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最纯贱的那些年,我很喜欢欺负小竹马。
往他脖子里放蚯蚓、牵狗追他、用泥巴帮他化妆。
小竹马长大后却比我还高,嘴还毒,把我压制得死死的。
直到他为了学长放我鸽子,让我一个人在海边枯坐了整夜。
我收起了为告白准备的烟花。
决定换个人欺负了。
后来他拽着我的袖子,红着眼圈望着我。
「你怎么不理我了,哥……」
-1-
海边太冷,回宿舍我就发烧了。
烧得眼冒金星时,慕晙急忙忙从门外跑进来,看我躺在床上,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你果然是捉弄我的。」
他板着脸对我说:「我问了宿管,他说你昨晚在宿舍。」
我迷迷糊糊地回想起来,我昨天确实拜托了学弟代点名,把我夜不归宿的事瞒过去。
现在看来是弄巧成拙了。
被子又冷又重,我吃力地从被子里伸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地问他。
「你为什么没去?」
慕晙冷哼:「谁还会上你的当。」
他转身出了宿舍,来去匆匆的。
那太可惜了,我想。
我放了半片海的烟花,他看不到了。
-2-
迷迷糊糊睡到下午,也不知道高烧退没退。
我被慕晙一通电话叫醒,说导师发现我旷课了,不来会挂科。
晕乎乎套两件衣服夹着课本出门,遇到了代点名的学弟。
他跟参与了什么国家级大项目似的,压抑不住兴奋。
「黎今澜,告白成功没?」
我摇头:「人没去。」
他露出遗憾的表情。
我拍拍他:「不要跟别人说。改天我请你吃饭。」
说完松开手,在他后背留下张「181 体育生求脱单」的便签,神色黯然地离开。
-3-
我脚踩棉花地进了教学楼,从后门摸进教室。
课已经上到一半了,导师不在。
慕晙跟学委沈逸白挨着肩膀坐在一起,两人头并头在说悄悄话。
沈逸白说,慕晙听,时不时点头回应。
两张有电影感的脸凑在一起,画面赏心悦目。
明明他俩长得旗鼓相当,但我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偏移到了慕晙身上。
他还是好看。
小时候脸蛋嫩得像能掐出水,现在五官跟削出来的一样棱角分明,眼窝深鼻梁挺,硬挑瑕疵,就是灼灼一双星目、配着个杂乱竖起的眉头,看着薄情。
不知道沈逸白说了什么,慕晙垂下头,耳根忽然缓缓变红。
我看得一怔,这是慕晙从没有在我面前展露过的神态。
不等我做出反应,后排的两个女孩用气声尖叫起来。
「妈妈我现场磕西皮了……」
「慕晙难得回一趟学校,快磕快磕。」
「天才学霸 x 清贫学委,都是智性大帅哥,谁敢说不般配。」
「你看他们四目相对时的火花!啊……」
我思考片刻,还是悄摸摸坐到慕晙身后。
本来想用笔戳他的脖子,让他转头时在脸上划一道的。
有点没意思。
沈逸白拍拍慕晙的肩膀,慕晙这才回头看我。
「你来了。」
我问他:「导师呢?」
他说:「导师临时请假,这节课自习。」
我反应过来:「你骗我?」
慕晙不以为意:「你不也骗了我吗?」
我灌铅的脑子顿时嗡嗡作响。
慕晙把笔记摊开在我面前,顺手往我手里塞了ẗû⁰一支笔。
「你上大学以后太松懈了,实习也是要看绩点的,这样以后怎么跟我进同一家公司?」
「逸白已经把重点都帮你提炼出来了,智障都看得懂。快跟他说谢谢。」
怒火上涌。
我嗖地站起身,又因为头晕目眩倒回座椅上。
慕晙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我问他:「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他说:「实验室。」
我追问:「陪沈逸白跑数据?」
慕晙要摸我的额头,被我挡住。
坐在他身旁的沈逸白忽然伸出手,我躲避不及,他微凉的手掌贴在我的额头上。
「没发烧啊。」
慕晙的神色松懈下来。
他以为我又在捉弄他。
「别没事找事。」他转过身去,「也就上 A 大这一个优点了,好好看笔记,别上四年学最后拿不到毕业证。」
沈逸白摇摇头:「你嘴真毒。」
慕晙朝他笑着说:「他老欺负我,我不嘴毒一点怎么自保。」
潮汐声隐约拍打在我耳边,冷风也嗖嗖地往我骨头缝里吹。
我好像又回到了海滩。
惨亮的烟花冷冷清清地在墨蓝夜幕绽开,在我视网膜里烫下灼痛的痕迹,然后归于黑暗。
我的青春就这么默默湮灭了。
「我以后不欺负你了。」
慕晙没听清:「什么?」
我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打得他脑门往前一撞。
「呀!你怎么打人!」
后排的女孩们站了起来。
我吸吸鼻子,拿着课本,在慕晙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
-4-
我跟慕晙的孽缘可以往前追溯十几年。
他比我小半岁,是我邻居。
他妈妈牵着他第一次来我家打招呼时,我旋转跳跃,直接把他扑倒在我家地毯上。
我嗷呜嗷呜。
「我是哥斯拉,我要吃肉肉的小孩子。」
他慌慌张张地用他的肥短小手捂住脸,眼里迅速蓄满两包泪,葡萄似的眼珠被泪水浸润得晶莹透亮。
「我没有肉!我没有肉!」
慕晙的反应让我喜不自胜。
我通体舒泰,飘飘然地照着他的脸一口咬下去。
那个牙印在他脸上只留了一小会儿。
我挨了两顿揍。
我妈说我是贱皮子、现眼包,整天讨打,但人不坏。
不,我坏。
