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报复

天赐三年,我终于被太医诊出喜脉。
与此同时,宋渝大张旗鼓迎娶了西域王最宠爱的小女儿,册封贵妃。
前朝后宫皆哗然,纷纷上奏宋渝此事不妥。
毕竟,一个外域女子,还是战败之族,陛下若喜欢,给个寻常妃位也就罢了。
况且皇后刚刚有孕。
我父兄更是怒不可遏,在朝堂上声嘶力竭反对此事。
可宋渝一副喜欢那女子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执意以盛大的贵妃之礼接她入宫。
我和宋渝自成亲以来就是京城夫妻和睦的佳话,他登基我就是独宠的皇后。
如今陛下明显移情他人,天下人纷纷叹息。
可他们不知道,这是宋渝做的一个局。

-1-
一个月前,宋渝半夜来我寝宫,告诉我他要做一件大事。
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他小心翼翼地说要纳西域王最受宠的小女儿入宫,瞬间清醒。
那晚宋渝抱着我,向我仔仔细细地分析了目前的局势。
他说,我哥哥虽打了胜仗,但天气越来越冷了,打下去将士损失惨重,搞不准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不如纳个西域公主进宫,一来安抚西域王养精蓄锐,二来也能从西域得到更多的好处。
他摸着我的肚子向我对天发誓,他对那西域公主只有利用之心,最爱的永远是我。
「乖妤妤,你沉住气,让这个女人入宫不过是安抚她的父王,等我朝养精蓄锐一ƭüⁱ统西北,我马上把她踢出去。」
我答应了,宋渝喜不自胜,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抱着我转了三圈,直到我嗔怪他别伤了腹中孩子才放我下来。
「咱们的孩子一定是最幸福的太子,我一定留给他最好的天下。」
我懂他什么意思,他的太子之位来之不易。
要不是我爹爹的鼎力相助,他母族式微,在夺嫡的腥风血雨中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所以,宋渝发誓他绝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也走他当年的路,宫里别说庶出皇子了,连正经嫔妃都不纳。
宋渝的怀抱温暖舒适,一如我们坚如磐石的帝后琴瑟和鸣的佳话。
我从未怀疑。

-2-
迎娶西域小公主的日子定在年后,宫中办起了久违的喜事。
看着满宫的张灯结彩,我有些恍惚。
自我和宋渝大婚,宫中就没再纳过其他妃嫔,更别提这样铺张的布置。
「娘娘别生气,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贴身宫女云清扶着我,略有些担忧地开口,「您肚子里还怀着小皇子呢,外头风大,咱们回去吧。」
我有些好笑地拍拍她的手。
一转身,却看见宋渝正朝我的方向匆匆赶来。
看见我正站在雪地里,他眉头一皱,一把将我的手捂进怀里,转脸对着云清训斥,「不知死活的东西,这大雪天怎么引皇后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来!」
他生得高大,墨色的狐皮大氅穿在身上气势非凡,眉间却萦绕着化不开的烦躁。
我了然,试探着问:「今日早朝,我爹给你气受了?」
提到这个,宋渝拧紧了眉头。
「这满朝文武,都没妤妤你一人体谅我。」
他满脸晦气,随即温柔地抚了抚我的肚子,「要不是为了给咱们孩子一个最完整、最广阔的疆土,朕还受他们那些闲气。」
「妤妤,你能理解我吧?」
望着宋渝那盛着满满温柔的眼眸,我踮脚亲他一口,「夫君做事,我自然放心。」
宋渝这才松开眉头,满意地笑了。
等宋渝一走,我挂着温柔笑意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纵使知道那是假的,可宋渝大婚时一字一句说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食言了,我难免有些闷闷。
「娘娘,您快别伤心了,陛下心里只有您的。」
是啊,要不是宋渝心里有我,怎么会将他目前最机密的计划对我全盘托出。
我又有些自嘲地笑笑。

