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哪里跑

我十八岁云英未嫁。
我娘急坏了,请了无数媒婆,好不容易与将军府小我两岁的少爷定了亲,结果成亲当日少爷带着小青梅逃婚了。
众人感叹,丞相府小姐姻缘不顺,只怕要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我笑了笑,视线透过盖头望向坐在将军府高堂上的男人。
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

-1-
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
我披着红盖头,在热闹的敲锣打鼓声中,被送进了将军府。
原本这是件喜庆的事。
可正要拜堂时,却出了岔子。
我那之前见过几面,瘦如弱鸡的新郎官江子城不见了。
独留我一人,孤孤单单地站在正堂中央,听着周围人不住地窃窃私语。
「这会儿都还没出现,这新郎多半是逃婚了。」
「这柳小姐真是可怜啊,好不容易成个亲,竟然发生这种事情……」
「是啊,如此姻缘不顺,看来只能一辈子当个老姑娘了。」
「传闻柳小姐奇丑无比,还身有隐疾,这搁哪个男人受得了?我要是新郎啊,估计也会逃……」
他们声音不大,却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皱了皱眉,唤来扶我出嫁的喜婆,问她怎么回事?
喜婆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满脸为难。
我不耐烦了,冷声道:「快说!」
喜婆踌躇半晌,方才向我吐露:「江家少爷……不见了!」
闻言我眉头一跳,却还是问:「何时不见的?」
「这……」
喜婆面露难色。
从小伺候我的婢女琉璃嘴快,她满脸不忿:「将军府的下人说一早还看见他了,可这都快拜堂了,他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小姐,这个姑爷好生无礼!」
琉璃替我委屈,骂了几句却又怕我难过,转头安慰我,「不过小姐别担心,将军已经派人去找了,一定会找到姑爷的。」
我摆摆手纠正琉璃:「别瞎叫姑爷,这还没拜堂呢,他算不得姑爷。」
我往正厅方向走了两步,透过盖头看着此时坐在高堂上的男人。
江聿风。
他面色沉沉,眼神凌厉,镇定地坐在上位震着场面。
准备看好戏的宾客们小声耳语,始终不敢太过造次。    
我面向江聿风,抬手径直把盖头扯了下来。
喜婆吓了一跳,她「哎哟」一声,赶紧要把盖头又给我盖上去:「我的姑奶奶哎,这可不兴自己揭下来的啊,不吉利啊!」
我侧身躲开了她的手,皱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新郎都没了,讲究这些有什么用?」
喜婆嘴唇嗫嚅两下,不敢说话了。
听到动静,厅内观礼的人都望了过来。
随即有人小声惊呼:「不是说柳小姐奇丑无比吗?你看堂上这个,如此貌美,真是柳小姐?」
「传言果真不足为信,只是柳小姐既有如此相貌,为何会迟迟嫁不出去?」
「只怕是这柳小姐性格怪异,又或者眼光太高吧……」
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冷哼一声,眼神扫过去,周围立马安静了。
我上前两步,抬眼看向独自坐在高堂位上的江聿风,开口:「江将军,你家三书六礼娶我过门,就是这么个娶法吗?」
江聿风脸色阴沉如铁,他起身朝我拱了拱手:「犬子顽劣,实在抱歉,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
顿了顿,他补充,「柳小姐放心,定不会误了吉时。」
「行,那我就在此等着。」
我冷哼一声,叫人原地给我搬了张椅子,就坐在了大堂中央。
江聿风派出去的人不时进进出出,给他汇报情况,来人每耳语一次,江聿风的面色就又沉了一分。我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心底不禁暗笑。
他们能找得到就怪了。
大厅里看戏的宾客在将军府的安排下,由下人引着逐渐移步至院中,整个厅里只剩下寥寥几个族老亲朋。
半炷香之后,最后一个通报消息的小厮回来了。
他哭丧着脸说失踪的新郎官有消息了,守城门的士兵瞧见了,他一大早就背着几个包袱,带着他的小青梅表妹出了城。
大家一片哗然。
新郎官这是带着小青梅私奔了呀!
我挑眉,抬眼看了看坐在上方的江聿风:「将军,吉时快到了,您说该如何是好啊?」

-2-
江聿风此时阴沉如乌云压顶,周身气场冷得周围的下人都打了个哆嗦。
他沉吟半晌,神色严肃。
「今日是我将军府对不起柳小姐,不如,我先派人送柳小姐回府,待我抓回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再亲自押他上门道歉。
「总之,一定会给丞相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皱了皱眉。
让我回去?
那我岂非前功尽弃?
这可不成。
我摇了摇头,看向江聿风:「我既已入了将军府,断没有被送回去的道理。
「你我两家联姻,原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可如今……」
我演起戏来,掏出手绢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唉!此事有多严重,将军想必心里也有数。
「这可不仅仅是你将军府一家的事,今日这亲若是成不了,你我两家定会成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我孤身站在中央,酝酿了好一会儿,挤出了几滴眼泪。
「江子城不顾我的名声,公然逃婚,不仅打我丞相府的脸,让我以后又如何做人?
「今日这门亲事若是不能照常举行,与其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呜呜呜……」
我拿着手绢擦眼泪,厅里几个族老也低声交谈起来。
「这新郎官都没有了,这亲事还怎么照常进行啊?」
「要我说,这江子城真是混账!待他回来,定要让将军打断他的腿!」
「柳丞相近来颇得圣恩,正如日中天,若是毁了与丞相府的联姻,是我江家的损失啊!」
「是啊,虽然我们只是旁支,但跟将军一样总归都姓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总是有好处的。」
「这江子城!把我江家置于这不忠不义之地,若是寻到了他,我定要开祠堂,将他逐出我江家族谱!」
江聿风脸色铁青,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看气氛差不多了,我继续抽抽噎噎地说道:「我的婚事来之不易,况且我只是个小女子,此番若成不了亲,想来往后更嫁不出去了……」
江聿风面色有些动容,他似乎想安慰我两句,又不知如何开口,纠结了一下,低沉着声音干巴巴说了句:「别担心,定有万全的法子。」
我用手绢擦拭了一下眼泪,迟疑道:「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
「柳小姐想如何?」
我怯怯看了他一眼:「我……我的办法很简单,就是……」
他拧着眉:「直说无妨。」
我扭捏了一下,声音如蚊蝇,但又保证他能听到:「将军正值而立,且一直未娶,要不……就由将军来当这个新郎吧。」
江聿风一愣。
立马变了脸色。
「胡闹!」
我被他喝得瑟缩了一下,随即眼泪连线般地滑落了出来,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琉璃心疼地拿着手绢替我擦拭眼泪,恼怒地看着江聿风:「将军这是要把我家小姐往死路上逼啊!
「将军,您别怪奴婢说话僭越,只是这花轿抬进了将军府,新郎却公然逃婚,实在可恶!我家小姐好歹是个大家闺秀,是我们丞相府的千金,被人如此羞辱,你让她以后怎么活?
「您也知道,我家小姐议亲议得晚,平日里夫人就忧心这事,如今好不容易定下亲事,若成不了亲,只怕夫人也会……」
琉璃跟着我掉眼泪,「我家小姐命苦啊!」
江聿风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厅中族老坐不住了,开口道:「要我说,柳小姐所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外人只知道将军府与丞相府联姻,大多数并不知道柳小姐要嫁的具体是谁,让聿风与柳小姐成亲,也并无不妥。」
此言一出,当下有人附和道:「说得是啊,聿风正值壮年,又一直未娶妻,虽然过继了一个孩子,但偌大一个将军府,没有个内宅主事的女人始终不妥,娶了柳小姐正合适啊!」
「是啊,柳小姐是大家闺秀,温婉贤淑,将军有功在身,又一表人才,两人堪称绝配啊!」
我心里暗暗替这几位族老竖起大拇指。
说得好!
江聿风始终沉着脸,一张俊脸看起来严肃至极。
他沉吟好一会儿,开口:「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儿戏。」
顿了顿,他看向我,「更何况,今日这门亲事原本是你与江子城的。」
「话是如此,可江子城如今在何处?」
我也不怕了,直视江聿风,「将军,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而且你江家族老皆在此,想必一门婚事的主,还是可以替你做的。」
族老十分见机地附和:「这是自然,聿风年少成孤,我乃江氏长辈,便是老将军在,也要喊我一声二叔,如今便斗胆替老将军做这个主了。」
江聿风沉默了。
眼见他神色似有松动,我趁热打铁:「江子城跟他的表妹情投意合,就算强行拆散他们与我成亲,我与他也只会成为怨偶,空背负了恨意不说,还平白误了几人一生。」
江聿风眼眸中似有挣扎,半晌,他望向我:「我是个粗人,对谈情说爱之事,一窍不通。」
「无妨,我也未曾经历过,但我相信,只要有心,凡事都可学。」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江聿风。
江聿风被我看得偏过脸去,我又加了一把火:「将军,吉时快到了,此事迫在眉睫,万望将军成全。」
江聿风沉寂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此乃权宜之计,待日后有了万全之策,我们再……」
我喜不自胜,也顾不上矜持了,连忙点头:「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咱们先成亲吧!」
日后还有什么好说的?
先把人搞到手再说吧!

