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微澜

我是相府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被接回去的第一天,假千金跪在地上,豆大的泪滴从眼角落下,一副极其伤心的样子。
还没等她开口我自己凑过去:
「这位姐姐怎么哭得这么伤心,难道是你家有人死了?」

-1-
宋瑾瑜听了我的话惊得连哭都忘记了,偏生我又补了一句:
「上位坐着的想必是祖母,接我回来的是爹爹,不知道你是在诅咒谁?」
「我没有,瑾瑜不敢!」
宋瑾瑜忙抹了脸上的眼泪,只留那通红的眼眶也足够惹人怜惜。
比如站在一旁的陆承安,几步走到她跟前将人扶起来:
「瑾瑜并无此意,言语伤人更甚,还望姑娘慎言!」
我看都懒得看他:
「你是何人?」
在我身后不作声的宋相这才上前介绍:
「这是平阳侯长子陆承安。」
我不屑道。
「别家之事肆意开口干涉,看来平阳侯府的教养也不怎么样!」
陆承安面露怒色,正要开口辩驳,却听上方坐着的老夫人笑了:
「这丫头说得没错,老身尚在,我宋府的家事还不必劳烦小侯爷多嘴!」
陆承安面色难堪:
「我与瑾瑜有婚约在身,我于相府而言应当不算是外人。」
我挑眉,这小侯爷脸皮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厚!
老夫人摆摆手:
「莫说你们还未成婚,就是这婚约作不作数还要从头再议,当初与平阳侯府约定的可不是瑾瑜,而是相府的千金!」
此话一出,不仅陆承安,宋瑾瑜的脸也白了一片,她抽了抽鼻子:
「祖母莫要动气,都是孙女不对,是我占了妹妹的身份,害得她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是我的错。如今妹妹回来,哪怕要我为奴为仆我都认,只求妹妹能够消气,不要将我赶出宋家。」
陆承安心疼至极:
「瑾瑜这不是你的错……」
「好啊!」
我懒得理会傻子,冲着宋瑾瑜灿烂一笑:
「那你先跪在地上扇自己一百个嘴巴,然后换了婢女的衣服去后院负责倒夜香如何?」
宋瑾瑜还没反应过来,陆承安先开口:
「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又如何?」
我走到宋瑾瑜跟前,抬起她的下巴:
「当年是你生母换了我们的身份,你占了我的位置十五年,你享荣华富贵我却要上街乞讨被人打骂,让你受点苦不应该吗?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会以为你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吧?」
此话一出,厅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宋瑾瑜。
我嗤笑一声,用力一甩她便跌在地上:
「你也不必担心,你那生母已经死了,若要找人对质只怕你要亲自去求阎王爷了!」
宋瑾瑜抓着衣裙的手青筋分明,她咬了咬牙,抬头看我:
「敢问一句,她是如何死的?」
「我杀的。」
我说得云淡风轻:
「我给她下了药,把她绑起来等着她醒,用切菜的刀割断了她的手筋脚筋。那刀钝得很,我足足割了一个时辰呢。她叫喊得厉害,疼得冒汗,一身血腥味难闻得紧,我就把她丢到了城外的土地庙里,当天晚上就没气了。」
宋瑾瑜隐忍着听完竟然还掉了两滴泪水,陆承安又要多嘴,我瞥了他一眼:
「若是当时用的是小侯爷身上的这把刀,或许那老娼妇就不必受这些苦了!」
小侯爷闭嘴了。
上方的老夫人看我的眼神却是多了几分亲切:
「怀安也知道此事?」
一直在旁边装隐形人的宋相被点名,脸难看得像是吃了粪:
「儿子去的时候正撞见她把那老妇丢出去。」
「哦?场面如何?」
「有些血腥。」
「她可有帮手?」
「没有。」
「可有畏惧?」
「没有。」
「好!」
老夫人一拍桌子:
「这才是我宋家的女儿,够狠心,好胆色,不像那些整日里哀哀凄凄装模作样的东西!」
说谁谁心里明白,刚被定义了的东西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瑾瑜!」
陆承安急了,将人打横抱起:
「老夫人,宋相,我不管谁是宋府千金,我认定的妻子只有瑾瑜,我娶的人也只会是她!」
说完,他抱着宋瑾瑜转身离开。
宋相有点尴尬,他少有这样被下面子的时候。
我冷哼一声:
「这人不仅家教不好,还太过自恋,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不成?我这人啊,最烦这种看似正义凛然实则蠢钝如猪的装逼怪。老头,你若坚持你就自己嫁给他去,虽然有可能是个被用过的,但好歹你大了他将近二十岁,不吃亏!」
还未走远的陆承安脚下顿了一步,差点没直接把宋瑾瑜丢出去!
宋相:「……」
这是吃不吃亏的事吗?
倒是老夫人笑得十分开怀,伸手招我过去:
「你这丫头倒是十分有趣,不愧是我的亲孙女!」
我乖巧走到她跟前。
「瘦了些。」
老夫人摸了摸我的脸:
「在外这么多年,叫什么名字?」
「财花。」
「啥玩意?」
我很认真地给她解释:
「因为我爱财,长得跟一朵花一样,所以叫财花。」
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宋相,宋相痛苦点头,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
「你既然回来了,这名字也要改,不如就叫微澜如何?宋微澜?」
三个字在唇边过了一遍,我笑着看向老夫人:
「我听祖母的。」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拉着我的手笑成了一朵花:
「已经让人给你收拾了院子,祖母送你过去,正好路上你给我详细讲讲你是如何了结了那坏老妇的!」
我:「……」
这祖母有点变态啊!

-2-
老夫人将我送回自己的院子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便离开了。
我站在屋内有些发愣,一个青衣丫鬟多嘴道:
「这样好的屋子小姐从前应当是没见过吧。」
我瞥了她一眼:
「没见过如今也是我的,你再多嘴你也住不上。」
被这么一呛声,那丫鬟咬咬牙,眼里满是妒色。
我招招手:
「你们都下去,我累了要休息,不需要你们伺候。」
「是。」
屋内清净了,我躺上铺着云锦绒被的大床,心中百感交集。
上辈子我谨言慎行、处处谦让,入相府后却只能住客房,这辈子放飞自我任性狠毒却住上了这么好的地方。
这人心啊,真是深不可测!
