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出离婚时,陆怀琛正准备陪情人去医院做产检。
见我认真,他沉默几秒说:
「我知道了,是我越界,你放心,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旁人都说我也算命好,做了十年陆太。
就算离婚,陆怀琛也没亏待我。
只有我知道,毕业那年我为了他来到港城。
代价是和父母近乎决裂。
也只有我记得,曾经的他为了娶我。
被打断了三根肋骨。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看向陆怀琛,笑了笑说:
「好,那我要求你,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1-
今夜的雨尤其大。
整个世界像是被笼罩在无尽的雨幕之中。
橙色台风预警灯在维多利亚港口闪烁着。
每隔十五秒亮起一次。
提醒着大家做好防灾准备。
这会儿,陈妈拎着收拾好的行李小声说:
「太太,外面的风停了一点,我们去别苑吧,司机已经在停车场候着了。」
我嗯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快要,十点半了。
陆怀琛还没回来。
白天,他离开的时候说过让我等他。
现在看来,估计是等不到了。
一个小时后,黑色林肯车停在山脚别苑。
我刚下车就看见陆怀琛扶着一个女孩往外走。
她肚子微圆,踩着平底鞋套着一件宽松衣服,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我站在雨里抬头,和陆怀琛四目相对。
陈妈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没来得及下车撑伞,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不过几秒我的头发已经湿了大半。
陆怀琛眉头微蹙,下意识松开女孩,伸手覆在了我的头顶。
宽大的手心还带着几分余热,不过很快就被雨水浇得透湿。
「马上要来台风了,你要去哪?」
我轻轻挥开他的手,快走几步到了廊下,皱眉问道。
陆怀琛没答,对着身边候着的人说:「先送许小姐去医院。」
我明白了,怪不得今天拖到这么晚,又这个点要出门。
估计是她用不舒服这个理由把人缠了一天,这会儿又闹着要去医院做检查。
闻言,女孩紧攥着陆怀琛的袖子,像是要哭。
一口地道的粤语急急地说:「阿琛,我唔想一个人,你陪我去啊。」
陆怀琛哄了一句:「唔使惊,你先去。」
我有些恍神,即便是在港城待了十年。
我的粤语也并不算好。
平日里陆怀琛很少和我讲粤语。
他总说:「微微,你为了我只身一人来到港城,这里不是你的故乡,没有你熟悉的人和事,你不用为我学这些,是我亏欠了你。」
此刻,我才惊觉,他说我不用学的这些。
不仅是他的过往,更是他的日常。
我呼出一口浊气,对着陆怀琛说:「我先进去,你快些,我有事要和你说。」
说完我径直走了进去。
我知道他会留下来。
至于留多久,我并不在意。
几分钟后,陆怀琛坐在了沙发上。
他像是在思考怎么向我解释。
其实没有必要,这女孩我早就认识。
陆怀琛父亲至交的小女儿,许念珠。
一年前刚从德国回来。
见到陆怀琛的第一面就陷了进去。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爱上了就跟飞蛾扑火一样献祭着自己,短短半年,烧了许家三成家产给陆怀琛当事业的薪柴。
那时我还调笑他「老牛吃嫩草」,用脸诓骗着许家的资产Ŧū́ₕ。
现在看看。
可能这就是爱的诅咒。
有人竭尽全力地投入着感情,就有人被打动。
谁都不可能抵挡得住。
就像 17 岁在异国他乡遇见陆怀琛的我。
被他伸手护着时,不也是爱上了。
所以才会在 22 岁时抛弃一切和他来到港城。
我见他皱眉,安抚了一句:
「你不用和我解释。」
闻言,他像是有些意外,愧疚浮上面来:
「微微,明天我安排律师把陆氏子公司 33.3% 的股份转到你名下。」
「不是 33.3%,陆怀琛,你婚内出轨,我要子公司全部的股份。」
我从包里拿出已经备好的离婚协议,轻轻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看向他,平静开口:
「陆怀琛,我们离婚吧。」
-2-
短促的沉默就像是台风来临前的平静。
谁都知道这是虚假的。
只等台风眼积聚、吸纳了足够的力量,它就会直奔脆弱的港口城市。
然后,天崩地裂,万物摧毁。
我看见陆怀琛眼底闪过激烈的情绪。
不过他已经不再是为了娶我,宁愿被打断三根肋骨的毛头小子。
所以不过片刻,情绪覆灭得干干净净。
「微微,你想好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我点点头:「当然,不然我不会到这里来。」
他顿了顿,像是了然。
山脚别苑距离陆家老宅不过一个山顶的距离。
当初,陆怀琛的父亲对他坚持要娶我这件事儿很是恼怒,放下话来,只要他活着,就绝不认我这个儿媳妇。
所以,十年里,我来别苑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不知道是他讨巧,特地让许念珠住在这里。
还是他父亲觉得许念珠才是陆家儿媳妇,有资格住在老宅脚下。
总之,我知道他在这里。
我来,就是为了离婚。
「我知道了,是我越界,你放心,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口袋。
明明摸到了却没掏出那支常带在身上的,我送他的万宝龙钢笔。
我不戳破,只恰到好处地又递了根过去。
顺手在协议底下点了点说:「我已经签好了,你也签吧,你知道我的,不该要的我不要。」
旁敲侧击地催促着。
他嗯了一声,打开笔盖顿了半晌,最后还是在我的名字旁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2024.11.10。
于适微,陆怀琛。
等他签完字,我伸手拿过来夹进文件夹中。
薄到可以透出灯光的一张纸。
竟然承载了我的十年。
拿到离婚协议,我站起来往二楼走,临到拐弯处,我俯身问他:「主卧住了?」
他摇头:「没有。」
我弯了弯嘴角,看着昏黄灯光落在他身上。
想起第一次来到别苑。
那时,他怕我住不惯山脚觉得潮湿,带了几套换洗的真丝四件套,不肯假于人手,亲自把垫的、盖的全都仔仔细细地铺好。
