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人喊打的重度反驳型人格。
家里人实在受不了我,把我丢进精神病院关着。
我隔壁床的病友是本市大佬儿子。
他是究极无敌自卑型人格,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否定自己,想轻生。
这刚好触发了我的被动。
被我反驳多了,大佬儿子渐渐地不再说丧气话。
某天夜里,大佬儿子悄悄爬上我的床。
「棠棠,我们一起睡。」
不是,哥,这是病床,不是酒店的玫瑰大床啊!
-1-
「我怎么这么差劲,什么都做不好……」
今天是我入院的第一天。
刚醒,隔壁病友就开始施法。
我睡眼惺忪地也开始施法。
「不是,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做得这么好。」
病友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带着哭腔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有多差劲!」
只要有人和我说话,我就忍不住想反驳他。
「我没在安慰你啊,你就是很好啊!」
病友比我还犟。
「你说我哪里好?谁家好人会在精神病院里?」
「没有啊,我觉得你哪哪都好,好人当然得在精神病院里,因为坏人都在牢里。」
病友沉默了,他被我有理有据的反驳堵得说不出话来。
医生来巡查病房的时候,惊奇地看着沉默的病友。
离开病房时,医生拍了一下脑袋,喃喃自语:「今天裴翊居然没发病?难道是上班太累出幻觉了?」
当然不是幻觉。
因为接下来的三天,裴翊但凡张口,都会被我反驳个遍。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家都讨厌我,我身体弱,又不如别的哥哥姐姐讨人欢心。」
我张嘴就是反驳。
「谁说的?你体弱就没办法跟兄弟姐妹争家产,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可是……他们只会给我很多钱,让我乖乖待在精神病院里。」
没来由地,我想到网上那些富二代最爱发的文案。
【我不要很多很多钱,我只要很多爱。】
配图是自己家几千平的空旷大别墅。
靠!这占地面积从卧室到餐桌都要代步车,他们到底在伤感什么?!
每次刷到这种视频,我就会拿起键盘疯狂输出。
现在也不例外。
「嫌钱多,可以给我啊!」
「我不需要爱,我就需要钱!」
我只是习惯性地反驳,裴翊却忽然眼睛亮起。
「好呀!你需要钱,我刚好有钱,这样我就是被你需要的人了!」
话音才落,他鞋都没来得及穿,直直冲出了病房。
片刻后,医生带着他回了病房。
「医生说还不到发手机的时候,你把银行卡号告诉我,我待会儿拿到手机就给你转。」
裴翊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我,时不时他就看一眼墙上的时钟。
终于熬到了发手机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地抢过我的手机,虔诚地给我转账。
手机递回我手上的瞬间,我惊了。
1000027.32 元!
余额上一长串的数字,从小到大,我只有幸在按计算器的时候见过。
我的视线黏在余额上,迟迟不敢移开,生怕一眨眼余额又变回该死的 27.32。
裴翊在我身边傻乐。
「怎么样,你开心吗?」
哪能不开心?我甚至开心到忘记张嘴反驳他!
见我嘴角弯起来就没下去过,裴翊兴奋地晚饭干了两大碗。
医生看裴翊的眼神更惊恐了。
不是?给陌生人转钱,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难道富二代的大脑皮层是平滑毫无褶皱的?