没错,我是重生的。
上辈子宋相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被逼着在街上乞讨,破衣烂衫好不可怜。
我本以为爹爹接我回家一切就会好起来,却不想还有一个宋瑾瑜。
光彩夺目的她和脏兮兮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的未婚夫心疼她,我的哥哥只认她这一个妹妹。
爹爹不管,只有老夫人对我好,她总是说这是我自己的家,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她不懂,我不是不想争是争不过,我太怕失去现在的一切再去过从前的日子。
所以我处处谨慎,可我不愿相争不代表宋瑾瑜也不愿意。
她忌惮我的身份,毕竟我才是相府真正的千金。
宋瑾瑜在我身边安插了婢女,一边告诉我和宋瑾Ţṻ₎瑜的差距有多大,一边告诉我会帮我在相府站稳脚跟。
那婢女取得了我的信任,和宋瑾瑜里应外合给我下了药。
刚寻回不久的相府千金衣衫不整地和七八个男人在床上厮混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宋相震怒,为了名声他把我送去了尼姑庵。
宋瑾瑜塞了银钱,办事的那几个人将我带到了郊外的土地庙万般凌辱之后,宋瑾瑜的生母了结了我的性命。
「下贱蹄子还想和我女儿争,不自量力的东西!」
她割断了我的手筋脚筋,我一直觉得我是被活活疼死的。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不是老夫人不懂,而是我不懂。
无论宋瑾瑜再如何被偏爱,终归当家的老祖宗是向着我的,她是认我这个孙女的。
相府千金礼仪规矩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大气。
我不需要伏低做小事事谨慎,更不需要自轻自贱小心翼翼生怕得罪谁。
我是尊贵的相府千金,怎么能被一个冒充的假货顶了下去?
或许是怨念太深,老天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偷了银子买通人给相府递了信,然后又去药铺买了药下在那恶婆娘的膳食里。
第一次杀人,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腥得很,我不仅不害怕,心里还有一种莫名的痛快。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宋相来得这么快,正好撞见了这一切。
当我把事情的经过和恶婆娘的身份告诉他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了一句:
「爹爹带你回家。」
若是上一世的我会欣喜若狂,可这一世我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或许是我癫狂的样子把他惊到了,这一世的宋相对我的态度格外地纵容客气。
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些,上辈子他对我没有不好也没有好,对于这个父亲我是亲近不起来的。
我要的只是回相府,复仇,另外守好那个上一世唯一对我好的人。
上一世死之前听那几个欺辱我的人说因着送我去尼姑庵的事,老夫人和宋相大吵一架,她身体本就不好,这次一激,竟是直接瘫倒在床,时日无多了。
这一世,我一定要守好她。
我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闭眼睡觉。
宋瑾瑜在一天,我就要养足精神,时刻准备着弄死她!

-3-
养足精神,换了衣服,我带着人去找宋瑾瑜。
这一次,属于我的东西,我要全部都拿回来。
还是那个青衣丫鬟,她就是宋瑾瑜埋在我这的奸细,叫青竹,不过我暂时没打算动她。
「小姐这是要去哪,不如带上奴婢一起?」
我瞥了她一眼:
「去打架,你要跟着吗?」
青竹愣了一下,还是跟上了。
我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宋瑾瑜的院子,看门的婢女说要进去通报,我冷笑一声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
底下的人都吓了一跳,估计是没有见过像我这般蛮横的小姐。
屋里坐着的宋瑾瑜也吓了一跳,出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慌张:
「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把你赶出去啊!」
我笑得十分恶劣:
「你这是宋家大小姐当上瘾了,这是我娘的院子,我回来了就是我的,你自己找别的地方住去!」
宋瑾瑜眼圈瞬间红了:
「你、你这是要赶我走?」
「还不够明显吗?」
我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当初我也是襁褓中的婴儿,我是无辜的,我也是受害者。如今你回来了,我不会与你争抢什么,可是……」
「闭嘴!」
我打断她的话:
「宋瑾瑜,你是什么货色,我比这府里任何一个人都看得清楚。受害者?笑死人了!你这些年住着我娘的院子,享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你可见过这样的受害者?你生母偷走了我的人生,若非如此,你与这院中的任意一个婢女有何区别,甚至还不如她们。母债女还,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无辜,要么滚出去,要么我把你丢出去,你自己选!」
我的每句话都在往宋瑾瑜的心窝子戳,她面上的屈辱和难堪看得我十分痛快。
「你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宋瑾瑜的泪水已经布满了脸颊,若是男子只怕早已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只可惜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妹妹不喜欢我,直说就是了。可妹妹要赶我走,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相府做主的是父亲,只要父亲不开口,我是绝不会离开的!」
「你的脸皮还真是够厚的啊!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你以为爹爹会不知道?」
我挑眉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宋瑾瑜,好歹也是受过大家闺秀的教养的,给自己留点脸面吧。还有,别一口一个妹妹的,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她和你可没有一点的关系!」
「我要见父亲,父亲不会同意的,你不能就这么把我赶出去!」
「我为什么不能?你别忘了我才是真正的宋家千金!」
宋瑾瑜似乎意识到真的没有人来救她了,她深吸两口气,抬头对上我的双眼:
「让我再见父亲一面。」
我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宋瑾瑜握紧了拳头:
「我只要再见父亲一面,求你了。」
我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善良ŧûₖ的笑容:
「十个巴掌,我就让你去见父亲。」
宋瑾瑜愣住了,原本就红的眼眶更红了,眸中恨意满得都要溢出来:
「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
羞辱?
如果这就算羞辱,那她上辈子借着教我礼仪的名义把滚烫的茶水倒在我头上又算什么呢?