就在这主卧里,一层一层,全是真心。
只可惜,我们只住了一晚。
因为第二天他带我去老宅。
陆父看见我时,气得快要昏厥,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你要娶谁不好,非要娶于庭的女儿,我看你是故意戳我脊梁骨!要气死我不可?」
见陆怀琛不肯退让,陆父伸手捞起红木桌上的昂贵象牙鼻壶,用力地砸在他的头上。
接着抄起厚重实心的金楠木拐杖,径直打在他的背后,钝响声持续了很久,直到陆父累了,喘着粗气,怒斥我们说:「滚,滚!」
陆怀琛才咬牙撑起,脸色煞白,几乎站不起来,牵着我的手缓慢地往外走去。
去了医院才知道,他被打断了三根肋骨。
即便痛得快要晕厥,在他父亲面前,他也没有放开过我的手,直到最后还在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管微微是谁的女儿,这辈子,我只娶她。」
不过十年,他父亲还没死,我们就结束了。
倒也是桩好事。
总比他父亲死了,我们也没走下去来得好。
-3-
那天晚上,陆怀琛只待了半个小时就走了。
我猜,是许念珠刚到医院,就来催了。
其实我真的很不喜欢山脚别苑。
但是那晚,竟然睡得格外香甜。
巧的是,就连台风也拐弯了。
临到最后一刻转头去了别的地方。
留下维多利亚港一片风平浪静。
只是我仍然不知。
他到底记不记得那天是我们十周年结婚纪念日。
半个月后,我约陆怀琛到湾仔港 12 号政府大楼,正式提起离婚申请。
法庭中,律师低声说:「陆太,陆生把浅水湾、深水湾、中环那三套豪宅也给了你。」
我看向陆怀琛,他站在对面,冲我颔首,似乎在说:「收下吧,是我亏欠你。」
我压下情绪,对着律师说:「房产车子一律不要,换成股份,速战速决。」
他点点头,又过去和陆怀琛的律师讨论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陆怀琛走到我身边,像是承诺说:「你放心,陆氏每年的分红都会给你。」
我笑笑:「我知道,我要股份,只是从这一年的时间里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玩法。」
他见我笑了,竟轻松几分,又是那晚那句话:
「好,随你,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我没说话,只有些犯恶心。
因着陆怀琛的大方。
财产分割很是迅速,最终结果也让我很满意。
我拿到了陆氏全资子公司的所有股份,市价超过 12 亿,陆氏投资的三家科技公司 45% 的股份,市值约在 7 个亿。
加上陆怀琛这几年自己挑的几家新公司,七七八八加起来我带走了他超过 30 亿的财产。
不算多,却也不少了。
所有的事情结束,我终于拿到那张证。
浑身轻松。
顺着长廊我快步往外走去。
「微微,微微,微……」陆怀琛在后面追了几步,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我不耐烦地停住脚步,猛地回头看向他。
眉头拧了起来说:「陆怀琛,别再叫我微微了,恶心。」
他愣了一秒,总算反应过来,这半个月我的好脸色,是在等真正离婚这天。
他沉默半晌,最后才开口:
「我只是想说,你放心,以后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我都答应。」
我笑了笑,一束光顺着陆怀琛身后的罗马高柱落下,笔直地指向了他。
像是命运在作怪,问我:「于适微,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他身上还有一束光。」
我没有犹豫,点头说:
「好啊,陆怀琛,那我的要求是,以后,你永远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
我看见他面上浮出几分裂隙。
像是被人迎面重击了一拳一样,满脸苍白。
而我轻松转向,抬脚往外走去。
此刻太阳正值最高点,照得皇后大道金光闪闪,比起那一束光,这里阳光万里。
-4-
我和陆怀琛离婚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不用想我都知道是谁做的。
许念珠死缠烂打追了一年。
好不容易肚子里揣了福宝,又等到了我主动离婚,她不把这个消息传到月球上,都算她许家没用。
只是我没想到,她比我想的还要愚蠢一点。
我刚从陆氏出来,门口就围了一圈媒体,长枪短炮地对着我,叽叽喳喳像是油锅里的麻雀。
「陆太,请问你和陆生离婚是真的吗?是不是因为这十年里,你没有生下孩子?」
「陆太,据传闻说,因为你不能生,所以陆生的父亲一直没有承认你的身份是吗?」
「你们离婚会影响到陆氏后期的发展吗?你是否被扫地出门的?」
「陆太,说说吧。」
「陆太,陆太……」
我懒得回应,刚想让保镖把这群人拦住,就看见许念珠捧着肚子往这边走来。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独有的腔调,很快就把记者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哎呀,你哋都太过分了,佢不能生已经好痛苦了,现在又离婚了,丧家犬一样,你们还问问问的。」
那些记者人精一样,立刻掉转枪头说:「许小姐,你肚子里的是不是陆氏小金孙?」
「许小姐,陆生是不是为了你和你肚里的仔和陆太离婚的?」
「许小姐,什么时候等到你和陆生办婚礼?」
许念珠笑得灿烂,摆手说:「快了快了,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都是阿琛第一个仔。」
见我表情不变,许念珠挑了挑眉,走近了我身边低声说:「别装了,想哭就哭咯,怪不了别人,谁让你又不能生,又管不住人。」
我没说话,看向她,抬手给了她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后。
许念珠左脸红了一片,她震怒地看着我说:
「你敢打我?!」
我笑笑:「为什么不敢?你肚子里的孩子三个月大,我几天前才和陆怀琛离婚,这是他婚内出轨的铁证,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个仔顶着私生子的名头出生。」
我学着她的腔调缓缓开口。
说完后她咬牙瞪我,眼神里的怨恨浓得很。
我不懂,我和陆怀琛已经离婚了,她想要的很快就能得到,恨我干什么?