-3-
那位这段日子在风口浪尖上的西域公主很快住进了我亲自指的柔月宫。
她唤作娜木措,是西域王最宠爱的公主,听说在西域她的地位甚至比她的王兄都高。
这位公主的陪嫁里不仅有西域最稀罕的珍宝,甚至还有西域的半壁兵符。
得她者,得西域。
宋渝对那兵符志在必得。
不过娜木措也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进宫第二天,照例要给中宫皇后请安。
我等到日上三竿,她才姗姗来迟。
西域女子大多貌美,娜木措更是尤为惊人,别致的肤色,五官深邃,宝石一般的眼睛满是独属于公主的傲慢。
如果不是我哥哥大败西域,她堂堂一介公主,也不会远来和亲。
所以我倒颇能理解她对我的厌恶,对她的无礼和挑衅一概以沉默回应。
云清沉不住气,怒气冲冲赶人,「我们娘娘还怀着太子殿下呢,贵妃娘娘说话也该注意分寸,免得冲撞了龙胎。」
这一招奏效,娜木措变了脸色,目光在我的小腹上转三转,愤愤走了。
不过,自她入宫,宋渝便不大来找我了。
他只偶尔派人悄悄传来书信,上面皆是温柔缱绻的思念与内疚。
他说,且忍这些日子,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西域,也免得我哥哥再上战场。
他这个帝王尚且要忍耐,何况是我这个皇后?
我烧掉信件,写信给我的父兄让他们在朝堂之上不要为难宋渝。
演戏要演全套,事关重大,我没告诉他们宋渝的计划。
父兄虽不解,但我言辞恳切,他们只得应了。
宫里开始盛传皇后失宠的消息。
风言风语传进凤熹宫,云清重重罚了几个嚼舌头的,气愤地向我控诉,「娘娘是不知道,她可没规矩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陛下小名,拿自己比作陛下的妻子,还说………」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还说什么?」
「还说娘娘您的父亲伤了一条腿,怎做得我们的大将军。」
云清说完,看到我冰冷的神色自知失言,连忙要跪。
我一把拉住她。
「话又不是你说的,要跪也是她跪。」
「传本宫旨意,贵妃言语不端,罚俸半年,去祠堂跪着吧。」
可没承想,云清才出门半个时辰,娜木措就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气势汹汹而来。
「陛下成日夸娘娘心胸开阔,本宫还以为皇后肚里能撑多大船呢,怎为了这点小事就要向本宫问罪?」
「本宫在这受什么委屈,本宫的父亲可一清二楚,到时候他亲自策马而来,娘娘又当如何?」
我静静地听她说完,面无表情地吩咐嬷嬷动手。
娜木措不从,她颇有几分武功底子,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好不容易将她摁住。
场面一片混乱,正在要拖她出去之时,大太监拖着长长的音调报陛下到。
宋渝脚步匆匆地进来,连金黄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黑着脸怒斥那两个嬷嬷退下。
娜木措一看见宋渝,起先嚣张的神情马上换了,委委屈屈地扑进宋渝怀里,「陛下,臣妾不过不小心说了皇后娘娘父亲腿疾一事,娘娘却要罚我跪祠堂——」
「祠堂阴冷,在那儿待上几日,我还怎么陪陛下去骑马呀?」
我气笑了,扶着云清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们。
宋渝转头看看一言不发的我,似有几分犹豫。
我平静地和他对视,意思很明确。
可他还是抱起娜木措,淡淡吩咐,「贵妃言语有失,罚俸便是了。」
我绷不住了,咬牙切齿唤了声宋渝。
他仿佛没听见。
我死死地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宋渝此时回头,定能看见我眼里压着的泪。

