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团宠文里的背景板,绝嗣皇帝那刚出生就一命呜呼的崽。
在原著剧情里暴虐无度的皇爹,看到我能活下来后,喜极而泣,开始修身养性。
只为能亲眼看着我成为皇太女。
重生归来的团宠文女主却坐不住了。
她气冲冲地来到我面前:「父皇日后就会认我为养女,你休想占了我的公主之位,不然我八个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我掰着手指纠结道:「可是……阿爹不让我一家娶八个,你死了这条心吧。」
-1-
意识刚清醒,我便感觉周围暖乎乎的。
啥情况?怎么好像在泡热水。
「皇后娘娘,您坚持住啊!再用些力小主子就出来了!」
「江氏,你给朕撑住,只要生下孩子,朕就饶恕江家所犯下的罪!
「哪怕、哪怕是死胎也好,也要让朕看看孩儿……」
杂乱的声音涌入耳朵。
我试图睁开眼,却感觉到一股推力从头顶传来,伴随着女子的一声痛呼。
有人拽住了我的脚。
呼吸越来越憋闷,求生欲令我不由自主地随着推力往下挪动着。
终于,周围的世界有了光亮。
「是个小公主。」报信的接生婆声音本来颇为喜悦,突然,她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没气了!」
所有人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去看那道身穿黑蟒袍的身影。
我累极了,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隐约察觉到有人将我抱了过去。
檀木味的香气将我包围,我下意识地屏住微弱的呼吸,便感觉到眼前的人收回了发抖的手指,似乎踉跄了下,声音中满是悲痛地道:
「将朕的皇儿……厚葬入皇陵罢……」
躺在床上的美妇人听闻后,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唯余哀意。
匆匆赶来的皇太后瞬间两眼一翻往后倒去,捶胸道:「哀家的乖孙女,苍天啊……为何要这般待我楚氏!」
-2-
什么?好不容易才出来,我不要厚葬哇。
事关小命,我顿时张开嘴,发出小猫似的哭啼声。
我的老父亲听到动静,瞬间喜极而泣,滴滴泪水砸在我脸上。
「快,太医呢!皇儿她哭了!她还活着!」
他慌乱地拨开襁褓,布满胡茬的下颚小心翼翼地贴了贴我的脸蛋。
「女儿……你不要离开父皇,只要你能活下来,朕愿意永不杀生,为你积福积德。」
太扎啦。
我胡乱地挥了挥手。
本以为要给小皇女陪葬的太医们瞬间支棱起来,一个个轮流上前把脉。
「有脉搏!」
「咦,奇怪,这脉搏方才还十分虚弱,现在却越来越强劲了。」
有眼力见的大太监顿时伏地喊道:「陛下洪福齐天!庇佑小公主安然无恙!」
见我活过来,楚元帝高兴极了,大手一挥:「赏,都看赏!」
我被一双细腻的手放进柔软的襁褓中,咂吧着嘴沉沉睡去。
阎王爷说了,上一世我积了大功德,这辈子是享福的命。
于是我便穿成了团宠文里反派暴君的崽儿。
老父亲年轻时在马背上受了伤,后宫佳丽三千,年至三八了仍是孤寡老人。
他拜遍神佛,只为求一子嗣。
皇后为了争宠,硬是用秘药怀上了孩子。
只可惜,这样的孩子本就不健康,她还在怀胎七月就被算计导致提前生产。
最后孩子出生时就成了死胎。
老父亲看着好不容易求来的崽一命呜呼,顿时大开杀戒,四处征战。
最后被女主所『感化』,认其为养女,把楚国江山拱手相让给男主,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3-
刚出生的幼崽基本在沉睡。
到了洗三礼这天,我是被涌入口中的苦涩苦醒的。
呸呸呸!什么东东,又腥又难吃!
抱着我的奶嬷嬷因为恐惧颤着声:「小公主她、她不肯喝奶,许是奶中有药的缘故。」
我睁开眼,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像打了马赛克的世界。
明黄色的身影将我接过,声音淡然:「拖下去,斩……算了,送出宫罢。换下一个奶娘来。」
啊啊啊。
许是血脉上的牵连,我第一眼就知道这是我那疼崽如命的父皇!
我吐着泡泡,小手努力地去抓他胡髭,想要瞧清他的面容,看看能通过面相预测福祸的本领还在不在。
奈何人小视力也微弱。
楚元帝体验到崽儿的活泼,心中此时已经软得一塌糊涂。
当场就要掏出圣旨封皇太女。
急得大太监吴公公劝阻道:「陛下,不可啊!」
「有何不可?」楚元帝轻柔地擦去我嘴边的口水,「朕亲手打下的江山,自然要留给朕的皇儿,难不成还要过继那群做白日梦的宗子吗?」
「公主殿下血脉尊贵,奴乡下有说法,刚出生的孩子压不住福气,奴是怕……这对殿下不利啊。」
我歪了歪头,好奇地看向说话的人。
咦,也看不清。
「也罢。」向来不信这些的天子,最终还是将圣旨收起,「待皇儿平安长大,朕先为她铺路。」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老父亲做了一个多么惊世骇俗的决定。
宫里已经多年没有喜事,哪怕是个小公主,洗三礼也办得尤为盛大。
宾客们往澡盆中投入铜币银钱,我听着这哗啦啦的动听声音,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口水。
好多好多钱!
受身体影响,我心性也逐渐幼稚起来,感到无聊时就开始不停地吐奶。
急得楚元帝原地团团转。
「孩子是不是不舒服?」
太后祖母是过来人,她将一个玉石璎珞圈戴在我身上,提醒道:「皇帝,许是乖孙女想她娘了,你不如带去给皇后瞧瞧。」
她的眼神慈和,看我时满脸笑呵呵,像是在看世上的珍宝。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想含饴弄孙,为了给皇帝求个子嗣不知往寺庙捐了多少香油钱。
如今达成夙愿,别提有多开心。
-4-
太后祖母和皇帝爹都不喜欢我母亲江氏。
但如今爱屋及乌,也难得给了几分好脸色。
母亲的怀抱一开始是暖暖的,我在她怀里吞咽,能够感觉到其中的疼爱之意。
但又夹杂了许多东西。
祖母和老父亲走后,我昏昏欲睡间听到女子不甘地呢喃着:
「本宫几乎去了半条命才生下你,你为什么,不是个皇子……」
夜晚。ƭų⁸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摇篮前,把裹着龙纹襁褓的孩子放了进来。
我被惊醒,睁开眼只看到陌生婴儿耳廓上的桃花形胎记。
想扯开嗓子号哭,却被纸帕捂住。
「青绮,你在干什么?」
好在江皇后醒来看到了婢女的动作,顿时冷喝了一声。
青绮屈膝跪下,不慌不忙地从袖口里抽出一封信纸,道:
「这是侯爷和世子吩咐奴婢做的,小公主这般瘦弱,说不准没几日便夭折了,不如换康健的表姑娘进宫。」
「娘娘放心,刚出生的孩子都差不多,没人会发现。」
噫呜噫呜。
不要换走我。
我顿时晃动小手,企图唤醒娘亲的疼爱。
江皇后看完信,声线中夹杂着丝丝不情愿:「可、可这是我唯一的女儿。」
「娘娘,侯爷和世子如今还在牢狱里,若是有个万一,表姑娘就是世子唯一遗留下来的血脉,您和陛下日后还会有别的子嗣。」
大约是被某句话打动。
美人娘亲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闭上了眼,哀声道:
「你……给她找个好人家罢。」
我心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难以呼吸。
原来再次被抛弃,还是会难过呀。
-5-
月色像层薄纱轻披在朱红色宫墙上。
我躺在狭小的食盒里,听着外头哒哒哒的脚步声,脑海中已经构思了不少日后如何回来揭穿假公主身份的情节。
不知过了多久,我顶不住幼小身躯带来的疲惫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恰逢窥见一丝光亮。
河流拍打着岸边石头,天际隐约泛白。
女子将我从食盒中揽出,上挑的凤眼透出一股残忍之意:「小主子,你别怪奴婢心狠。」
「只有你死了,表小姐才能安然无恙,我才能对得起世子爷的托付。」
救命啊救命啊!!!