-3-
将军府的人果然雷厉风行。
不出片刻,江聿风就换好了大红婚袍,手握红绸花重新到了正厅。
此刻,高堂位置已换了江聿风父母的牌位。
江氏一脉皆是将才,老江将军一生戎马,却在江聿风很小的时候就为国捐躯。
江夫人独自一人抚养江聿风长大,最终操劳过度,还未等到江聿风建功立业,便撒手人寰,追随江伯父而去。
我重新盖上红盖头,在喜婆的指引下,与江聿风并肩而立。
此时正逢吉时,我按捺下心底的激动,与他拜了天地与高堂,夫妻对拜,终是礼成。
在场的宾客皆拱手道喜,谁也没提之前那段小插曲,仿佛原本要与我结亲的就是江聿风。
毕竟,谁也不愿意得罪将军府和丞相府。
按照规矩,我被丫鬟婆子们搀扶着送进了新房。
而江聿风留在前厅继续招呼宾客。
入了婚房,我摈退左右,身边只留了琉璃一人。
琉璃自小便贴身伺候我,与我一起长大,是主仆亦是姐妹,说为心腹也不为过。
此时她满脸兴奋,激动地摇着我的手臂,只差跳起来:「小姐,咱们终于成功了!」
我矜持地点点头。
但奈何心里实在太喜悦,最终顾不得形象,与琉璃在房中高兴地滚作一团。
没错,与江聿风的这桩亲事是我辛苦筹谋得来的。
八年前,江聿风带兵出征,凯旋时自长街打马而过。
那时我正在旁边的铺子里选绒花。
我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勃发英姿,如琼枝玉树,自那时起,他挺拔的身影就一直盘桓在我脑海中。
可惜,那时我才十岁,尚未及笄。
而江聿风却已二十有一,正是适婚年龄,他高大挺拔,仪表堂堂,又是少年得志,有军功在身,一时间上将军府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门槛。
我原以为我再无机会。
可多年来,上将军府说亲的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却皆被他拒之门外。
甚至他还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来,有了儿子,江聿风不愿婚配的心思昭然若揭。
彼时我已满了十四,再过半年便要及笄,终于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我把我小女儿的心思说与了母亲,央求她替我打听打听。
可无论母亲问到哪一个媒媪,皆是摇头,纷纷劝说江将军是块难啃的骨头,让我们重择良木。
更有人「好心」提醒,说江将军多年来孤身一人,是因为打仗时伤了身子,落下隐疾,无法绵延子嗣,否则也不会过继个儿子养在膝下。
母亲信了大半,她疼爱我,听得别人这样说,哪里还肯替我筹谋,只差揪着耳朵劝我收回那份心思,不要葬送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去将军府守活寡。
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
但我一身反骨,偏偏是个不听劝的。
我只知道,我认准了他。
无论他残疾、伤病抑或战场身死,我都只嫁他。
我故意搅浑母亲替我相看的适龄公子,生生把自己磋磨成老姑娘,无论别人如何猜测,说我丑陋也好,身得怪病也罢,我通通不在乎。
我一门心思只在意边关战事,只留意着打听江聿风的消息。
此番听闻边关大战得胜,江将军即将班师回朝,并且要替他过继来的儿子江子城说门亲事的时候。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让琉璃私下打听,好不容易探听得江子城年龄只小我两岁,而且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感情甚笃。
一次诗会上,我稍稍向江子城表现出好感,然后闻风而动的媒媪们就争先恐后地帮我搞定了一切。
毕竟我娘早早便放了话,谁若能保成了我的煤,丞相府定将她奉为座上宾,以酬重谢。
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定亲,交换庚帖,选好日子,成亲。
表妹是我暗中联系的,私奔的银两是我暗中提供的,甚至逃跑的路线都是我提前选好的。
我做的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除了我和琉璃,谁也不知道。

