面是《重生之光》的标题和几张山区孩子的照片,「记录那些在逆境中依然闪耀的生命,这才是值得我投入精力的事业。」
掌声响起,起初零星,很快连成一片。
我微微鞠躬,准备结束发布会,这时会场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侧门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衬衫。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林修远。
记者们困惑地转头,有人小声询问这位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
但很快,几位体育记者认出了他。
「是林修远!」有人惊呼,「登山世锦赛冠军!」
「不是退役了吗?」
「听说他在云南开民宿……」
林修远对议论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前排空位坐下。
他抬头看我,眼神坚定如我们初次在雪山上相遇时那样。

-12-
我握紧话筒,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还有最后一个消息。」我的声音微微发颤,「《重生之光》项目将与登山协会合作,由林修远先生担任高山向导。」
林修远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台。
闪光灯瞬间爆发出比刚才更猛烈的攻势,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简安说得对。」他站在我身边,声音低沉有力,「有些光明,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真正看见。」
他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后背,一个微小却坚定的支持动作。
「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一个八卦记者迫不及待地喊出所有人都在想的问题。
林修远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头。
「我是接住她的人。」他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雪山上,在舆论风暴中,在每一次她需要的时候。」
这句接住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
他记得自己送我的绳环的含义,记得我们的对话,记得所有我以为只有自己在意的细节。
「简小姐,你对程阳先生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另一个记者提问。
我看向林修远,他鼓励地点点头。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真正想表达什么。
「感谢程阳让我明白,爱不应该是一种自我消耗。」我直视镜头,声音清晰,「真正的爱不会让你放弃自己,而是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
手机传来一条消息:「你居然真的公开?你以前连我摔个杯子都要道歉的!」
我没理会,拉黑了这个号码。
发布会结束后,我和林修远从后门溜出会场。
初夏的阳光洒在人行道上,梧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没想到你会来。」我们并肩走着,我的小指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背。
「我说过,会接住你。」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指腹有常年使用登山绳留下的茧。
「接下来去哪儿?」我问。
「有个地方想带你去。」他拦下一辆出租车,「信任我吗?」
「无条件地。」我回答,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出租车驶向城郊,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建筑前。
门口挂着中国登山协会的铜牌。
「这是……」
「我的黑历史存放处。」他自嘲地笑了笑,带我走进大厅。
走廊两侧挂满了登山史上的经典照片。
在乔戈里峰专题区,我一眼认出了年轻的林修远。
那时他眉骨上还没有那道疤,眼神锐利如鹰。
「四年前那场事故后,我再没踏进这里。」他停在一张团队合影前,「直到昨天。」
照片里,十几个登山队员站在雪地上,林修远站在中央,旁边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年轻男孩。
「小斌。」他轻触照片上男孩的脸,「我救的那个队员,他去年登顶了乔戈里峰,专门来民宿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握紧他的手,感受到他轻微地颤抖。
「我一直以为……我没能救他。」他声音沙哑,「那天雪崩来得太突然,我把他推上安全绳,自己却滑坠了,醒来后听说队里有人遇难,就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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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住他,感受他胸腔的震动。
这个在雪崩面前都没退缩的男人,此刻在我肩头无声地流泪。
「不是你的错。」我轻声说,「你救了他,真的救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昨天小斌带着登山协会的人来找我,他们邀请我重新出山,负责高山向导培训。」他顿了顿,「我答应了,条件是带上一个天才摄影师。」
我惊讶地抬头:「我?」
「除非你有更好的计划。」他擦掉我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比如和我一起创办山区儿童摄影教育项目?」
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想起阿依的话:「林老师的眼睛里有星星。」