原来不是换子,是要取我小命。
我憋着力,求生欲作祟下嚎出一道极大的哭声。
青绮不予理会,抬手就要将我丢入河中。
就在这时。
两支黑羽箭极快地穿梭而来,一前一后精准地射穿了她的手腕。
-6-
「啊!」女子惨叫出声。
我感觉到身体在往下坠,随后落入略微熟悉的怀抱。
淡淡的檀木香令人心安。
楚元帝止不住地颤抖着,眼下青黑一片很是憔悴。
「就差……就差一点……」
随行的太医慌慌张张地扶着官帽下了马,给我把完脉才松了口气。
「陛下,小公主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着凉,请您放心。」
闻言,楚元帝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裳裹住怀里的孩子,才递给新来的奶娘。
我饿得不行,下意识张嘴开始狂喝。
毕竟是能统一五国的狠人。
老父亲很快就恢复到了往日的冷脸状态,他不看脸色绝望的青绮,朝跟来的暗卫说道:
「朕许过宏愿不再杀生。
「你把她带回去审讯,朕要知道是哪些人在背地里欲害吾儿。
「有子嗣者,其子皆贬入奴籍,并流放于西蛮,三代不得科举入仕。」
-7-
这道旨意一出,不知道引来了多少骂声。
青绮就是个普通的奴婢,根本扛不住暗卫审讯,很快就把江家供了出来。
谁能想到一个母亲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换走。
所以当青绮说皇后不知情时根本没人起疑。
江氏得知后,装成伤心过度的样子晕了过去,醒来便抓着楚元帝的手痛哭流涕:
「孩子!陛下,我们的孩子不见了!」
「别怕,朕早就让暗卫盯着呢。」
楚元帝不疑有他,轻声细语安慰着发妻,转头就把江家也放上了流放名单。
太后祖母本来想来劝说我那暴虐无度的父皇。
结果在听到我差点没命后,她顿时勃然大怒,拍碎了一张案板。
「这群蠹虫!还留着性命作甚!皇帝你难不成是修身养性久了,也开始心慈手软不成?」
我:「……」
果然是亲祖母嘞。
她低下头,细细地拂过我头顶的发丝,方才庆幸道:「还好哀家的乖孙女福厚,日后定能比你父皇有出息。」
老父亲杵在旁边,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等阿宝岁数稍大些,朕就带着她一同上朝。」
皇室子嗣夭折率高,一岁前都不会起正名上玉碟。
于是父皇便给我起了个小名,唤作阿宝。
当皇帝很忙,不是 996 就是在 007 的路上,但父皇得了空闲便来看望我,生怕崽儿哪天就夭折了。
我被养在凤鸣宫中,由一堆奶娘和宫女伺候着。
江皇后很少露脸。
比起老父亲和皇祖母的直白疼爱,她对我的情绪很复杂。
如今有怨,有愧疚,唯独没有爱。
不是所有的爹娘都会爱孩子,她的亲情都给了被流放的舅舅和外祖父,不疼爱我也很正常。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世界变得明亮起来,不再是一片马赛克。
父皇蓄着长长的胡子,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模样。但是眼窝深邃,子女宫凹陷,分明就是——
绝嗣之相!
哦豁,这下不用看自己的面相,我都知道是大凶。
我啊啊呀呀一阵念,小脚一蹬踢开了老父亲凑过来的脸,拒绝了他暴风雨般的亲亲。
「哎呀,皇儿这是和朕打招呼呢!」
楚元帝大笑,掏出一个镶金脚镯,熟练地套了上来。
-8-
想过被刺杀,想过被毒,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因为沦为生身母亲的争宠工具,导致小命堪忧。
江皇后在后宫中有个死敌。
年轻貌美的乔贵妃,甚得我父皇宠爱,因此脾性十分骄纵,顶撞皇后是常有的事。
她之前还偷偷拧了我一把,笑得咯哒咯哒响:「日后本宫的孩儿,定比这小丫头可爱。」
我看着那张粉面桃腮的俏脸,陷入沉思。
山根横纹,多夫之相,这……
每当老父亲要去乔贵妃宫里时,江皇后就会派人去截胡。
「就说是小公主病得厉害,不能让那小贱人如了意!
「好叫她知道,只有本宫才有资格孕育皇嗣!」
她让婢女解开我的襁褓,把我放在冰天雪地中,直到看见我冻得小脸通红发起高烧才满意。
寒风刺骨,我哭得直打哆嗦。
荣嬷嬷于心不忍去劝,江皇后就摸着肚子道:
「这孩子克我江家,一想到父亲和弟弟还在西蛮,本宫便待她亲近不起来,不如趁早怀上皇子。」
等我能爬能走了,时常的生病就变成了摔伤碰伤。
有时还会给我喂些闹肚子的药,只为让父皇多到凤鸣宫来。
楚元帝只以为是女儿生来病弱,急得胡子都掉了大把。
我:幼小可怜且无助。
告状!我要告到中央!
再这样被养下去,不成病秧子才怪。
我发奋图强练习说话,一眨眼就到了周岁宴这天。
-9-
楚元帝为了炫耀自己唯一的崽儿,特意放宽臣子参加宫宴的门槛。
来的人很多,其中的视线既有探究,也有嫉恨和不喜。
伺候的宫女给我戴上一顶红色的布老虎帽子,两只老虎耳朵在头顶支棱,看上去圆滚又喜庆。
有擅长拍马屁的臣子立即惊呼道:「小公主殿下竟犹如仙人座下童子!」
闻言我朝他笑着露出两颗小米牙。
有眼光!
也有背后窃窃私语讨论的:「不过是个女娃娃,陛下怎的如此大费周章。」
「是啊,若是个小皇子,岂不是得更热闹些,要我说陛下还不如过继秦王世子呢……」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很快就来到了抓周环节。
宾客们已经提前在红绸布盖着的长桌上放满了东西,有书本有弓箭,妆匣钗子皆有。
江皇后随手从腕上褪了个玉镯放进去,因为不上心所以没有特意准备。
皇祖母则笑眯眯地拿出了一颗拳头大的东珠:「乖孙女看看喜不喜欢?」
帝王缓缓把玉玺一同放了上去,威严面容变得柔和:「阿宝,来拿这个。」
瞬间引起了一片吸气声。
众目睽睽之下。
我站起身,像一颗滚圆的糯米团子挪到楚元帝面前,抓住那片明黄色的衣角,慢吞吞说道:「阿宝抓、爹爹。」
大人才做选择,小孩子全都不要。
天底下最为尊贵的掌权者,此刻愣在了原地,眼中热泪盈眶。
趁老父亲心情正激昂的时候。
我笨拙地撩起袖子,露出手上的青紫痕迹。
「好疼,爹爹能不能让、母后别打阿宝了,阿宝乖乖,会听话。」
一旁的江皇后:「!」
众宾客:「!!!」
-10-
她慌乱地拽过我的手:「你这傻孩子,在胡说些什么。」
我抱住脑袋蹲下,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呜呜呜,阿宝知道错了。」
楚元帝铁青着脸,找来伺候我的宫女问话。
知道我身上总是「无缘无故」地出现伤痕后,当场大发雷霆,狠狠骂了江皇后一通,并夺了她的凤印和宫权。
「连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又如何能处理后宫事务?皇后便先在凤鸣宫中好好反省罢!」
楚太后一脸怒容,丝毫不留情面:「传哀家懿旨下去,皇后无诏不得出。」
这是变相的禁足了。
江皇后想解释:「陛下,陛下,你听我说……大公主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会打她,定是有贼人在背后嚼舌根呐!」
人群里的乔贵妃捂着嘴娇笑,火上浇油了一把:「娘娘真是说笑了,谁不知道凤鸣宫的奴婢最是听话,都夸您御下有方呢。
「陛下,臣妾会养孩子,您不如将大公主交给臣妾抚养。」
老父亲满眼心疼地将我抱起,淡淡回了一句:「那也是你身为一个母亲的失职。
「日后,朕会亲自抚养阿宝。」
说完,他抱着我拂袖离开。
我从父皇怀里探出小脑袋,望向跌坐在地脸色惨白的便宜娘亲。
那本该是极贵的面相,此时已经有了衰落的迹象。
-11-
陈春杳杳,来岁昭昭。
三岁前我都住在帝王所居的太极宫中,等大了些,父皇便在旁边给我造了座小的太女殿。
一开始连抱小孩都不会的楚元帝,如今已经拥有丰富的带崽经验,能熟练地给我拆头发洗手洗脚了。
对于我的事,他在时很少交给宫人。
但也不是不会生气。
时间久了,带孩子总是会暴躁的,看到我用手沾了墨水在奏折上爬出层层叠叠的墨迹,他咆哮大喊:
「小兔崽子,快停下来。」
我抬起黑乎乎的小爪子:「好玩,阿宝要玩!」
一身黑衣的暗卫头子踏进御书房时,我正坐在老父亲的头顶上撒野,导致那本就不多的头发越发稀少。
「参见陛下,小公主万福金安。」
我停下动作好奇地望过去,看到了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脸,带着浓郁的煞气。
楚元帝冷哼:「再不回来,朕都以为你死在外边了。」
话语中却是浓浓的亲近之意。
男子轻笑:「劳陛下挂念,之前臣遭遇一些意外失去记忆,方才耽搁了时间。」
我问:「阿爹,这是谁。」
老父亲双眼一亮,一把将我塞进男子怀中:「这是你裴寂叔叔,不对,可以叫他亚父!」
裴寂一愣。
我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松开手里稀碎的绿豆糕,递到他嘴边。
糯声喊道:「亚父!请你吃糕糕!」
裴寂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弯起,他并未嫌弃被幼崽捏烂乎成一团的糕块,反而珍惜地小口品尝起来。
「公主殿下聪慧,未来定能当好皇太女。」
美人亚父要和父皇禀报此次去秦州查询的贪贿情况,我听着无聊,便溜到一旁去摆弄九连环,时不时塞一口完好的糕点进嘴里。
直到裴寂起身欲离开:「臣还有任务在身,先行告退。」
我纠结了一会,要怎么说给大人听,亚父走了可能回不来呢?