我一拍脑袋,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诈骗犯。
良心有点痛。
幸好这里是精神病院。
无论我们做什么,医生都觉得正常,更不会报警抓我。
-2-
一觉醒来,走完反驳裴翊的流程后,医生把裴翊带去了治疗室。
这个医院很负责,病人每隔一天就要做一次心理诊疗。
没几分钟,医生苦着一张脸出现在我床前。
「裴翊不肯治疗,说要你陪着他,他才肯治。」
「医生,你有没有搞错,我不是你的助手,我也是个精神病患者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昨天收了裴翊一百万。」
「不是我要收的,是他非要给我的!」
「我信,裴翊父母可不一定信……」
「走,治疗室在哪?带路!」
钱果然是万能的。
把我的钱要回去,是万万不能的。
裴翊躲在治疗室角落里。
见我来了,他黑沉的眼眸忽然闪动几下。
「接下来的治疗会涉及患者隐私,我希望你能保密。」
医生推了推眼镜,郑重向我叮嘱道。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听他隐私的吗?」
医生没再搭理我,他知道,他说一句我就要反驳一句。
治疗的过程很枯燥。
医生引导裴翊倾诉心里的痛苦,试图找到他痛苦的根源。
可裴翊是个究极无敌自卑怪。
他能把所有事情都怪到自己身上。
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他怪自己不是神童,没本事早早赚钱,才会让父母到处奔波。
同学组团欺负孤立他,他怪自己没听话跪在地上给同学们当马骑。
医生挠头,发现无论怎么安慰裴翊,他都听不进去。
我实在是受不了裴翊毫无逻辑的自责。
「你父母忽略你,是他们的错,跟你是不是神童有什么关系?」
「同学要把你当马骑,你反抗,这有什么错?你是人,又不是他们的宠物。」
「要是你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那就意味着你什么都可以做。」
裴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医生抓住机会顺着我的话往下说。
这次的治疗效果不错。
裴翊终于没再每天一睡醒就施法吟唱。
可悲催的是,今天轮到我去治疗室了。
裴翊守在治疗室外。
门刚关,他哀怨的声音就穿透了厚厚的门板。
「都是我不好,所以你们都不愿意带上我。」
我使劲闭了闭眼,把医生求助的眼神隔绝在外。
可我关闭不了耳朵。
「林棠,我身体不好,门关着我也进不去,都怪我,没办法陪着你。」
我愤愤起身拉开治疗室的门。
「你好得很,哪哪都好,进来,让你陪着。闭上嘴。」
从前都是别人叫我闭嘴。
我居然也有让别人闭嘴的一天。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得不说,对话治疗对我没多大影响,可对医生却是折磨。
医生问我为什么总想反驳别人。
我反问他谁规定不能反驳别人。
我和医生聊得有来有回,活像在打辩论赛。
直到医生实在受不了我了,换了个方式直Ṭū⁹切主题。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反驳别人的?只需要回答问题,不要反问我,不要质问我,不然我就把你收了裴翊一Ţṻ₅百万的事告诉他父母。」
?
好阴的招。
我在心底默念着为了一百万,克制住反驳的欲望回答:「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这样了。」
医生继续问:「你仔细想想,是什么人或者事影响了你?」
我把脸转向窗外。
裴翊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我。
阳光正好。
我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过风景……
记不清了。
-3-
从记事起,父母的嘴里只有钱。
他们和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要不是为了你,我们哪里会这么辛苦。
你要懂事些,父母赚钱不容易。
上学要花钱,吃饭要花钱。
吃饭的时候,妈妈会说,你要是出去吃,这一顿可得花七八十。
交学费的时候,爸爸会说,花了这么多钱,你要是不次次考年级前十,怎么对得起我们的付出。
这些话听多了,我的心态也逐渐变了。
过年想要新衣服,我会先在心里反驳自己。
新衣服穿不就是旧衣服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浪费钱买新衣服?
同学吃零食时,我想找父母要钱买,却还是习惯性反驳自己。
不管多好吃的食物,到最后都会变成粪便排出体外。
那泡面和海鲜大餐有什么区别?
有道理。
那时起,我学会了反驳自己的所有需求。
父母时常把我的行为拿去亲朋好友面前炫耀。
从不提要求,从不乱花钱,奖状多到拿去垫桌脚。
于是,我成了亲戚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逢年过节,我永远是饭桌Ṭù₅上被夸赞的那个。
也永远是吃不饱的那个。
时间长了,我从一开始只在心里反驳自己,变成了天天反驳别人。
俗称,杠精。
这回,痛苦的人成了父母。
不过他们有的是手段和力气。
见实在没办法改正我的毛病,直接把我扭送进精神病院。
这恐怕是他们为我花钱最多的一次。
「想到了吗?」
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眼中满是鼓励与期待,似乎下一秒,我就会敞开心扉,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
我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因为我嘴贱。」
这次治疗以医生举双手投降结束。
裴翊目睹了整个治疗过程。
回到病房后,他提出了和医生一样的疑问。
我依然坚持自己的回答。
「都是我不好,你看到我就烦,所以才不愿意和我说。」
「是啊,我这样的人,谁都不会喜欢。」
又来了。
这小子先天法师圣体。
我捂着脑袋,本想沉默应对,可嘴偏偏不受我的控制。
「你很好,我不烦你,我愿意和你说。」
于是这晚,我和裴翊说了一夜悄悄话。
本以为裴翊会把「都是我的错」那一套放在我身上。
没想到他边听边流眼泪。
到最后哭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我怕他再哭引来值班的医生,于是我及时打断施法。
「好了,没什么事是钱不能解决的。」
裴翊顿时停下哭泣,身子一抽一抽地。
「我有钱,能帮你解决,明天我再给你转一百万!」
我的良心痛了三秒,然后被巨大的喜悦冲击。
「我的病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神医,裴翊你简直是神医啊!」
由于太开心,我没控制好音量,引来了查房的医生。
「快睡觉,明天是家长会见日,知道你们开心,但也要注意休息。」
什么?!