-4-
我爹腿怎么伤的,没人比宋渝更清楚。
我和宋渝算得上京城少有的青梅竹马。
十岁那年,他母妃彻底失宠,外祖父流放千里,他则被扔到郊外演武场。
名曰锻炼,实则折磨。
我爹正巧打了个大大胜仗,驻扎在演武场。
我跟着他住演练场,认识了落魄的宋渝。
那时候他真惨啊,小小的少年,每天超负荷地训练,动不动就被特地嘱咐过的士兵打出一身伤。
他长得俊美,我每天带着爹那顺来的上好膏药,颠颠往他那跑。
起初他警惕得很,死活不肯搽我带的药。
我偏要勉强,日日不厌其烦去找他,渐渐地倒也找出了感情。
某一日我被爹爹抓住,他连夜找我爹「认罪」。
我不知道那一夜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爹爹准许我光明正大地去看他,还准我和他出去玩。
我那时一派天真,不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宋渝的日子好过许多。
或许是陛下回心转意,想起他终归是个皇子,宋渝不多时就离开了演练场,去国子监上学。
他聪明,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举手投足间皆是皇子的气度和不凡,不知惹了多少京城少女相思。
他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翩翩公子之风,除了对我之外,从无逾矩之行。
及笄那年,他约我去寒山寺游玩。
在满天的桃花里,他身量修长,俊美的脸上满是慎重的小心和深情,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落花纷飞,我脸颊发烫,重重点头。
回府爹爹看着我满脸羞红,就知道了事情始末。
他无奈地看着我笑,却和哥哥长吁短叹。
后来我才知道,从我选择宋渝起,残酷的夺嫡就开始了。
我被他们保护得很好,完全不知府外的腥风血雨。
直到那日,爹爹遇刺的噩耗传来,满腿是血地被抬回家。
我伤心极了,伏在他腿上不住地哭。
爹爹却满脸轻松,摸着我的脸笑着说妤儿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算是稳了。
当晚,风头最盛的大皇子锒铛入狱,没几日就吊死在天牢,连着舒贵妃也服药自尽。
我这才知道,昨日金銮殿遇刺,刺客人多势众,爹爹以一条腿的代价才保得陛下周全。
只是明明动手的是大皇子,宋渝却夜访将军府,不顾皇子之尊跪在我爹面前。
我爹让他发誓,绝不辜负我。
宋渝毫不犹豫照办了,言之凿凿他以后必定拼尽全力护我周全。
我再蠢笨,也知道了这是宋渝和爹爹联手做一个局。
爹爹,用他征战沙场的一条腿作为代价,除掉了宋渝最大的竞争对手。
也成为我心中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如今,宋渝,你怎能容忍有人拿这个刺我呢?
我揉了揉眼眶,强行把泪逼回去。

-5-
娜木措终究还是只被罚俸三月。
这像是坐实了中宫失势的传言。
她开始不再顾忌我的身孕,愈发肆意张扬。
开始我有些害怕,宫里原先那些骇人听闻的阴毒手段我虽没见过,也略略有所耳闻。
眼下宋渝顾不上我,我担心她万一起什么坏心思,对我的身孕做手脚。
但我很快就发现我想多了。
娜木措虽飞扬跋扈,却实实在在没什么脑子。
就如现在,她总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跟我炫耀她得到的恩宠。
桌子摆着她刚刚送来的最新进宫的庐山云雾。
那茶是我素日最爱,宋渝特地让内务府把全部的份例拨给了我。
今年的迟迟未到,我还以为是雨水不好误了时辰,没想到是被她半路截胡了。
「听说娘娘平时最喜欢喝这茶了,我昨个儿向陛下提了一嘴,哪知道今天内务府全部给送来了。」
我的小腹已经显怀,窝在正殿又凉又硬的红木椅上听她得意洋洋地炫耀。
「那贵妃可喜欢这茶吗?」
或许是没得到想要的愤怒,娜木措撇了撇嘴,开口还是挑衅,「这茶是陛下特地送的,只要是心爱之人给的,我什么都喜欢。」
我失笑,悠然地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我十二岁那年,迷上了茶道,尤其是峨眉雾里轻那种名字听起来就清雅别致还稀罕的。
哥哥笑我哪里是爱茶,分明是附庸风雅,不肯为我找茶。
只有宋渝,某日下学后,神神秘秘地翻墙来闺房,递给我一个纸包,说里面是他寻来的峨眉雾里轻。
我满怀希望地打开一看,纸包里却是普普通通的庐山云雾,每年过年宫里都赏赐我爹的那种。
宋渝尴尬得耳尖都红了,我笑得直不起腰。
他恶狠狠地说要去找骗了他的赵小公子算账。
我拉住他的手,笑着说别去了,三皇子殿下红透的俊脸难道还抵不过茶叶?这庐山云雾也算立功了。
于是,庐山云雾成了我最钟爱的茶。
我笑吟吟地看着娜木措青白交错的小脸,杀人诛心,「这庐山云雾倒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不过是陛下热忱之心令本宫动容罢了,贵妃是为何喜爱此茶呀?」
那日娜木措是哭着跑出凤熹宫的,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没有丝毫顾忌。
我瞧着她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却泛不起一丝快意。
刚进宫的她连行礼都不肯低头,如今却被我三言两语就刺激得丢盔弃甲。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夸宋渝手段高明,不过短短月余就让娜木措如此死心塌地。
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渐大,我格外嗜睡,吩咐云清早早服侍我睡下。
才上床,殿外的小宫女就高声通报陛下到。
我有几分欣喜地直起身子,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宋渝满是怒意的眸子,「皇后,你下午跟阿措说什么了?」