-4-
我兴奋半晌,又偷偷吃了些琉璃藏在怀中给我带进来的点心,方才静下来好好打量了四周。
江聿风的房间很整洁,但……着实简陋。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少年得志、手握兵权的大将军的房间。
整个房间里,除了床,就只剩一张简朴的桌子,和两把椅子。
当然,还有满墙的兵器。
房间简单地挂着几根红布绸,窗户上贴了几张新鲜未干的喜庆窗花,想来是事发突然,布置得匆忙。
我在屋子里等了许久,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到门外沉稳的脚步声。
江聿风终于来了!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赶紧盖好盖头,在床上坐好。
有人推门进来了。
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依稀从盖头的缝里看见一双黑色织金云纹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静静地等待着喜婆进来张罗揭盖头、结长生发之事,可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只有他默默地站在我面前。
空气中安静得只剩下我和他的呼吸声。
我突然不安起来,紧张地攥紧了帕子。
「将军不揭盖头吗?」
我试探着低声问道。
对面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随即一柄玉如意伸进来,挑开了我的盖头。
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我抬头望向江聿风。
眼前的男人眉目深邃,眼神坚毅,他轻抿着嘴唇,也垂眸看着我,昏暗的灯光中,整个人棱角分明,轮廓俊朗,英俊非凡。
许是喝多了酒,他的脸色看起来略有些潮红,但好歹眼神还清明。
我的脸颊突然就发烫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你……你先坐下吧。」
我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坐在我身边。
江聿风身形一动,却没坐在我旁边,反而重新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了我对面。
我疑惑地看过去。
江聿风垂着眸没有看我,顿了顿,他开口:「柳小姐,事出突然,我屋子简陋,没来得及布置,希望你不要嫌弃。」
「将军哪里话,我怎么会嫌弃?」
我抿着唇笑,眼神羞涩地瞥了他一眼,又赶紧收回来。
江聿风没有接话,气氛诡异地又沉默了半晌。
沉寂了好一会儿,江聿风终于开口,打破了此时的尴尬。
「今日之事,只是权宜之计,待找回江子城,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说罢,他自顾自地起身,「今日你便在此歇息,我去偏房里睡。」
不等我回答,他已经抱着备用的被褥走出了房间。
我沉默着未动,也未出声挽留。
不多时,琉璃走进来伺候我梳洗。
她悄声问我:「小姐,你怎么不想法子把将军留下?今日可是洞房花烛,难道任由将军与你分床睡?」
我摇了摇头:「不要心急,给他点时间。」
事出突然,江聿风一时不能接受也属正常。
我为了嫁给江聿风,辛苦筹谋多时,如今天遂人愿,自然不会让他跑了。
再说了,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区区几日而已。
我等得起。
我心情颇好地拢了拢被子,安然躺下。
一夜无梦。

-5-
次日一早,不等琉璃叫我,我早早便起了床。
琉璃还颇为惊讶:「小姐,你平日不都睡到辰时才起吗?怎么今日卯时便起来了?」
她一边替我梳头,一边纳闷,「将军府又没有长辈,也没有婆母给你立规矩,实在不用起这么早……」
「谁说将军府没有长辈?」我摆摆手打断她,「我刚过门,自然得去向公婆敬茶。」
说罢,我亲手沏了茶,一路端着杯子向祠堂方向走去。
将军府的祠堂占地很大,比之正厅还要宽敞,几百个牌位整齐有序地摆在供桌上,密密麻麻,几乎填满了整个祠堂。
琉璃瑟缩了一下:「怎么这么多啊……」
我迈步径直走了进去:「江家世代英烈,这都是江家为国捐躯、埋骨沙场的诸位先辈。
「他们都是令人敬仰的英雄。」
江氏祠堂恢宏气派,一进去便感觉到肃穆,丝毫没有阴冷之气。
我将茶盘放在供桌上,斟了两杯茶,直直面向牌位跪下:「江氏长辈在上,晚辈昨日进门,是江家聿风的新妇,昨日高堂拜得仓促,今日特来敬告公婆,让诸位长辈认认新妇的脸,希望长辈们在天之灵护佑江聿风平安健康、战无不胜,也保佑我与他同心相印,白首不离。」
说完,我庄重地磕了三个头。
「新妇敬茶,请公公婆婆用茶!」
随即将敬茶放在了老江将军和江夫人的牌位前。
祠堂里点的长生灯闪烁了一下,灯油「噼啪」一声,仿佛在给我回应。
我重新给牌位上了香,又烧了许多纸钱,方才起身。
一转身,一道人影立在门边。
长身玉立,挺拔俊逸。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
我站着没动。
反倒是江聿风,一步步走了进来,在我身旁站定。
他伸手从供桌上抽出三支香,点燃后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然后一撩袍跪了下去。
「这间祠堂,供了四百二十八个牌位,其中有六十二个是江家人。」
江聿风语气平静,说话时神色淡淡的。
我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说话。
我重新拿了一个蒲团,在他的旁边跪下:「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江氏满门忠烈,令人实在叹服。」
江聿风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开口:「前面供桌上的,是我的爷爷、太爷爷,还有他们的叔伯兄弟,最下面两个,是我爹娘。
「江家人口众多,除了昨日看到的旁支那几位族老,其他的都在这儿了。」
江聿风看了我一眼,顿了顿,「将来,我也会在这里。」
我的心骤然缩紧,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跟我说这番话的原因。
他在告诉我,他是个随时可能埋骨沙场的人。
他不是个良人。
我一瞬间觉得窒息得慌。
慌忙站起身,深呼吸了两口,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转移话题:「我有些饿了,将军要一起去用些早膳吗?」
江聿风静默半晌,点了点头。
「嗯。」

-6-
一顿饭吃得沉默不已。
江聿风话很少,端正地坐在桌边,端着碗什么菜都不挑。
我给他夹菜,他微微颔首:「多谢。」
他的吃相很斯文,细嚼慢咽,一点儿也不像常年打仗的糙老爷们,粗声粗气,狼吞虎咽。
安安静静地吃完饭,江聿风起身道:「我今日军营里还有些琐事,便不陪你了。」
我懂事地点点头,微笑着说:「将军有事便去忙吧,切莫耽误了正事。」
江聿风看着我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我回到房中,ŧū₌愣愣地坐在窗边,看着屋中满墙的兵器发呆。
琉璃给我沏了一杯茶,问我:「小姐,你今日怎么闷闷不乐的?」
我望着墙上形色各异的兵器反问她:「你说,一个人能用得了这么多兵器吗?」
琉璃撑着脑袋认真看Ŧŭₖ了看墙上的兵器,摇头:「应该不能吧?小姐,你看这墙上有刀、有剑、有长枪,还有好多我都不认得,一个人得练多少年才能学会这些兵器啊?」
说完,她见我没有反应,又机灵地补充一句,「当然,如果是将军的话还是有可能的,毕竟他那么厉害,是吧小姐?」
我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一下墙上的兵器,冷冽、粗糙,没有一丝灰尘。
想来时时在擦拭吧。
这墙上的兵器形式各异,磨损程度也不一,很明显不是同一个人使用的。
那江聿风为什么会挂那么多别人的兵器在自己的屋子里呢?
它们的主人又去哪儿了呢?
我莫名想起了祠堂里密密麻麻的牌位。
也想通了江聿风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娶亲的原因。
他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
他怕耽误了别人家的姑娘。
我叹了一口气,莫名地有些心疼。
琉璃给我倒的茶水已经凉透,她帮我换了一杯,劝道:「小姐,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都不像你了,还是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的才好。」
说得……有理。
我平复了心绪,再次环视了屋子一圈,指着窗边道:「回头让人在这里给我安置个软榻,晌午还可以小憩一会儿。」
琉璃:「……」
「小姐,您这情绪转换得……确实不错。」
她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自得地仰了仰下巴,那当然,凡事不要为难自己。
没有软榻,我就在床上躺下了,刚准备小憩一会儿,琉璃慌张地又进来了。
「小姐,不好了!」
我坐起身,叹了一口气:「这是在将军府,别像以前一样咋咋呼呼的。」
琉璃喘了一口气,指着外面:「小姐,夫人的贴身丫鬟丹青来了,传话说夫人让你回家一趟,有急事!」
「什么急事啊?」我打着哈欠,「再说,什么事值得母亲派丹青亲自跑一趟,叫个传话小厮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丹青踏进屋来,见完礼之后回我:「夫人还不是怕派个小厮来请不回小姐呢。」
哦~原来如此,想拿着丹青来压我呢。
我就说嘛,我这出嫁才刚刚一日,能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地唤我回家?
定是因着我婚礼上换新郎一事,想骗我回家训我来着!
我转了个身:「不去不去,你就说三日回门时间未到,现在回娘家不合规矩。」
「果然,这世间最了解小姐的人,莫过于夫人啊!」丹青低声感叹了一句,又道,「小姐,夫人早料到你会用不合规矩推拒,所以还带了一句话。」
她学着我娘的语气,叉着腰,「你告诉那个死丫头,她成亲时换个新郎都不说规矩,如今让她回趟家就跟我谈规矩了?你让她少废话,赶紧给我滚回来!别以为嫁出去我就收拾不了她!」
我一时语塞,这倒真是我娘能说出来的话。
好好好。
那我就回去一趟,看看到底有什么事!