我是真喜欢看慕晙哭,为此不惜往他脖子里放蚯蚓、牵狗追他、用泥巴帮他化妆、煮蟋蟀给他吃。
慕晙刚搬过来时没什么朋友,被我欺负得哇哇大哭,也还是跟在我背后跑了两年,嘴里一刻不停地叫着「哥哥」、「哥哥」。
我也不是只会欺负他。
我会给他买棒棒糖,帮他藏尿湿的裤子,给他捉萤火虫,也会为了维护他打架。
可惜慕晙上小学以后就不怎么爱哭了。
他长得好看,脑子也聪明,很快就成了团体里被追逐的对象。
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厉害的人应该都很酷,比如流川枫,比如江直树,所以他小小年纪就开始板着张臭脸,要么惜字如金,要么话里带刺。
而把他刺激到跳脚,成了我的新挑战。
我多么喜欢看他失态,喜欢看他胀红的脸颊、被怒火染得像宝石一样绚丽璀璨的双眼和他眼里我的倒影。
他暴跳如雷,他无可奈何,他仍然跟我一起回家,第二天把早餐放到我桌上。
我能喜欢到半夜发笑。
如果只是这样,可能我跟他的关系也不算独特。
高二那年他爸妈婚变,他离家出走四天,是我把他从废弃厂区里找回来的。
他爸妈问他离婚跟谁。
跟爸爸要回老家,跟妈妈要出国。
结果他选择跟我。
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让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回忆消失,他希望因为他留在这里,他爸妈有天还会回家,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他爸妈还是离开了,给他留了些钱,他独自住在那套房子里。
我妈心疼他,让他晚上在我们家吃饭,死活不肯收他的伙食费。他帮我补课,补太晚了会留下来跟我一起睡觉。
两个十几岁的男孩,挤在一米二的小床上,手脚都伸不开。
他看着天花板,青涩的脸上满是迷茫。
「如果我能做得更好,是不是他们就不会离婚?」
我把脑袋压在他肚皮上,回以呵欠。
他是真的很聪明。
我这种只喜欢追猫打狗的,从小被他拖着一路上重点学校。
这次也被他拖着压线进了 A 大。
那天他出高考成绩,他是市状元,他兴高采烈地打电话给他爸妈,但结束通话的时候表情不是很愉快。
我半夜起床,看到他闭着眼睛流眼泪。
那是让我至今不能忘怀的一滴泪。
起点是他浓密的长睫,在他眼角凝成一汪,在快要盛不住的时候顺着他光洁如玉的面颊滑落,转瞬即逝。
我固执地觉得他应该多哭,哪怕他现在长得比我还高,肩膀比我还宽。我没见过比他哭起来更让人心软的人。
因此我隔天硬拖着他回了他老家。
他爸家里已经有了个大肚子的女人,他爷爷奶奶生怕他张口要学费,一家人对他恶言恶语。
我丢下一包沾了屎的蚂蚱,拉着他逃走。
在身后爆发出惊叫和怒骂声的同时,我和他相视大笑。
「是不是所有人最终都会离开的?」
「我不会啊。」
当天夜里,他偷偷亲吻了我。
热气喷洒在我嘴唇上时,我其实就已经清醒了,但我不敢睁开眼睛。
我认为我们之间的情谊是特殊的。
我们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都在一起,谁也取代不了我们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直到他身边出现了沈逸白。
他们才智相当,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外貌匹配,只是站在一起就好像一幅画。
慕晙身边坐着的人不再是我。
慕晙不让我去宿舍找他,却会跟沈逸白一起去图书馆。
慕晙找到了实习单位,每次从公司回来都会给沈逸白带东西。
他对我总是冷脸,却会对沈逸白微笑。
我一直在怀疑那个吻是错觉,但我确实思考过我喜欢他的可能性,于是我本来打算借那场烟花告白,来确定下一步的。
大概竹马总打不过天降。
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也应该从错觉里走出来了吧。
-4-
离开教室以后,我径直去了医务室。
开药,挂水,在病床上补觉。
慕晙给我打来电话,我拒接,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
那一觉昏昏沉沉。
退烧药起效后,我的身体开始排汗,衣服变得湿重,黏着在我皮肤上。
我好像穿着一身铁片,又像是浸在冰水里,寒意彻骨,却无法动弹。
「冷……」我瑟瑟发抖。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解开了我的衣襟,用温热的毛巾给我擦拭身体。
我的四肢开始缓缓回温。
那只手替我将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随即下移到我的嘴唇,大拇指揉搓开我的唇角,紧接着就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我被撬开,被裹挟,被迫纠缠,我心下恼怒,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眼皮却像被胶水粘合一般。
黑暗抚慰着我,我的意识像在一片迷雾里。
「慕晙!」
我猛然坐起身。
结果一睁眼,看到了沈逸白,他支着下巴,正低着头看手机。
床边没有毛巾热水。
我低头看自己的衣襟,扣得严严实实。
……
幻觉吗?