他面相上的血煞已成形,死劫就在今晚。
眼看着人已经走到门口,来不及思考,我噔噔噔跑过去,抓紧黑黑的衣袍。
「阿宝要和亚父玩!」
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松手,说急了我便扯开嗓子号哭。
裴寂急着去完成任务,却又不舍得怪罪第一个肯亲近他的孩子。
最后楚元帝也只能无奈地摆摆手:「罢了,你把她带回府去玩两日,再给朕送回来。」
-12-
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宫。
我坐在红枣马背上,兴奋地望着周围的景象,时不时喊一声:「驾!驾!马儿快跑!」
「臣家中简陋,公主殿下看了可能会无所适从,不如回宫去……」裴寂仍不死心,絮絮叨叨地劝说。
看到卖糖葫芦的小贩从旁边经过,我双眼一亮,指着道:「糖葫芦,要吃糖葫芦!」
白念叨的裴寂:「……」
他停下马,认命般地掏了银子。
裴府并不在内城,而是在外城的街巷里,是一座狭小的院落。
吃到了甜滋滋的东西,我并不在意那些脱落的墙皮,一进来便好奇地去摘菜玩。
听到动静,一个大点的孩子走了出来,他很瘦,肤色极白,显得眼睛也大,眼眸中的瞳孔在阳光下微微泛蓝。
神情怯懦地喊道:
「父亲。」
我挠了挠脸,和小孩的视线对上,朝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嗯。」美人亚父对儿子并没有对我时的那般和蔼,只轻轻颔首应了句,便僵硬地站在一旁,吩咐道:
「我去给你们做饭,阿舟,你看好妹妹。」
裴舟垂下眼眸,手指攥紧了衣角:「是。」
我并没有感觉到这对父子间的怪异。
难得见到同龄人,我一点都不怕生,抓起裴舟的小手就往菜地上跑。
「哥哥,陪我玩。
「菜叶上有好大的虫!我们把它养着吧!
「哇,这根萝卜秃秃的,好像我阿爹!」
被迫跟着玩耍的裴舟露出迷茫神色:「你阿爹不是我父亲么?」
我昂起头,把那根像阿爹的秃萝卜拔了出来,掰着手指数道:「爹爹是爹爹,亚父是亚父,爹爹只有一个,亚父有好多个!」
是的没错,对值得相信的大臣,父皇都会让我喊亚父,有的会推辞,有的咬咬牙就应下了。
知道我不是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后,裴舟态度瞬间亲近了许多。
嘀嘀咕咕说了会话。
他蹲下来,用纸帕替我擦干净手上的泥土,又戳了戳手背上的软肉,问道:「你这里为什么会有小窝窝?」
小孩的睫毛浓密又纤长,低垂时像一把黑鸦羽扇,令人想去摸一摸。
我听了有些生气,但想到他母亲早逝,面相又是早夭之相,便觉得同病相怜,又不气了。
「哥哥,以后我给你分肉吃,咱一块长窝窝吧。」
裴舟刚想点头,厨房里的人影就捧了香喷喷的饭菜出来。
闻到这令人口齿生津的香味,我顿时忘了方才说要给小孩哥分肉的话语,占着盘子不撒手。
-13-
裴家并没有请下人,只有邻近的一个老妇人每天会来一趟,打扫院子和煮饭。
毕竟对于一个暗卫头子来说,不可能天天在家。
天黑后,点了油灯,美人亚父便温柔地提醒道:「殿下,您该睡觉了。」
我不听,缠着他不肯撒手:「听故事!」
独子素来乖巧,因此他从未遇到过这般难缠的幼崽,只能生疏地讲起以前的事,妄图将我哄睡后再去执行任务。
早点完成方才安心。
然而最后他讲睡着了,我还醒着。
我瞧了瞧靠在床头的睡美男亚父,确认死劫消失后,穿好鞋履跑出去找小孩哥。
裴舟被拉进房屋的时候揉着眼睛一脸困惑,只能任我摆布躺上了属于父亲的床榻。
这是父子俩第一次同榻而眠。
我左看右看,找个舒服角落满意地躺了进去。
当午时的阳光从窗缝跑进来,我揉了揉被晒得发烫的肚皮,起床去找小孩哥玩。
裴舟正在檐下念书。
美人亚父在院子里挥舞着剑。
一个陌生的老妇人在菜地里摘菜,絮絮叨叨念着:「哎哟!那颗又大又白的萝卜咋没了?昨日儿还想说用来腌酸呢!」
「……」我心虚地搅搅手指,又转回屋去把秃萝卜藏好。
……
「裴大人,您不知晓,昨夜啊郊外的燕京山那处有地龙翻身,死了不少人呢!」
裴寂抓着我的头发,不知道该从何梳起,听到老妇人这番话猛然愣住。
燕京山。
正是他要去执行任务的地点。
如果没有我的纠缠,他会按照命运的安排,受重伤后死于地龙翻身。
我晃了晃腿,十分自然地吩咐道:
「亚父,要扎两个小揪揪!」
-14-
在裴家玩了两日,临走时我抱着秃萝卜,依依不舍地和小孩哥告别:
「你有空了要来找我玩呀,不能忘了咱俩过命的交情。」
虽然过的是菜虫的命。
「好……」裴舟点头。
回到宫中,看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我便撒开腿飞奔过去。
「父皇!父皇!