-7-
二话不说,我带上琉璃就杀回了丞相府。
我原本以为,我爹和我娘会端坐在太师椅上,等着找我算账。
却没想到,我娘一个人靠在贵妃榻上,唉声叹气的。
这是什么情况?
我试探着上前:「娘,您找我?」
我娘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我又抱着侥幸的心态问了一句:「我爹呢?」
一般情况,这个时间我爹都会在家的,有他在中间斡旋,我也不会被我娘责罚得很厉害。
所以我伸长了脑袋,左顾右盼地搜寻我爹的身影。
我娘幽幽地瞥我一眼:「别找了!你爹他……他……」
我一惊:「我爹怎么了?!」
明明我昨天上花轿前我爹都好好的,还拉着我的手叮嘱我往后要照顾好自己,怎么今日就……
我眼眶一酸,就要掉下眼泪来。
我娘没好气地瞪我一眼:「瞎想什么呢?你爹他进宫了。」
……
我的娘啊,进宫就进宫,您一次性说完不行吗?
我松了一口气,但心还没完全放下,我娘一句话又把我的心提了起来:「陛下同时宣了你爹和江将军入宫,只怕……是场鸿门宴啊!」
我心里一紧:「这么快?」
我娘白我一眼,语气哀怨:「都是你惹的祸!」   
我无言以对,一时语塞。
我与江聿风成亲一事传到陛下耳朵里,是早晚的事,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着急宣我爹和江聿风入宫。
我爹是丞相,乃文官之首,将军又手握兵权,丞相府和将军府联姻本就惹皇上忌惮。
之前陛下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和我结亲的是将军府少爷,众所周知,这位少爷文不成武不就,翻不出什么大波浪。
可如今,与丞相府联姻的变成了将军本人……
咱们这位陛下,只怕是坐卧不安了。
之前我料想到了这一出,但我算错一步,以为不会来得这么快,所以还想着等成亲之事落定以后再跟我爹通气,可惜……
现如今,就只能看我爹的了。
我爹曾以三寸不烂之舌力战群儒,且立不败之地,以他的才能,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我娘在院子里干着急,往日发现一根白头发都要叫唤半天的人,此时急得嘴角冒泡了也顾不上。
我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娘,您现在急也没用,咱们先耐心等一等,说不定一会儿人就回来了呢。」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一遍又一遍焦灼地望向门外,同时默默在心底预演了无数结局和破局之法。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炷香之后,我爹和江聿风全须全尾地进了丞相府。
我娘红着眼眶,扑进我爹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他的胸口:「真是吓死我了!」
一向风风火火的人此时就是个娇嗔的小娘子。
我爹尴尬地瞥了我和江聿风一眼,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行了,还有小辈在呢!」
我见怪不怪,凑近江聿风低声问:「将军怎么也来丞相府了?」
江聿风看了我一眼:「本来是要回将军府的,听下人说你来了丞相府,便与柳丞相一道来了。」
我了然地点点头,心里却没来由地窃喜了一瞬。
那头,我爹好不容易哄好了我娘,把我拉到一旁,板着脸:「你这孩子,平日在家里胡作非为就算了,连成个亲都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哼,就是平日太惯着你了!」
我撒娇:「爹~昨日那不是事出突然,没办法嘛!」
我爹瞪我一眼,眼神跟我娘如出一辙:「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
不待我狡辩,他隐晦地瞥了江聿风一眼,语气中带着愤怒,「害得你爹我昨日还与他亲家相称,今日便要改口叫贤婿,实在是气不过!」
「哎呀~爹!」
我扯着他的袖口晃了晃,「您有什么好气的,该气的是江聿风才对啊,昨日还与您是平辈呢,今日莫名其妙矮了一辈,您说说,是不是他更尴尬?」
我爹捻着胡子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理。」

-8-
我爹和我娘终于还是端坐在了太师椅上。
我乖顺无比:「爹,陛下没有为难你们吧?」
我爹瞪我一眼,冷哼一声:「哼,你也不看看你爹是谁。」
嗯……
我爹确实名不虚传。
我松了一口气,眼神偷瞄了江聿风一眼。
我与他的婚事如今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往后纵使他说什么权宜之计,也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我喜上眉梢。
「爹,那如今已经没事了?」
我爹神色顿了一下,吞吞吐吐:「这……也不能说是没事吧……」
他眼神闪烁,偷偷瞧了江聿风一眼。
我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心里「咯噔」一下,也望向江聿风。
江聿风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陛下有旨,北辽侵扰我朝甚之,命我领兵务必杜绝此患。」
我爹解释道:「辽族扰我朝边境已久,这一仗无可避免,只是贤婿刚得胜归来,本不用这么急着出征,陛下这一出……是提醒我们,龙威尤盛啊!」
这个狗皇帝!
不是为难我爹!就是为难我夫!
「何时出发?」
我捏着拳头,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江聿风沉沉道:「我已命副将去营中点兵,即刻便走。」
即刻?!
那岂不是没多少时间了?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江聿风起身:「出征前事务繁多,我还有诸多杂事要处理,便不多留了。」
我也紧跟着他起身:「爹娘,那我也回去了,北地寒冷,我还得替将军收拾些御寒的衣物。」
说完,赶紧小跑着跟上了江聿风。
江聿风去了军营,而我径直回了将军府,手脚麻利地将江聿风的衣物、靴子、护膝等物,井井有条地打包好,交给了随行的小兵,让他给将军送去。
而我,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一包袱自己的钱财衣物,随即让琉璃去搞了一套低调的商人服饰,立马换上就要出门。
琉璃惊恐地扒拉着我:「小姐,你要干什么?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点点头,肯定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赶紧放手,我花钱找的商队马上就要出发了,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从丞相府出来,我就偷偷去了一趟商行,找了一支常年往来北地的商队,花了些钱,让他们在途中捎上我。
商队嘛,做的就是生意,我出手又大方,自然高高兴兴地就答应了。
我着急赶路,琉璃却死拉着我不放手:「不行!小姐,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去一起去,不然我立马回去告诉老爷夫人!」
我……
半炷香后,两个乔装打扮的小商贩随着商队一起出了城。
路上,琉璃不解地问我:「小姐,你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将军去北地啊?留在京中等他回来不好吗?」
我戳了戳她的脑袋:「将军此遭全因我而起,这是我的因果,我自然要去。
「更何况,我苦追将军这么多年,他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我若不跟着,岂不是叫他跑了去?」
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要去追男人……啊,不是,增进感情啊!
我瞧着琉璃忧心忡忡的样子,拍着她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家小姐从小便博览群书,兵书也看了不少,此去定不会有事的。」
琉璃点了点头:「反正小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我们终于踏入北地。
这一路,商队为求安稳,一直紧跟着出征军队的步伐,他们走我们走,他们扎营我们也休息,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波折,便到了目的地。