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天杀的。
我看见我的一百万在向我挥手告别。
裴翊父母要是知道我坑他儿Ṱũ̂⁹子钱,一定会报警把我抓起来……
没办法,我只好含泪又拒绝裴翊。
「明天别给我转钱了,我对钱过敏。」
「是的,突然就过敏了。」
一大早,我被妈妈熟悉的巴掌喊醒。
「我对你太失望了。」
爸妈站在我床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我们送你进来是让你整天睡懒觉的吗?你不好好改造,以后还怎么上大学?!」
「你是不是就想让爸妈被全家人戳脊梁骨!」
我环顾四周,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条纹病号服。
原来不是梦。
我还在精神病院里。
爸妈一顿输出,差点让我以为自己在吃牢饭。
我揉揉眼睛,正准备反驳。
爸妈却没给我开口的机会。
他们转身离开,气冲冲地去找我的主治医生。
担心他们吵起来,我下床跟在爸妈身后。
裴翊这时也醒了,睡眼惺忪地跟着我。
主治医生在查房。
爸妈不管不顾地闯进病房,对着医生破口大骂。
「你们医院搞诈骗!治不好孩子就算了,还收了我们这么多钱!退钱!你们这些骗子!」
医生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温和地盯着我发疯的爸妈,然后微微侧身。
紧接着,两坨棕黄色不明固体飞向了我的爸妈。
空气中隐约还有股腥臭味。
爸妈哪见过这种场面,愣在原地硬生生用脑袋接下了那两坨固体。
-4-
始作俑者正在病床上哈哈大笑。
双手还残留着棕黄色的痕迹。
爸妈反应过来后,冲上前就要与病友扭打起来。
可人家是精神病患者啊。
还是手上残留着米共的精神病患者。
爸妈冲到一半便滑稽地停在病房中间。
他们不敢收拾病友,只能转头怒骂我。
「看看你待的是什么地方?!你们这些社会垃圾就该一辈子关死在这里!」
「呕。」
我和裴翊双双作呕。
「畜生,不孝女,你是我们林家最大的耻辱!」
我默默朝后移了几步,可还是没能抵挡住臭味。
「呕。」
真不是我不想反驳。
而是现在这种情况,张嘴和他们说话,无异于自讨大便吃。
「呕。」
走廊里陆续传出无辜路人作呕的声音。
爸妈虽然气得要死,却还是飞速离开病房。
毕竟再待下去,脑袋都要被腌入味了。
一直默默站在原地的医生走向我。
我懂,父债女偿。
平心而论,这几天医生对我挺好的。
我生出点愧疚心。
「抱歉,医生,我也不知道他们会这样。」
医生奇怪地看向我。
「你为什么要道歉?骂人的是你父母。」
我挠挠头。
「对哦,我又没骂人。」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回到病房。
还没进门,就听见裴翊小声呼唤:「妈。」
衣着华贵的贵妇正站在窗前。
「小翊,你先出去,妈妈有话和这位女孩说。」
女孩,指的应该是我。
裴翊没有立刻离开病房。
「妈,是我主动要求她和我住一间病房的,你别为难她好不好?都是我的错。」
这对话……
难不成即将上演给我几百万,让我离开她儿子的桥段?!