「阿宝好想你!」
楚元帝一脸幽怨,双手十分自然地将我抱起:「朕瞧你明明是玩得不亦乐乎。」
我掏出秃萝卜,试图证明自己对老父亲的思念:「父皇,看!」
「你带着根萝卜做甚?」
「睹物思人!」
楚元帝:「……」
紧跟其后的裴寂很是捧场:「小公主年幼便懂得这么多道理,陛下,您何时立储?臣看立皇太女宜早不宜迟。」
「来人,立诏书!」
老父亲再也按捺不住,大手一挥喊道:
「朕之长女楚流徽,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今日起册封为皇太女,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这回大太监吴公公没阻拦,笑眯眯地递上了笔给负责写圣旨的翰林院编修。
-15-
这道旨意在朝廷引起的动荡自不必说。
有不少大臣跑进御书房跪下劝说道:
「陛下,还请三思啊!」
「自古以来皆为太子承宗,岂有封太女之礼?」
「您不如多选些良家女进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而反对最激烈的却是我的生母江皇后。
父皇这几年都未曾宠幸过她。
她怨着我,解除禁足后从不曾给过我好脸色。
「本宫不同意!」
我正坐在龙椅上给父皇的圣旨画小乌龟,听到声音毛笔一抖,歪了。
小乌龟变成了王八。
美妇人怒气冲冲地冲进御书房,柔和嗓音变得尖锐:「陛下,女子都是要嫁人的,怎能立其为皇储呢?」
「不若等我们的嫡子出生,再……」
「阿宝也是你的孩子!」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转过头去看,发现父皇的眉毛好像快拧成了毛毛虫。
他叹息:「朕都四十好几了,当祖父的年纪,能有个子嗣已经是万幸,你也别一天天地做梦。」
见劝不动楚元帝,江皇后凑近过来,晃着我的肩膀,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问道:「乖女儿,母后给你寻个好夫君,等你日后长大了嫁过去,相夫教子好不好?」
我扁扁嘴,仿佛听见什么恐怖的事情,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号声:
「哇呜呜呜呜——阿宝不要嫁人,我要当太女,给阿爹和皇祖母养老!」
刚走进御书房的楚太后,闻言露出欣慰的笑容。
「哀家的心肝宝儿,莫怕,有皇祖母在呢……」
她抱起我一阵哄,凌厉眼神剜过江皇后,警告了句:「皇后,你逾矩了,后宫不得干政。」
于是,我在五岁半的年纪,就水灵灵地当上了楚国的皇太女。
后宫里不知砸碎了多少杯盏。
当了没两天,我就后悔了。
天不亮就要去听老太傅讲课,吃不到糕糕,玩不到玩具,走神还要被打手掌心。
简直太惨绝人寰了!
-16-
过完年关这日,母后身边的荣嬷嬷突然出现在尚书房门口,俯身行礼,说道。
「太女殿下,皇后娘娘很是思念您,特意在宫中办了赏花宴,派老奴来请您过去一同欣赏。」
「好,我去。」
听到能光明正大不读书,我迫不及待地拉起荣嬷嬷的手往外走。
赏花宴就办在御花园里的湖心亭处。
除了宫妃,还有许多大臣家眷在场。
我抬眼望去,恰巧看到江皇后正揽着一个女童,眉眼柔和地说道:
「宋夫人不愧是有福之人,连小女儿都生得这般讨喜,连本宫看了都喜欢。」
「娘娘过誉了,这丫头皮得很……」
说话的妇人面圆耳厚鼻梁宽,确实是有福之人,但唇珠开裂,分明就是近日有丧女的迹象。
那女童长得犹如面团子,柳眉弯弯,笑起来和江皇后有三分相似,声音清脆。
「能得皇后娘娘喜欢,是娇娇的荣幸。」
啊,两世之人,天命之相。
我站在原地打量着,突然发现了怪异之处。
咦,不对,那分明是夺来的天命!再晚两日就看不出来端倪了。
江皇后见到我,脸上的笑意顿失。
「怎么见到长辈也不行礼?」
贵夫人们纷纷一脸惶恐齐声说着:「该我们给太女殿下行礼才是。」
「今日只有长幼之分,身份即便再贵重,也不得失了礼数。」
她斥责了我一番,方才将宋娇娇推到我面前,不容置喙地道:
「这是本宫为你挑选的伴读,日后娇娇便跟着你去尚书房读书。」
我抬起头,只觉得女ṱŭ₌童耳上的桃花形胎记实在晃眼。
「孤不要!」我推辞,伸手绕了一圈,指向角落里那个被欺负的女娃娃。
「她长得好看!可以当孤的伴读!」
女娃娃闻言呆愣了一瞬,湿润眼眸闪出希冀的光,却在下一秒被人推入了水池中。
「一个父不详的贱种!也敢抢我妹妹的东西!」
-17-
动手推人的是宋娇娇的两个兄长。
作为团宠文女主,宋娇娇是宋家人的心头肉,宋夫人生了八个儿子才老蚌生珠得了一个女儿。
见我拒绝了宋娇娇,宋夫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并没有斥责两个儿子的举措,甚至都不曾唤人去救快要被淹死的宋流儿。
「那孩子是我家老爷远房表妹所生,手脚不干净,之前还偷过娇儿的东西,殿下真要选她为伴读?」
江皇后厌恶皱眉:「这等腌臜的存在,不如赶出府去,也不必救了。」
好在,我身边跟着不少宫人,得了吩咐便跳下去救人。
趁我身旁空无一人时,宋娇娇气冲冲地来到我面前,低声恐吓道:
「我不管你是哪来的野种,父皇日后就会认我为养女,你休想占了我的公主之位,不然我八个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我掰着手指纠结道:「可是……阿爹不让我一家娶八个,你死了这条心吧。」
宋娇娇气得跺脚:「你,无耻!」
就在这时,女娃娃被救上来了。
宋流儿没有哭,她浑身湿漉漉地给我磕了个头,转身朝宋夫人道:
「表舅母,您的养育之恩,流儿铭记于心,但——
「我还是想当太女殿下的伴读。」
我咧出笑容,哒哒哒跑过去牵起她的手,拍拍胸脯承诺道:「以后孤带着你读书,给你分糕糕吃!」
太好了,以后就不是我一个人被老太傅念叨了。
说完,我指使手下的宫人,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捏捏拳头摆手:「把他们两个也丢下去,洗一洗嘴里的污言秽语。」
宋家两兄弟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啊啊啊——娘,救我!」
我昂头离去,深藏功与名。
丝毫不知道随手救下的小姑娘,日后会成为一代女相,名垂青史。
-18-
后来宋将军在朝堂上抨击我行事不端,企图讨个说法。
然而护崽老父亲的态度却是:「吾儿不过是一稚童,她能有什么坏心思?明明是你儿子做得不对。」
为了弥补宋家,宋娇娇还是成了我的伴读之一。
皇室宗族那边也将秦王世子楚秦珏塞了过来。
若非我的出生,他大概率能被过继给楚元帝。
最令人惊喜的是,最后一个伴读居然是和我有过命交情的小孩哥——裴舟!
尚书房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教这么多刺头,老太傅的双鬓又白了不少,总算是不只逮着我一个人念叨了,时不时摸胡子叹气:
「噫吁嚱!
「论诗词歌赋,你们对我毫无威胁。
「论教书育人,你们却让老夫颜面扫地!」
当然,其中不包括小大人似的裴舟。
他天分极高,又刻苦,不像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老太傅最喜欢的孩子。
虽然变小后以前的事不大记得,但对学神的膜拜仍然刻在骨子里。
每次裴舟温和地劝说我默写大字时,我都乖得像只鹌鹑。
宋流儿不识字,基础是最薄弱的,但她每天都咬紧牙关去学。
虽说是太女伴读,但楚秦珏和宋娇娇自成一派,他俩都看不惯我,但又只能隐忍着。
楚秦珏是想证明他比我更适合当太子。
他的面相上带了紫气,但极为浅薄,似有似无,只有靠近宋娇娇时才会明显。
宋娇娇则认为我占了她的公主之位,时不时去讨好江皇后,殊不知鸠占鹊巢的是她。
于是都不约而同卷了起来。
写累了,我摇摇摆摆就地一躺,恨不得喊出一句:死手,快卷啊!