-9-
北地有一座城池,叫安北城,不算很大,但民风淳朴,我与琉璃脱离了商队之后,便找了间客栈安置了下来。
可谁知,刚歇息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外面便闹了起来。
我想出门看看发生什么事了,谁料刚打开门就被客栈老板推了回来:「你们外地来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待着,别出来瞎晃悠,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一把揪住他:「老板,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板不耐烦地说道:「还不都是辽人闹的。」说完,他急匆匆地吩咐人去关紧店门。
我拦住一个小二,给了他一些碎银子,小二极有眼色:「客官,您是不知道,咱们这座城啊,就是辽人的粮仓,隔三岔五便入城来抢掠一番!最近这朝廷不是派了军队来吗,辽兵不敢明目张胆地入城,便派了一队探子来,结果被咱们刚来的军队遇上,这便起了冲突。」
原来如此,在京城时便听说北辽人猖獗,没想到已经过分到如此地步,闯入我朝城池烧杀抢掠,实在可恶。
打发走了店小二,我回屋关上了门。
琉璃还在床上睡得香,我轻轻从包裹最下层掏出来一件私藏的军衣,乔装打扮后便出了门。
江聿风的军队驻扎在安北城外五里处,我一路小心疾行,然后悄悄从营帐后混了进去。
刚走出五步……
就被一队巡逻士兵按ţŭ̀₈在了地上。
「将军,抓到个探子!」
「不不,自己人……自……唔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兵捂着嘴,一路连拉带扯地带到了江聿风的面前。
「唔唔!」
我挣扎着,满脸狼狈,见到江聿风的那刻心虚地垂下了头。
江聿风眼神收缩了一下,颇有些不敢置信:「抬头!」
我鹌鹑似的缩着没动,他手底下的兵却一把薅起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抬了起来。
我被迫与江聿风直视。
江聿风板着脸,皱着眉,我分明感觉他在压制怒火。
我心虚地缩了缩肩膀,终于等到他开口:「私闯军营是重罪,来人,把此人先带到我的营帐中,仔细看管起来!」
「是!」
小兵回答得铿锵有力,立马执行了将军的命令,将我带到了江聿风的营帐。
我被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被扔在营帐地上,身边还有两个小兵看守。
我试图跟他们套近乎:「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一个小兵喝道:「管你是谁,老实一点!」
我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其实,我是你们将军夫人。」
两个小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低声对另一个说:「现在的探子狡猾得很,咱们按将军说的把他看好就行,旁的一概别管,当心中计。」
另一个小兵颇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他们俩挺了挺身板,任我再说什么都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我动了动被捆得酸麻的手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在又饿又渴之际,江聿风终于踏进了营帐。
看守我的小兵得了命令出去了,偌大的营帐内只剩下我和江聿风两个人。

-10-
我此时的神情大概可以称之为谄媚。
「呀,将军,您终于忙完啦?」
江聿风面色沉沉地在我面前坐下,眉毛拧得几乎能夹死苍蝇:「你怎会在此处?」
我扬了扬被绑得死死的双手,苦着脸:「将军,回话之前,能不能先帮我解开?」
江聿风沉默了一下,抽出佩剑一挥,捆住我手脚的绳索应声而断。
我只觉得一阵轻松,立马想要站起来,谁料手脚麻得厉害,稍稍一动,身体就跟不听使唤似的,险险就要栽倒下去。
我吓了一跳,脑子里已经预见自己重重摔在地上的场景,紧张地闭上了眼。
结果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出现,我稳稳落入了一个坚挺温热的怀抱中。
我睁开眼。
江聿风放大的俊朗容颜就伫立在我眼前。
我愣怔一下,脸颊蓦地开始发烫,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手紧紧抓在他的胸前,将他的领口都扯了开来,露出分明的锁骨和大片强健的胸肌。
我赶紧松开手:「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羞红了脸,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又偷偷瞥了一眼他健硕的胸肌。
我那颗少女怀春的心几乎要蹦出来……不行,不行,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强迫自己错开眼,挣扎着从江聿风的怀里起身,垂着头立在一旁。
江聿风耳根微红,他故作镇定地咳嗽一声,抬手理了理衣领,眼神穿过我不自在地看向前方,却不落在我身上。
气氛微妙地静默了一下。
最终,江聿风打破沉寂开了口:「你还未回答,为何要偷潜入军营?」
好吧,该来的总会来。
我找了把凳子,在江聿风面前坐下,认真道:「将军,其实我是来献计的。」
「献计?」江聿风皱了皱眉。
「嗯!」我重重地点头,怕他不信,解释道,「我曾在我爹的书房中看到过半卷兵书,书中有一阵法,专克辽兵之擅,我可以将它画下来。」
「将军,能否给我纸笔?」
江聿风半信半疑,但还是将我带到案几边。
案上摆着纸笔,我研了墨,在脑中仔细回忆了那张兵Ṫũₔ阵图,然后提笔将之细细画了下来。
江聿风揣摩着那张图,半晌,他点了点头:「倒确实是个好阵,研究出此阵之人,想来对辽人的作战特点十分了解。」
我附和道:「确实,当初我看见那本残卷时,也有这种感觉,并且书中不止这一种阵法,还有许多其他的克兵之法,只可惜,那本书遗失了大半,也无扉页,不知是谁所著。」
我重新拿了一张纸,继续提笔,「将军,那本书上还记录了辽人在两军对阵时的常用阵法以及破阵之术,待我一并画下来。」
得了江聿风的赞许,我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满满的都是欣喜与自得,连手上画图的动作都麻利了许多。
江聿风看了那张兵阵图许久,放下后他满脸郑重地对我说:「辛苦你了,若此番能顺利击退北辽,我替边关的百姓和戍边战士感谢你。」
啊啊啊!
他说辛苦我了!
他开始关心我了!
他还说要感谢我!
我心里雀跃得快要跳起来,面上却云淡风轻:「将军客气了,我也是朝中子民,为国尽力自是应当,更何况……」
我抿了抿唇,「更何况,你我夫妻一体,何来的谢字。」
江聿风沉默着没回话,我抬头一看,他耳根微红,见我望过来,连忙转开了脸,神色少有地腼腆起来。
我微微勾唇,继续低头画图。