很快,陆怀琛的车停在了路边。
他推开车门径直走过来,那些记者又想涌到他身边去,被保镖驱散到了一边。
他看向我,眼神沉了沉。
几天没见,他瘦了很多,专门定制的西装下竟然显得有些空荡。
许念珠见到他,立刻委屈起来,冲过去想要揽住他的胳膊,却被他直接推开。
他快步走过来,问我:「你没事吧?」
我挑眉,这是闹哪出?
却还是礼貌说:「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我准备往另一边走。
许念珠一下恼了,怒道:「陆怀琛,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你问她有没有事?」
她把被我扇了一耳光的脸凑过去,委屈地说,「你看啊!她还打我!她凭什么打我!」
陆怀琛眉头拧了起来,低头说:「微微性格一向平和,你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到她?你能不能懂点事?」
许念珠被他斥责得呆在原地。
而他抬脚向我追来说:「微……适微,这样叫你,可以吗?」
我不置可否,问道:「还有事?」
他顿了顿说:「你要离开港城?」
今早我带了京州来的一批财务来打点几家公司,他应该猜到了我要离开。
我嗯了一声。
他又问:「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还没说话,许念珠尖叫了一声,显然刚刚被陆怀琛的话气傻了,现在才反应过来。
我笑了笑,眼神闪了闪说:「等许念珠生孩子那天,我会来送礼,陆怀琛,到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好不好?」
他低头沉默,情绪不对。
这些年。
我几乎没再看到过他如此阴郁的样子。
这让我想起了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我刚到洛杉矶,处处都不太熟悉。
经常被人嘲笑是个土鳖,他们用口香糖粘住我的头发,在我的凳子上涂满厚厚的胶水。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欺负,老师也不管。
直到有一天。
几个男生调笑着说要带我去好玩的地方。
他们拉拽着我走,最后一秒,是陆怀琛挡在了我面前。
他抬头看向那几人,冷漠开口:
「Fuck off.」
最后,自然是一顿互殴,他挂了彩,眼神依然阴郁,看着我说:「以后,你跟着我。」
我小心翼翼地给他涂药,闻言点了点头。
只一瞬间,我就被击中了。
那天之后,我成了他的跟屁虫。
也知道了他 15 岁就被一个人丢到了国外。
在国外的两年,让他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此刻,我感觉有些熟悉。
他像是又发病了。
可我已经不想再管,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
干脆当作没察觉到。
几秒后,他看向我说:「好,那你,一定要来。」
-5-
几天后,我重回京州。
落地京州首都机场那一秒。
我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我记得,22 岁那年。
我从 UCLA 毕业,追着陆怀琛去了港城。
父母本来没什么反应,只嗔责着抱怨女大不中留。
可没过多久二老知道了陆怀琛的身份后,近乎决绝地勒令我立刻回京。
那时父亲和陆怀琛的父亲一样,暴怒下快被气死,只让我滚回来,别把他真气死了再后悔。
我不肯,也不懂为什么他们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陆怀琛被打断三根肋骨,进了医院住了大半年还坚持要跟我结婚。
母亲才有所动容,半逼半劝地带着父亲飞了一趟港城,告诉了我一件陈年往事。
原来我的父亲和陆怀琛的父亲都曾是摸到港城的偷渡客。
两人一同遭遇过数次追捕和羁押。
最危险的那次,陆怀琛的父亲差点死在监狱里,是父亲让出自己的水和吃的救了他一命。
可好心并未得到好报,在一次大搜查中,陆怀琛的父亲举报了我父亲。
因为这次举报,父亲断了留在港城的可能。
而陆怀琛的父亲却留了下来,还发了家。
之后父亲不甘心,又折转去了首都。
摸爬滚打,一路坎坷才有如今成就。
知道陆怀琛的身份后,父亲不肯松口。
毕竟陆父这般,陆怀琛又怎么会是个好东西。
后来,父母要带我走,可我不愿意离开。
最后,竟闹得和父母近乎决裂。
十年过去,再看如今。
不管是陆怀琛婚内出轨的背叛。
还是我们最终离婚分道扬镳的结果。
都只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而我也算,自作孽不可活。
-6-
「Ṭű̂ₕ适微?适微!」
陌生中带着细微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没想到来接我的会是他。
迎面走来的男人高且瘦,修身的深色呢子大衣到膝盖处,黑色的高领内搭显得尤其禁欲。
同色系的磨毛西装裤笔挺无褶,踩着一双德比鞋,一身书卷气。
我挥手笑了笑,打个招呼说:「奕德,好久不见。」
高奕德,我母亲好友的儿子。
与我同岁,一出生就是学霸,从小没拿过第二名,三代书香世家,根正苗红。
据说他现在正在北大任教,主教心理学。
他见到我有些高兴,伸手替我拿Ţų₁过行李箱,又把口袋里已经热了的暖手宝递给我说:
「很冷吧,这才十二月初,京州已经下过一次雪了。」
比起港城,京州的确要冷得多。
我点点头:「我爸妈呢?他们……」
这两年,随着我和爸妈年纪都越来越大țű̂₎,我们之间的关系比早些年好了不少。
只是曾经,终究是我寒了父母的心,他们不来,我也明白。