一转眼,就临近了父皇的生辰日。
为了当好贴心棉袄,我特意拜托小孩哥从宫外帮忙寻生辰礼。
可从不食言的裴舟,这两日却迟迟没有出现。
-19-
「殿下,咱真的要从这狗洞钻出去吗?」宋流儿挠挠头问。
「当然,这是我寻遍整座皇宫,才找到的出口。」
好不容易把伺候的宫人都支开。
城墙处,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毫不犹豫地弯下腰。
「我要亲自去瞧瞧才安心,只要在天黑前回来,父皇肯定不会发现。」
丝毫没注意到,后头还跟上了两条小尾巴。
靠着过目不忘的记忆,我和宋流儿迈着两条小短腿,哼哧哼哧地找到了裴家。
小院的木门嘎吱一声响,走出一个面带慌张的老妇人。
我凑上前,问:「大娘,我们来找裴舟,他在家吗?」
「是你啊,小姑娘。」老妇人愣了愣,认出我后才急慌慌地道,「舟哥儿已两日未归家了!裴大人也不见人影,老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舟哥儿向来乖巧,我就怕他是遇上了拍花子,最近城里的拍花子可猖狂哩!连御史大人家的孩子都敢抓。」
「你们快回家去吧。」
闻言,我不敢再耽搁,吹响了脖颈处的骨哨后,几道潜伏于暗处的身影显现。
「太女殿下。」
「你们帮我去找个小孩,留一个人保护我就行。」我比画着裴舟的模样,肥嫩的小脸板正。
吩咐完暗卫,我看了看宋流儿的面相,拽着她往东边走。
遇东呈难,蛟龙化困。
「你今日有小劫!还好问题不大。」
宋流儿面露茫然:「啊???」
走了没多久,前边就出现了一片热闹的集市,舞狮杂耍吸人眼球。
果不其然,我们刚走进人群,便被纸帕捂住了口鼻,意识陷入混沌中。
隐约只听见有人喊道:「老大,这俩丫头相貌不错!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万万不能让父皇知道崽被卖了……
而此时的皇宫里,因为我的失踪已经闹翻了个底朝天。
-20-
再次醒来,裴舟正一脸忧虑地替我擦拭着脸上的粉末,周围还有许多小孩的哭闹声。
「殿……流徽,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来救你呀。」我看了看他脸上弥漫的死气,比了个「嘘」的手势,开始观察四周。
昏暗的地室里堆放了许多铁笼,笼子关的都是小孩。
那些孩童皆身穿锦衣绸缎,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出自普通人家,这群拍花子目标很明确。
宋流儿还昏迷着,躺在对面的铁笼中。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男女主怎么也被抓来了?
宋娇娇正害怕地小声抽泣,楚秦珏则不停摇晃铁笼呐喊:
「放本世子出去!
「不然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我:「……」
没眼看。
「闭嘴!」一个刀疤脸大汉听到动静走下来,拎起手里的斧头恐吓:
「再瞎嚷嚷,老子先砍了你!」
楚秦珏噤声了。
等刀疤脸离开后,宋娇娇转过身,铺天盖地的埋怨扑向我。
「都怪你!要不是你乱跑,我们怎么可能会被抓到这个破地方!」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又没让你们尾随。」
裴舟皱了皱眉,将我护在身后:「注意你们说话的态度,现在还是想一想,怎么逃出去吧。
「如果流徽出了事,陛下的雷霆之怒你们谁也承担不住。」
虽然楚元帝这些年修身养性不再杀人,但不代表他是个仁君。
唯一的孩子,相当于束缚他的刀鞘。
-21-
大概是未曾将一群稚童放在眼里,地窖里并没有人时刻看守着。
我探出脑袋,和其他孩子嘀嘀咕咕了一阵,他们便收起了哭声。
和宋流儿一个铁笼里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少年,他脸色苍白,病弱如西子,眼瞧着就剩半口气了。
我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瓷白的药瓶,递过去:「阿爹特意留给我保命的丸子,你给他喂下去吧。」
这里头用了不少珍贵药材,熬出来也不过五粒,但药材再贵也贵不过人命。
宋流儿接过,掰开了少年的嘴唇硬塞进去。
少年吃完药,总算有了点力气。
他看向我,轻声道:「谢……谢谢你,我父亲是左丞相,若能出去,定有重金报答。」
我没搭理他,转身蹲着和裴舟说话。
「唉,今日的大字还没写完,希望太傅不要生气。」
裴舟温和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别怕,我帮你写。」
「你是如何被抓过来的?」我问。
裴舟告诉我,是那个老仆妇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
「薛婆婆的儿子被抓了,那群人威胁她,不把我送过来就断她儿子的腿。
「可笑的是,之前她儿子花天酒地,为了银两差点没把薛婆婆打死,是我父亲将其救下,又给了她一份谋生的活计。」
……
没过多久,那群拍花子便急匆匆地将我们转移到马车上的货物箱里,盖上蒲草,想要赶紧出城去。
「莫贪了,先完成主上安排的任务要紧,现在京城到处都是禁军在巡查,再不走咱都得交代在这。」
他们一行人大约有七八个,一个个长得面目可憎凶恶十足。
一看就很适合上通缉令。
「也不知道狗皇帝抽什么风,又没偷他家孩子,至于把禁军也派出来吗?」刀疤脸吐槽道。
竖起耳朵偷听的我:「……」
可不就是偷了。
宋娇娇和楚秦珏挣扎着不肯配合,刀疤脸反手就把宋娇娇拍晕了塞进去,却对楚秦珏留了一手。
「再给老子添乱,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马车轱辘着驶向城门。
然而本该大开的城门此时已紧紧关上,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
「官爷,这批货送得比较急,可否方便一下让我们出出城。」有人上前去给守卫塞银两。
「陛下有令,不得进出!」
裴舟费尽力气,终于撬开了货箱的一道缝隙。
我蓄了蓄力,吹响三声骨哨,伴随着众孩童突然爆发的哭喊声。
得到命令的暗卫们突然出现,大喊了一声:「抓住这群贼人!」
便和人贩子们打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黑甲卫火速围了过来。
见大势已去,刀疤脸心中一横,提起斧头就往我和裴舟所在的位置砍。
「裴氏狗贼!你害我全家性命,如今我也要让你尝尝丧子之痛!」
裴舟下意识用身体护在了我前边,稚嫩嗓音颤抖着道:「殿下,别看。」
急忙赶来的裴大人,远远就看到这一幕,却无法阻止黑斧的落下,当即便呕出了血来。
叮——
一枚见血封喉的毒针扎在了刀疤脸的脑门上,他不甘地看着我手里的金镯,永远倒了下去。
我晃了晃金镯上的铃铛,糯声安抚着小孩哥:「不要怕,有孤在呢。」
-22-
回宫的路上,我正思索着如何面对老父亲的怒火,却在看到那道明黄色身影的一瞬间,落下了泪。
「父皇!
「呜呜呜,孩儿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楚元帝绷紧的脸庞,在看到我哭得委屈巴巴的那一瞬间变得慌乱。
他咬了咬牙,不轻不重地往我手心抽了两下。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独自偷溜出宫去,知不知道朕有多担心?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是想让为父和你皇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他不敢说,在翻遍整座皇宫都找不到小崽子的那一刻,心里已经在想着鲨多少人了。
我扁了扁嘴:「孩儿没有独自一人,带着伴读的。」
楚元帝气笑了:「那朕就罚她。」
糟糕,原来宋流儿的劫难是应验在这啊!