「机会给了,要不要随你。」
宋瑾瑜咬咬牙,抬起胳膊就要往脸上招呼,我拦住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青竹:
「你来。」
青竹惊呆了,她的目光在我和宋瑾瑜之间不停地来回:
「小姐,我、我……」
「你要不打,那这十个巴掌就由你来替她,你也不用再待在我身边了。」
这两人可能是觉得我傻看不出,宋瑾瑜当着我的面冲青竹点了一下头。
青竹愣了一下,走到宋瑾瑜跟前扬手就往她脸上扇。
一时之间,「啪啪啪」的声音在小院传开,听着十分悦耳。
或许是怕我起疑,青竹没有留劲,打完之后宋瑾瑜的脸上的巴掌印十分清晰,甚至看得出手指纤细修长,艺术感十足。
「打也打了,我可以去见父亲了吧。」
「慢。」
我拦住宋瑾瑜的路,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丢到她跟前:
「你身上穿的戴的哪样不是宋府的东西?头上那根点翠发簪是我母亲的遗物吧,多大的脸还想戴着走?全都给我脱下来!」
好多银子呢,怎么能白白便宜了她!
宋瑾瑜不服却也知道不能跟我争一时的意气,她深吸了一口气,拿着衣服去了里屋。
等她换了衣服,我和她一起去书房寻父亲。
走之前还特意交代了下人只要是宋瑾瑜用过的东西,除了母亲的遗物,能变卖的就变卖,不能变卖的就全部烧了。
至于院子,重新打扫一遍,再用艾熏一遍,我嫌晦气!
这话宋瑾瑜自然听到了,她脸色很难看却没有多说什么。
我无心理会她的反应,却挺好奇她会和爹爹说什么。

-4-
宋相在书房,如我所料他确实知道后院闹起来的事情,也想到了宋瑾瑜会来找他。
甚至为了躲避我俩,特意让几个府卫守在了书房外面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我淡淡地瞥了宋瑾瑜一眼:
「看来你高估了你在爹爹心中的分量啊!」
宋瑾瑜咬咬牙,猛地跪下,磕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头。
「求父亲见我一面!」
又是一个:
「求父亲见我一面!」
……
如此循环,已经磕了数十个了。
宋瑾瑜倒是实在,那额头上鲜血淋漓,依旧磕得邦邦响,可把我心疼死了。
从前听说相府富得很,院中铺地的都是上好的玉砖,万一磕碎了她又赔不起!
当宋瑾瑜磕到第三十八个的时候,宋相终于出来了。
他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语气Ţū́⁹甚是无奈: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我看了一眼他那还未来得及擦去的眼屎,他心还挺大。
到底是宠了多年的女儿,在外磕了这么久他竟然还能睡着,看来也没有多爱。
宋瑾瑜却好似看到了救星,甚至都未起身,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额头上血肉模糊:
「父亲,求您了,不要赶我走!
「我发誓我绝不会与小姐争抢什么,我知道我有罪,可我真的不想离开宋府,我从出生起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啊,我真的舍不得。
「我可以不要相府小姐的位置,只求您能把我留下,求求父亲了!」
宋瑾瑜哭得好像宋府在发丧。
这笑话实在好看,我命人拿了些糕点,一边吃一边看着她演。
宋相为难极了,求助的目光看向我:
「微澜,你的意思呢?」
我咽下口中的糕点:
「爹爹,我早就说过了,她要留下可以,先跪在地上扇自己一百个嘴巴,然后换了婢女的衣服去后院负责倒夜香。」
宋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宋瑾瑜,有些不忍,正想开口,我笑着警告:
「爹爹,相比于她的生母,我对宋瑾瑜已经很宽容了。」
宋相不说话了。
我的目光转向宋瑾瑜:
「要不要留下,全在你。」
宋瑾瑜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不甘夹杂着怨恨,可她还是同意了。
我知道她在等,因为我也在等,我们等的是一个人。
不同的是,她是等她的好哥哥回来给她做主,我是等她的好哥哥回来我好收拾他!
府中的下人都是有眼色的,看得出我不待见她,更看得出祖母和爹爹不会做主,宋瑾瑜本身就不是什么良善主子。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自然是可劲地欺负她。
青竹向我汇报的时候我正躺在贵妃椅上吃葡萄。
「她自己选的留下,后果自然也要自己承担。不过……」
我话音一转,戏谑地看着青竹:
「即使她现在这样,你还愿意忠心于她?」
青竹吓得小脸都白了,直直地跪下去:
「青竹不敢。」
「你敢不敢的我不在意。」
我起身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儿天气不错,叫上几个府卫跟我出去走走。」

-5-
我带着青竹来到了京城最火爆的一条街,这是我娘的嫁妆,也就是说现在街上所有的铺子都是我的。
我一家一家的店逛过去,印信代表了我的身份,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恭恭敬敬的,但是也有例外。
青竹小心地问道:
「小姐,奴婢感觉您像是在找什么人。」
「你真聪明。」
我看着那酒楼门口躺在凉椅上乘凉的男人,眯起了眼睛。
终于找到了,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就是宋瑾瑜的亲舅舅,叫朱二,上辈子土地庙欺负我的那些人就是他找的。
这是我娘名下最赚钱的酒楼,宋瑾瑜个蠢货却交给一个贪婪无耻的人管,每年拿着不到一成的银子,还得意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带着人走进去,亮出印信直接说要账本查账。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忙去外叫朱二进来。
锦罗绸缎裹着吃得溜圆的身躯,就这几步路他硬生生地跑出了汗来。
「你是何人?这是相府千金的铺子,岂是你说查就查的!」
这蠢货嚣张惯了,竟连让宋相将我下狱的威胁话都说出来了。
我一个眼神府卫便直接给了他一脚:
「眼瞎了是吗?这位就是我们相府唯一的千金小姐,从前那个冒牌货如今已经在后院倒夜香了!」
朱二蒙了,以他的智慧只怕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
我也懒得和他多嘴,仔仔细细地看完账本,几乎要气笑了!
酒楼每月的利润高达三千两,而送往相府的却只有两百两。
宋瑾瑜到底是有多蠢,才会一点也觉不出!