「都在外头呢,太冷了我没让他们下车,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高奕德的声音很好听,标准的京腔中带着几分北方人的爽利。
比起动辄转弯捻调的粤语,我更怀念这个味道。Ṱü⁴
几分钟后,我坐上 SUV 的副驾驶,5.7 米的红旗 LS7,霸道利落。
我看见父母并坐在后座,心头怦怦跳动了几下,只一秒,我就鼻头发酸,想哭。
还不等我开口,母亲先探了过来。
盯了我几眼后,眼圈泛红:
「微微,你瘦了,这段时间,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许久未见,第一句便是,你瘦了。
我抿了抿唇,喊了一声:「妈……」
无尽委屈和积攒了不知道多久的失望,在见到母亲那一秒,尽数倾泻。
五年热恋,十年夫妻,蹉跎了我的半生。
叫我怎么能不恨。
可在港城,我没有避风的港湾,只能自己顶起一片窄小的天。
好在,好在这里是京州,我还有父母。
母亲应了一声,抹了一把眼泪。
我们母女俩就在人家的车里相看泪眼起来。
「好了,哭什么,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让小高看了笑话。」
几秒后,父亲闷咳一声,声音虽有些不自然,但也算中气十足。
高奕德挑挑眉,笑笑说:「于叔,我今天没带耳朵出门,什么也听不见。」
一句话,把刚刚悲戚的气氛打散了几分。
我看向父亲,张了张嘴:「爸……」
父亲嗯了一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回来,回来就好。」
-7-
晚上,我和父母回了望京。
高奕德明天还有课,他开车回了海淀。
这套房子,是我出国前住的那套。
如今父母早已在更优更好的位置买了更大更豪华的房子。
可是,我回来了,还是想住在这里。
洗完澡后我腻在母亲身边说:「妈,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
父亲哼了一声:「一回来就霸占你妈,简直……」
我笑着开玩笑:「倒反天罡。」
父亲被我噎了一下,却也笑了出来。
母亲舍不得拒绝我,点头说:「行,我们母女俩说说话,让你爸去睡次卧。」
我闷闷地笑了笑,发自内心地开心。
等我和母亲关灯躺下,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声问我:「你和……就离了?」
像是怕提及名字我会难过,母亲含糊着过了。
我嗯了一声:「离了,拿了他不少钱呢。」
母亲拧了我一把:「你这孩子,夫妻本就是一体,他的就是你的,更何况,他太不像话!
「就该让他净身出户!他们姓陆的,从根底子里烂完了!」
听着母亲近乎愤慨地斥责,我笑了笑说:
「是啊,妈妈,还是你和爸爸看人眼光准,我就是个睁眼瞎,我有些后悔,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要是当初……」
我跟父母走了,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话音落地,母亲一下噤声。
好半晌才说:「谁没被糊过心眼呢,不浪费,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正是有这十几年,你才是现在的你。」
我在黑夜中流下一行泪。
母亲没有怪我,我却觉得自己实在愚蠢。
竟然如此笃定,陆怀琛永远只爱我一人。
几秒后,母亲起身,啧了一声说:「要我说,奕德是个好的,虽然他结了又离了,但是那孩子……」
我被逗笑,这话题转得未免也太快。
「妈,高奕德是个好的我知道,但也不能生推啊,人家又不喜欢……」
「谁说的,他喜欢你多少年了,要不是你追去港城还结了婚,他也不能苦到听了他妈的话也跟着结了,不过半年就离了,至今没再结。」
我顿住,脑海里回想起我和高奕德认识的岁月里,他的确喜欢追着我跑。
十五岁那年,我骑着摩托从巷子里穿出来,刹车不及迎面撞上了桥墩。
膝盖摔在地上血渍渍的,高奕德想也没想就丢了车,冲过来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平常冷静得像个木头的男人,此刻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嘴里闷着话:「别怕,别怕,我们去医院,医院,医院在哪。」
我有些想笑,回过神来见母亲盯着我。
我转过身说:「没有的事儿,您别操心了,我不准备再结了,睡了睡了。」
母亲哦了一声,临睡前还不忘让我再考虑考虑。
-8-
连着一周的阴雨天气。
台风未过境也带来了影响。
港城中心私立医院。
许念珠的声音尖锐刺耳:
「我唔理!马上找他来!我要见陆怀琛,他不能这么对我!」
陆怀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从微微离开之后,他越来越疲倦。
「唔好嘈,我喺呢。」他站在病房门口出声。
许念珠一见到他,泪珠成串地往下落,捧着肚子跑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阿琛,我知我唔对,我不该闹得大家都知道你和于适微离婚了,我唔知会影响陆氏的。」
那天许念珠在陆氏门口闹得一出,发酵得很快,没过多久陆氏总公司的股票就一跌再跌。
陆怀琛心里清楚,这件事,不全是媒体发酵。
是微微出手了,她回京州之后,把所有股份都卖给了广庭,广庭是她父亲的企业,影响力比他想象得还要惊人。
短短一周时间,微微就用广庭倒逼陆氏。
如果不想陆氏子公司以及其他几家公司彻底变成广庭驻港城分公司,只能高价再收回股份。
如果不收回,以广庭的能力,很快就会把所有公司吞并,接着,就是陆氏。
如果陆氏变姓于,他父亲恐怕立刻就会气死。
陆怀琛深吸了一口冷空气。