「成交。」我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疤痕。
一年后,《重生之光》摄影展在国家美术馆开幕。
展厅ţū₌中央是那组改变我命运的山区儿童照片。
阿依抱着山羊的羞涩,孩子们仰望星空的专注,林修远教他们打绳结时的耐心侧脸。
每一张都记录着最真实的光影与情感。
「这张是观众最爱。」苏瑜指着墙上大幅的《黎明时分》。
照片中林修远蹲在帐篷前为我系登山鞋带,晨光透过他的发梢,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你知道为什么这组照片这么打动人吗?」她递给我一杯香槟,「因为爱意藏不住,即使你只是记录客观现实,镜头也会背叛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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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摇头,目光不自觉地寻找展厅另一端正在接受采访的林修远。
他的腿伤经过手术已基本康复,眉骨上的疤痕永远留了下来。
「简老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依穿着崭新的彝族服饰,兴奋地拉着我的手臂,「我们的照片真的在北京展出啦!」
她身后是十几个山区孩子,都穿着节日盛装,小脸兴奋得通红。
林修远不知何时结束了采访,走过来把手搭在我肩上。
「孩子们坐了两天火车来的。」他低声说,「阿依现在是学校摄影社社长,拍了这么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照片,全是山区生活的精彩瞬间。
「这张构图很棒。」我指着其中一张晨雾中的梯田。
「林老师教的!」阿依骄傲地说,「他说拍照和登山一样,要找到最佳视角。」
展厅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向入口处。
程阳,他瘦了很多,眼睛上仍戴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束白色马蹄莲。
「我能进来吗?」他声音很轻。
林修远的手在我肩上收紧,但我轻轻摇头,走上前去。
「展览对公众开放。」我平静地说。
程阳递过花束:「我只是来道歉。看了报道……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我接过花,没有多说什么。
程阳看了看四周的照片ẗũ⁴,最后目光落在《黎明时分》上。
「你拍得真好。」他苦涩地笑了笑,「以前我总说你的作品太小众,其实是我太狭隘。」
他转身离开时,我注意到他的右腿有些跛, 应该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林修远走到我身边,我们默默看着程阳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还好吗?」他问。
我点点头,把花束交给工作人员:「我们去看看最后一面墙吧。」
展览的最后一区是未来。
墙上只有一张照片,我和林修远站在雪山之巅的合影,旁边是我们共同设计的登山协作项目计划书。
这是一个专门为残障人士设计的高山体验项目, 首批队员就包括几位视障登山爱好者。
「准备好了吗?」林修远握住我的手,「三个月后就要正式启动了。」
「只要和你一起。」我仰头看他,「去哪儿都行。」
他低头吻我, 我知道这不是童话的结局,而是另一个冒险的开始。
但这一次, 我不再害怕坠落。
因为有人会接住我。
番外
雨水拍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 苏瑜端起咖啡杯:「所以你真的想听程阳和李媛的近况?今天可是你摄影展的大喜日子。」
我搅动着杯中的热巧克力, 望向窗外《重生之光》的巨幅海报。
海报下方, 林修远正撑着伞护送最后几位参观者离开美术馆,他的身影在雨中依然挺拔如松。
「纯粹好奇。」我转回视线,「就像看完电影想知道反派结局。」
苏瑜咧嘴一笑, 从手机调出几张照片:「先说李媛……记得她卷走程阳那笔钱吗?投资全赔光了。」
照片上的李媛穿着某商场化妆品柜台的制服, 正在给顾客试妆。
她曾经精心保养的脸庞现在浮粉严重, 眼角有了明显的细纹。
「她在深圳专柜打工,上个月还被客人投诉卖假货。」苏瑜划到下一张, 「最绝的是这个……」
某社交平台截图显示李媛发了长文《我的十年感情路》, 哭诉被某建筑师欺骗感情。
评论区清一色的「当小三还有脸说」「蹭简安热度不要脸」。
「程阳呢?」
「更精彩。」苏瑜压低声音,「他视力真的出问题了,医生说这次是永久性损伤。」
照片上的程阳拄着盲杖,在廉价出租屋前摸索着倒垃圾。
他身上的衬衫皱得像抹布, 曾经引以为傲的下巴线条完全被乱糟糟的胡茬淹没。
「他父母都不管他了, 现在靠接一些盲人按摩的活计维生。」苏瑜突然正色, 「上个月,他托我转交你这个。」
一个泛黄的信封被推过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简安亲启。
「要看看吗?」
「不必了。」我把信封放进包里, 准备待会交给林修远处理。
玻璃门被推开, 林修远收伞走进来, 发梢还挂着水珠:「阿依她们安全上车了。」
他自然地坐到我身边, 温暖的手掌复上我微凉的手指。
苏瑜挤眉弄眼地站起身:「不打扰你们腻歪,对了……」她突然转身, 「程阳在信里说, 他每天都会听你的摄影访谈,说最喜欢你说的那句真正的光明来自内心。」
林修远的手指微微收紧,我笑着摇摇头:「那句话是修远说的。」
雨声中, 咖啡馆的电视突然播放起娱乐新闻:「昔日网红情侣程阳李媛再起纠纷, 今日在调解室大打出手……」
模糊的监控画面里,程阳的盲杖砸碎了调解室的玻璃, 李媛则尖声咒骂着废物。
记者刻意用《重生之光》展览的海报作为对比画面, 配文善恶终有报。
「走吧。」林修远拿起我的包, 「该去准备庆功宴了。」
我们并肩走入雨中, 身后的电视继续播报着:「值得一提的是, 简安女士今日宣布将部分展览收入捐献给视障人士协会……」
拐角处,一个佝偻的身影在乞讨。
那顶脏兮兮的棒球帽下,露出一截熟悉的黑框眼镜。
林修远下意识侧身挡住我的视线, 但我已经平静地走过。
有些人不值得回头,有些黑暗不值得铭记。
真正的光明,永远在前方等待。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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