我兴奋地苍蝇搓手。
「裴翊你快出去,我与这位美丽善良的夫人单独说说Ṭűₙ话!」
把裴翊推出病房后,我贴心地关上了门。
贵妇犹豫了一瞬,随手掏出了一张银行卡。
我颤着手接过。
「您放心,从此我一定离裴翊远远的!」
贵妇疑惑地看着我。
「不,我要你继续留在小翊身边。」
啊?
那这卡是?
贵妇接着道:「我希望你事事顺着小翊,最好,能让他一辈子离不开这里。」
「他每在精神病院待一年,我就会往这张卡里打五百万。」
「按月支付,每个月付你五十万。」
说完,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刻,我无比庆幸自己关了门。
不然裴翊那个自卑怪该有多难过。
「我妈妈说的话你别往心上去,她就是不太喜欢我,所以对我的朋友态度也会比较差。」
「都是我的错……」
我攥着手里那张卡。
「裴翊,你没错,我也没错。」
「错的是他们。」
片刻后,我接着道:「如果让你一辈子待在这里,你会开心吗?」
裴翊想了想回答我:「这里很好,有你,有医生。」
「只是,我不想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好,那我带你逃出去。」
「报酬五百万,发手机的时候结清。」
裴翊呆愣地看着我,随即笑了。
「好。」
我把手里的卡用力掰断。
不就是五百万。
赚谁的不是赚!
当然,我的逃离计划不是破窗,也不是爬墙。
而是真正地让裴翊痊愈。
让他能昂首挺胸重回社会。
-5-
医生敲响了门。
「林棠,你的父母执意要退费,让你出院。」
我清了清嗓子。
「不就是退费,医生,退给他们,我给你双倍!」
「我成年了,能做主。」
医生瞥了我一眼,无奈道:「还演上霸道总裁了,你把费用补齐就行,不用双倍。」
那天起,我陪着裴翊诊疗,反驳一切他口中贬低自己的话。
我的缺点对上他,反而变成了优点。
仅仅一周,裴翊就没再换着花样贬低自己。
医生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干得好林棠,这次收了人家多少钱?」
「什么钱不钱的,我纯是热心。」
医生看我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出言提醒。
「精神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激素是不受人控制的。」
「你不会是想抢我的饭碗吧?」
果然不能半路开香槟。
当晚,裴翊的状态变得很差。
不说话,也不睡觉。
我怎么和他搭话,他都只盯着地板发呆。
由于我和裴翊从没表现出自伤倾向,所以我们的床上没有束缚带。
不能刺激到裴翊,更不能放任他这样。
我几乎快把脑袋抓破。
最后,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我抱着自己的被子挤到裴翊身旁。
「我那床太硬了,跟你挤一晚!」
触碰到裴翊身子的一瞬间,他颤了下。
随后才大梦初醒般看向我。
「你介意也没用哈,我今晚睡定你的床了!」
我在裴翊身旁歇下,睡前装作不经意地拉住他一只手。
「我会做噩梦,你抓着我点。」
一夜无话。
裴翊保持着坐姿直到天明。
我实在熬不住,迷迷糊糊地醒了睡,睡了醒。
偶尔裴翊动动身子,我都会被惊醒。
天光大亮的时候,裴翊终于开口说话。
「你和医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你是为了钱才和我相处的。」
我精神有些恍惚。
「当然不是因为钱。」
不是因为钱吗?
我狠狠拷问自己的良心。
发现我没什么良心。
我还真是为了钱。
裴翊清澈的双眼紧紧盯着我。
我心虚解释:「有钱也是一种优点,对吧?」
他苦笑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裴翊要是说话我还能给他洗洗脑。
可他现在完全不愿意跟我沟通。
不过睡了一晚,他始终没把手抽走。
我暗暗安慰自己,这说明裴翊只是暂时性的心情低落,没事没事。
刚安慰完自己,裴翊就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走。
不要啊!我的财神爷,我的大客户,我的五百万还没打款啊!
-6-
为了搞清裴翊身上的状况,我向医生申请和他一起查房。
查房前,医生递给我口罩、帽子和手套,并叮嘱我一定要穿戴严实。
想到那天爸妈的惨状,我又找医生要了个帽子。
然而,一切装备都只能堪堪对抗物理攻击。
这次查房我们没被丢大便。
只是几个病友见我是生面孔,非要把吊针戳我手上。
说是要让我融入他们的大家庭。
我拼死抵抗。
没用,他们力气很大,医生都没能拦住。
看着手上的血洞,我欲哭无泪。
不是,我说我要融入了吗?