「你真发烧了?」沈逸白问我,「这都能看错人?」
我想起教室里发生的事:「你明知故问?」
沈逸白辩解:「我刚才真没摸出来。」
我信他个屁。
他又要伸手摸我的额头,被我打开,于是拎起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放到我眼前。
「这是春兴楼的姜丝瘦肉粥,算我给你赔罪。」
赔罪?
我狐疑地眯起眼。
沈逸白跟我不算熟,大部分时间都跟慕晙待在一起。
我跟他私底下就是点头之交的关系,没什么赔罪的必要。
看我不接,沈逸白自顾自地拿出袋子里的纸盒。
当香味飘进鼻子的那一瞬,我的口腔里就开始分泌唾液。
不愧是春兴楼,最普通的瘦肉粥看起来都香软细滑,质地浓厚。
我偶然喝过一次以后念念不忘,每次慕晙回学校我都会让他给我带,但他总说没空。
说起来……
「慕晙呢?」
沈逸白拿勺子搅了两下粥,神态自若地回答:「他回公司了。可能他觉得工作比较重要吧,其实可以看完你再走的。」
嗯?
他在踩……
我定定地凝视沈逸白,他坦然回望我。
还是我想多了?
我看了眼沈逸白手里的粥:「我不吃姜的。」
沈逸白一怔:「你吃的吧。」
是的,我吃。
但我非要说:「我不吃。」
沈逸白不再争辩,拿起筷子,低头一根根把姜丝挑出来。
热气扑腾在他脸上,他纤长的睫毛挂上了水雾,鼻尖也渗出了汗。
我这时候才认真打量他。
其实他骨架大、肩宽、手脚也长,挑姜丝时上身稳定,小臂肌群看起来经过了良好的锻炼,有足够的力量。
但他男生女相,过于清秀,让大家都误以为他温顺无害。
挑完姜丝,沈逸白把粥递给我。
我摇头:「葱也不吃。」
他又去挑葱花。
只剩肉沫的粥被推到了我面前,沈逸白还是好脾气地看着我。
原来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幻觉变得敏感,我肯定会一无所觉。
我以为他的目标是慕晙,其实他的目标是我。
从中作梗,撬墙角。
坏东西。
我勾起嘴角:「肉也不吃。」
沈逸白放下碗,心照不宣地笑了。
只那一笑,他的气质就突然改变,本就细长的眼角斜斜一挑,顷刻就换了张撩人的狐狸脸。他弯腰靠过来,手指不轻不重地压在我领口,嘴唇蹭到了我耳边。
「你真的很喜欢欺负人。」
他的热气吹拂在我的耳窝里,「慕晙不适合你,换个人玩吗……」
我背上起了鸡皮疙瘩:「什么意思?」
沈逸白步步引诱:「你跟我在一起,慕晙一定会追悔莫及的。你想不想看看?」
我承认,我有那么几秒钟动摇了。
但我很快反应过来,要是我着了沈逸白的道儿,只会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更想看你追悔莫及,沈逸白。」
我把沈逸白往外一推,沈逸白低笑,顺势坐起身。
我拉起被子蒙住头。
「拿走吧,米我也不吃。」
-6-
赶走沈逸白以后我去食堂吃猪排饭。
刚坐好,拿出手机,我就看到了慕晙发来的消息。
「为什么生气?」
一股烦闷倒灌进胸口。
我不想搭理他,就把手机屏幕面朝下扣着。
其实真是都很细枝末节的小事,但无论多小的刺,扎多了心也会死。
炸猪排已经冷了,口感难以下咽,如同嚼蜡。
还在发呆,我那个傻乎乎的学弟哐当一屁股坐到了我对面:「黎今澜,你干的好事!」
他把那张「181 体育生求脱单」的便签纸重重拍到了我眼前。
「你知道我刚刚排队打饭,整个食堂的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我帮你的忙,你还捉弄我?」
我有些惊讶,这种小学鸡的手段,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效果了。
「我也在帮你啊,赵执野,万一你就这么找着女朋友了呢。」
「我没人要吗?我在澡堂洗澡都有人要联系方式!」
我故意曲解:「原来你想要男朋友。」
赵执野被我的话一噎,小麦色的面颊因为羞恼胀成红褐色。
嗯?
这么好糊弄?
