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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照顾小孙子,我累到突发高烧。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拨通了儿子李刚的电话,希望他能救我的命。
可我没想到,他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妈,别添乱了行不行,都跟你说了我们这几天要加班啊!」
「对不起啊,妈不是故意的,」我浑身发软,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跟他争辩,「妈这会儿烧得厉害,又没去过大城市的医院,想让你……」
「我记得客厅抽屉里不就有药吗,」他没耐心地打断,甚至不想听我把话说完,「就这几步路都走不了?」
「而且家里东西都是你在收拾,还来问我?我都怀疑你一个人在家里到底有没有好好做过家务啊!」他越说越厌烦,就好像我给他添了天大的麻烦一样。
他那毫不留情ţṻ₂的话语伴着窗外的烟花声在我耳畔炸开,炸得人心底直发凉。
今天是大年初四,我从一早就在给好些天没回家的儿子儿媳收拾屋子。
我把做好的饭热了又热,却始终没等到他们的身影。
这期间,孙子轩轩开始哭闹。
我只能跑去给他冲泡奶粉,忙得不可开交。
我过惯了这样的日子。
可到头来,不仅没有一句感谢,还要平白无故遭到质疑。
我还想些说什么,电话那头已经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看样子,他是忘了挂断,直接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这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发话了。
-2-
「又是你那个事儿多的妈?」儿媳妇肖琴语气不屑地说,「要不是看在能帮忙带轩轩的份儿上,我才不要跟她一起住呢,一天到晚就她最会委屈了是吧!」
「好啦,媳妇。」李刚低三下四地哄着,「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忍忍她好不好?等轩轩再大一点,能上幼儿园了,我立马把她送进养老院,再也不管了!」
又是一阵手机在裤兜里摩擦的声音。
这之后,电话中断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就在信号断掉的前一秒,我似乎隐约听见亲家母艳姐的声音。
她好像喊了一句「刚子」,那是李刚的小名儿。
可他们明明说是在加班,忙着给家里赚钱,怎么会和亲家母在一起?
还没等想明白,我就在迷迷糊糊间烧得失去了意识,甚至来不及再打一个电话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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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面前站着一脸担忧的闺蜜周慧芳。
「诶呦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她一边说,一边帮我换下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的退烧贴,「我这刚从西藏旅游回来,想着给你送点纪念品,结果怎么都联系不上,得亏你之前给过我一把备用钥匙啊!」
看着散落在床边的药盒和白开水,我意识到是她救下了我的命。
我和周慧芳从上学起就是闺蜜,算下来也快半个世纪了。
自从我俩先后退了休,她时不时就来邀请我一同出去旅游,去看看年轻时候没机会享受的大好河山。
但我一次也没赴过约。
起先是因为儿子刚参加工作不久,我想着返聘回去好攒点钱补贴他。
后来,又忙着给儿子儿媳操办婚礼。
紧接着,又有了孙子。
他们小两口就把我接到了城里,让我照顾孩子。
我像个陀螺一样停不下来,有时也期盼着能出去走走,透一透气。
可他们却从来不同意我的请求。
「你要是跑出去玩儿了,那轩轩该怎么办!」每到这时,肖琴就会气冲冲地拿出轩轩说事。
「就是啊,妈,」李刚应声附和,「有那闲钱,不如多省着点给轩轩花,他可是你亲孙子!」
我辩解说自己只是太累,想歇两天。
「实在不行,能不能拜托艳姐来稍微帮下忙……」我曾经踌躇着提议,「她不是平时最喜欢逗轩轩了吗?」
可这话就像捅进了肖琴的心窝子里,急得她直嚷嚷:
「那可不行!她哪像你一样会干这些乡下人的粗活!」
肖琴的家庭条件比我们家好很多,也正是因为她的推荐,才让我儿子有了进入大企业工作的机会。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儿子带来麻烦,只得忍受着她话里话外对我的贬低,默默抗下了所有的家务事。
「他们这回是真的太不像话了!」周慧芳愤怒地为我打抱不平,「等他俩回来,我无论如何也要骂他们一顿!」
我怕她气坏了身子,连忙转移话题问她的西藏之旅怎么Ţŭ⁶样。
不知怎的,她一听这事就噎住了,表情看上去也很不自然。
就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什么事一样。
我刚想问清楚,就听得几下钥匙开锁的动静,是儿子儿媳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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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刚看见周慧芳在家,脸色瞬间一沉。
肖琴更是气急败坏,上来就骂:
「周姨,我们平日里对你也还算可以,结果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是不是你告的状,你们俩就这么看不惯我们过得好是吧!」
这话把我听懵了,完全没懂发生了什么。
「我就说你妈没事吧?」肖琴又转向李刚,「就你非得说她电话打不通了,万一出事,怕连累轩轩。我就知道她不是啥好人,这是跟周姨串通一气用生病骗我们回来呢!」
周慧芳被她一顿斥责,也急了:
「关我啥事?你们自己偷摸带艳姐在外面玩儿,大过年的骗阿梅一个人在家照顾轩轩,还跟我说是她自愿留下的,你们也好意思!」
这下我算是捋清楚了。
他们说是加班,实际上是带着亲家母去西藏玩儿了一圈,还碰巧在旅途中遇见了周慧芳。
难怪周慧芳刚才的神情那么奇怪,大概是想要告诉我真相,又怕伤害到我。
「刚子……这都是真的吗?」我颤抖着嘴唇问道。
可他没有回应,脸上隐隐透着一丝嫌恶。
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电话里听见的那些会不会只是我烧昏了头的幻觉。
刚子是我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怎么会变得如此绝情?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确信,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穿着开裆裤蹒跚学步的孩子。
他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而那些想法里,大概从来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是真的又怎么样?」肖琴对着我轻蔑一笑,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懒得跟我装了,「拜托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你儿子能傍上我们家是他高攀!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可能是怕肖琴继续发飙,李刚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以为他心里还是多少惦记着我这个妈的。
然而下一秒,他说出的话让我的心沉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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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别闹了行吗?我们都赶回来了,你还想怎么样,」他用温热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而我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这样,只要你跟肖琴她道个歉,今天这事儿我们就原谅你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跟他们道歉?
要不是周慧芳碰巧来找我,我这条老命说不定昨天就没了!
明明是他们瞒着我出去玩在先,不仅丝毫没觉得自己有错,还理直气壮地污蔑我和周慧芳。
「该道歉的是你们,」我一把推开他的手,有些气恼地说,「不仅是要向我,也欠周姨一句对不起!」
肖琴有些诧异,像是从未想到逆来顺受惯了的我会反抗一样。
她愣了两秒,随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吧,我不过就喊了你几声妈,还真让你以为自己算个人物了?」
「你说说,我跟刚子做错了什么?」她虽然还在笑着,眼神里却隐约透露着不善,「今天要么你给我认错,要么……就别再想待在这个家里!」
「哎呀妈,你说你怎么就不听话呢!」李刚气急了,伸手就把我拉到肖琴跟前,「刚刚照我说的做不就好了?非要去惹她,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惹麻烦了!」
「所以,连你也真的认为都是妈的错对吗?」我怔怔地看着李刚,仿佛是这辈子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妈发了高烧,你说是给你添乱。现在你媳妇硬要赶妈走,你也说是妈在给你惹麻烦……」
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半晌,泪水顺着我布满皱纹的老脸滑落。
我望着他们,缓缓开口:
「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这个家,我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踏进一步。」
听了这话,李刚大吃一惊,连忙拽着我说:
「妈,你怎么能讲这种小孩子一样的气话?肖琴不过就是嘴上说说,你跟她计较什么!要是你过几天再一个人灰溜溜跑回来,也不嫌丢人啊!」
肖琴则像是被我激怒了,语调高了八度:
「走呗,现在就走!这是我家,是谁死皮赖脸地在这儿混吃混喝?我倒是奇了怪了,一个活都干不好的糟老婆子,就跟谁会求她留下一样!」
听见这话,我随即拉上周慧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人心寒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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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后不久,我就用这些年攒下的钱报了个环球旅行团。