好没边界感。
即使受伤,我也没忘自己是来干嘛的。
大多数病友都安静地待在病床上。
走到其中一间病房时,病床上的女孩忽然问我。
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是个杠精,所以我没敢开口。
医生递给她一颗巧克力。
「为了吃好吃的。」
她接过巧克力,小口小口地吃着。
「真甜,再活一天吧。」
女孩的手腕上满是伤痕。
坑坑洼洼的。
少数伤痕有缝合痕迹,多数没有。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放心好啦,我不疼。」
我垂下眼睛不忍心再看她。
查房结束后,医生问我突然跟着他一起查房,是不是因为裴翊。
我点点头。
他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答不上来。
痛苦,压抑,还是绝望?
都有,可又都不准确。
裴翊还是坐在病床上。
我靠近他。
「裴翊,我需要你。」
他看向我,嘴角勉强扯成个笑。
「还没到发手机的日子,发了手机我会把钱转给你。」
我轻轻抓住他的手。
「我说,我需要你,不是钱,是你这个人。」
他挣脱不开我的手,索性放任我抓着。
「我这样差劲的人,你需要我什么?」
我紧挨着他坐下。
「没遇见你之前,我想过去死。」
裴翊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反握住我的手。
「能住进这个医院的,应该都有这个想法,甚至行动过。」
但大家都活下来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至少这一刻,我们还活着。
「裴翊,我承认和你接触是因为钱。」
「而你恰好很慷慨。」
「可让我不再想放弃自己的,是你。」
「一想到你或许会因为我好起来,我就想活下去,有活得更好的动力。」
我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实在扛不住困意,枕着裴翊的枕头安稳入睡。
醒来时,医生叫我们去一对一治疗。
路上,医生看着我欲言又止,踌躇半天才开口。
「你和裴翊毕竟都是成年男女,还是各睡各的吧?」
语气小心翼翼的。
生怕说错哪句话惹到我们。
一股热意直冲我的脑门。
「好……好的好的,我们下次注意。」
医生见我竟然没反驳他,悄悄松了口气。
裴翊依旧要求我陪着他,他才肯治疗。
医生见状,干脆让我们两个一起治。
这次治疗,医生换了个方式。
医生不再让我们回忆那些痛苦根源。
他要我们写出自己病好之后想做些什么。
一整个下午,我们专注地伏在桌子前。
一笔一划地写下未来。
等我们都写好,治疗室的门忽然被撞开。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闯了进来。
「你真有本事,假扮医生这么久,竟然没人发现!」
假扮医生?!
我转头看向自己的主治医生。
风吹起他的白大褂,我瞥见了他塞在裤子里的条纹病号服。
-7-
不是吧……
一直给我们治疗的医生,原来是病友假扮的?!
我猛击自己的大腿。
真实的痛感让我确认,这不是在梦里。
裴翊眼中有和我一样的震惊。
假医生倒是没太大的反应,他顺从地脱下白大褂。
「久病成医嘛,说不定我比你们正经医生治得还好呢?」
假医生被一群人带走。
我有些担心。
「裴翊,他……不会被警察抓起来吧?」
裴翊回过神,喃喃道:「我们都是精神病人,应该不会吧?」
我看着假医生遗留在桌上的白大褂,忽然计上心来。
「你说,要是是我假扮医生,多久会被抓住?」
裴翊表示不理解,但尊重我的一切想法。
我套上白大褂,压低声音。
「裴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主治医生。」
裴翊配合地递上他刚写完的未来计划。
【想养几只猫,还有狗。】
【坐一次摩天轮。】
……
最后一条是【和林棠一起生活。】
我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
「很好,很有想法。」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假医生让我们写这个干什么?
失策,早知道在他被带走前去问问了。
管他呢,我现在是医生,我说了算!