如今这是我的地盘,自然是不能再留着蛀虫。
「打断他的腿,和这账本一起送到京城府尹那去!」
朱二还来不及求饶就被堵住了嘴。
身边也有人提醒:
「小姐,这算是滥用私刑,若是传出去只怕有损您的名声。」
我冷笑一声:
「我就是要传出去,名声是什么东西?能吃吗?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贪污是个什么下场!
「若是有不服的,你们找我爹爹去!」
众人瞬间噤声。
我提了一位跟着我娘的老人做掌柜,告诉他大胆去做,只要不触及底线我这个人还是很好相处的。
老掌柜战战兢兢地说是,在我给他加了工钱之后,说话就流畅多了。
我带着人满意地离开,买了不少的东西才回府。
至于那朱二,我把早就搜罗好的罪状也送去了府尹府,强抢民女、霸占良田之类的数不胜数。
没了宋瑾瑜的身份加持,他这辈子连一条烂鱼都不如。
当然,我很友好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宋瑾瑜。
听回来的人说,宋瑾瑜发了好大的火,和她一同干活的人嘲讽了她几句,两人竟直接打起来了。
如今可没人管着她,那婢女直接把夜香泼她身上,战况可激烈了!
我喜得眉开眼笑,命人赏了那婢女五两银子。
此举一出,众人都开始憋着劲地欺负宋瑾瑜,各种找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事真的不假。
宋瑾瑜不好过,我的日子过得可开心了。
除了吃喝逛街睡觉,就是去陪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是个奇人,我从前那些悲惨经历她听得进去也心疼我,民间的一些趣事她听得也开心。
那一日我正陪老夫人下棋,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走进来:
「老夫人,小姐,不好了,大少爷回来了,正提着剑往院子里来呢!」

-6-
老夫人脸色大变,我挑了挑眉毛。
我知道宋怀泽最是疼惜宋瑾瑜,上辈子为了宋瑾瑜他没少敲打我,却不想连拿剑闯祖母院子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他怕不是疯了!
「扶我出去,老身倒要看看这个混账要做什么!」
我扶着老夫人刚出屋,宋怀泽已经进了院子。
他满脸怒气,竟然直接用剑指着我:
「你就是害瑾瑜的那个贱人?」
「放肆!」
老夫人把我扯到身后护着:
「老身面前如此大胆,擅自闯入,诋毁亲妹,你这些年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宋怀泽顿了一下,却是倔强地没有放下剑:
「祖母,不过是一个乞丐窝里出来的贱人随便说了几句话,您便信了她?瑾瑜跟我们生活了十几年,您一向不喜欢她,但也不能那般折辱她啊!」
「你这是在责问我?」
老夫人的眼神冷得不象话:
宋怀泽似乎是这才感觉到了畏惧,放下剑:
「祖母,怀泽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就连你爹也不敢和我这般说话,你这个混账竟然敢提剑责问我。就为了一个宋瑾瑜,礼仪孝道都抛到脑后了!」
「是孙儿太过冲动,请祖母宽恕。」
宋怀泽辩解道:
「祖母您是没有看到瑾瑜的样子,那一双手红肿破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到底是我们娇养着长大的姑娘,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我觉得好笑:
「若是她没有占了我的身份,这十五年她怕是都要在那种地方。」
宋怀泽看我的眼神满是厌恶:
「瑾瑜当年亦是襁褓中的婴儿,她生母的所作所为她一概不知,她有何错?倒是你心肠歹毒,杀了她生母不算,还要如此折辱她,父亲祖母被你蒙蔽,我可不会!」
祖母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是说我和你父亲都是胡涂蛋不成!」
「祖母,孙儿不是那个意思。」
我拍了拍祖母的手示意她放心,转头对宋怀泽道:
「我是杀了她的生母,那又如何?那老娼妇不该杀吗?宋瑾瑜不过受了这几天的苦你便心疼得不得了,你可知我从三岁起便要去街上乞讨,乞讨无钱便是一顿暴打,长年累积的伤痕现在都没有退去。寒冬腊月没有棉衣只能钻进草窝里取暖,我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那老娼妇丢个地瓜于我而言都是山珍海味。若非我先杀了她,我现在已经被她卖进窑子里接客了!
「宋怀泽,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五年,而像我这样的孩子她手下还有二十多个,有被拐来的,有被偷来、抢来的,你高高在上可知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是杀了一个杀人凶手而已,我哪里过分!」
祖母眼睛有些红,这些话我还从未对她说过。
她知道我苦,却不知道到底有多苦。
宋怀泽被怼得脸色红涨:
「那、那这些也不关瑾瑜的事!」
「像你这样长这么大还能这么天真的人真是罕见!」
我言语都带着嘲讽:
「我前些日子到娘亲的嫁妆铺子里查账,抓了一个贪污的朱二,每月贪下的银两足有上千。宋瑾瑜不仅没有发现不对,甚至出事还帮他转圜,而这个人是宋瑾瑜生母的亲弟弟,也就是宋瑾瑜的亲舅舅,你现在还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宋怀泽没了言语,只是喃喃道:
「这不可能,瑾瑜自小乖巧懂事,她不可能有这么重的心机。」
「知人知面不知心,宋怀泽,莫要被人当了傻子!」
虽然他本来就是傻子。
宋怀泽摇头,眼神坚定:
「你说的这些我一概不信,你定是为了陷害瑾瑜才编出这些话来,心机深沉的是你才对。」
祖母听不下去了,一拐杖打到他身上,气得浑身发抖:
「你是让那个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是你亲妹妹,她受了多少苦才回来,你是丧了多少良心才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宋怀泽咬牙隐忍,却不肯认错。
祖母指着宋怀泽:
「滚回你的院子去!这些日子也不必来请安,想不明白就永远不用来了!」
宋怀泽阴着脸给祖母磕了一个头,转身走了。
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咳嗽:
「宋瑾瑜打小我就喜欢不起来她,可怀泽我是实打实疼过的,他从前为了宋瑾瑜与我离心,如今看着竟是越发混账了。」
我给祖母顺了顺气:
「祖母别生气,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拉了我的手,几乎垂下泪来:
「你这个孩子,竟然受了这么多的苦,回来却一句都不说。」
「都是过去的事,说出来也没意思,以后过得自在开心便好了。」
老夫人点点头:
「听你的意思,那宋瑾瑜的生母是个拐子?」
我点点头:
「您放心,我走之前爹爹已经见过当地的官员,恩威并施要他彻查,至于那些被拐来的人也是做了安置的,您不必担心。」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我乖巧地笑了笑。
宋怀泽拿剑闯祖母院子的事宋相到底是知道了,他把人叫到书房痛骂了一顿,命他在祖母的院子门口罚跪了六个时辰。
听说被扶起来的时候都不会走路了,膝盖被磨得血淋淋的,看着还挺吓人。
只是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好生经营我娘的铺子才是重点。

-7-
「小姐,您研究的槐花糕和与榆钱糕可真好吃,怪不得卖得这么好!」
今儿带出来的是祖母指过来伺候我的杏儿,圆圆的脸讨喜得很。
「不过是改良了民间的做法而已。」
从前这是最好的果腹的东西,可给这些世家小姐吃肯定要做得更精细些。
用最好的糯米粉,再加上桂花蜜细细蒸制,怎么会不好吃?