当然,是跟周慧芳一起,也算是圆了这么久以来没能跟她去旅游的遗憾。
我们玩得很是尽兴。
可能是因为差点死过一次,我发疯似地尝试着各种新奇事物,想要给自己的晚年多留下几分有趣的回忆。
在巴厘岛的热浪中,我乘着海风体验极限蹦极。
随着身体的急速下坠,我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
浑身的怨气,以及这些日子的不平仿佛都跟着这呐喊声烟消云散。
就连景区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问我,是不是今年刚满五十。
可我早已过了花甲。
大概是因为没了烦心事,整个人容光焕发,这才显得年轻了十几岁。
我没过瘾,还想再来。
一个视频通话在这时忽然打了进来。
见来电显示是李刚,我本想置之不理。
然而我手上还渗着汗珠,不小心错点了接通。
那张熟悉又恶心的面孔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看上去面色通红,像是喝醉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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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能不能多为我们考虑一下?你这都出去半个多月了,别那么自私行不行!」李刚一张嘴,依旧满是对我的抱怨和不满。
他一身酒气,说话间抬头眼神迷离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被吓清醒了。
「妈,你要是抹不开面想回来,跟我说就行,我去向肖琴求情!干嘛这样想不开啊!」他惊慌失措地说。
「妈,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肯定在外面过得特别不好,」他说着,眼角似乎泛起些许泪光,像是故意作出一副十分懊悔的样子,「也都怪我,那天没有劝住你跟肖琴。你别担心,她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难过,绝对会同意让你回家的!」
我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万丈深渊,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敢情这孩子看我在悬崖边上,还以为我想不开要跳崖?
肖琴随后也入镜了,面露不屑地看着我:
「哦哟,现在都学会以死相逼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怎么把轩轩体质带得这么差,现在动不动就生病!」
我只觉得好笑。
这两人是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
居然想当然地认为我会为了回那个家而想不开,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行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我就给你个机会,」肖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赶紧回来给我带孩子!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自信,觉得只要一句话,我就会屁颠屁颠去跑回去继续听他们使唤,还会对他们的「恩准」感激涕零。
「安心吧,我还远不至于为了你们寻死觅活的,」我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我说过,咱们从此划清界限。」
说罢,我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不给他们一点说话的机会。
这时,在旁边憋了好久的周慧芳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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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他们会来找你,」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今天听我女儿说,自从你走了,他们工作忙不过来,就把艳姐喊来帮忙带轩轩。」
「那家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会干这个啊?一天到晚不是喂奶把孩子烫着了,就是晚上睡觉让孩子着了凉,还说不得!」她绘声绘色地跟我形容着家里鸡飞狗跳的现状,语气里满是扬眉吐气的快乐,「一说她就急眼。听说你儿子儿媳一天起码为这事吵五六次,有时候还锅碗瓢盆都砸得哐哐响嘞!」
想想也是,李刚这孩子向来滴酒不沾。
这次醉成这样,肯定是身心都遭受了重大打击。
可我不会心软,更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联系。
因为不太会操作智能手机,我便让蹦极的工作人员帮忙拉黑删除了李刚一家人。
在得知李刚是我亲儿子时,小哥眉头一动,狐疑地瞟了我一眼,大概以为我是什么六亲不认的怪人。
但当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连他都忍不住狠狠呸了一声:
「阿姨,您这些年也太不容易了,这简直就是一伙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我只是笑笑,平静地对他说那些都过去了。