有点可爱。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我忽然回想起我跟赵执野认识的契机。
那天我坐公交车去市区找慕晙,刚上车,就发现眼前堵着个黑皮傻大个。
说他傻是因为他拿着张卡正正反反地刷公交车,连着刷了七次才发现自己拿的是食堂饭卡,站在那慌得面红耳赤。
我看不过去,就帮他代刷。
也就两块。
他拿着手机凑过来非要加我绿泡泡,说是要还钱。
加上绿泡泡我才发现他跟我住同一栋宿舍。
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了。
他是体育生,有点憨憨的。
秉着见傻子不骗三分灾的态度,我也顺手捉弄过他,不过没怎么注意他的反应。
想到这里,我贱皮子又痒了,想试试他有多好骗。
我盯着他的脚,刻意地大喊一声:「蟑螂!」
赵执野立刻站起身:「什么!在哪?」
「狗那么大的蟑螂!」
赵执野一蹦起身,两步就坐到我腿上,一米八多的大个在我怀里缩成了一颗炭烧腰豆。
不是吧,这也行?
我看着他惊恐的小脸,嘴角不自觉地往两耳移动。
-7-
赵执野好倒霉,他被我当成新目标了。
他跟我连说带比划地描述他老家的蟑螂如何成群结队,如何膘肥体壮,如何在他幼小的时候振翅一飞盖到了他脸上。
我只是在盯着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兴奋。
我捉弄他简直信手拈来,超低付出,超高回报,往他床上放只仿真蟑螂就能吓到他尖叫。
他小拳拳锤我胸口。
我良心有点痛,被他打痛的。
围着赵执野上蹿下跳了一周,我才再次看到慕晙。
他实习以后在外头租了房,好几天才回学校一次。其实如果我不主动去找他,我们很难偶遇。
聊天也是,他基本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那天他问我「为什么生气」,我没回他,后来的几天对话框安静如鸡,直到昨晚他在绿泡泡上问我,要不要给我带春兴楼的粥做早餐。
我回他:「不用,我买了米稀。」
他发来一句:「我也要吃。」
也不知道慕晙是不是真对米稀很有兴趣,那天早上他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到宿舍来找我。
他进门的时候我正好洗完澡,穿着件松松垮垮的老头背心,搓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
那背心前后都被滴出许多水点,胸口更是湿了半片。
慕晙发出吸气声,迅速拿起我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到了我身上。
我很疑惑:「干嘛?」
他咳嗽,耳朵可疑地红了起来:「天冷,别感冒……」
我正想说我不冷,脚底踩着水一滑,就仰天倒下去。
慕晙惊呼:「小心。」
落地时我整张脸都挤在一起,却发现预想中的剧痛没有来。
我睁开眼,就看到慕晙近在咫尺的脸。他为了托住我的后脑勺和后腰,护着我一起摔了下来,用胳膊肘撑着地,没有压在我身上。
「嘶……」
疼痛使得他的眉眼有片刻的扭曲,但他很快又放松下来。
他张嘴就țú₎说:「你小脑失衡吗,怎么能……」
抬头对上我的眼睛,他的后半截话消失在喉咙深处。
我跟他太近了,近到几乎呼吸交错。
上大学以后,他好像一直有意跟我保持距离,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躺在一起了。
我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以及日光下他像琥珀一样的瞳仁。
他眼底发暗。
冰凉的水流在他的掌心里,他的手却越来越烫。
我听到他喉结翻滚,紧接着「咕嘟」一声。
他的脑袋低下来,我双肩一僵,就看到他只是撑起上半身,把姿势改成半跪,然后伸手拉起我。
「地上冷……」
确实冷,让人烦躁。
-8-
慕晙熟门熟路地打开我的衣柜,拿出了我的电吹风,准备给我吹头发。
他也不看我,忽然开口:「我跟逸白在一个实验小组,我那天跑数据,不是为了陪他。」
我知道这是他冥思苦想我为什么生气后,给出的解释。
他又说:「多看看他的笔记,对你有帮助。他人挺好的,你不要对他有偏见。」
我夺过他手里的电吹风,他下意识地举高手,我拿不到。
「慕晙!」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把电吹风给我。
风机轰轰作响。
他也说不下去了,看我桌上放着三杯米稀,把手朝中间那杯伸了过去。
「哪杯是我的?」
我拦住他,把左边那杯塞他手里:「这是你的。」
慕晙瞥我一眼:「没加什么料吧?」
「没有。」
慕晙抿了口米稀,表情微妙。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往他的紫菜蛋花汤里放过巧克力。
……但那天是情人节。
这次确实没有,他那杯只有米味。
「你……」
他刚想说点什么,赵执野的大嗓门隔老远就响了起来:「黎今澜!」
赵执野跑进来,直接当着我的面把衣服一脱,露出热气腾腾的上身,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
他那身小麦色的腱子肉就这么大喇喇地撞进了我的视线里,直接把旁边的慕晙衬褪了色。
慕晙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满眼警惕:「穿上衣服。」
赵执野不乐意:「湿的。」说完歪过脑袋看我,「我刚训练完,给我条毛巾。我的米稀在哪里?」
我拿起桌上的抹布往他身上一扔,然后把手里的米稀塞给他。
赵执野龇牙一乐,拿自己的湿衣服把汗擦了,打开米稀的盖子大口喝。
「我靠,好辣,你怎么在里头放胡椒!」
「这是网红吃法。」
「不信。」
赵执野抢走我拿着的米稀,刚喝半口,脸皱成朵菊花。
「炼奶加皮蛋?」
我大笑起来。