-6-
昔日一贯对我温和耐心的夫君好似变了一个人,我喃喃重复,「阿措?」
他一僵,语气缓和下来。
「是朕气极了。下午贵妃闹着要回西域,朕哄了她好一阵,烦得朕头疼。」
「所以呢,」我有些颤抖,Ṫũ̂ₖ「陛下好不容易前来一次,就是责怪臣妾惹贵妃不悦?」
他沉ŧű₌默一瞬,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唤我陛下了?」
「那陛下,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唤臣妾皇后的呢?」
我直视他的眼睛,「陛下怕是忘了,已经多久未给臣妾只言片语了。」
宋渝无言以对。
我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陛下拿到了兵符吗?」
他异样地看了我一眼,「这你不用管。」
多可笑啊,从事无巨细地跟我说他的计划,到如今的不必我多言。
宋渝似是被我嘲讽的笑激怒,冷着脸拂袖而去。

-7-
第二天,我被禁足了。
我写了一封信让云清带给哥哥父亲,云清只去了半日,又拿着信回来了。
「娘娘,李公公说近期宫中多变,不许信件进出。」
云清有些小心地把信还给我,略有些担忧。
我安抚了她几句,靠在软榻上,估摸着或许是宋渝兵符快到手了。
再忍忍。
抚着肚子,感受着孩子在我腹中的活动,露出一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禁足的日子无聊,但也无人来扰。
娜木措的宫殿从我指的柔月宫挪到了我隔壁的坤泰宫,我日日听着太监声音尖尖地通报,随即是宋渝温润的声音。
做了这几年夫妻,我何尝不知宋渝的意图。
无非我那日的质问让他觉得难堪,逼我服软罢了。
可是凭什么?
他口口声声说他对旁人的宠爱是假的,我受到的屈辱和憋屈却是真的。
人心都是会变的,我听着隔壁温馨笑闹,只觉心寒。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我知道我和宋渝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变了。
但我没想到,变得这样彻底。

-8-
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我厉声问云清消息是否属实。
云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的,娘娘,将军府上搜出了……搜出了大公子结党营私的书信,已经下狱了……」
我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等再醒来时,就看见宋渝胡子拉碴地在我旁边批折子。
几月不见,他和贵妃日日欢乐,没想到还消瘦了些许。
「我爹爹和哥哥呢?」
顾不上想其他,我抓紧他的袖子,声音干裂沙哑。
宋渝眼下乌青,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朕守了你两日,你怎么不先问问朕。」
「宋渝,哥哥怎么可能结党营私?你难道忘了你的皇位怎么来的吗?」
「那干脆朕把皇位也让给你哥哥好了,反正朕坐上这个位置也是你哥哥的功劳。」
知道他生气了,我连忙软了语气,「陛下,是臣妾失言了。只是哥哥他真的绝无异心啊,你放过他好不好……」
「臣妾以后保证安分守己,以后绝不插手贵妃之事……」
这大概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卑微的时候。
可宋渝看上去更生气了。
他猛地起身,甩开我的手,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我。
「你是朕的皇后,应该为朕着想。其他的事,」他嘲讽一笑,「也本不该皇后插手。」
我绝望地看着他离ŧũ̂ₚ去。
殿内燃着他最常用的龙涎香,从前闻着让我心安,现在只让我胃里一阵阵翻涌。
控制不住,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云清忙拍着我的背,一面朝外面带着哭腔大喊,「传太医!传太医啊!!」
回答她的只有语气生硬的侍卫,「皇上说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我好容易克制住自己,冲云清摇摇头,「别喊了,没用的。」
我了解宋渝。
他这人狠辣,对敌人毫不手软。
只是,我从未想过这一份狠辣会用到我身上。