原来她说的有趣的玩法,是要他,要陆氏像许念珠这一年一样,献祭自己,燃烧资产给广庭做薪柴。
好稳,好准,好狠的手段。
接țũ₌着,他摇摇头,想着不愧是她。
他还记得,那年她才十七Ţù⁵,跟在他身后熟悉了环境之后,就开始「大杀四方」。
一次比赛,她以一己之力抗住十四个小队和数个瞧不起中国人的导师的逼迫。
用他们俩仅剩的 500 美金做启动资金,只用了半个月,就接连吞掉四个小队的全部资产。
接着和他一起击退剩下的十个小队,从五百到五千,再到整整七万九千六百二十四美金。
不过三个月,他们就赢了,赢得彻底。
后来,她把赚得的所有资产全部捐赠回国。
气得那些金发碧眼满嘴 ABC 的老外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笑。
那几年,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的。
真正的异国他乡。
他的微微,无论何时都陪在他身边。
她像小太阳一样,融化了所有的恶意。
听见他和父亲的争执,她会抱住他安慰。
了解他一个人在国外。
曾经被排挤,受鄙夷,被霸凌,被孤立。
遭受过无端的侮辱和责骂时。
她会心疼地掉眼泪。
而这些过往差点逼得他快要崩溃的情绪。
都在她到来以后被一一化解。
甚至,在他抑郁症发作伤害自己时,她会扑上来,抱住他,不停地说:
「我会永远陪着你。」
是微微,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阿琛,阿琛?」
猛烈地摇晃让他回过神来。
许念珠瘪着嘴不高兴地说:
「你在想什么?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我爹哋问我们几时结婚呢。」
陆怀琛推开许念珠的手,结婚?
他的妻子今生只会有一人。
几秒后,他像想通了。
他的一切本来就是微微的,如果她想要,他巴不得跪地奉上。
既然现在她想玩,那烽火戏诸侯,又有何不可。
「行了,我还有事,你不要再闹。」
说罢,陆怀琛转身就走。
留下许念珠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9-
飞驰的汽车里,陆怀琛眉头紧蹙。
看着视频中,微微的父母正满眼含笑地看着她,而她身边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这个男人他曾在微微幼时的照片集里见到过。
他记得,叫作高奕德。
看来,不过半月。
微微的爸妈似乎已经打算给她重新找个结婚对象了。
而这个男人,显然很喜欢微微。
几秒后,陆怀琛闭上眼睛思考。
他想错了。
他本想着即便离婚。
他也有能力把她留在身边。
虽然签字,但也只是想缓缓她心里的恨而已。
毕竟,他们十几年。
她如此心软,总会原谅他。
可现在,他突然有些慌了。
其实,广庭也好,京州也罢。
他最怕的,还是她的父母。
十年前微微愿意为他抛弃一切奔赴港城。
而如今重回京州。
再想让她只身南下,怕是不可能了。
再睁眼,陆怀琛眼里闪过决绝。
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把陆氏放股,给我订最早一班去京州的机票,越快越好。」
-10-
「微姐,早上好,有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这段时间我进了广庭,带着三十亿做「本」。
没人能说一个不字。
这会儿跟我说话的是父亲给我找的秘书,孟澜。
二十五的年纪,北大本硕,一毕业就被挖进了广庭。
让她给我做秘书,有些屈才。
我笑了笑说:「先听好消息。」
她眼睛忽闪忽闪:
「早上高先生又送花来了,他说是恰好路过,可我瞧不像,那花束的风格像是城西那家老店包的,啧啧来回几十公里呢。」
我这才看见宽大办公桌上放着一捧洛神,粉中带着嫩白,不多,十一朵,象征着信仰和等待。
我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那更好的消息呢?」
孟澜正经了几分,语速加快道:「早上港城那边传来消息,陆氏放股了,不多不少,正好够我们全部吃下。」
她见我不出声,收敛了些许笑意。
小心地问:「要吃掉吗?」
毕竟,我和陆怀琛做了十年夫妻,孟澜摸不准我的心理也是正常。
我抬头,挑了挑眉:「为什么不吃?有钱难道不挣。」
孟澜点点头:「懂了。」
我扬扬下巴:「去吧。」
等她转身,我拿出手机给高奕德发了条信息:
【谢谢你的花,晚上赏脸让我请你吃个饭?】
几乎立刻,嘟嘟两声,那边回复:
【我的荣幸。】
-11-
晚上,雍和宫旁,五道营胡同口。
京艶翰林书院。
高奕德先到,订了内里的包厢,正在斟茶。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我放下包,坐在了他右手位置。
虽然是两人包厢,但足够五六人坐下,我偏选了他身边的座位。
高奕德手上动作微顿,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特地回去换了衣服,上了妆。
白天的湖蓝丝绸衬衣佐黑色西装裤被我换成圆领贴身长裙,侧边开衩。
知道他喜欢木质香,还特地换了香水。
高奕德放下手里的西施壶,笑了笑问道:「还有客人?」
我挑挑眉:「不能女为悦己者容?」
即便对他并没有过多情绪,但还是得承认。
他真的很聪明,和聪明人相处,简单又轻松。
尤其是,他还喜欢我,所以更显周到体贴。
见我没承认,他也不再追问。
只对着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
我们简单聊着。
从北方聊到南方,从国内聊到国外。
突然,有人推门而入。
声音里带着几分风尘仆仆,像是从远方赶来。
「不好意思,包厢满了,不知道方不方便拼个桌。」