接着,我系好安全绳,往悬崖下纵身一跃,去迎接我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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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各地兜兜转转玩了半年后,我回国了。
这一趟把我这辈子想去的地方走了个遍,也算是此生圆满。
回来后,我每天忙着去庙里烧香祈福、学书法、做义工,发展爱好的同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馈社会。
我生命中从来没有哪个时期像现在一样,全心全意地只关注自己。
某个闲暇的周末,我抽空回了趟自己的老房子,想把那边打扫干净。
我曾一个人在这老房子里把李刚抚养长大,而如今这里却被他和肖琴当做垃圾场一样,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但凡是他们家放不下的,都一股脑儿地往这儿塞。
然而,一进门我就愣住了。
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地毯上堆放着跟小山差不多高的土特产。
什么陈皮、凤凰单丛、小青柑,全都是我以前最喜欢的。
我一闻那味道就知道,这些是从广东老家弄来的,绝对不可能在城里买得到。
要知道,去老家县里的山路十八弯,高铁转大巴足足要一天半时间,最后还得在泥泞狭窄的土路上骑一个多小时单车才能到。
没下点苦功夫,还真搞不到这些特产。
看得出来,这人一定为我花了很多心思。
我跑去问门卫室的王大哥,想知道是不是老家来亲戚了。
本来在打盹儿的王哥一见是我,激动得瞌睡都没了。
「诶哟你可算是回来了,等下大妹子,你先别走!」他说着,不知道跟谁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李刚满头大汗地赶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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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啊,那些特产都是这孩子费了好大劲儿才为你买回来的,」王哥亲切地拍着李刚的背对我说,「最近他一有时间就在这边等你回来,给我说自己联系不上你,担心你出事。还特意让我帮忙留意,看见你了就告诉他。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有孝心的孩子,你就ŧŭₖ多体谅体谅他吧!」
可我的内心却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担心我出事?
他要是真在乎我的安危,事情又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刚看我面色冷淡,斟酌着开了口:
「妈,之前的事是我们不对。我现在才发现,这家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艳姨她才做了几次家务就甩脸色不干了,肖琴那脾气我又惹不起,事情就只能落到了我的头上,」他满面愁容地向我诉苦,Ṫúₙ「我现在是白天上班,晚上回来照顾轩轩,还要额外伺候她娘俩。你说哪有让大老爷们天天干这些事儿的?我已经连续好几周凌晨三点才睡,真的要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工作都会受影响啊!」
他走上前,把手里捧着的一盒土特产塞进我怀里。
而我默不作声。
这些年来,我为了照顾轩轩,又何曾睡过一个好觉?
在他们夫妻俩如雷的鼾声中,我轻手轻脚地一个人夜起换尿布、冲奶粉、喂奶,生怕惊扰了他俩的美梦。
怎么同样的事情只是落了一丁点在他的头上,就变得如此承受不了了?
「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得是你最熟悉。我向你保证,我们绝不会像之前那样犯糊涂了!」见我没搭话,他又郑重其事地对我承诺,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片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拨通电话,跟那头的人小声嘀咕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把手机交到了我的手里。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几秒,最后叹了口气说道:
「妈,是我错了好吧。」
我听出来,那是肖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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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强势的肖琴都向我低了头,看来问题真的很严重。
其实先前家里事情特别多的时候,他们也请过保姆。
可无奈这一家子人吃饭口味太挑,小毛病还贼多,什么都得百依百顺地向着他们来。
千挑万选了个经验丰富的家政阿姨,不出三天就被他们给气走了。
只有我愿意一点点地用心记下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吃饭忌口,就连炒菜的盐都精确到克重。
知子莫若母,我那时是满心欢喜地想把儿子一家照顾好,一点也没觉得有多累。
现在这些活儿落到了从不乐意做家务的李刚身上,可想而知他们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向我低头道歉不过是被逼无奈,还指望着我乖乖回去为他们当牛做马罢了。