-11-
我给琉璃捎了信去,让她留在客栈等我。
可琉璃担心我孤身一人,非要来找我。
结果可想而知。
她还未踏进军营,便被人一把按下:「将军!又抓到一个探子!」
我无奈地抚了抚额,转头拍起了江聿风的马屁:「将军,您真是御下有方,治军严明!」
江聿风也不知听没听出我话里有话,他微昂了昂头:「那是自然,我军中士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每日操练从不懈怠,个个英勇善战,就连巡逻也是十二个时辰从未间断。」
我连连点头。
嗯嗯,看出来了,不然我和琉璃也不会被按在地上了。
连着两日,我都在案几边上埋头默那本残卷。
我从小记性便好,虽说不至于过目不忘,但许多东西只要用心看过,倒也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我将默出来的兵书拿给江聿风看。
「将军,这半本兵书对辽兵的战术特点记录得十分详细,你应该是用得上的。」顿了顿,我继续道,「我当初看这半本兵书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默的这一份虽说做不到一模一样,但也是大差不差。」
江聿风埋着头,口中随意「嗯」了一声,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几页纸看得入神。
越看,他的神情越严肃。
我有些忐忑,凑上去问:「怎么了,将军?是……我写错了吗?」
江聿风摇了摇头,转瞬,他抬起头来抓着我的手腕,语气似有些激动:「这本书,你说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我被他吓了一跳,语气都结巴起来:「我……那个,我之前跟你说过啊,就在,在我爹的书房中……」
江聿风神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他带我来到他营帐的榻前,小心翼翼地从枕头里取出来半本书。
「你看看这个。」
我不明所以,接了过来。
结果越看越心惊。
这笔迹,这内容,这……这分明就是我看过那本残缺兵书的前半部分!
我猛地抬起头:「你怎么会有这本书?」
「这本兵书是我父亲写的。」
「江老将军?」
「嗯。」江聿风点点头,语气怅惘,「我父亲一生征战,打过无数场仗,可惜,Ţŭ̀₉他在我七岁那年战死沙场。
「后来,我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这半本书,上面记载了他多年征战的经验,还有敌人的作战特点,以及他沙盘演算出的破敌之法。
「这半本书,陪我征战了许多年,也助我多次退敌,是我最珍视的东西,只是不知是何缘由,它遗失了后半部分,你可知我曾多处翻找,可始终没有找到,此事,我一直将之视为遗憾。」
说到此,江聿风低头看了看我默出来的后半本兵书,笑了笑,「如今得知另ťŭ̀₊外半本书的下落,我也无憾了。」
我当初看这本兵书时,曾感叹过著书之人真乃兵学奇才,与很多纸上谈兵的书卷不同,这一本内容不仅详尽,更有许多出其不意的破敌之法,于战场之上十分实用。
我曾经问过我爹这本书是谁著的,可他一直讳莫如深,只说是一位友人打赌输给他的。
没想到那个人就是江老将军。
我瞧着江聿风高兴的神色,正想说等大战得胜回京之后,便去我爹书房将那半本兵书取来物归原主,结果话还没出口,帐外小兵便急急来报,说先前派出Ŧű̂ₜ的一队斥候中了埋伏,只有寥寥几人逃了出来,现下晕倒在军营前。
江聿风闻言,神色一凛,大踏步便出了营帐。
我急急跟在他身后,这才看见好几个士兵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正被移在担架上,准备送往医帐。
我看那几人面色发紫,呼吸急促、手心盗汗,于是赶紧跟了上去:「看他们这个样子,像是中了毒,准备些黄芩、黄柏、栀子、木通,还有防风、连翘、大黄,再加些新鲜薄荷,熬成浓浓一碗服下,解毒消瘴,应无大碍。」
话音刚落,军医也到了,他听了我的话点点头:「这位姑娘说得不错,他们应是误入毒林,中了瘴气。」
他吩咐身边人,「便按她说的方子来。」
等交代完,他回头向我行了一揖:「姑娘竟然也通医理,实在难得,只是我瞧着姑娘面生得很,不知是……」
「呃……」我转头看了江聿风一眼,横了横心,索性直接开口,「妾身是江将军的,妻子。」
军医一愣,随即恍然:「哎呀,原来是将军夫人,失敬失敬。」
我偷偷瞥了江聿风一眼,虽然他神色淡淡的,但也未出声反驳,便是默认我的说法了。
待处理好那几个中了瘴气的士兵后,我与江聿风一同走出医帐。
他难得地主动与我说话:「你还会医术?」
我谦虚道:「只是看过几本医书而已。」
我爹博览群书,书房里收藏了无数典籍,得益于我爹爱读书,我小时候也跟着看了不少医书,所以略通医理。
趁江聿风还未出声,我趁机又道,「将军,我方才看到医帐中有颇多伤患,而军医不过寥寥,不如,我留在此处帮忙吧,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江聿风皱着眉,沉吟半晌,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12-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成了军医的得力助手。
江聿风在外征战杀敌,我在后方救助伤员,虽说条件艰苦,但我也苦中作乐地琢磨出一点男主外、女主内的幸福感来。
江聿风不愧是将门之后,擅长用兵,加上我方军队骁勇善战,打得北辽节节败退,最终不得不派了使者来和谈。
原本预计半年的战役,不到三个月便大获全胜。
江聿风留下部分军队驻守在安北城,随后便带着大部队,押着北辽和谈的使者班师回朝。
我与琉璃随着他一起回京。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江聿风对我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再不像一开始那样将我拒之千里。
只是,他始终秉持着君子之风,没有与我过多地肌肤相亲。
琉璃一路上都苦着脸:「小姐,明明感觉将军对你已经有感情了,为什么他还是不与你圆房啊?莫非他真的有什么隐疾?」
隐疾?
不存在的。
我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天,他通宵与副将研究战法之后,实在太困了,便在榻上和衣而卧。
我担心他着凉,便拿了一张毯子去,准备给他盖上。
然后……
我便看见了……
咳咳。
我虽说婚配得晚,年纪也不小了,但到底还是黄花大闺女,看到如此情景吓了一跳,帮他盖毯子的手便没轻没重地弄醒了他。
我羞得满脸通红,江聿风也意识到了,不自然地将毯子拉过去将腰间盖住。
当时的气氛十分尴尬,我们俩都不敢去看对方,最终是我没沉住气,扯了个谎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所以说,他绝不可能有隐疾的。
琉璃愁得不行:「那将军既然不是身子有问题,为什么不与小姐同房啊。」
我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是知道的。
他是怕自己有一天会埋骨沙场,他不愿意耽误我,也不想让我们的儿女如他一般,自幼便没有父亲的陪伴,在孤单中长大。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宁愿被人误会,宁愿承受那么多风言风语。
这是他的心结。
我突然想起几年前他说要从宗族过继个儿子时的情形。
听说那时整整齐齐地站了七八个孩子,他们的父母眼含期待,都希望选中自己的孩子,毕竟将军府何等门楣,一旦成了江聿风的嗣子,便相当于拥有了整个将军府。
当时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江聿风,可江聿风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儿面前,选了他作为自己的嗣子,改名为江子城。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选了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连我娘都八卦了几句:「这江将军到底是少不更事,向来过继儿子都是选年纪小、不记事的,他倒好,选了个那么大的,便是跟他的年纪也只差十多岁,这样子的孩子一般都养不熟,心里惦记着亲生爹娘,往后哪里会尽心尽力地奉养他?」
大家都说他糊涂,可现在我明白了。
他哪里是糊涂?
他是怕来不及了。
他怕孩子太小,还来不及长大,他便战死在了沙场;他怕将来将军府的门庭Ṭű₈无人支撑;他怕江家以后没了人,那谁去镇守国门呢?
所以他选了年纪最大的江子城。
他不在乎江子城以后孝不孝敬他,他只是每日给江子城讲兵法,亲自教导江子城用刀,守着他练习长枪。
可惜……
江子城终究是个没出息的,他不喜欢舞刀弄枪,也不想带兵打仗,倒是时常跟其他的世家子弟混在一起,参加各种诗会,吟几句酸词。
我第一次去诗会假装偶遇江子城,听到琉璃说那个穿着文绉绉犹如瘦鸡一般的男子便是将军府少爷时,我的白眼几乎要翻到了天上。
这样的人,注定撑不起将军府的门庭。
我寻思着什么时候得跟江聿风好好谈谈这个问题了。
既然我与他已经成了婚,如今感情也培养起来了,倒不如顺其自然,及时行乐。
毕竟,我追了他这么多年,可不能在这最后关头让他给跑了。