陆怀琛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入乡随俗,拼桌都给他知道了。
我头也没抬:「不方便,滚出去。」
他笑了笑,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瞥了一眼我裙边,脸色微微沉了一分。
「来者是客,微微,我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好累。」
他低声,赖皮劲跟早年一模一样。
「不好意思,不知道高先生介不介意?」
陆怀琛像才看到高奕德。
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
高奕德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不介意,不过,我们已经吃好了,如果陆先生饿了,可以就这桌再点几个菜,这些总归是残羹剩饭,吃了容易不消化。」
我挑眉,高奕德比我想象中,攻击性更强。
说罢,他站起来冲我伸手。
我没犹豫就牵住了他,借他的力站起来,两人依偎着,距离早已超过朋友间的安全分寸。
只一瞬,陆怀琛脸色沉了下去,伸手拦住说:
「微微,跟我回家。」
我忍不住笑了笑,反问:
「回家?回哪儿?这儿就是我的家,你是想让我跟你回港城吗?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听见我的话,他的脊背一瞬间绷直,脸色一白,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几秒后才说:「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要什么,陆氏?只要你跟我回家,我愿意……」
「陆怀琛,我发现你贵人多忘事。」
我打断他:「你好像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不会再回去,也不接受你的任何示好。」
他抿了抿唇,见我笃定,脸上血色消失大半。
就像是整个人受了重伤。
我眉头微蹙,突兀地想起了。
我和他在洛杉矶遭遇的那次抢劫。
我还记得,那是我去洛杉矶第二年的事情。
那群人很凶,像是有备而来,堵了好几个亚洲人,让我们给钱脱衣服,把身上贵重物品都拿出来。
陆怀琛用身体护着我,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跟紧我。」
我连连点头,生怕一个不慎就和他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几分钟后,他找准时机和其中一个打了起来。
谁知道那人有热武器,砰砰两声吓得我魂飞魄散。
而他脸色不改,只对我说:「跟紧我!跑!微微,别怕,跟着我!」
我脚下生风,就这样跟着他冲了出去。
等到了安全地方我才发现他的胳膊和肩膀各中了一枪,而他一字未提,怕我害怕。
还好那群混混用的是不知道倒过多少手的陈年老货,子弹也没有硬壳弹头,不然,他的左手估计废了。
我哭得很伤心,怕他死了。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个时候他的脸色就如现在这样,惨白无血色,可他还不忘安慰我:「别哭了,真难看,小花猫一样。」
现在,恐怕再难回到那个时候。
我不想再被过往的情绪左右,看向他说:
「我记得离婚那天你说过,以后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陆怀琛脸色一变,想要制止我却没来得及。
「我要你,以后永远都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这句话我说了两次,一次比一次认真。
一次比一次决绝。
说完,我倚靠着高奕德,轻声说:
「陆怀琛,我准备和其他人试试,你不要再来找我,我要开始新人生了。」
只一刹那。
天崩地裂,万物摧毁。
此刻的陆怀琛就像被台风肆虐的脆弱城市。
他一眨眼,竟落下一滴泪来。
张了张嘴却只依稀听见几个字。
「别这样,别这样对我,微微。」
他丢下一切,献祭陆氏。
只为了求我原谅,带我回家。
可我却牵着别人告诉他,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我不再看他,带着高奕德转身走了。
我知道他一直在赌我心软,离婚是,发病也是。
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要被他如此对待。
我不甘心,也恨他。
恨他当初对我这样好。
又恨他现在把一切都毁了。
-12-
陆怀琛病倒了。
他本就执拗。
极端的心理疾病被我刺激得复发。
整日昏沉,已经严重到无法自主进食,只能倚靠着那些冰冷的医疗器械维持着生命体征。
陆氏也乱了套,广庭趁机吃下不少股份,成为仅次于陆怀琛的第二大股东。
听说陆怀琛的父亲知道后一下没挺过来,进了急救室,父子俩双双病倒,再无人撑一把恐怕陆氏要亡。
最后,竟是许念珠求到了许父面前,用性命和肚子里的孩子要挟,逼迫许氏投钱出力。
真是个傻女仔,又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到一个月,许氏半条命搭了进去,而陆氏依然半死不活。
明里暗里吃下所有市场股份,赢得盆满钵满的,是广庭,是我。
错一次可以说是糊了心眼。
再错第二次那是愚不可及。
就在陆氏即将摧枯拉朽地倒下,彻底成为广庭的养分,陆怀琛也即将灯尽油枯时。
陆父到了京州,求到了我父母面前。
他刚从医院出来,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像是时日无多。