「想法有了就付诸行动吧!」
「裴翊,今天我们先完成养猫这一条。」
精神病院里很少能见到小动物。
于是我用纸板做了一只猫。
「裴翊,你喜欢什么猫?」
「橘猫。」
我用橘色的水彩笔给纸猫涂好颜色。
完美。
裴翊捡了根塑料绳子拴在纸猫身上。
我们牵着纸猫回到病房。
当然,我也没忘了自己作为新医生的职责。
该查房了。
我拉着裴翊一起查房。
今天那几个病友没有用吊针戳我了。
他们的目标变成了裴翊。
几乎每间病房气氛都很沉闷。
这次我近距离接触了病友们。
有六十多岁的阿姨,有刚上初中的学生。
身份各异,痛苦也不相似。
查到爱吃甜食的小女孩时,我怔住了。
她的病床上没有人。
几张糖纸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心脏几乎要从我的胸腔ƭű̂₊跳出。
我颤着手询问女孩隔壁的病友。
「她去哪里了?」
那个病友没搭理我,或者说,他不会搭理任何外界的人和事。
我忽然有些站不稳。
「裴翊,这张病床上住过一个爱吃甜食的女孩。」
「她笑起来脸上有小梨涡。」
裴翊不明所以地问我:「还有呢?」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再活一天,就真的只再活了一天。
我使劲攥住裴翊的手,勉强稳住身形。
切身感受一条鲜活生命的离开,这让我有些受不了。
我摸了摸假医生留下的白大褂口袋。
里面有几颗巧克力。
我把它们放在了女孩的病床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医生姐姐,我回来了!」
是昨天那个女孩!
我心头一松,转身回应她。
「你去哪了?」
她满脸笑意看着我:「我去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裴翊却忽然打断我们。
「林棠,你在和谁说话?」
-8-
我转头看着裴翊。
他眼里的疑惑更甚。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
再转头,眼前女孩已经消失了。
裴翊抱住我:「林棠,是不是太累出幻觉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吃药。」
我回到病床上,怔怔地看着手心的药片。
这些药片吃下后我的大脑就会变成一片空白。
没法思考,浑身无力,只想睡觉。
我把药丢了。
那个女孩明明表现出轻生的想法。
可没人重视。
因为精神病院里想放弃自己的人太多了?
我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座医院管理松懈,病人可以假扮医生,想轻生的病人可以肆意走动。
这座医院一定有问题。
昨天假医生被抓之后,新的医生迟迟没来。
要是这医院正规,怎么可能发生这些荒诞的事?
「裴翊,你家里人是怎么找到这座医院的?」
裴翊回忆片刻道:「应该是熟人引荐的。」
熟人引荐?
裴翊的父母社会地位高,他们的熟人跟我的爸妈肯定不在一个圈层。
可我却能和裴翊住进同一个医院。
唯一的解释,这里不是医院,而是披着医院外皮的监禁所。
我们被送进这里自生自灭。
我顿感头皮发麻,反手劈落裴翊手上的药片。
「你知道手机都摆在哪吗?」
裴翊终于反应过来了。
昨天就该发手机了,可直到今天都没发。
明明是工作时间,我们路过护士站时,却经常一个人都没有。
从我家到精神病院,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来的路上我睡了很久,到地方时我只记得这医院环境很好Ṭű̂₁,绿植丰富。
现在想想,这医院应该是在郊区或者山里。
大多数精神病院不会收手机,而这里严格管控手机的使用时间。
「我们被关起来了。」
「原来我早被家里人放弃了……」
裴翊捂着脸,声音闷闷的。
「他们放弃你,我可还没放弃你!」
「来裴翊,叫声爸爸,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裴翊顿时抬头,眼神中委屈又无奈。
「林棠,这种时候你还要占我便宜。」
「你看,是不是没那么难过了?」
我拉着裴翊出去四处寻找被收掉的手机。
很快,我们在护士站里找到了上锁的密码箱。
「手机应该就装在这里面,我之前见到过。」
看着密码箱上的八位密码,我顿时犯了难。
一个一个地试密码,要试到猴年马月去。
我抱起密码箱重重砸向地面。
毫发无伤。
动静太大,引来了一个护士。
她尖叫一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裴翊上前控制住她,我顺手抄起抹布塞进她嘴里。
「听好了,我是精神病人,精神病杀人可不犯法。」
「把密码箱解开,我们就放你走。」
护士闻言哆嗦着手解开了密码箱。
我们顺利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护士摆脱了我们的控制,却也没再试图求援。
她怯生生地朝着裴翊开口:「我记得,你很有钱?」
裴翊点点头。
我瞥他一眼:「你怎么这么老实?她问你你就告诉她啊?」
裴翊站在原地看着我,有些无措。
「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就是……这破班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三千,要不你们给我涨点工资,以后我帮你们做事?」