-9-
大约是我这个怀着龙种的皇后还有几分威信,门口侍卫还是去通报了宋渝。
晚上他带着太医来了,那担忧的神情和脸色差点让人怀疑是为我挂心。
太医小心翼翼地把完脉,战战兢兢地朝宋渝回话,「陛下,娘娘近日忧思过度,又受了极大的刺激,不过好在娘娘身体素来强健,胎儿并无大碍。」
我松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样,眼下这孩子是我唯一的筹码。
太医退下后,殿内只剩下我和宋渝两个人。
我闭上眼不想看他。
宋渝叹了口气,语气好似之前一样温柔,「妤妤,咱不闹了。你哥哥我让人把他安置在将军府了,你爹我也派人照顾着,你安安静静养着,等咱们的孩子一出生我就封他为太子,好不好?」
太子吗?
我笑了,笑得温顺,乖乖地回了他一句好。
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权力也好。

-10-
我搬回了凤熹宫,绝口不再提哥哥的事,每日乖乖按太医的嘱咐吃药散步。
云清说我变了,我笑着问她哪里变了。
「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感觉……娘娘您更像皇后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拉着云清的手,「是,以前是本宫不懂事了。」
现在,宋渝对我很是满意。
他会时不时来看我,给我送各种名贵的补品。
娜木措来闹过几回,都被他斥责了回去,听说她气急了,在宫里狠发了几次脾气。
我想宋渝的兵符大概是拿到了。
某日,他告诉我他想将娜木措留下。
「西域新王是贵妃的亲哥哥,他派来使者说,愿意向我朝称臣。留着贵妃,能免去一场战事,也免得劳财伤民。」
他紧张地看着我,像是生怕我不Ṱű̂₈同意。
怎么会呢,合格的皇后应该为百姓着想,我乖巧地垂下眸子,「陛下做主便是,臣妾并无异议。」
他松了口气,满意地抱着我,「妤妤,朕只是把她当个物件摆在后宫,你是朕的唯一的妻子,朕一定不会负你。」
我羞涩一笑,把头埋进宋渝怀里,「臣妾知道。」

-11-
等黄黄的落叶飘下的时候,我生下了一个男孩。
宋渝高兴极了,赐名单字一个「御」,意思不言而喻。
御,御天下。
满月那天,宋渝大开宫宴,亲自将孩子抱在膝上封了太子。
我看到了久违的娜木措,她还同从前一样貌美,打扮张扬,还是满是令人惊艳的异域风情。
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没有了以往的高傲,看向宋渝的眼神满是幽怨。
隔着宫女的曼妙的舞姿,我遥遥朝她敬了杯酒。
「娘娘可算扬眉吐气了,她算个什么,以前也来咱们这儿嚣张。」
云清高兴地朝她瞪几眼。
我失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宫宴结束,我拉住宋渝,温柔地问,「陛下可愿陪臣妾去御花园走走?自怀了御儿,陛下可很长时间没陪臣妾赏花了。」
眼下步入十一月,天气早就渐渐寒冷,哪有什么花赏。
不过宋渝很愿意给我面子,醉醺醺地拉着我的手笑,「既是妤妤相邀,朕怎么会拒绝,来人,去御花园。」
待到了御花园,我挥退众人,只和宋渝手牵手在梅园散步。
「今天妤妤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他走得摇摇晃晃,回头突然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你也穿着这么一身红衣裳……」
他喃喃道,「那时候我浑身都是伤,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了……结果你来了……」
「起初我还以为你也是舒贵妃派来的人……结果你是苍天给我的惊喜……妤妤,你还待我如从前是不是?」
我别过脸去。
「陛下已经有贵妃了。」
「朕不爱她!」
宋渝猛地出声,急急地打断我的话,ţû⁾声音大得仿佛在极力证明着什么,「妤妤,朕对她好完全是因为朕要她背后的西域,朕不爱她,朕最爱的是你!」
咔嚓。
旁边的梅林仿佛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我眼角漾开一丝笑意,「臣妾信,外边风大,陛下随臣妾回去吧。」