-13-
大军连续行了七八日,这日途经一座小镇,便在附近歇息一日。
镇子不大,风土淳朴,我们到的时候正值赶场日,街边摊贩叫卖,热闹至极。
我寻思着这是个好机会,索性去寻了江聿风,邀他去镇子中逛街。
江聿风估计怕扫了我的兴,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我与他并肩走在街上。
今日他穿了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衣摆处绣着暗纹,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他矫健的轮廓,玄色腰带上坠着一枚白玉玉佩,为这一身黑增添了一抹亮色。
许是难得看到外来人,街边小贩热情地招呼他:「郎君,可要为你家娘子挑些首饰?」
江聿风脚步一顿,耳朵立马红了起来,顿了顿,他看向我:「你……看看吧,若有喜欢的,我,我买给你。」
「那便多谢将军了。」
我心里偷笑,倒也不矜持,认认真真在摊上挑选了一支珠钗,放在鬓边问他:「将军,这支好看吗?」
江聿风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不自然地转过了脸去,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我忍住心底笑意,将珠钗递给江聿风:「那就要这个吧。」
江聿风红着脸点了点头,转头问小贩:「这支多少钱?」
小贩见生意将成,立马笑道:「小娘子眼光真好,这支珠钗是最新的款式,而且也不贵,只要五两银子。」
江聿风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小贩,比五两只多不少。
小贩喜笑颜开,一个劲地说着好听的话:「多谢郎君,小娘子真是好福气呀,得你家夫君如此疼爱,真是嫁对人啦!小人在此,恭祝你们二人白头偕老,比翼连心!」
我笑着答谢:「那就借您吉言了。」
小贩找了个精美的盒子要帮我把珠钗装起来,我止住他的动作,反而将珠钗伸在江聿风面前:「将军,能帮我戴上吗?」
江聿风一愣,下意识接过珠钗后,才低声「嗯」了一声,语气中少有地听出了些腼腆。
我将头凑近了江聿风一些。
他的呼吸喷洒在我耳畔,又痒又热。
我静静地等待他的动作,心也不可避免地跳动起来。
江聿风的动作很轻,似乎怕扯到我头发,他缓缓地,极其温柔地将珠钗插入了我鬓边。
「多谢将军。」
我弯起眼,仰头向他道谢。
因着两人身高的关系,我额头轻轻擦到了他的下颌。
一丝头发从他唇边拂过。
江聿风身体霎时绷紧,慌忙往后退出一步。
我耳根微热,也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结巴着转移话题:「我们……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小镇的人淳朴,一路走过去,皆是热情地招呼和叫卖。
杂七杂八地又买了几样,皆递给江聿风帮我拎着。
我与他并肩走着,刚逛到街尾,街边一个卖字画的小贩看到我们后,慌忙收了摊就要走。
我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正准备让江聿风看一眼,他却先动了起来,一个踏步过去便将人压在了地上。

-14-
果然是个熟人。
这不是我那个「前未婚夫」江子城吗?
江子城刚看见江聿风的时候还有些畏惧,心虚得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
直到看到我走过去,顿时像看到了洪水猛兽。
他满脸惊恐:「你竟然寻到这里来了?!
「我想我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你莫要再纠缠了!
「我可告诉你,我已经跟我表妹成了亲,你若非要死缠烂打,也……也只能给我当个妾,正妻之位你想都不要想!」
江子城越说越离谱。
我瞧着江聿风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这个江子城,实在太没用了。
我当初给他们私奔的路线都规划得那么好了,他竟然还能偏离路线,出现在江聿风军队的必经之路上。
我真是……
头疼,扶额。
我叹了一口气,毕竟是我算计了他,还是帮他一把,争取让他少受些罚吧。
我拦住准备动手教训人的江聿风,打圆场道:「将军,息怒啊,咱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江子城,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置人,好歹问清原委不是?
「再说了,江子城比我还小两岁,还是个孩子呢,咱们有话好好说,误会解开了就好了。」
见江聿风冷静了些,我又对江子城道,「你放心,此行我不是来找你的,将军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若有苦衷,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坐下来说开就行了。
「你住哪儿啊?不如,咱们就去你的住处坐坐吧。」
江子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最终带着我们去了他的住所。
他在小镇里租了个一进的宅院,有些破败,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
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正背着身在院中晾晒衣物,她穿着朴素,身形略有些臃肿,看起来竟像是有了身孕一般。
听到动静,女子转过身来。
见到我们,脸色霎时一变,上前两步「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将军,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的子城,也是我诱拐他私奔的,一切都跟子城没有关系,您要罚就罚我吧!」
「表妹,你还有身孕呢,快起来!」江子城见状,急忙跑过去扶她,见她不起,他也在表妹身边直挺挺跪下,「爹,柳小姐,这不关表妹的事,是我带着她逃的婚,我不愿意娶柳小姐,我只喜欢她,我想娶的只有表妹一人而已!」
江聿风压抑着怒气,指着江子城骂:「你们无媒无聘的,像什么样子!」
「爹,我与表妹已经私下拜了天地,她如今也有了身孕,您要罚就罚我,我愿意承受,如果……」江子城看了我一眼,语气决绝,「如果柳小姐气不过,要打要杀也好,子城绝不退缩!
「只是……只是子城心中只有表妹,恕我不能娶你!」
江子城小心翼翼地护着表妹,与她并肩跪在地上。
他满脸警惕,生怕我伤到他的心上人。
这一瞬间,我突然对他改观不少。
他虽碌碌无才,也胸无大志,可这一刻,他像个男人了。
于表妹而言,他是个良人。
我决定帮帮他。
毕竟是我先对不起他。
我转身看向江聿风,柔声道:「将军,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看江子城与他的表妹也是真心相爱,不如成全了他们。」
江聿风板着脸没说话,也不知心里作何想法。
我继续道,「感情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维系的,只有两个人真心相爱,感情才会愈发深厚历久弥新。
「如今的世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少了许多麻烦,但也多了不知多少怨偶,像如此这般心心相印的感情,倒显得弥足珍贵了。」
我话音刚落,江子城和表妹都抬起头来,似不敢置信我会帮他们说话。
我向他们投去一笑,对江子城道,「表妹身怀有孕,老是这么跪着也不是办法,先扶她起来吧。」
江子城赶紧扶起表妹,还颠颠地去拿了个凳子让表妹坐下。
咳咳,这个没眼力见的。
没看见他老子还站着的吗?
好歹江聿风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他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板着脸问江子城:「如今你欲如何?」
江子城低垂着头,支支吾吾:「您说如何便如何,只一点,我要娶表妹为妻,绝不可能娶柳小姐。」
我没忍住,插了一句嘴。
「就算你想娶我,只怕也不成了。」我解释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如今我已经觅得良人,嫁给将军为妻了。」
我羞涩地垂眸,看到江子城二人满脸震惊。
他话都说不清楚了:「爹,这……当真?」
江聿风沉默半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江子城会闹起来。
毕竟他是将军府的少爷,虽说是过继的嗣子,但也是上了族谱的,算是江聿风的嫡长子。
如今江聿风娶了妻,将来可能还会诞下子嗣。
势必会影响江子城的地位。
可江子城震惊之余,却并未不满,相反,他松了一口气。
「如此甚好,我之前还一直内疚,恐误了柳小姐婚事,如今皆大欢喜,甚好甚好!
「我爹孤单多年,也终于有人陪了,将来你们多生几个儿子,最好是能文能武,好好教养,定能撑起将军府的!」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将军府的未来终于不是压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我瞧见江聿风愣了一下。
他问江子城:「做我的儿子,是否非你所愿?」
江子城跪在他面前,磕了一个头:「爹,做您的儿子很好,我也很感谢当年您选择了我,只是我胸无大志,也知道自己无甚才能,这辈子,能守着一个知心人平平淡淡地过完就满足了。」
他见江聿风不说话,转了个方向又向我磕了一个,「柳小姐,不……母亲!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还知道你其实也不喜欢我,如今你与我爹佳偶终成,我也甚是欢喜,往后,你跟我爹好好过,就当我不存在……若实在介意,我可以自请被逐出族谱,再不当将军府的少爷了!」
江子城一番话,言辞恳切,我属实被震撼了一番。
试探着问他:「你真的愿意为了你表妹,偏安一隅,放弃将军府少爷的身份?」
江子城郑重点头:「愿意!」
这番坚定,确实不错。
我点了点头,起身,对江聿风道:「将军,话都说清楚了,咱们走吧。」
江聿风看向我:「这便走吗?当初说好的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所以你想如何处置都行。」
我笑了笑:「不用处置了,我本就不怪他。
「如今他们已结秦晋之好,我也觅得良人,自然是要相互成全。
「至于江子城说的逐出族谱一事,也不必了,他可以永远是将军府的少爷。
「所以,咱们走吧。」