想到这,我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弄得楚元帝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铁青着脸在那举着手,直到楚太后赶来。
「哀家的乖宝儿,快让皇祖母瞧瞧,有没有受伤?」
我举起手指头蹭破的皮,吸吸鼻涕:「皇祖母,这里疼。」
楚太后瞪了楚元帝一眼,把我揽进怀里哄:「你凶阿宝做甚,有本事就把那群贼人的九族都灭了。
「阿宝这次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哀家可都听说了,那群被抓走的幼童,可都是大臣们的孩儿孙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要是都出了事,想象得出会闹出怎样的动荡。
我也是歪打正着,直接笼络了那群大臣的心。
正当我在皇祖母和老父亲怀里撒娇卖好时,裴寂一身血衣走了进来。
他俊美的面容上杀气不减,跪下禀报:「臣无能,贼人皆已服毒自尽,唯有一封信纸,写着让臣拿出秦州官员贪贿的证据,方能换回独子的性命。」
「可惜了。」
楚元帝垂眸:「朕还想着将他们挫骨扬灰呢。」
在场的除了我都是老油条,自然能看出来幕后另有主使,且跟秦州那块有关系。
如果没有我的意外插手,很大可能真让他们把孩子带走。
那些证据牵扯到众多人的身家性命,裴寂不可能交出去。
而年幼的裴舟,便只剩死路一条。
裴寂禀报完,毫不避讳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臣与稚子,日后定效忠太女殿下,万死不辞。」
对此,楚元帝不仅没有意见,反而乐见其成。
我把刀疤脸对楚秦珏的态度说了出来。
楚元帝听后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为难地看向楚太后。
秦州正是秦王的封地,而秦王是他一母同胞的幼弟。
皇祖母闭了闭眼,摸着我的脑袋道:「哀家老喽!只盼能看着阿宝长大成家,若有证据,皇帝不用顾忌什么,留下一条性命便行。」
听到我失踪归来,江皇后那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给宋娇娇,以示安抚。
父皇处置了许多位秦州官员,倒没有对我那位看上去老实本分的秦王叔叔动手,只罚了他的俸禄。
-23-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
起初,后宫妃嫔们和皇室族老还期待着能传出新的好消息。
岂料过去了九年,宫里仍然只有我一个独苗苗。
慢慢地,见没有希望,妃嫔们都懒得争宠了,反而转头对我讨好起来。
只有江皇后坚信不疑,她能用秘药再给我添个弟弟。
然而老父亲年纪大了,为了修身养性,很少踏足后宫,去也是去貌美如花的乔贵妃那。
这日,江皇后突然派人来请我去她宫中。
左丞相家的那个病弱孙子不知道抽什么风,时不时就托宫女给我送一些书信和饰物。
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我当即提笔回了一句:「药钱三千零二十六两。」
国库缺钱,作为下一代君主,我得提前精打细算,休想用别的蒙混过关。
裴舟看到宫女手上的玉兰簪子,眉头皱了一瞬松开,又恢复成温和有礼的模样,朝我说道:
「既然是皇后娘娘难得有请,殿下不妨去看看。」
「行。」我点点头,「那这簪子你帮我处理了吧。」
「舟愿为殿下效劳。」
在我走后,少年面色不改,将白玉簪掰成两段丢入湖中,唯有掌心仍残留着手指用力掐出的红印。
-24-
还没踏进凤鸣宫,我便听见了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
隔着画雀屏风。
宋娇娇伏在江皇后膝前,说着一些逗趣的话语,惹得美妇人眼神越发怜爱。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幸将你这个小娇娘娶回家去。」
「劳烦娘娘帮娇娇掌掌眼,让娇ṭű³娇嫁得个好郎君。」
江皇后戳了戳少女的额头,连道了三声好。
她转头看到我,顿时收起了脸上的喜意,随口道:
「来了便坐下罢。」
我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下,淡淡道:「母后有事可以直接说,ṭũⁱ儿臣还有要事在身。」
砰——
江皇后猛地抬手拍桌,气得胸脯起伏不定:「逆女!这是你对本宫说话的态度吗?」
宋娇娇连忙给江皇后拍背以表孝心:「太女殿下,您怎么能对娘娘不敬呢。娘娘也是为了你好,才亲自给你挑选的婚事。」
如果说这话时她眼里的幸灾乐祸能少些,我说不定还能信上两分。
「既然这么好,那这婚事就让给你了。」我敷衍地回了一句,抬腿就要离开。
宋娇娇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站住!」江皇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收敛好怒气,朝我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拿出来一张画像。
「你先过来,瞧一瞧未来的夫君。
「别说本宫不疼你,你表哥腹有诗书才华,长得也是一表人材、玉树临风,又极其孝顺,等你嫁过去后,定能过上好日子……」
「等等。」我打断她的夸夸其谈,望向那双眼角已经长出细纹的眼眸,一字一句问道:
「母后是说,你给我挑选的『好夫君』是如今仍为戴罪之身的江表哥?」
美妇人脸上的笑容变淡:「你表哥如何配不得你,只要你嫁过去,陛下自然会赦免江家。」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父皇不可能会同意这桩婚事的,母后还是莫要再讲了。」
「只要你执意嫁,待生米煮成熟饭,陛下自然——」
江皇后急切的话语还没说完,便看到了我冷若寒冰的眼神。
「既然母后听不懂儿臣委婉的推辞,那儿臣就直说了。
「我就是娶一头猪,也不可能放弃太女之位嫁进江家!」
说完,我拂袖离去,不再看身后传来的瓷杯茶盏破碎声。
凤鸣宫外,来往的宫女太监拿着红封一脸喜色,交头接耳谈论着。
「乔贵妃真大方!」
「这宫里都多久没传出喜事了?没想到乔贵妃居然能怀上龙嗣。」
「是啊,我可听说了,据说太医院正都断定乔贵妃腹中胎儿是个小皇子呢!」
我:「?」
父皇这棵老树还能开花?
-25-
乔贵妃怀子的消息一传出,众人都很震惊。
最淡定的反而是父皇,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皇祖母倒是十分欣喜,双手合十不停喊着:「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奖赏如流水般流入乔贵妃宫中。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等待我这个皇太女的反应。
我压根没心思去想父皇的绝嗣面相和乔贵妃的多夫之相,想多了感觉世界都是绿的。
秦州忽然大旱,农田开裂颗粒无收,如今不知道有多少民众在颠沛流离。
米价水涨船高,朝廷如果把控不好,接下来死的人会更多。
比起此等天灾,一个没出Ṫűₜ世的胎儿算不了什么ŧŭ̀₄。
我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和群臣们讨论出赈灾方案,刚起身想去拿块红枣糕填填肚子,下一秒眼前一黑,直往地上栽。
「太女殿下!」
倒得很突然,毕竟我平日里习武,身体十分康健。
匆匆赶来的太医们把完脉大惊失色:「不好!这是失心蛊!唯有专门的蛊药才能医。」
而蛊毒一脉早就失传了。
整个东宫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才翻出来,有一件针脚细密的里衣上被人动了手脚。
绣娘一脸惶恐地跪下磕头求饶:「不是奴婢做的!这件里衣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啊!」
我的意识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死劫,虽迟但到。
早知道提前看一看镜子里的面相了。
昏沉之间,我听到了父皇和皇祖母的苦苦哀求,他们不停地祈求上天,不要将我的性命收走。
全然不惧蛊毒的危险性。
「阿宝,你快醒来罢,父皇上次给你裁的龙袍都不合身了。」
「哀家不要孙子了,阿宝快醒醒……」
宋流儿始终陪伴在我身侧,事事照料。
民间不知何时有了传言。
说皇太女楚流徽乃妖星下凡,乔贵妃腹中的小皇子才是福星,更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妖星被福星所克,注定成不了气候。
当晚,好几个日夜没睡的楚元帝就捧着一碗堕胎药给乔贵妃,命其灌入喉中,当场见红。
我昏睡的第十日,气息已经微弱到时有时无,宫中已经提前备好了丧仪。
帝悲坳不已。
太后年纪Ŧṻ⁵大了,也跟着病倒在床。
老父亲守在我床榻前整夜未眠,颤抖的手指将我的发丝抚平:「朕亲手将你一点点养大,如今还要亲手将你送走。
「阿宝,我如何舍得啊!」
就在天边泛出第一缕晨光之际。
跋涉千里的裴舟,跑死了两匹马后终于送回了解除蛊毒的药。
-26-
我迷茫着睁开眼,被吓了一跳。
「阿爹?你这个时辰不上朝,在儿臣这做啥呢?」
人前威严十足的楚元帝眸中泪光闪烁,几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这次得好好感谢裴家小子,他生母正是蛊毒一脉的传人,费了不少工夫才把解药取回来。」
裴舟……
我的心间泛起涟漪,还没掀起波澜,就听到父皇咬牙切齿地道:
「若是你就此去了,朕定让举国上下为你陪葬。」找不到真凶就全都毁灭吧。
「咳咳。」我被口水呛到了,连忙阻止暴君版本的老父亲,「使不得!」
伺候的宫女听到动静,上前来伺候我洗脸漱口。
看到我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老父亲欣慰地摸了摸白须,方才叹气道:
「朕废了你母后的后位,将她幽禁于冷宫中,阿宝莫要怪父皇,再留她折腾下去,实属不得安宁。」
楚元帝能忍耐发妻的各种作妖,唯独不能忍她对唯一的子嗣动手。
我点点头:「父皇的苦心,阿宝都知道。」
「乔贵妃腹中的孩子你也不用担心,那不是朕的种。」
「啊??」
听到这,我十分震惊地抬起脑袋。
楚元帝摸了摸日渐变秃的头顶,很是伤感:「朕老了,她便和秦王勾搭上了,殊不知宫里到处都是朕的眼目。
「也就只有他一个外男时不时进宫来拜见母后,这么蠢居然还想着要造反。」
我:信息量可真大啊……
-27-
被迫卧床休息了几日,经太医确认痊愈后,我先去看望了皇祖母。
病倒如抽丝,老人家躺在床上,紧握着我的手哀求道:「留你……留你叔叔一条性命。」
「好。」
随后,我便去冷宫中探望生身母亲。
破败不堪的红墙角栽种着朵朵蜡梅,一道瘦弱的身影倚靠在窗台处,短短数日,那张精心保养的面容便苍老了不少。
屋内同样杂乱,连个烧火盆也无。
「母后。」
她抬起头,突然朝我扑过来。
「你怎么还没死!」
「儿臣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呵呵呵……」江皇后疯狂地斥骂着,柔和秀美的脸庞变得狰狞,「你分明就是个灾星祸害!