-12-
诞下太子,宫中风向早就变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上现在对皇后的爱重,宫女太监们惯会捧高踩低,娜木措还没有母族在京都帮衬,日子过得灰头土脸的。
宋渝像是在补偿之前对我的冷落,除了还是不提我哥哥的事,各种名贵的赏赐不要钱一般往凤熹宫中送,每日下朝后就直奔我这逗御儿。
他令地方官搜集了足足三倍的庐山云雾送到我宫中,还重金找来了我以前所求不得的峨眉雾里轻。
可惜,我通通不爱喝了。

-13-
大火起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午后。
宋渝正在殿里批折子,突然一个大太监急急来报,「陛下!陛下!不好了!贵妃宫里走水了!皇后娘娘也在里头!!!」
等宋渝赶来,火势已大,浓烟滚滚,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快拿水来!」
「快快快!!!」
「先找皇后娘娘!!娘娘在西殿!!」
场面乱作一团,火势太大,有个侍卫害怕得停滞不前。
「没用的废物!」
宋渝狠踹了他一脚,又听见前方浓烟中有人欣喜地大叫,「娘娘无碍!」
大太监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猛然发现宋渝冲入了贵妃所在的东殿。
「陛下——」
高处树枝上,我对着云清笑着轻叹,「你看,他口口声声说爱我,转头还是选择去救贵妃。」
「娘娘……」
云清穿着一身精干的短打衣,牢牢地扶着我,犹豫开口,「贵妃会不会原谅陛下?陛下都豁出性命去救她了,万一贵妃临阵反水……」
「她不会。」我笃定道。
我想宋渝,乃至所有人都小看了负心的代价。
娜木措说,他们族的女子,只要认定了一个男人,这一生绝对忠贞不渝,倘若那男子负心,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死不休。
那些以天下为棋,玩弄人心的大丈夫,怕是怎么都没想到是什么样的代价。