-15-
江子城和表妹再不用躲躲藏藏,他们留在了那个小镇,过上了平平淡淡的日子。
我随江聿风的大军又行了快一个月,终于回了京。
我如释重负,遣下人给我烧了热水,好好沐浴了一番。
「真是……太舒服了!」我满意地眯着眼,唤琉璃,「快来帮我搓搓背。」
琉璃没出声,但还是拎起帕子搭在了我后背。
和以往软绵绵的手法不同,琉璃这次用的力道颇大,我趴在浴桶边上,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了。
「别只顾着擦上边,再往下点。」我懒懒指挥了一句。
可琉璃翻来覆去只在我背上擦,怎么都不往下伸手。
「琉璃,你今天怎么……」
我话卡在一半,眼珠子几乎都快瞪下来。
琉璃呢?
给我擦背的怎么会是江聿风啊!
他不是进宫复旨去了吗!!!
我后知后觉地抱着手挡住前胸,整个人都快埋进水里了:「将,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江聿风脸上一直红到了耳根,他眼神颇为不自然地左看右看:「嗯,提前回来了。」
「哦,那……那将军,可要沐浴?」我半晌想不到话说,索性我也洗得差不多了,干脆出去吩咐人再烧一桶水给他沐浴吧。
也好避免尴尬。
我正想着该怎么拿到架子上的衣服,冷不丁听到江聿风开口:「你……在,邀请我吗?」
嗯,邀请什么?
我茫然地看他一眼,突然反应过来。
脸颊爆红。
他不会以为我是邀他共浴的那种轻浮的人吧?!
我慌乱解释:「不,不是……将军你误会了……」
话未说完,江聿风低声说了一句:「也不是不可以……」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等等,他刚刚说什么?!
他说,可以?
我激动得难以名状,几乎手舞足蹈,一不注意溅起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衫。
衣衫紧紧贴着江聿风的身体,勾勒出他紧致矫健的腰身,我大着胆子捏住了江聿风的手,他的手宽大有力,骨节分明, 烫得人心慌。
不知是忐忑还是兴奋, 我心跳得很快, 仿佛快要从胸腔蹦出来。
一向沉稳淡定的江聿风此时估摸着也有些紧张,他低垂着眼眸, 不敢直视我。
我从水里站起身,姣好的身姿就这么赤裸裸地出现在他面前。
「将军, 可要抱我到床上?」
江聿风抿了抿唇, 宽大的手掌一搂,我突然腾空而起, 被他抱在了怀里。
我紧紧抓住他衣领,缩在他怀中。
他将我放在床榻上, 捞起旁边被子将我一裹, 随后直起了身。
我见势不对,赶紧抓着他衣领将他拉下来, 双腿夹住了他紧致的腰身:「你不会到现在, 还要跑吧?」
江聿风身体僵住了,他呼吸喷洒在我耳畔,眼眸猩红,忍得辛苦,却还是犹豫:「我……」
「别说,我不想听。」我不等他说话, 抬头主动堵住了他的嘴,两片嘴唇碰在一起, 温热又火辣。
我在他耳畔轻语,「无论如何, 我陪你。」

-16-
浴桶中水已凉透, 床畔上却俱是火热。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睡去的。
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腰肢酸软, 动一下都费劲。
壮若虎狼,独守空房三十年的男人, 真真让人招架不住。
江聿风早已起身。
他坐在窗边看书, 见我醒来,他脸色微红, 眼神中有些许愧疚:「昨日辛苦了。」
我强撑着笑脸回道:「不辛苦, 倒是将军劳累了。」
江聿风脸色又红了几分,他顿了顿,低声开口:「既然已经圆房,往后你不必再叫我将军……」
我含羞带涩, 假装不懂, 故意问:「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江聿风咳嗽一声, 眼神极不自然地飘忽了一下。
「咳,往后就叫……夫君吧。」
我脸颊发烫,手心都浸出了汗,低声唤:「夫君……」
那一瞬, 我分明看到江聿风的耳尖都红了。
我心底雀跃,神色却羞赧。
「那你呢?」我望着他,「你该叫我什么?」
江聿风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声音温柔:「娘子。」
我几乎快要哭出来。
等了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夫君,能再叫一声吗?」
「娘子。」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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