杏儿扶着我上马车的时候,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姑娘走到马车跟前。
六七岁的样子,小脸脏兮兮的,好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好心的小姐,求求你们赏点吃的吧,我是从南边逃荒来的,已经饿了快三天了。」
杏儿起了怜悯之意,在得到我的允许后将包里的点心都给了她。
「谢谢好心的小姐!谢谢这位姐姐!」
小姑娘只吃了一口,就转身跑回去,把剩下的都给了角落里另一个更小些的女孩子。
瞧着她喂妹妹吃东西的样子,我眼睛有些热。
小时候我被那个老娼妇打骂关柴房的时候,也有一个姐姐会偷偷给我送吃食过来。
我疼得抬不起胳膊,她就把窝窝头掰成小块喂我。
再后来她来了初潮,被老娼妇卖给了一个商人。
好久之后我才听ẗü₃说,她嫁过去没多久就被打死了。
破席子一卷丢出门,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
我眼前有些模糊,对着杏儿道:
「取些银两给她吧。」
杏儿应了声「是」,扶她起身,从荷包里取出两个银锭子给她。
小姑娘愣了愣才接下,隔着些距离给我磕了个头。
回府的路上我心情有些复杂,直到进了院子才做出决定。
我要赈灾设粥棚。
杏儿听我说完感动得泪都下来了:
「小姐,您真是这世间最良善的人。」
我看着小姑娘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我只是想为那一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姐姐积些福。
和老夫人说了这事,她摸了摸我的脑袋:
「你这孩子,这份善心最是可贵。想做就去做,若是银钱不够就来和祖母说。」
得了首肯,说干就干,有人有钱,粥棚很快就搭起来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入城的难民有这么多,排队的人乌泱泱的,若非早有准备,怕是应对不过来。
我带着杏儿站在稍远一些的台阶上看着,内心有些感慨。
「当初看你杀人的时候,倒是没想到你竟还有这个善心来设粥棚。」
我顺着声音看去。
容貌俊逸,身姿挺拔,若非脸上的笑太过骚包,也算得上是一翩翩贵公子。
「怎么?这才过了多久,蛇蝎姑娘就不认得我了?」
杏儿皱起眉头:
「你这人胡说什么,这世间再也没有比我家小姐更为良善之人了!」
「杏儿!」
我挡在还要说话的小姑娘跟前:
「她年纪小,口无遮拦,三皇子不介意吧。」
萧之尧挑了挑眉:
「若是我介意呢?」
「那就请三皇子憋着吧。」
我懒得和他纠缠,萧之尧却笑了:
「你何必这样客气,好歹我们也是一起搬过尸体的交情。」
我无语问苍天,谁稀罕和你有交情。
那老娼妇被我杀了之后,尸体太沉我一个人拖着太慢,他突然从门口进来说可以帮我搬。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好像有什么大病,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站在窗边看着我一点点割断老娼妇的手筋脚筋。
他觉得我这个年纪就这样狠心很适合培养成杀手暗卫,只是后来一出门撞上了宋相,他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也才知道这个好像有大病的人竟然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三皇子!
不得不说,圣上的喜好挺独特的。
就这一会儿,前方的粥棚似乎出了乱子,我们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那人的声音。
「堂堂相府位高权重却拿些糙米来糊弄人!听说这粥棚是相府刚寻回的小姐办的,莫不是既想要博得名声还不想花钱?果然是乡下出来的,没见识还小家子气。真正的世家小姐,人家施粥都是用的精米,哪有用糙米充数的!」
萧之尧凑过来:
「看来有人想找你麻烦,要不这样,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帮你解决了。」
我翻了他一个白眼,带着杏儿走过去。

-8-
「谁规定了施粥一定要用精米?粥棚是我家自愿设的,无论精米糙米都是相府的善心,敢问哪条律法规定了施粥必须要用精米?」
说话那人愣了一下:
「你是何人?」
我轻笑道:
「我就是你口中那位刚寻回来的小家子气的相府小姐。」
那人脸色一变,又吼道:
「是你又怎么样,我又没说错,那精米能花几个钱,相府富贵,既然要赈济灾民为何不用好的?」
「相府富贵,干卿何事?你是与我爹爹登相位有功,还是帮我相府赚钱了?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救济的目的是让灾民吃饱而不是吃好,糙米是不如精米贵,但这样原本十天的施粥我相府可以让灾民一个月都不饿肚子。而且糙米抗饿,你满京城去看看,谁家的粥里如我家的一般能立起汤勺来?