-14-
我赌对了。
宋渝冲进火海找到贵妃,刚把她抱出火海没两步,就被一柄华丽的月牙弯刀刺穿了胸膛。
那是她的嫁妆。
宋渝不敢置信地捂住心口,踉跄倒下。
娜木措放声大笑,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昂首挺胸地走进了火海。
陛下,两个女人,你对得起谁啊。
天子救贵妃,还被贵妃行刺了,滑天下之大稽。
我吩咐人不许将消息传出去,对外就说宋渝受伤了。
宋渝也确实没死。
不知是不是娜木措临阵手抖,那弯刀偏了几分,没刺穿要害。
不过没死也丢了半条命。
御医们诊完脉跪在地上万分惶恐,「娘娘,陛下伤势严重非常,微臣怕是只保得住一时,娘娘恕罪啊。」
我擦擦眼角挂着的唯一一滴泪,命云清扶他们起来,「你们尽力而为即可,无论什么代价,能保多久保多久。」
我当然不能让宋渝就这么死了。
这天下,死是最舒服的解脱方法。
我要他手无缚鸡之力地躺在床上,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皇上病重,大权全在我这个皇后手里。
我第一时间派出人去寻找父兄,可派出去的探子全部石沉大海,都说当年皇上下旨流放了哥哥和父亲,人却找不到踪影。
云清禀报宋渝醒了,我怒气冲冲找他算账。
明黄的帐帷里,宋渝消瘦得不成人形,惨白的脸哪还看得出从前俊美无俦的痕迹,胸前裹着的白布隐隐渗出红色的血迹。
不知为何,看到他如此,我心里的那股火一下子萎靡下去。
相对无言,宋渝怔怔地望着帐顶,突然嘶哑问,「那场火,你和娜木措商议好的?」
「是。」
我爽快地承认,也不装了,冰冷的眼眸里满是刺骨的恨意,「贵妃早就对陛下死心了,也难为陛下在本宫和她之间斡旋。」
宋渝竟然沉沉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妤妤,你这是吃醋吗?」
疯子。
我沉下脸来,一字一句咬牙问,「我爹和哥哥被你杀了,是不是?」
宋渝却答非所问,「妤妤,那年练武场,你后不后悔给朕送药?」
我不答,他像是累了,闭上眼睛,「你回答我,我就告诉你父兄的去处。」
犹豫片刻,我恨恨开口,「当然后悔,宋渝,我最后悔的就是那年不知死活地靠近你,我爹我哥哥才落得如此境地!」
「再问你一遍,我爹和哥哥到底在哪!」
宋渝喘息着,低声说了句什么。
我走近两步,才听见他喃喃道,「你靠近些,我没力气了。」
殿外都是我的人,我不怕他出什么幺蛾子,俯身靠近他。
唇边猝不及防被袭击,我瞪大眼睛——
宋渝在我唇边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你!」我气急败坏地后退,却猝然看见宋渝无神的眼眸。
这一次,他是真的没力气了。