还没等我开口拒绝,一道清脆的童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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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奶奶,你怎么还在这里呀?不是答应下午陪我去游乐园玩的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咯咯笑着冲我扑过来,一张小脸紧紧地贴着我的小腿,举止很是亲昵。
「乖,奶奶办点事情,马上就走啊。」我一面哄她,一面把李刚送我的土特产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在儿童福利院做义工,每天忙着照顾这些孩子,没功夫跟你耗,以后没事别再找我了。」
「福利院?」李刚震惊地看着我,「所以你现在宁愿跑去外面照顾别人的小孩,也不愿意Ťŭ̀ⁱ管自己儿子了是吗?」
看得出来,这一事实对他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我这个曾经事事都依着他的妈,居然真的狠心抛下他们一家不再管了。
而现在的我是全心全意地爱着福利院的这帮孩子。
从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了真正来自家庭的温暖。
虽然他们每天都「奶奶、奶奶」的吵得我头疼,但我也乐在其中,不知道比从前开心了多少倍。
小女孩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张开双手护在我跟前,奶声奶气地对李刚说:
「叔叔,你是谁呀?不可以抢走我的奶奶哦,我们大家都最喜欢她了!」
小女孩的话让李刚更加焦躁,他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为了维护尊严似的说道:
「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你肯定就是为了打发时间,过两天就不干了!」
这话让我有点慌神。
倒不是因为被他说中,而是害怕小女孩听去了会多想,更怕她难过。
可谁知,她只是做了个鬼脸,随后俏皮地回怼道:
「叔叔,你少吓唬人了。我知道阿梅奶奶绝对是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老师说,只有嫉妒别人的人才会像你那样讲话!」
小女孩果断拆穿了李刚的伪装,没给他留一点颜面。
他ẗû⁸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
可福利院接我们回去的车已经到了。
我抱着小女孩便上了车,没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坐在车里,我望着李刚的身影渐渐远去。
此刻的他看上去身形消瘦,神情落寞,就像丢了魂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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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几个月,我再也没听说过有关李刚一家人的任何消息。
就在我以为他们总算消停的时候,这两人竟然跑到了我所在的福利院找我。
他们找上门的这天,我正在给孩子们过集体生日。
我买了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激动地为他们插上小蜡烛。
就在我们一行人开开心心地唱着生日歌许愿时,李刚和肖琴夫妻俩跟鬼似的冒了出来。
他们神色慌张,像是遇上了什么要紧事。
就连最不待见我的肖琴都亲自来了,我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样慌乱的ţü₁表情。
「妈,我求求你了,跟我们回去行不行?」她拉下脸面,对我解释事情原委,「我们公司最近接了个大单,要是搞不定,我这主管都别想干了。你帮帮忙,哪怕不回去,让我把轩轩送到你这儿住几天也行。」
「是啊妈,都这么久了,再怎么惩罚我们也够了吧。」李刚在旁边帮腔,「上次艳姨嫌家里住着不舒服,一个人半夜跑回老家去了。自打见不到她那天起,轩轩就患上了严重的分离焦虑,除了熟悉的亲人,其他任何人一靠近就哇哇大哭。我们这几周要去外地出差,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我望着他们卑微恳求的样子,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来。
李刚两人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以为到底还是把我给说动了。
「妈,你放心吧,以后我们什么都听你的。」李刚喋喋不休地对我碎碎念,生怕我会反悔一样,「你的那些东西都还在老地方,我每个星期都去你房间打扫一次,还有现在家里……」
我无视他的话语,从他身旁经过,推开福利院的大门,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艳姐走了,再把她请回来不就好了?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保姆。」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容得半点商量。
我当初带孩子带到发烧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不是玩得挺其乐融融的吗?