「你清高你伟大,那你在指责我的时候你又为灾民做了些什么?就因为我有钱就要无理由地听从你的指挥接受你的谩骂,你是我爹还是我娘,老子欠你的啊!」
那人只怕是没见我这般「风姿出众」的世家小姐,直接被我给骂蒙了。
这时,捧着粥碗的小姑娘领着妹妹走到我跟前:
「小妹,给小姐磕头。」
小妹妹听话地给我磕了头,将手里的小花递给我:
「姐姐说是小姐救了我们的命,这个送给小姐。」
我接过她手中的花花,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姑娘笑了:
「小姐,我们明白你的心思。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吃饱才是最重要的,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小姐是为了我们着想,您是这世间最良善的人,只有傻子才会看不清。」
小姑娘一番话,众人纷纷应和,言语之中满是感激。
我抬头看那人:
「傻子,你还有事吗?」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声,那人面色赤红,窘迫着摇头,转身就要走。
我让府卫拦住他:
「你没事我有事。你衣着整洁可知不是灾民,知道世家小姐赈灾用精米可见是京城百姓,那你是受了何人的指示,来我相府的粥棚挑唆?」
那人拼命挣扎,却并不说话。
我让府卫把人带下去审。
「大家继续喝粥,我相府的粥,用的虽然是糙米,但绝对管饱!」
人群中响起一阵叫好声。
我带着杏儿离开,一直在看热闹的萧之尧道:
「我倒是小看你了。」
「三皇子若是无事,便请离开吧。」
萧之尧仿佛听不见似的:
「你打算怎么审他?」
我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鞭子蘸了辣椒水先打上九九八十一鞭,若再不说,扒光了衣服和老鼠、蛇装进一个袋子,让人用木棍捶打。再不说,就用针一点一点扎进指头里,一直扎到指甲自己掉下来为止。」
萧之尧身子抖了抖。
我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造谣的那人听的。
那人吓得脸色惨白,一时之间什么都招了。
说是一位姑娘给了他银子让他去闹事,那姑娘也是宋府出来的。
我带着人回了相府,老管家说宋瑾瑜和宋怀泽这会儿都在宋相的院子。
正好,不用打弯子了。
我到了宋相的院子,府卫通报之后直接带着人进去。
「是她吗?」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宋瑾瑜,立马点头:
「就是她。」
「好。」
我上前两步,猛地扯住宋瑾瑜的领子,「啪啪」给了她两巴掌,把人推到地上:
「什么丧良心的事你都做得出是吧!」

-9-
宋相的面色还算是淡然,毕竟他见过我更疯的模样。
宋怀泽惊呆了,回过神之后立马扶起宋瑾瑜护在她身前:
「你这是疯了?竟敢动手打人!」
我冷笑道:
「你怎么不问问她做了什么缺德事!」
早在我带人进来的时候宋瑾瑜的脸就吓得苍白,此刻更白了,她不说话,只是哭着摇头。
我把事情说了一遍,宋相的脸色沉了。
若是今日真被那人坏了名声,只怕明天弹劾他的折子就要出现在皇帝的御书房里了!
宋怀泽却是不以为意:
「一群逃荒的灾民而已,这不是没造成什么大碍吗?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甚至动手打人?」
我气笑了:
「宋怀泽,即使你闭着嘴看上去就已经很蠢了,也比你开口让人家知道你确实是个蠢货来得强!你是没有脑子吗?我严重怀疑这些年你真的是在读书吗?爹爹你是不是给书院的钱给少了,怎么读书读得脑子都萎缩了呢?作为愚蠢的典例,简直没有比你再成功的人了!」
宋怀泽让我骂得脸色涨红,他想要反驳却被宋相拦住了。
宋相抬头看着宋瑾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他的气场岂是一个小小女子能比的。
「如我女儿所言,我这个儿子是个蠢的,你能让他护着你留在宋府是你的本事,但是别再惹是生非,要不然我就先清除了你这个祸根!」
宋瑾瑜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父亲,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宋相可不是那些怜香惜玉的傻子:
「以后别再叫我父亲,你不是我的女儿。」
「父亲!」
宋怀泽急了,可我隐隐感觉他还有一点点的……期待?
宋相瞪了他一眼:
「你若是再犯蠢,莫怪我将你带她一起赶出去!老实回你的院子待着去!」
宋怀泽咬咬牙,带着人离开。
宋相暗自嘀咕:
「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我才不想和他探讨宋怀泽为什么这么蠢,道了一声安回自己院子休息去。
宋相开口,我清净了好长一段时间。
粥棚办了一个月,我本来只是想为姐姐祈福,却不想相府千金仁善的名声传遍了整个京都,就连皇帝也知道了。
天子要见我,直到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还是蒙的。
宋相看了我一眼:
「跟着为父就好,别怕。」
我点点头,其实我并不怕,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直到进了御书房,看见萧之尧带着笑的脸,我才明白皇帝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
皇帝和宋相说了些话,客气地夸了我几句:
「施粥一事朕早已听说,你这孩子的善心十分难得。」
我按着学过的规矩行礼:
「多谢陛下夸奖。」
「这是你应得的,朕的三皇子眼高于顶,谈起你时却是赞不绝口,他要朕赏你,可朕却想不出赏什么合适。」
「臣女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不敢求赏。」
「朕说了要赏自然不能收回,不如这样,你向朕提一个要求。」
我顿了一下: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我沉默片刻,萧之尧却好像是等不及了:
「父皇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什么都可以,你尽管说便是。」
我跪下,对着皇帝行了大礼,直起的背脊挺得很直:
「请陛下恕臣女僭越之罪,臣女只愿天下无拐,求陛下修改律令,拐卖妇女孩童者处以凌迟。除此之外,臣女别无所求。」

-10-
御书房内安静得连窗外的风声都能听见。
萧之尧惊愕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大胆。
片刻之后,宋相跪下:
「小女大胆,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直直地盯着我:
「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要求?」
「臣女被接回相府之前生活在老拐子那,我见过他们将哭闹的孩子活生生打死,我见过十几岁的女孩子被卖进青楼接客,我见过他们打断孩子的手脚只为能讨到更多的钱,我见过如花一般的姑娘仅仅十两银子就被卖进深山被打死都没有人知道。陛下,比起她们,臣女很幸运。」
「那你可想过,或许刑罚过重不是震慑,而会将更多的人推向深渊。反正一定会死,拐子会怎么对待拐来的人?他们还会活着吗?」
我沉默片刻,开口:
「陛下,或许对她们而言活着也是一种痛苦。我没有任何资格去替别人的性命做决定,但臣女可以向您说说臣女见过的。残疾的人一辈子都没有站起来的机会,吃喝拉撒都要被人照顾。被侮辱的女子,哪怕活下来也要承受他人的非议,甚至还有个别畜生以此取乐。他ẗṻ₆们对生活绝望,哪怕脱离了地狱般的日子,自杀者依旧不计其数,可这些不是他们的错啊,受害者无罪,为什么他们不能活着而害他们的人还要活着?」
皇帝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
「朕会考虑,但是朕想要告诉你一句话,极端往往也会导致另一个极端,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想必能够明白朕的意思。」
我思虑片刻,行了大礼:
「臣女多谢陛下赐教。」
出了御书房,我爹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这丫头,太大胆了!」
我没有反驳,还是要适当地乖巧一下。
宋相跟我前脚刚回到相府,后脚圣旨就到了。
「宋家嫡女宋微澜,性情温良,善心善行,心系百姓,朕心甚慰,特封为县主,赐黄金万两,良田千亩。」
这个县主有什么用处我不知道,但是黄金谁能不爱。
皇帝还赏了好多东西,我挑出些补品给老夫人送去。
「你这孩子就是孝顺。」
老夫人早就听说了我在皇宫的壮举,点了点我的脑袋:
「你这丫头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圣上面前也敢那般放肆,幸亏圣上没有怪罪,要不然你有几个脑袋能被砍?」
我窝在她怀里撒娇:
「祖母,我这不是没事嘛,父亲已经说过我了,您就不要再说了嘛。」
老夫人笑着摇头:
「好,那我跟你说件别的事,你被封为县主,这是大事,相府要宴请高朋亲友,这是你回来之后第一次以相府小姐的身份出现在宴席上,还是自家的宴席,万不可出一点的差错。」
我点点头:
「孙女知道,祖母放心。」
老夫人打趣道:
「就是这宴席繁琐,我年事已高却还要操心,实在是累啊!」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要不我给祖母出个主意,爹爹还单着,娘走了这么多年如今要续弦也说得过去,不如回头客来的时候您好好瞧瞧,若有瞧得上眼的,我帮爹爹上门去说亲!」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连你爹爹也敢编排!」
陪了老夫人说笑了好一阵,直到用完晚膳我才离开。
刚进院子,青竹就迎上来,「扑通」一声跪下:
「小姐,奴婢有事要说!」

-11-
相府设宴,朝堂上有名有姓的几乎都来了,京中叫得上号的富商也来了。
我此时才发现,原来应付这些人竟然这么累,怪不得祖母不愿意。
看来真的是时候给爹爹寻个夫人了。
我还没看好谁家的姑娘温柔又好看,陆承安倒是迎面走了过来,他脸上有些不自在。
「我听说你施粥的事了,竟是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善心。」
他言语中没有嘲讽,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和,听得我胆战心惊:
「有话直说,我没工夫跟你客气!」
陆承安扭扭捏捏:
「就是,就是那婚事其实,其实是你我也是同意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瞬间退后了几步。
陆承安脸瞬间僵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不懂吗?好歹是小侯爷,能不能要点脸!」
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走过来的萧之尧。
陆承安面色难看: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侯爷,你当初非宋瑾瑜不娶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宋老夫人出面做主定下你们二人的婚事,如今怎么又变了?你从前瞧不上她,如今她善名传出又被封为县主,倒是赶着来献殷勤,脸是珍贵的东西,多少也要点行不,丢得这么彻底,你考虑过平阳侯没有?」
「你!」
陆承安被羞辱得体无完肤,却不敢和皇子对上,转身往一边走了。
萧之尧站在我跟前:
「你不会喜欢他吧?」
「我眼又不瞎。」
我翻了个白眼:
「你来干什么?」
「你被封为县主,又是丞相之女,以后来献殷勤的人恐怕不计其数。他是第一个,而我是第二个。」
我瞪大眼睛:
「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
萧之尧表情很严肃:
「当日御书房内,我以为你会求父皇赐婚,却没想到你所求的是别的。」
我后退一步:
「三皇子殿下,算上这次咱们一共才见了四次,你看上我什么了?」
萧之尧似乎很困扰:
「或许是你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怎么想搭理他了。
不过最起码我能确定一件事:
萧之尧眼瞎!

-12-
宴会吃了一半我看到有一个婢女急匆匆地从偏门进来和老夫人说了什么,我看了一眼身后,青竹不见了。
只怕今天宋府要翻个天。
老夫人倒是沉得住气,一直到宴席结束送走所有人才叫了宋相朝宋怀泽Ṭũ₁的院子走去。
我忙跟了过去,这样的好戏,错过了可就是一辈子!
宋怀泽和宋瑾瑜跪在院子里,两人只穿了里衣。
看宋怀泽那样子,显然是挨了打。
陆承安也站在一旁,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也是,自己的未婚妻和哥哥同床共枕,任谁也不会开心。
他黑着脸将事情说了一遍。
他原是来寻宋瑾瑜的,却不想在宋怀泽的院子听到了宋瑾瑜的声音。
他本来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兄妹谈话,门口没有人守着他就自己进去了,却在屋门前听见了男女的呢喃声。
怒而推门入内,这对兄妹正颠鸾倒凤、坦诚相见、不知廉耻为何物呢!
最绝的是宋瑾瑜恐怕是被吓坏了,竟不顾自己未着寸缕就抱住他的腿说是宋怀泽强迫她的。
宋怀泽被惊到了,竟是连辩解都忘了,自己和陆承安打了起来。
宋相头疼得要命,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混账儿子!