-15-
天赐五年,皇上驾崩。
那夜下起了纷纷的大雪,天下银装素裹,百姓同悲。
大太监一身丧服,高声宣读着宋渝早就留好的遗诏。
「朕疾不复起,盖天命也。其命太子嗣位……」
底下呼啦呼啦跪拜。
突然想起那年宋渝登基,我被册封为皇后的那天。
也是这么多人,宋渝稳稳地牵着我的手,皱着眉头听底下的人高呼皇后千岁。
「朕的皇后是要与朕携手白头的,皇后千岁,剩下的九千岁ţū́ₙ让朕孤苦伶仃不成!」
群臣面面相觑,他不耐烦地一挥手,「罢了,反正皇后下一世也是朕的妻子。」
现在想来,真不知道是梦还是笑话。
仿佛一个提线木偶,我面无表情地参加了所有仪式。
没有任何争议,御儿登基,我被尊为皇太后。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拒绝了群臣太后垂帘听政的提议,提拔了一众辅君大臣。
人人都夸我是个好太后,贤德,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我也这么觉得。
我的心好像被宋渝带走了,无论什么都吹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他落棺下葬,一个黑衣人给我行礼。
他自称是只有帝王才有资格知晓的皇家暗卫,听陛下口谕,从此为我效命。
他一板一眼地告诉我,受宋渝之命,把我爹和哥哥藏在京郊外的一处庄子里。
是吗。
我闭上眼睛,明明是令人高兴的事,心却细细地抽痛起来,感觉越来越强烈,痛得我忍不住捂住胸口。
辜负真心的人,总是得付出代价的。
「娘娘,你怎么哭了?」
「高兴得。」我回答她,泪却越流越凶。
太痛了,宋渝,太痛了。
如果有下一世,我们还是不要相见了。
16. 宋渝番外
自登基立妤妤为后起,我以为我从此能舒心过日子。
可是,当皇帝要担心的东西好多。
小宁将军大败西域之后,我总是想起来父皇临终前颤颤巍巍嘱咐我的几句话。
他说皇儿记住,你是靠宁家扶持才上位,宁家出了个皇后,又战功赫赫,功劳实在太盛。
皇家暗卫已经交给我了,如有必要,绝不可心软。
我当时只觉得荒谬,我爱妤妤,妤妤爱我,她的父兄助力我登上皇位,我怎么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父皇没再多言,只说我心智不弱,到时候自会明白。
我的确明白了。
小宁将军得胜归来,京城百姓夹道欢迎,我看着看着,内心突然害怕起来。
恰在此时,妤妤告诉我她怀孕了。
狂喜过后,一个想法突然阴暗地出现在我心底。
宁家支持我,全然是因为妤妤嫁给了我。
倘若妤妤诞下太子,宁家会不会干脆逼宫,扶幼子而摄政?
我不能不防。
于是,我告诉妤妤,我要迎娶西域公主的计划。
计划是真的,和亲比伤民劳财的战争要划算太多,我告诉妤妤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只是她不知道,让西域入局,更多的是对宁家的试探。
果然,宁家上上下下都对娜木措入宫一事激烈反对。
小宁将军更是联合朝中诸多大臣上书反对和亲,言辞激烈,要求再次出兵彻底征服西域。
我毫不犹豫拒绝了。
群臣越上书,我对宁家就越猜忌。
我知道宁家根基深厚,却没想到他父子二人势力如此之大。
倘若宁家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前朝之事错综复杂,我回到后宫看到妤妤,就不由得想起宁家烦心的种种,干脆顺水推舟,借口要拿到娜木措兵符,不再去见她。
这个傻姑娘,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娜木措再受宠,不过也是个嫁出去的公主,西域王怎么可能把兵符交给她。
为了必要时获得西域王的鼎力相助,我骗他会立娜木措为皇后。
随后,我假意冷落妤妤,宠爱娜木措,冷眼看宁家什么反应。
我知道妤妤受了委屈,可是没办法,我是她的夫君,我也是要守住江山的帝王。
为了获得娜木措信任,我假意对她一见倾心,对她百依百顺,使足了耐心包容她的小性子。
娜木措看起来张扬跋扈,心性却单纯非常,很快就被我迷惑。
她和妤妤完全是两类不Ṭṻ₁同类型的女子。
我承认我有一点点动心,那段劳心费力的时光里,我只有在她宫里才得喘息片刻。
我知道我背叛了当初对妤妤的诺言,我不敢去见她,我害怕她知道真相,尤其在我为了防止她和宁家通信将她禁足之后。
不出我所料,得知妤妤失宠,小宁将军立马开始暗中联络朝中将领大臣。
我马上收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本来想一切都瞒着妤妤,她怀着我们的孩子,等一切风平浪静,我再慢慢告诉她我的苦衷。
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守着她的那几天,我片刻都没合眼。
我甚至想,要不算了,什么帝王心计,我只要她们母子二人平安。
可是妤妤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的父兄。
为了他们,一向倔强的她甚至低三下四地求我,「贤惠」地表示不再介意我是否宠爱另一个女人。
我生气极了,没忍住又朝她发了脾气。
其实我立刻就后悔了,尤其是侍卫来报她身体不适之后。
我妥协了,只想快快结束这场因一念之差而起的闹剧。
好在妤妤似乎也想通了,懂事得不再与我置气,每日乖乖地养胎。
我高兴极了,宁家忧患解决了,只剩个娜木措也不碍事。
从前我对她有多宠爱,现在我对妤妤就有多内疚。
娜木措单纯好拿捏,眼下一切尘埃落定,我不怕她翻出什么花来。
我对她的那一点动心,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我不想承认,除妤妤之外,她在我心里有个特别的位置。
直到那一日宫中大火,侍卫都去救妤妤,我头脑一热,冲进去救她。
她靠在我怀里,说我真恶心。
我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传来尖锐的刺痛。
妤妤说,这就是玩弄真心的代价。
我苦笑,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件怎样的大蠢事。
见她最后一面之前,我召来了父皇当年留给我的暗卫。
当年父皇让我用这支暗卫除掉宁家,我终究还是没下杀手,而是吩咐他们去干最后一件事——留了道名正言顺立让御儿登基的遗诏。
如果有来生,妤妤,我们做一对寻常夫妻,好不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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