这会儿在我父亲面前,佝偻着腰,看起来老了不止二十岁。
几秒后,他竟然跪地,声嘶力竭地说:
「于庭,你要陆氏,要我的命,要我跪地求你,跟你道歉,对你不住,你想如何都可以,是我错了,背信弃义,猪狗不如。
「可我儿子,他是真心爱你女儿,我只求你,让她去看一眼。
「是我,是我说我得了癌症,要亲孙子的骨髓续命,又下药让阿琛和许家那丫头有了一夜。
「都是我的错,阿琛从未爱过旁人,他只是想要那孩子救我的命。」
声声懊悔,字字泣血。
满心满眼都是对即将失去儿子的恐惧。
和那几年把陆怀琛一个人丢在国外,又生生打断了他三根肋骨的样子多有出入。
哪怕我知道,可能这就是一个父亲的「爱」。
但我依然觉得,无比恶心,无比畸形。
即便陆父跪地请求,父亲也没有替我答应。
他想让我自己做决定。
只是让人把陆父送到陆怀琛在的那家医院,又下了令找最好的医生来。
我知道,父亲是怕如果我要回头,又和陆怀琛走在一起,他父亲万万不能因为我死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只是母亲受不住,捂着胸口不断问我:「微微,你怎么想?」
我呼出一口浊气说:「我去看看他。」
-13-
医院里,陆怀琛难得地清醒。
他刚见到了父亲,满头白发,哪里还有昔日枭雄的半分影子。
都怪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害了自己也害了父亲。
此刻,他还不知道,父亲癌症是假。
他只知道,马上,微微就要来看他了。
半小时后,我敲开病房门。
陆怀琛满眼惊喜,却又在看见我身后的高奕德时,沉了下去。
不过他不敢再拿乔,半靠着身子说:「微微,你来看我了。」
我点头,对着他说:「我来,是告诉你两件事,你挺得过去便活着,挺不过去,死了也行。」
陆怀琛脸色苍白,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说:「我挺得过去,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不接话,简单直接:
「你父亲,没有癌症,你不用担心他会病死,不过,也不一定,万一呢,谁说得准。」
他只愣了一秒就反应过来了,嘴唇微颤说:「所以,那晚……」
我嗯了一声:「你爸给你下了药。」
他低头,像是痛苦,又像是无奈。
我继续说:「还好你爸没癌症,若是有,许念珠的孩子也救不了他,那个小孩不是你的,十年婚姻,不能生的,不是我。」
他脸色更白几分,很快就明白了我说这两件事的目的。
看向我说:「微微,我不是……」
「我知道。」我打断他。
「你当然不是因为我不能生才出轨许念珠,你只是遭了你父亲的设计,又信了他,想留着骨髓救他而已。可是,陆怀琛,我不相信你真的就这么蠢,蠢到你父亲说他得了癌你就信。」
我抬头看他,「你想救父,但你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哪怕你不承认,可我太了解你。
「你不去查明证实你父亲是不是真的得了癌,是因为你想借着这个机会,留下这个孩子。你在顺水推舟,你在等,等孩子生下来,让我认下,毕竟,在你心里,我不能生,对吧?
「陆怀琛,你不止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婚姻,你还在侮辱我的智力,蔑视我的人格,甚至,辜负了我对你的爱。
「所以,我和你离婚,不是赌气,是认真的,你听明白了吗?」
我没想到,我刚说完,陆怀琛就昏了过去。
半个小时内,他被下了两次病危通知。
我站在 ICU 门外皱着眉。
看着跟来的高奕德灵光一闪,问道:
「你是心理学专家,你觉得……」
他点头:「是真的,心理疾病最难治疗,病人没有求生欲望很快器官就会枯竭,临床试验已经有过很多前置病例。
「你刚刚那些话,足够让他万念俱灰马上去死,我来,就是想替你看看到底是真是假,我想,他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我沉默几秒,又问:「那我……」
他摇头:「不算,过失杀人都不算。」
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只觉得高奕德好会琢磨人心。
又过了一个小时。
陆怀琛到底还是被救活了。
医生说:「陆先生求生欲望很低,他今后能恢复多少,不好说。」
我得承认,其实,直到此时。
我心底的那些恨才算真正地消失大半。
而此刻,听见医生说陆怀琛求生欲望很低。
我也终于释怀。
算了,就当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14-
那天之后,我再没去过医院。
永不相见对我和陆怀琛来说。
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他的病。
有专业的医生和心理医生去治。
我们已经不再是 17 岁的年纪。
更不是在洛杉矶这样的Ŧûₘ异国他乡。
他不用再护着我,我也无须再为他掉眼泪。
后来,我听人说。
陆父到底没挺过去,病逝了。
而陆怀琛因着父亲病逝总算清醒几分。
回到港城后卖掉了陆氏去了洛杉矶。
至于许念珠,不仅没等到婚礼,还流产落了半身病,许氏被拖垮后,她才开始后悔。
而这些,都和我无关了。
眨眼到了二月,眼看就快要过年。
京州处处洋溢着新年气息。
虽然我在这里长大,但是算起来,已经十几年没有好好逛过这座城了。
所以,我提议到处去走走。
只是父母在京州待了许久,他们一个摆手拒绝说:「没兴趣。」
一个推推我说:「你让奕德陪你去。」
我正想着还是算了,实在不行我自己去转转。
却没想到高奕德已经得了我母亲的令,第二天就在望京楼下守着。
那几天,我们去了很多地方。
多是各种各样的小巷子。
南锣鼓巷,北锣鼓巷,烟袋斜街,前门大街。
处处都弥漫着京州独特的松弛和悠闲。