「本宫的青绮因你而亡,就连江家你也不放过!
「只要你死了,陛下就会宠幸本宫,届时本宫就能再生一个小皇子,万不可能像你这般冷血无情,连亲舅舅外祖父都不救!」
多好笑的理由。
「你说错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再无半分动容。
「您都能对亲女儿动手,儿臣对江家冷眼旁观,又有何稀奇?
「这,才是一脉相承啊。
「您费尽心思想要为我添个弟弟,却忘了,我登基您也能当上太后。」
江皇后微怔愣住,跌坐在原地,眼中弥漫出无尽的悔意。
-28-
休养好了,自然得回尚书房读书。
老太傅年纪大了,教学先生又换成了另外几人。
裴舟见我踏进屋檐,眼眸不自觉地亮起,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又暗淡了回去。
「殿下!」宋流儿冲上前,狠狠抱住我吸了吸气,「您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大难不死。」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没多谢你这些日的照顾。」
宋流儿圆润的脸盘长开后十分讨喜。
她笑道:「殿下不用与我说谢,您的大恩大德,流儿永远记得。」
我瞧着她面容上越发明显的天命之相,提示道:「流儿,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和宋夫人长得很相似呢?」
少女微愣了一瞬。
她将视线投向不远处亭子里在和秦王世子打闹的宋娇娇,眼神十分复杂。
「儿时曾奢望过,如今却不想了。
「属于你的东西,总归不能让人轻易拿走。」
劝说完,我奔向裴舟,掏出一块栗子糕递过去:「谢礼。」
少年郎轻笑,熟练地接过用纸帕包好,他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殿下,舟不想要糕点。」
「那你想要什么。」我思索着。
「你。」
这一声呢喃太轻,随风飘到了远方,微不可闻。
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
「没什么,说笑话罢了,只要是殿下送的,我都喜欢。」
裴舟垂眸,收回了难以言喻的心思。
「我知道了!」
我拍手,一锤定音:「恰逢乞巧节有个灯会,你随孤一同去,孤给你买来最大最亮的那顶花灯!」
-29-
然而乞巧节还没到,秦王便举旗造反了。
好在朝廷早有防备,并没有被打得措手不及,损失不大。
因为赈灾及时,百姓对楚元帝和皇太女感恩不已,纷纷唾弃着秦王这个逆贼。
关键是,盘踞于边疆的异族到了冬天,正虎视眈眈想入侵,二者一拍即合当即选择联合。
西蛮部落也不太安分。
内忧外患之际,我忙得脚不沾地。
父皇让我亲自领兵,前去秦州收复失地。
「兵权,得你亲自去收服,将士们才会听你的。」
他老了,不可能庇护我一辈子都在羽翼下。
闻言,我欣然同意。
多年习武,不就是为了御驾亲征嘛!
虽然如今我还只是个皇太女。
宋流儿留在东宫为我处理事务,裴舟则充当我的狗头军师。
在秦王造反的那一刻,秦王世子楚秦珏就成了阶下囚。
隔日,宋家便给宋娇娇订下了一门亲事,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据监视的暗卫所述,宋娇娇十分不情愿,哭着喊着说楚秦珏才是日后的天子,我不过是个冒牌货之类的话语。
对此我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宋流儿听后却愤怒不已。
在我领兵出征的第二天,她便带着关于身世的证据,踏进了宋夫人院落。
-30-
靠着身边人的面相来预测福祸,我很顺利地到达了秦州,路上半分损失都无。
秦王的势力犹如一盘散土之沙,难搞的是那群异族,和他们私铸的铁器。
于是我开始改造弩箭和投石车。
在杀伤力极强能连发的弓弩面前,秦王军队节节败退。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最后一战中,我意外跌落悬崖,身侧的裴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来。
好在悬崖底是条河流。
我受了点轻伤,垫在我身下的裴舟却昏迷了过去。
少年脸如瓷玉,完美继承了父亲的样貌,甚至青出于蓝。
我撕下衣角,简陋地给他包扎好伤口,背起人找了个石洞避寒。
毫不客气地说,这是我人生中经历过最苦的日子了,只好祈祷着属下们快点找过来。
到了傍晚,我刚捡到木枝钻木烧起柴火,忽见火光在少年郎的面容上跳跃。
双眼紧闭的裴舟脸色泛起潮红,不停低声喊着:
「流徽,流徽……」
我顿时愣住,用手摸上他额头。
「完了,不会是烧坏了吧。」
夜晚寒冷,裴舟发起了高烧,一会喊着我的名字一会喊着冷。
没办法,我只好脱下两人的外裳,靠近用体温为他取暖。
在解下裴舟的青衫时,我看到了他心口处一道愈合未久的疤痕。
突然想起,曾经听太医念叨过的话语。
「失心蛊解药之所以难寻,是因为需要有心头血为药引。」
-31-
天蒙蒙亮之际。
裴舟睁开眼,瞧见两人相拥的场景,白玉般的耳尖红得滴血。
「殿下,对……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我微微一笑,高举起手,露出掌心处用布条裹住的萤火虫。
「看,孤为你做的花灯。」
-32-
人找来得很快。
秦王的势力已被全然消灭,算得上是满载而归。
班师回朝的时候,将士们望着我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敬意。
没人会不喜欢一个能将死亡率降至最低的主帅。
班师回朝的路上,我和裴舟之间的气氛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父皇为了迎接我,一大早就站在了城墙上。
还有自发前来的百姓们。
我提起红缨枪,策马骑行至城门下:「儿臣,幸不辱命!」
人潮人海的欢呼,皆是对我的歌颂。
回到东宫后,我才知晓宋流儿上门去揭开了自己的身世。
她找到了当年的接生婆,证实了自己身上的胎记。
其实不用胎记,宋将军也会相信。
因为宋流儿和年轻时的宋夫人长得太像了,宋娇娇不像他也不像夫人,反而有些像皇后。
接生婆声称是受到皇后安排,才将表小姐的孩子和宋夫人的交换。
那位表小姐曾是我名义上江舅舅的外室,宋娇娇正是那位差点替代我的表姐。
所以江皇后才对宋娇娇另眼相待。
宋流儿顾及我,加上她并不想与宋家人相认,一开始是打算装作不知道的。
奈何气不过宋娇娇对我的「污蔑」。
「她既然仗着家世有恃无恐,那我便让其失去靠山!」
我看着她气红的双眼,转头就把宋娇娇添上了流放名单。
该是她的,可不能少。
「唉,孤真是良善,想必她应该很乐意去和亲人团聚。」
裴舟憋笑,眼眸弯成一轮月牙儿:「嗯,殿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这次,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丢掉,那些有想法的公子们送来的礼物。
-33-
秦王残了一双腿,被幽禁于行宫。
楚秦珏则是和宋娇娇一同流放去西蛮。
两人吵了一路,楚秦珏记恨宋娇娇定亲的事,对她非打即骂。
宋娇娇心一横,往楚秦珏的吃食里投了毒药,然后跑路了。
她也是有些运气在身,慌乱跑路都能遇上西蛮王子,被其救下。
年节已至。
不少附属国和部落都会派使者前来祝贺。
父皇近几日开始频繁提起为我办选秀的事。
「阿宝,父皇年纪大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让父皇抱上孙儿?
「我知道你喜欢裴家那小子,多选几个才好开枝散叶啊……」
我抹了抹额上不存在的汗水,随意找了个借口跑开。
年宴是由宋流儿负责操办的。
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我趁机想偷杯酒喝,却被宋流儿抓了个正着。
小姑娘一脸严肃,圆圆脸蛋上有着婴儿肥:「殿下,您年纪还小,不能喝这个。」
我拱手作揖:「女官大人行行好,就让我尝一口。」
嬉闹间,西蛮部落的使者上场了。
蛮人长得黝黑高壮,身上戴的饰品全是白骨打造,用链子拖着一座关了食铁兽的铁囚笼行走。
「拜见天可汗!