但是毕竟是自家的事,还是先把陆承安请走了。
只是这婚事,怕是一定不成了。
府医从屋内走出来:
「禀告相爷,我在少爷吃剩的燕窝里发现了迷情药,只是剂量不多。」
宋怀泽猛地抬头,杀人般的眼神看向我:
「是你害我,那燕窝是你院子里的青竹送来的,是你害我!」
我眨眨眼,老夫人冷声道:
「那燕窝是我命人做的,微澜也吃了,你说她害你,是不是我这个老太婆也害了你!」
宋怀泽顿了一下,又疯起来:
「是你的丫鬟!一定是你指使的!祖母我也是你的孙儿,你为何总是护着她啊祖母!」
「你说是我害你?敢问府医,方才说迷情药的剂量不多,这般的剂量可足以使人动情?」
「这……回小姐,此等剂量只可让人有些燥热,不会乱了神志。」
我漠然地看向宋怀泽:
「你可听清楚了?哪怕你吃了药只要你意志坚定或者宋瑾瑜不愿意,也不会发生这等子事。你不怪你自己和她,却怪起我来了,这是什么道理?还有方才那老嬷嬷说床单上干净一片,宋瑾瑜不是初次,她委身于你不过是想要你护着她留在宋府而已。甚至她心中之人țũₙ都不是你,否则见到陆小侯爷又怎么会说出那等子话来!」
也是巧,这个时候宋相的人来报说是抓住青竹了。
青竹跪在宋相面前人都是颤抖的:
「求相爷饶命!求相爷饶命!那药是、是宋瑾瑜给我的,她要我下在小姐的碗里。奴婢没想到老夫人会给少爷送,一时不慎把碗搞反了。」
老夫人的脸僵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宋瑾瑜:
「我宋家养了你十五年,从未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的心比蛇蝎还要歹毒!」
「我没有!祖母她冤枉我,我真的没有做!」
宋相冷声道:
「下Ţū⁻药之后要如何,她可说了?」
青竹低着脑袋:
「宋瑾瑜说,把小姐引入屋里,随便找个男人塞进去,只要能坏了小姐的清白就可以。」
「砰!」
宋相把手边的杯子砸在地上:
「我为官半载,英明一世,却养出了你这个毒妇!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对我的女儿下手!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宋瑾瑜似乎意识到除了宋怀泽没有人帮她了。
「我没有,哥哥,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心中是有你的,哥哥!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宋瑾瑜哭着拉住宋怀泽的胳膊,大滴的泪从眼角滑落,只是眼前人似乎不再心疼她了。
宋怀泽沉默地看着她,好半天突然笑了。
他扯开宋瑾瑜的手,对着老夫人和宋相各磕了三个响头:
「祖母,父亲。妹妹说得没错,是我不对,我心性不定才会被女色所惑,我愿回岭南老家,潜心修学。走之前,我想求父亲和祖母一件事,平阳侯府的婚事肯定是不成了,求你们饶瑾瑜一条性命,毕竟她总归是我疼了这么多年的妹妹,也算是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求父亲和祖母。」
一时之间,小院里只有宋瑾瑜的哭声,宋相叹了一口气:
「我答应你,我会把她送去庵堂,留她一条命。」
「多谢父亲。」
宋怀泽摇晃着起身,他看着我,神色悲戚:
「你说得对,是我蠢。对你不起,今生若还有机会定会补偿。」
说罢他转身进了里屋。
我扶着老夫人回去,今天这一遭,她心神劳累,需要休息。
收尾的事情就交给宋相。
只是宋瑾瑜想活命,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13-
三日后,我拦住送宋瑾瑜去庵堂的马车,把她从车上扯了下来。
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伸手抓我的胳膊,甚至还想咬我。
只是她这种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如何与受了十五年苦的我相比?
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丢到地上,旁边两人架住她的胳膊。
宋瑾瑜疯狂地挣扎:
「你想干什么?父亲和祖母答应了留我一条性命,你想干什么!」
我掐住她的下巴,冷冷一笑:
「他们答应的,又不是我答应的。宋瑾瑜,你要是还活着,怎么对得起我从地狱爬出来找你呢?
「你知道青竹为什么背叛你吗?因为我让人天天在她耳边说我想出来的折磨人的法子,她实在受不住了。而我在这些法子里找了一个最适合你的。」
宋瑾瑜的精神已经不怎么正常了。
「你这个疯子!你小时候我就该让人弄死你,你该死!我才是相府的小姐, 只要你死了, 一切就会恢复原状,你为什么不去死!」
「当然是因为你还没死啊!」
我让人抬上来一个大木箱子:
「宋瑾瑜,我知道你不想死,不如咱们俩打个赌。这箱子是我命人特制的,内部有上万根钢针, 我把你放进去, 然后从半山腰滚下去,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放过你, 如何?」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不理会她的吼叫,直接让人把她塞进箱子里盖上盖子。
要是做鬼有用的话, 上一世我早就杀了宋瑾瑜。
木箱从半山腰滚下去,沿途还留下了些许的血迹,一时之间整片山都回荡着痛苦的叫喊声。
落在我耳中, 却是分外悦耳。
木箱到了山脚, 打开的时候旁边有个忍不住的直接吐了出来。
血肉模糊的一片,连个人样也看不出来了。
「丢去喂狗吧。」
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我要回去伺候老夫人吃药了。
这下,以后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却没想到, 我算错了萧之尧。
在我明确拒绝他之后, 他既不想用皇家的身份强迫我又固执地认为,只要坚持我肯定会被他打动,所以几乎天天往相府跑。
他说:
「我有钱有权有样貌,你喜欢的我都有, 你怎么就不满意呢?我天天出现在你跟前, 你看我都习惯了,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习惯的。」
我只觉得他好像有那个大病:
「陛下已属意你就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你的妻子就是未来的皇后,一辈子囚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宫里。我不喜欢这种生活, 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
萧之尧沉默了,他两天没来,然后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我实在是嫌他烦, 收拾好足够的金银细软, 带上老夫人去游历天下!
至于宋相,他暂时不能辞官, 那就只能等以后再带他一块, 不过我给他留了一封信。
书房里被抛弃的宋相打开自家闺女留下的信,信上写着:
【祖母我会照顾好, 爹爹放心。上次宴会女儿看上了好几位适龄貌美的女子,名字皆在背面,爹爹若是有意, 可娶为夫人。此去山高水长, 不知何时归家,有继母可解爹爹孤寂。】
宋相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他将信存放好的时候, 我已经带老夫人到了一座名山看日出。
岁月漫漫,天地阔,须潇洒游历一番才算不枉此生。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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