可能恶作剧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二十几的大学生,为了这点低智商的乐趣笑得五官舒展,欢欣雀跃。
看着我跟赵执野的亲昵互动,慕晙的脸上露出一丝他自己也没发觉的嫉妒。
「你别欺负他。这杯给我吧……」
他自作主张地去拿赵执野手里的米稀,「我给他重新泡一杯。」
赵执野仰头把米稀吨吨吨地干了。
「好喝。」
慕晙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搓搓手指放下了手。
他转头看向我,眼里居然带着点茫然。
「去上课吗?」
「你先去吧,沈逸白应该在等你。」
搬出沈逸白,慕晙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点点头,离开了宿舍。
我看了眼慕晙的背影,心想,这样就好了。
我们在一起十多年,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只是渐行渐远。
他的生命里会出现更重要的人,不管是不是沈逸白,我该退回自己的位置。
这才是我跟他之间最合适的相处方式。
-9-
我的注意力向赵执野转移,同时开始逐步撤出慕晙的生活。
比如在教室自己单独坐后排,在食堂跟赵执野一起吃饭;休息时间跟赵执野去打篮球或者游泳;晚上睡觉不再主动给慕晙发绿泡泡。
不知道慕晙是不是察觉到了,他开始在绿Ṫůₚ泡泡上给我分享日常,大多是一些随手拍的照片。
有时候是猫,有时候是天空,有时候是公司卡位,会顺口说一句加班很累。
有次他不知道参加了个什么展,给我拍了二十多张国外整蛊玩具的照片,还发消息给我:「喜欢哪个?我买了送你?」
我回他:「你都已经知道是整蛊玩具了,买来有什么用?」
他回我:「我可以装作吓一跳。」
我回他:「……算了你买吧。」
他好像还挺高兴,挑了几个送到了我的宿舍。
隔天他就看到我拿去吓赵执野,脸当场冷下来了。
我无意刺激他,但他的情绪还是逐渐累积,终于在听说我打算换专业的时候爆发。
他来找我吵架:「都大三了你转专业!你要去学心理学?你脑子进水了吧!」
我一句话怼回去:「你懂个屁!」
慕晙被我骂郁闷了。
我从不曾对他那样疾言厉色,我无法控制自己言语里的冷气。
原来他在我眼里有一身漂亮的金漆,现在漆色随着日晒雨淋消失,我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个泥胎。
他还在努力劝说我:「我们毕业以后能进同一个公司。实验项目有成绩,公司会来谈商业化的事,我可以把你内推进去。你的起薪会很高,上升也会很快……」
我无动于衷,最后他也不说了。
他问:「连你也不想跟我……」
他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父母离开了他,他想问是不是连我也不想跟他继续走下去了。
我被慕晙带着走到了现在,连这所大学、这个专业,都是慕晙替我选的。
他没有安全感,所以绞尽脑汁地规划好我能一直跟他同行的道路。
但那不是我要的。
「我这些年没好好想过自己喜欢什么,爱好也没有,所以都跟着你跑了。现在想想,我也不是没有爱好,爱自己也算爱好。」
「只是我到现在才明白,确实有点晚,所以我打算去学个心理学,了解自己,也帮助别人。」
而且,既然已经要分道扬镳。
那就分清楚些,各看各的山水,各奔各的前路。
慕晙很失落。
他最后说:「心理学不好找工作。」
然后离开了我的宿舍。
但是,最后他还是托人给我找了一整套心理学专业书。
上头有优秀学长留下来的笔记。
-12-
再见慕晙是两个月后,游泳馆里。
我昏天黑地地闭门学习,赵执野看不过去,约我出去游泳。
谁也没想到赵执野一个体育生,居然戴隐形眼镜。
我跟他打闹时把他踹泳池里,他的隐形眼镜就这么滑片了。
「好痒……」
「别用手揉!」
他不听,搓得眼睛完全变成红色。
我怕他把镜片弄到眼球后头去,忙不迭地拉起他:「你跟我来。」
到了角落,我让他靠墙站好,捧着他的脸给他弄镜片。
他温顺地低着头,水珠从他的头发滴下,落在我的手背上。
这个距离近,我能看到他被水流一根根冲开的浓眉,以及像小狗一样湿润黢黑的双眼,他的睫毛一瞬不瞬,只在我替他取眼镜时惊慌地轻颤。
「弄出来了。」
「疼……」
我下意识地ẗú³噘嘴给他吹气。
他的脖子僵硬地挺直着,手也僵硬地护在我身体两侧。
等我吹完转身,居然看到慕晙和沈逸白站在不远处。
两个人,四只眼,定定地望着我。
慕晙的脸好像冰雕一样冻住了,肉眼可见的白。
「约会呢?」沈逸白意味深长地扯起嘴角。
我不喜欢他的语气,就顺着他的话拦腰把赵执野一搂,脑袋埋在小麦色胸肌里。
「对啊,被你们发现了。」
本来是玩笑,结果谁也没笑。
连赵执野都哆嗦了一下。
他憨憨地低下头:「啊?是约会吗?」
我用胳膊肘怼他:「没事,他俩都是我的朋友,不会歧视我们的。」
赵执野结结巴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嘴了。
慕晙梦游似的问:「你喜欢他?」
我点头:「他可爱啊,又乖又听话,又给我欺负。」
慕晙脱口而出:「可……」
沈逸白扯了他一下,他沉默了,忧伤地望着我。
这小动作看得我心烦。
「你们好好玩,我们先回去了。」我拉着赵执野往更衣室走。
经过慕晙身边的时候,我听他说:「是我先来的。」
看不见他俩了,我才发现自己跟赵执野十指相扣。赵执野那家伙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手心都出了汗。
我看看他,又看看手:「干嘛?」
赵执野如梦初醒地松开手,随即撇嘴。
「还不是你要牵的。」
「又糙又硬。」
「我牵你的手,跟左手牵右手有什么区别?」
他鼻孔里哼哼唧唧,走到淋浴间去了。
-13-
隔天课间,我被沈逸白拉进无人的楼梯间里。
「你成功了,慕晙都快碎了。」
「什么?」
沈逸白似笑非笑:「你既然有这个打算,那为什么不选我?」
什么打算?