小巷两侧的百年白蜡树摇曳着金灿灿的叶子,入目都是青砖黑瓦的四合院。
有大爷拎着鸟笼,嗯嗯呀呀地唱着京曲儿。
穿过去,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种的一棵红柿子树,满树挂荡着小灯笼一样的红心柿。
鼓鼓囊囊也没人摘,任空中飞驰的鸟儿啄食,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港城寸土寸金,哪怕是太平山顶,也不见半点闲适,人人都在向前冲,倒忘了来时路。
我看那棵柿子树看入了迷,直到高奕德出声让我等等,说他去去就回我才回过神来。
我嗯了一声让他随意。
而我慢慢地走着,一边等他一边继续逛着。
几分钟后,高奕德捧着一束柿子围成的简单花束递给我。
扑鼻而来的果香并着花生炒货的味道,上面还用四方白纸写着:「好柿花生。」
我挑挑眉,露出几分惊喜:「你去别人家摘的?」
他点头:「看你看了很久,我就去找了那家人,他们听我说要送给女、咳,很高兴,拿着长杆剪了不少下来,花生也是现炒的,香得很。」
我爱不释手,左看右看说:「这可比那束洛神得我心意多了。」
我说完,高奕德顿了顿。
我也意识到有些冒犯,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
他打断我说:「适微,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这些年,我并非在等你,只是等一个知心知意的人太难,我才一直单着未娶。」
我看向他,知道他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
比起洛神的信仰和等待。
如今柿子花生这样的普通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我爱得太惨太痛,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遭。
我刚想开口, 却发现不知道怎么表达。
难不成说:「我对你的确无意,即便你说这些年并不是在等我,我也还是心有压力。」
还是说:「你不管做什么,只要你有追求我的意思, 我就会感觉到几分不适。」
可我不久前才利用过他, 还说要开始新生活。
这又怎么解释?
几秒后,他像看出了我的想法。
看向我, 认真开口:「朋友, 只是朋友,朋友之间,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他太果断, 又太知晓人心。
干脆利落地把我最顾忌的那点直接剖明了。
即便我知道这或许并非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但他肯直言只是朋友, 笃定承诺不再越界。
愿意给我时间给我空间, 又保护了我那颗敏感尴尬的心。
我已经很是感激。
片刻后, 我笑了笑说:「多谢。」
他点点头,转身走在了我前面。
像是要带我再逛一逛这京州城。
而我跟在他后面,轻松中竟也有些期待起来。
不只是对接下来的时间,更是对未来。
虽说,白头并非雪可替,相识已是上上签。
但如果我们真的还有以后。
那有些事情同样可以顺其自然、随心相处的。
等到以后再说。
番外:陆怀琛
父亲病逝后。
我把他带回港城和母亲埋在了一起。
我的母亲,在我 15 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去世。
她走得突然, 导致父亲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只要看见我就会想到母亲。
所以,他选择把我送去了国外。
我曾经想过。
如果不是两年后遇到了微微。
我会不会跟母亲一样,也因为某场意外去世。
好在, 我拥有了微微。
可是,我又失去了她。
回到港城之后,我清醒很多。
最让我痛苦的是,我发现整个港城到处都充斥着我们的回忆。
她在这里,和我日夜相对, 生活了十年。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被什么蒙了心。
竟然会把她弄丢。
我只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她多爱我,替我承受十年流言蜚语。
可我竟然贪心, 在拥有她的时候,还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我没办法再继续待在港城。
所以我卖掉了陆氏。
我也没办法再踏足京州。
她说过, 不想再见到我,她要开始新生活了。
想来想去,我跨越大洋彼岸, 又回到了洛杉矶。
似乎只有这里, 还有些许足够支撑我下半生的东西。
某一天, 我重返 UCLA 校园, 在那棵我们常去的大树下坐了好久。
等我站起来时,脚有些麻。
我勾着身子去捶动小腿。
突然看见了一行中文。
已经很多年了, 却还依稀看得出来写的什么。
【陆怀琛, 我好喜欢你。】
那一刻, 我痛到几乎直不起身子,咳嗽了半晌,直到咳出一块乌黑血块才喘过气来。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我认真地看着那行字。
理智再次轰的一声崩塌成了碎片。
我躲在树后泣不成声起来。
我究竟, 做了些什么。
一直到夕阳西下。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已经没有墨水的万宝龙钢笔,一笔一画地写着:
【于适微,对不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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