迟来的示好,我从来不需要。
李刚愣在了原地,傻傻地看着我,眼里的喜悦一点点化为了怒意。
-14-
「妈,这可都是你逼我们的!」李刚收起刚才那一副讨好的笑容,不再跟我多说,上前就要把我拖走。
肖琴见状也来帮忙。
我一个老妇人,哪里敌得过他们的力气,差点被弄得摔倒在地。
可这一幕被还在吃蛋糕的孩子们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虽然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得懂这两人在对我使用蛮力。
「奶奶!」那个羊角辫小女孩最先喊了起来,「他们是坏人吧,是不是要把你抓走啦!」
一听见「抓走」这两个字,其他孩子顿时警铃大作。
他们嗷嗷叫着「赶走坏人」、「救奶奶」之类的话,一窝蜂全涌了上来,拼命地把李刚二人往外挤。
孩子们个子小,动作灵活,最重要的是……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愣是硬生生地把李刚两人撵了出去,让他们在外面草坪上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他们站起身子还想往里冲,却被我拦下。
我指了指房檐上的摄像头,语气坚定地说:
「你们动我可能没事,但要是敢动这帮孩子一根毫毛,我绝对会让你们牢底坐穿!」
之后,我砰的一声拉上玻璃门,将二人隔绝了在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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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刚夫妻俩被我弄得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两张脸肉眼可见地气成了猪肝色。
最终,肖琴没控制住自己暴躁的性子,对着李刚破口大骂:
「都是你当初逼得你妈生气她才走的!李刚,我明确告诉你,要是这次影响到了我的工作,我绝对跟你离婚,家里的钱你一分都别想带走!」
当众被肖琴这么一激,李刚也急了:
「是我逼的吗?那天她正在气头上,要是你不说那些话她至于现在都不肯回来吗!」
「老子真的忍你很久了,」李刚越说越激动,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处处都特么要压我一头,你以为你是谁啊!」
肖琴没想到李刚会回击自己, 顿时气得要骂娘。
可她连一句脏话都还没说出口, 就结结实实挨了李刚一耳光。
那响亮的声音把孩子们都吓了一跳。
肖琴懵了,整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李刚第一次动手打她。
要知道, 李刚从两人谈恋爱起的那天就对她言听计从,向来都是捧着哄着,生怕惹她不高兴。
反应过来后, 她尖叫一声就朝李刚扑过去扭打起来。
我望着他们俩在草地里互殴的样子, 赶紧拨打了 110 报警。
当然, 我根本不在乎他俩的安危。
只是担心事情闹大, 会波及到孩子们。
毕竟往后余生,只有他们才是我在这世上最牵挂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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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刚两人因为打架被押去了警局, 留下了案底。
艳姐知道这事后,在局里大吵大闹,拍着桌子要女儿必须离婚。
肖琴自己也是铁了心想甩了李刚。
他们的离婚官司打得轰轰烈烈。
听说李刚费尽心思想多捞一笔再走,但由于家里大多数东西都属于肖琴个人的婚前财产, 他不仅几乎一个字儿也没捞着, 连儿子的抚养权也丢了,落了个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下场。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从法院一出来,肖琴立刻就让人事把他从公司扫地出门。
就连他在福利院扇肖琴耳光的监控视频也被好事的员工偷偷放到了网上,引起了网友的一众讨伐。
他现在在这座城市可谓是人人喊打,不仅找不到工作,相亲找对象也处处碰壁。
肖琴的生活相较于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小区里的人都知道, 自从离婚后,她就天天跟艳姐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照顾分离焦虑严重的轩轩, 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地工作, 忙得可谓是脚不沾地。
这直接导致她在有一天上班的时候体力不支,弄错了关键数据, 让公司赔了一百多万。
因为这事儿, 她很快就被撤销所有职务, 薪资足足少了好几倍, 在整个行业里都臭名远扬。
以至于除了做家里的事以外,她还不得不去额外打零工赚钱。
讽刺的是, 她为了攒钱而找到的工作恰恰就是家政服务, 所做的事情都是她过去最看不起, 也懒得去碰一点的。
而我的生活在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好。
因为从事了不少公益性事业, 我逐步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
各类采访活动接踵而至。
一次, 某位著名电视台主持人在节目上问我:
「梅姨, 我们都知道您近些年为教育事业贡献Ṫú₇良多,请问是什么让您毅然决然地在生命晚年走上公益事业这条道路的呢?」
面对着耀眼的闪光灯和台下一排排观众殷切的目光, 我浅浅一笑, 轻描淡写地说: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只是想把我的爱奉献给值得的人。」
我知道,这次电视采访是市级的,很多商场大屏幕上都会转播。
李刚两人不可能看不见。
不知那时, 被生活琐事折磨着的他们会不会悔不当初。
然而,一切都已成定局。
我的人生篇章也就此翻篇,再不会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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