「吾西蛮一族,愿将圣兽献于天朝。」
「好,有赏。」
龙椅上的父皇熟练开口,正要让下一位使者上场。
西蛮使者却突然单膝跪下,握拳在胸前大声喊道:
「望天可汗能将公主赏予我西蛮部落!
「只要公主嫁过来,我们的族人愿意为您驱使,去杀掉叛贼。」
西蛮使者此话一出,宴席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旁看戏的我:「……」
哦豁,这波冲我来的?
砰——
白瓷玉龙纹杯砸落在地,揭示着帝王的怒火。
我对面的裴舟,不知何时敛起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位西蛮使者。
负责接待来使的鸿胪寺卿擦了擦汗,连忙上前打圆场。
「萨纳王子,我们楚国只有皇太女,没有公主。」
萨纳?
听到这个名字,我脑海中灵光一闪。
这不就是情报里所说的,救下宋娇娇的那位西蛮王子吗?
怪不得他会突然提起要求娶公主的事。
-34-
萨纳王子却不肯起身,执意道:「那就请天可汗将皇太女赏予西蛮部落。」
我嗑着瓜子抬眼望去。
却看到大臣们纷纷撩起了袖子,破口大骂道:
「我呸!竖子尔敢辱我大楚耶?」
「山野之地,也敢肖想太女殿下!」
「求娶不仅要看别人条件,也要瞧瞧自个儿是什么熊样。」
其中以胡子花白的老太傅为首,他平日里最注重斯文,如今却国粹连篇,十分核善。
萨纳被骂得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他不知晓,此时看上去较为平静的楚元帝,已经在想着如何踏平西蛮了。
「好了。」我站起身,安抚群臣,「有朋自远方来,来者皆是客。」
虽远必诛之。
「自吾辈起,楚国公主永不和亲。」
-35-
次年,老父亲楚元帝开始御驾亲征,平北疆,定西蛮,还从异族手里收回来几座城池。
五十岁正是闯的年纪!
元初一年,我十六岁登基成了女帝,娶了裴舟。
太上皇得知后,连夜班师回朝,给我送来一群异族美男。
「女儿啊,你要多宠幸几个,好开枝散叶。」
我看了看表情幽怨的某人,想到他令西蛮人几近灭绝的狠厉手段,忍痛拒绝。
元初三年,我取消科举的性别限制。
女子不再拘束于后宅,慢慢走进朝堂。
元初六年,我与裴舟诞下一对龙凤胎,完成心愿的皇祖母含笑而逝。
次年,裴亚父也因早年伤重病逝。
去世前,他握着裴舟的手说道:「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
岁月如梭,父皇病逝那天,我坐在病榻前,听他轻声说道:
「崽啊,爹这一辈子,最庆幸的是能看着你长大。
「接下来的路,为父就不陪你了……」
我靠在裴舟的肩上悲伤痛哭,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了最疼我之人。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
窗外落下了霜雪,新旧更替。
正如我初降世时,瞧见的那一抹生机。
番外一:宋流儿视角
从出生起,所有人都在骂我父不详的野种。
娘亲生我时便难产去世了,我像野草一般,顽强地在宋家饥一顿饱一顿地活了下来。
宋夫人是个善人。
她虽然以为我是娘亲和宋将军的私生女有些不待见,但见我瘦弱得可怜,还是吩咐厨房给我每日备一份吃食。
一份冷得发硬的糙面馒头。
在宋家,最可怕的是那群皮小子。
他们以折辱我为乐,打骂都是家常便饭。
年幼的我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会在我出头撑腰,所以我从来不哭。
宋娇娇不会打骂我,只把我当作丫鬟。
她是宋家人的掌上明珠,养得娇细,只需埋怨两声,皱一皱眉,便有țũₒ数不清的人为她出头。
随口一句:「我的蝴蝶钗子不见了,只有流儿经过我屋,是不是她想要?」
便令我有了偷窃的罪名。
严寒的冬日,我蜷缩在麦草中,看着宋娇娇身上穿着的雪白狐裘与欢乐笑颜,曾无数次想过——
要是我也有宋娇娇的爹娘与兄长,多好。
直到我遇上了太女殿下。
那日我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却没想到,因祸得福成了太女殿下的伴读。
她让我住在东宫中,为我开拓了另一条不一样的人生。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命运与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原来,宋娇娇的爹娘不是她的爹娘,而是我的爹娘。
宋家人想补偿我,只可惜如今已经是东宫女官的宋流儿,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我从女官一步步往前踏,到当上女相,只为了报答太女殿下的提携之恩。
君授臣恩,臣无以为报,唯有与其一同青史留名也。
番外二:宋娇娇视角
没有人知道,我是活了两世之人。
上一世,所有人都宠我,哪怕是身为暴君的帝王也把我认为了养女。
我靠着众人的宠爱,无忧无虑地嫁给了昔时的太子楚秦珏。
帝王无子嗣,便过继了我的夫君。
我与楚秦珏起初十分恩爱,为了他,我不惜背刺养父。
然而他后来嫌我年老色衰,又宠幸了新人。
我在怨恨中死去,老天有眼,让我重活到了五岁那年。
但这一世情况有些不同。
养父居然有了亲生女儿?还立了太女,那我怎么办!
就连宋流儿那个本该溺水而死的小丫鬟,都活了下来。
但我坚信,太女楚流徽一定是个冒牌货,毕竟皇后娘娘一点都不喜欢她。
只有我是受到众人宠爱的。
这一世,我想让楚秦珏后悔,可我找遍身边,却没有发现几个比他好的夫君,只能暗自发誓,从小笼络住他的心。
结果楚秦珏的心是笼络住了,他却没有如同上一世那般被过继。
楚流徽一个女子,怎么能当太女呢?
……
后来,秦王造反,家里不顾我的意愿,给我定下了一门婚事。
我不同意,以绝食相逼,却被哥哥们告知,原来我不是宋家的亲生女儿。
野种宋流儿才是。
我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
被流放那天,我重新看见了楚秦珏,他打骂我的那张脸,与上一世彻底重合。
万幸的是,我遇上了萨纳, 这个对我十分痴情的西蛮王子。
怨恨让我不顾一切地去谏言,让他求娶楚国公主。
我恨让命运发生改变的楚流徽。
只可惜,我最后等来的只有一杯毒酒, 了却这荒唐的一世。
番外三:裴舟视角
从有记忆起, 我便和爹娘生活在毒虫谷中。
阿娘性情活泼,她是蛊女,捡回了不善言辞的阿爹。
只因阿爹长得俊美。
爹娘很恩爱, 直到阿爹的仇人找上门来,他恢复了记忆,便毫不犹豫地丢下了我和阿娘。
「我留在这, 只会连累你们。」
可最后, 阿娘还是因为救他而死。
没了阿娘作为桥梁, 我与阿爹之间仿佛隔了一座重山。
他笨手笨脚的, 根本不会养孩子, 只有饭菜做得还算可以。
我一直以为, 阿爹是不爱我和阿娘的,他迟早会重新娶妻生子。
……
所以当我见到太女殿下第一面时, 以为她是阿爹的私生女, 便心生不喜。
可她实在长得可爱,和糯米团子似的, 一双猫儿眼澄亮。
后来误会解除, 我松了口气。
那一晚, 是我第一次躺在阿爹的身侧。
也是第一次有人, 愿意和我玩。
阿爹说, 太女殿下救了他的性命, 让我日后多多善待她。
我想说不用他吩咐, 我也会的。
后来我成了太女殿下的伴读, 与她一同成长。
被人贩子带走后,她又救了我一次。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便对她有了异样的心思,见到她开心, 见到有男子靠近她就酸涩。
每次趁她不注意,我都会暗戳戳把左丞相孙子送来的礼物丢掉。
……
我从未想过,那般鲜活的太女殿下会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得知她中失心蛊后,我回到毒虫谷,找到了外祖父一家。
外祖父说, 需要以心头血为引,问我愿不愿意。
「失去心头血, 恐于岁数及子嗣有碍。」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但心中知道,我那点念想,怕是只能藏匿于心中了。
陛下不会让她娶一个无法生育子嗣的夫君。
……
可当她说出,要给我摘一盏花灯时,心脏仍剧烈跳动。
从那一刻起,我深刻明白, 这一辈子,大概是逃不出楚流徽三个字了。
唯愿与君,白头偕老。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