我忽然想起沈逸白在医务室说的,跟他在一起,让慕晙追悔莫及。
莫名其妙。
「你干嘛缠着我?你看起来也不像很喜Ţûⁱ欢我的样子?」
沈逸白的神色恍惚了一下,他盯着我的下嘴唇,视线却有些飘远。
我忽然意识到,他很可能透过我在看别人。
「你不会吧……」我伸手要推开他。
沈逸白钳制住我的手腕,忽然轻笑一声。
那张撩人的狐狸脸又跑出来了。
他垂着眼,用大拇指按开了我的下嘴唇,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掐住我的下巴,把头低了过来。
我猝不及防,只看到沈逸白的脸在我眼前忽然放大。他的气息喷洒到了我嘴唇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宽大的手掌横在了我跟沈逸白中间。
赵执野及时出现。
沈逸白被他拦着嘴掀开,摔到了墙上。
「你在干什么!」
沈逸白扶着墙站稳身体,冷笑:「关你什么Ŧű̂ⁱ事?」
赵执野被激怒,抬手就揪住沈逸白的衣领,被我拦了下来。
「他说的没错,不关你的事。」
赵执野想反驳:「但……」
不等他说完,我狠狠抽了沈逸白一耳光。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楼梯间,激起了几声惊呼。
楼梯下方出现了那两个女孩的脸,慕晙跟在她俩身后,似乎是刚走上来的。
「你凭什么打人!」
看到半张脸通红的沈逸白,女孩们忍不住了。
也不怪她们。在她们眼里,我先抽慕晙,再抽沈逸白,完全是个恶人。
赵执野维护我:「凭什么不能打,你知道他刚刚想干什么吗?」
而我盯着慕晙,脑海里升起不祥的预感Ṱû₃。
别说。
千万别说。
但慕晙还是快步走过来,扶住沈逸白,说出了不中听的话。
「今澜,你过分了……」
我心下一片绝望,两脚像陷进流沙里,顷刻就有了失重感。
不等他们再说些什么,我立刻头也不回地从楼梯快步走了下去。
「今澜!」
慕晙在背后喊我。
我充耳不闻,化走为跑。
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刮得我脸颊生痛。
-11-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慕晙追上了我。
他一把将我按在墙角,气喘吁吁,神色有些迷惑。
我看着他额角渗出细汗,嘴巴开开合合,脑子里有些晕眩。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对逸白有些误会,其实他……」
我打断了他的话。
「你算什么东西?」
「我对沈逸白有没有误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能我言辞过于刻薄,慕晙觉得难堪,嘴唇颤了两下。
他要拉我的手,被我甩开,于是摆正了神色。
「你这么对我也就算了,别跟别人发脾气……」
我简直要气笑了,干脆把话说清楚。
「我怎么对你?我们认识十多年,我怎么对你?我打过你吗?我闹出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吗?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啊,慕晙?