-9-
裴翊看向我,似乎在等我做决定。
我上下打量了护士几眼。
「我们凭什么信你?」
护士深吸一口气。
「我们又不是在演谍战片!」
「谁给我工资高,我就给谁干活,这很难理解吗?你是不是还没上班,没当过牛马?」
对哦。
「额,也是哈,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一万。」
我挠挠头。
「加上你原本的工资,也挺高了。」
「我们护士站一共三个人。」
「都给你们这个工资。」
护士愣了好久, 忽然激动地抱住我。
「老板,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不是老板,裴翊才是, 他给你们发工资。」
护士转身想拥抱裴翊, 裴翊后退几步躲开。
「你们听林棠的就好。」
接下来,护士向我们详细讲述了这家医院。
这的确是家披着精神病院外壳的监禁所。
坐落在城市边缘的深山处。
住进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精神病患者。
他们光活着就已用尽全力。
没人有精力深究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算发现了这座医院不对劲,也没人会逃。
况且把人送进来之前, 家长们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相当于, 我们是一群被社会和家庭抛弃的人。
护士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有些心虚。
裴翊的情绪愈发低落。
我却没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谁说这里不好的?这里可太好了!」
「包吃包住不用工作, 空气清新, 还没人会来打扰。」
护士低声提醒我:「再过半个月, 上头就不会发你们的伙食费了。」
我指了指裴翊。
「你忘了?他可是大富豪!最不缺的就是钱!」
有钱, 有空间还有时间。
这完全是养老圣地啊!
我让护士把所有病友都集合起来。
「大家自由了!」
没人搭理我。
于是我换了个说法。
「我们以后都不出去, 就在这里生活!」
终于有人抬头看向我。
「各位的伙食费裴翊都包了!」
「大家吃好玩好, 不开心了就来找我, 按时吃药,按时睡觉!」
之前拿着吊针戳人的病友接过我的话。
「那我们可以不打针了吗?」
护士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解释。
那吊针就是普通的葡萄糖, 随时可以停掉。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的人不想住在病房里, 有的人觉得病号服丑。
数了数, 一共九个病友。
我悄悄扯了扯裴翊。
「你的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把那六百万也拿出来。」
裴翊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
「放心, 爷爷奶奶给我留了股份, 每年都有固定分红的。」
裴翊的掌心柔软又温暖,我忍不住蹭了几下他的手。
「有你真好。」
他笑着拉过我的手。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林棠,有你真好。」
原来我也能正常表达自己的想法和需求。
-10-
我们让护士又招了几个人。
工作人员们负责倾听记录病友的需求。
觉得衣服丑, 我们就买自己喜欢的衣服, 不再穿条纹病号服。
不想待在室内, 我们就采购几顶帐篷放在户外。
大多数时候, 病友们不喜欢说话, 只喜欢自己待着。
于是我们分出许多单独的房间。
房间有做手工的,有看电影追剧的, 还有烘焙的。
每周一, 我们都会聚在一起, 有时候是庆祝节日,有时候是庆贺病友生日。
不再进行多余的社交。
每个人只做自己想做、愿意做的事。
要是想要离开这里,随时能țű̂ₙ走,也随时能回来。
之前的假医生偷偷跑了回来。
他本想告知我们真相, 踏进大门却发现这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他套上白大褂,又开始 cos 医生。
被抛弃的人们在被遗忘的角落里,建造属于他们的乌托邦。
(正文完)
番外
我还是和裴翊住在一起。
某天夜里我刚躺下, 裴翊就悄悄摸到我床前。
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着。
他的手却顺势搂上我的腰。
「棠棠,我想和你睡。」
我捏住他的手,警告道:「这里是医院, 不是酒店!」
他眨了眨眼睛, 悄悄挪动身子爬上床。
「这里以前是医院,现在是我们的家。」
「我在家里还不能抱着女朋友睡觉了?」
哼。
看在他把全部身家交给我保管的份上,我勉强让出半张床。
不多时, 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无力呢喃:「轻点,明天还要去坐摩天轮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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