「你是真觉得我又蠢又坏不可理喻,为什么还要巴巴地跟着我?」
「犯贱吗?」
我很少对慕晙疾言厉色,他有些慌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打断他:「你只是不管什么事都站在沈逸白那边,你第一反应就是我为难他,你看看你怎么对我,你冷脸、骂、贬低;你怎么对他,你捧他、给他带礼物、你还要我感谢他!」
慕晙辩解:「不是,那些东西是沈逸白小叔要我带给他的。」
我思路被打断,忽然泄了气。
「我打他是因为他想强吻我。」
慕晙听到这个答案很震惊,连眼睛都忘了眨动。
「慕晙,哪怕有一次,你愿意选择站在我这边呢?」
我收起所有情绪,快步离开。
-12-
事情忽然来了个抓马的发展。
我在校园墙上被挂了。
那两个女孩用三千多字控诉我搞校园霸凌。
在她们的叙事里,我天性恶毒,带着一群狐朋狗友,用各种人类无法想象的手段欺压身边的人,其中天才学霸慕晙就是我最大的受害对象。
我对慕晙的恶劣态度波及到了其他人,连慕晙的好友沈逸白也遭到了我的殴打。
她们亲眼看到我对慕晙和沈逸白挥巴掌,她们不能容忍这种恶行存在于校园中,她们要求学校伸张正义,给我这样的害群之马处分。
我打算让沈逸白出来收拾烂摊子,但他从学校里消失了。
打他电话,接的人是他小叔,说他生病了,不给我任何跟他通话的机会。
我发现了件非常恐怖的事,沈逸白小叔也叫景澜。
这什么替身梗,有病。
赵执野发声为我辩解,但他本质上是「狐朋狗友」本友,只遭到了围攻。
导师第一时间找我了解情况,我只说含含糊糊地说是误会。
能说什么?给子的爱恨情仇吗?
出门走到哪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我索性就待在宿舍躺平了。
赵执野在绿泡泡上跟我插科打诨:「你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变成霸凌咖吗?」
我回他:「你有想过吗?」
他诚恳询问:「还有没有什么洗白的可能性?」
我逗他:「官宣我俩的恋情。」
他正在输入中,半晌没回话。
我转身去浴室洗个脸,绿泡泡上已经多了一长串。
「什么恋情?」
「认真的吗?」
「笑死,你说有恋情就有?」
「我只配用来洗白?」
「我 187 体育生很受欢迎的好吗?」
「哥不是给子。」
「?」
「你让我同学朋友怎么想?」
「我要面子的!」
……
「老婆。」
「几点官宣?」
「小狗转圈.jpg」
可爱,想一屁股坐死。
我拿起手机,刚要回他两句话,校园墙忽然跳出了新消息提示。
还以为是赵执野真搞事了,赶忙点开,结果发现发帖人是慕晙。
他没有根据这场闹剧说事,而是发了一篇万字长文,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我和他这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
从幼儿园写到大学,说他的友情、亲情,以及别的什么感情都放在我身上。
「可能这世上真有雏鸟效应,他是我有记忆以来最早的伙伴,我无法准确地表述他对于我的意义,因为靠近他就像是我的天性。从我们十多年的第一面起,我的欢笑、恐惧、眼泪都与他息息相关,如果非要有一个词来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个词只会是命运。」
最后他说,他曾经仗着竹马的身份有恃无恐,行为有失偏颇,给我造成伤害,他向我道歉。
这件事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他会和我共同面对。
我看完那篇文,放着屏幕的手指都在发抖。
赵执野的消息很快又发了过来。
「用不着我官宣了,对吗?」
这篇长文直接引爆了论坛。
有人从他的字里行间看出了许多东西,开始分析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箭头。
群众的想象力是丰富的,成百上千个回帖,迅速编出了无数个版本的三角四角恋。
不用说,哪怕是按照概率论,也肯定有一版接近真相。
到下午四点左右,忽然有人贴出了一段视频。
帖主说:「我不知道这个视频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这是我前一段时间碰巧在海边拍到的,我好像看到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点开那段视频,就能看到那片海域的上空接连绽放的烟花。
盛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寂寞的烟花,在夜空里烫出痕迹,然后销声匿迹。
在声势最浩大的那一瞬,炸出来的是金灿灿的两个字。
「MJ」。
-13-
那些帖子在某一刻全部消失了。
应该是有人花钱删帖。
校园很快归于平静。
只崩了一个人。
慕晙。
他终于知道他那天让我在海边空等,错过的是什么。
隔天清早我刚推开宿舍门,一脚就踢到了他。
他似乎是半夜来的,不敢吵我,抱着两腿在我门口蹲了一夜。
仔细一看,他头发凌乱,神色疲惫,脸颊凹陷,眼下挂着能耷拉到脖子的黑眼圈。
慕晙看到我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兜头搭脑站在我跟前。
我沉默回望。
他瓮声瓮气地问。
「你还愿意听我解释吗?」
察觉出他声音的不对劲,我惊讶地抬手摸上他的额头。
果不其然,触手滚烫。
我把慕晙领进宿舍,给他拿退烧药。
这举动让慕晙十分羞愧。
他拉着我的手,还算平静的表情直接坍塌。
「你在海边待了一晚上是吗?对不起。」
「那天项目出问题了,我跑数据跑了一晚上,没有看手机,隔天才看到你约我去海边的消息。你以为我是骗你的,也没有跟你说……」
居然是这样。
酸楚的潮水涌上了我的胸口,我好像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
我挣开他的手。
慕晙忽然一把搂住我,把我压在墙上接吻。
跟他四唇相触的一瞬间我就明白过来。
那天晚上那个吻是真实的。
医务室第二个吻也是真实的。
我推开慕晙:「那天你走了以后沈逸白才来的,是吗?帮我擦身体的人是你。粥也是你买的。」
这个人装模作样地贬低我,疏远我,其实对我充满了欲望。
慕晙看着更难过了。
「我其实早就喜欢上你了。」
「只要你站在我眼前,我就会按捺不住想亲你。」
「但你对我太重要,我怕一旦迈出去那一步,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觉得自己很阴暗,我知道我说那些话不好听,但是你不计较,我就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我就会很开心。」
「我很想装成不在意的样子,事实上我恨不得把你吃进肚子里。」
「只要你看向别人,我就会发疯。」
「对不起,是我搞砸了这一切。」
……
慕晙一直在絮絮叨叨。
他好像很喜欢我,但奇怪的是我总以为他喜欢的是别人。
是不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学会正确的爱人方式?
我总是把我所有的情绪强加给他,而他逃避、反弹,用扭曲的方法回应。
才会拉扯成这样?
这段感情健康吗?
是不是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看我不回应,慕晙紧张地问我:「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这些年很少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现在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无助的状态。
很怕失去我的状态。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不远处。
我的视线穿过慕晙的肩膀,慕晙也跟着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他看到了赵执野。
在我打算走过去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胳膊。
五指攥得泛白。
他终于当着我的面流下眼泪。
「你怎么不理我了,哥。」
-14-
我还是喜欢看他哭。
喜欢看他挂满露珠的长睫毛,像凤尾花一样通红的眼角。
喜欢看那两颗湿漉漉的玻璃珠不断溢出泪水,将我的倒影洗得更加鲜明。
-15-
跟赵执野去吃早餐的时候。
慕晙一直坐在十米开外的不远处。
赵执野问我:「你跟他和好了?」
我转头看了眼慕晙,他本来一直盯着赵执野的后脑勺,察觉到我的目光,立刻朝我展开一个微笑。
看我面无表情,他的笑容又冰消雪融了。
我低声说:「没呢。他真以为我跟你在交往,想等个爱的号码牌。」
赵执野不知怎么的嘴角翘了翘, 随即劝说我:「你不要上当。他次次都向着沈逸白。」
我摇头:「沈逸白是他公司董事的儿子。他跟沈逸白走得近, 是想内推我进公司。而且沈逸白跟他说会帮他追我, 他信了。」
「他说的?」
「他没说。我看过他的绿泡泡。」
赵执野非常惊讶:「那, 你既然都知道……你这段时间闹的哪一出?」
-16-
闹的哪一出?
我一度以为自己有人格缺陷,缺少共感能力, 所以才会那么贱地非要欺负慕晙。
为此我到处找资料, 看一本心理书就给自己贴一个标签, 比如反社会人格、情感障碍等等。
进大学以后, 因为慕晙开始疏远我,我陷入自我怀疑。
我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他说我没什么问题, 只是有点偏执。
喜欢欺负慕晙也没什么原因,只是因为觉得开心。
打压他人是铭刻在所有动物基因里的东西,这一过程本身就自带奖赏效应, 甚至可以超越利益。
我认识慕晙太早,动物本能占据上风, 所作所为其实都是想引起慕晙的注意。
简单来说, 虽然行为不对, 但我确实喜欢慕晙。
但是,我小时候欺负慕晙太过了, 他对我没有信任度,这样走不长久。
我需要一个契机改变我跟他之间的相处模式。
我想要他不止是依赖我, 习惯我,暗地里幻想我。
我希望他信任我,给我他毫无保留的爱意。
至于他对我的恐惧。
尤其是失去我的恐惧。
我希望他从现在到未来,永远和初见时保Ţü₇持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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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过我是不是对这段关系太执着了,要不要放过他。但一看到他哭,我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我托着下巴, 诚恳地对赵执野说:「慕晙的眼泪是我的兴奋剂。」
赵执野目瞪口呆, 一副脑子使用过度的样子。
半晌后,他垂下头:「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呢?」
我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他眼睫快速地颤了两下。
「你不怕我告诉慕晙?」
我把眼前的早餐全部都推到了赵执野面前, 当做封口费。
「实际上我们是双向暗恋,两情相悦。这不配有个好结局吗?」
赵执野没说话。
他朝慕晙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你既然想要好结局了, 为什么还晾着他?」
我也再次看过去, 这次慕晙没有看我,正低头搅拌着一碗粥, 眼泪一颗颗望粥里掉。
他真是世界上最适合哭的人。
拥有这世上最让人心软的眼泪。
我叹息:「让他多哭会,我喜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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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我顺利转了心理学专业, 并打算继续往这个方向深造。
慕晙在公司升职转正。
但我们同居了。
慕晙要形象,在人前我收敛了很多, 跟他看起来也就是关系普通的同学。
关上门,他无处可逃,被我逼着履行约定。
「真……要这样吗?」
「你答应了我什么?」
「小狗耳朵……」
「还有呢?」
「手……铐……」
我把慕晙铐在床头, 跨坐在他身上, 摸他紧实有力的腹肌。
他眼睫轻颤, 小臂肌肉越绷越紧,人前清冷自制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只能低低喘息着, 眼尾嫣红地祈求我。
我俯下身,为他降落。
良久后。
「还不能休息吗?今澜,明天早上要……开会……」
「叫我什么?」
「哥……哥哥……」
他又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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