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

我天生残缺迟钝,却被霍家小少爷捡回家养了十二年。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最喜欢的狐狸,霍少凛也曾向我许诺:
「卿卿,我只会养你一个兽人,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
可霍少凛出去念书后,一切就变了。
他带回一个女孩,为她跪祠堂,为她罚我,为她斩断我一条尾巴。
「你是九尾,少一条尾巴也不会怎么样,但墨娴她撑不过这个夏天了。」
可他不知道,他斩的那条是情尾。
后来霍少凛再找到我时,我站在他往日情分最深的兄弟身边。
他发了疯要动手,却被我一枪抵在脑门。
「再动他一下,我就崩了你。」

-1-
我不喜欢今年冬天。
雪下得太大了,霍少凛迟了半个月才回来……最不喜欢的是,他的大衣里裹着一个女孩。
以前那是我的位置,霍少凛会伸手接住飞奔过去的我。
裹在胸前,大手把我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再满足发出一声喟叹:
「狐狸毛就是暖和……又哭。
「毛打湿了好冷,想让小爷冻手?」
然后把我一路裹进家里,吩咐丫环递来热毛巾给我擦耳朵。
可现在霍少凛腾不出手抱我了。
他把女孩带进去,还吩咐丫环们注意给她暖着身子。
老太太大发雷霆,要罚他跪祠堂。
「是让他出去念书的!书没读几本,女人倒是带回来了!
「还先斩后奏,真以为我老眼昏花管不动事喽!我霍家怎么出这么个不肖子孙,整天就知道气我这个老太婆!」
佣人们纷纷劝老太太不要动气,小心气坏身子。
「听说也是个好人家姑娘哩,还留过洋。」
「好人家姑娘被赶出家门?扔出来的人,霍少凛偏偏上赶着捡!这不是让人嘲笑我们霍家!」
我小心翼翼探进头去,老太太抚着胸口顺气。
看我跪下,没好气道:「你也来给那不孝孙求情?」
我点点头:「地很冷,还结冰。」
「才跪多久你就心疼他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也算他平时没白疼你这小狐狸……」
像是想到什么,她话锋一转:「心疼他就去劝他认错,把人打道送回府。」
「不然。」
老太太眼中露出凶光:「家法伺候!」

-2-
霍少凛笔直地跪在祠堂里。
我蹭到他跟前,又气又急:「霍少凛,你跪着不疼吗?地上好冷啊。
「我刚刚只跪了一小会,膝盖就开始疼了,你别跪了。」
霍少凛伸手敲了下我的腿,皱眉:「还罚你了?」
我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要是我撒谎,他愿意认错就好了。
「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他扯住我的脸往下拉,掐住我脑袋上的狐狸耳朵。
「告诉她们,要罚就罚,家法要上就上,小爷这根骨头——
「今天就偏还折不下来了!」
霍少凛是能说到做到的。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从其他顽劣少爷手中救下被当成球踢的我。
那小少爷来了脾气:「霍少凛!把那死狐狸还给我!
「不然我告你奶奶!说你抢我东西,到时候罚死你。」
霍少凛搂住缩成一团的我,抓起一块冰砸在那人头上。
顿时豁开一个血窟窿,他也像现在这样,身板挺直。
「告诉她们,要罚就罚,家法要上就上!」
那次他在祠堂跪了两个时辰,把我放在腿上顺毛。
想到后面他青紫的膝盖,我现在就开始难过了。
「霍少凛,她是你的新狐狸吗?」
「什么?」
「你说过只养一个兽人的,你为什么为她跪?」
眼睛酸酸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打湿了脖子上的毛围脖。
霍少凛沉默一下,擦掉我的眼泪。
「墨娴她……和你不一样。」

-3-
林墨娴是和我不一样。
当初老太太生气,也只让霍少凛跪了两个时辰,晚上还准许他抱着我回房在床上睡觉。
但这次却还要动家法,也不准林墨娴进霍少凛的房间。
我不想霍少凛挨打,只能想想其他办法。
看到我,林墨娴先开了口:「你就是从小跟在少凛身边的那只狐狸?」
我有点不高兴,其他人都喊霍少凛小少爷的。
「你是羊吗?」
「羊?」
林墨娴低笑了声:「留洋不是羊。」
「好吧。」
我抬头看她:「什么羊不重要,但是老太太现在很生气,她罚霍少凛跪祠堂,还要打他。
「你被家里赶出来没地方去,我……我之前也是被丢出来的,不知道你身上羊绒厚不厚,怕不怕冷,我攒了些钱,都可以给你,你先出府找个地方暖和……」
这样霍少凛就不会被打了。
林墨娴没接,钱袋掉在地上,沾满尘灰。
「我们不一样。」
她看着我:「我不是脑子不灵光的畜生。
「少凛把我带回来,自愿受罚让我留下,你还想替你的主子做主?」

-4-
我愣愣看着地上沾满灰的钱袋。
反应过来林墨娴骂我,脑子里乱哄哄一团。
霍少凛从不准人喊我畜生,也不准别人说我笨。
之前有丫环嘴碎,他很生气,差点把人赶了出去。
我飞奔回祠堂:「霍少凛!
「林墨娴她骂我,你快让她出去。」
路上我看到有人已经拿了家法过来,心急得很,还打了好几个趔趄。
「她骂你?」
「对,骂我是畜生,还骂我笨的,霍少凛,她们就要来了,你快把她……」
横出的手把我推倒在一边,霍少凛皱了眉。
「墨娴最温柔知礼,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是真的,我没撒谎。」
霍少凛用一种我没看过的目光盯着我,额角青筋也跳了一下。
我要爬过去,却被斥退。
「你刚刚就撒谎了,这家法我受得!我几个月没回来,你就谎话连篇,和外面那些狡猾难缠,讨人欢喜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5-
我眨眨眼睛,这个句子太长也太快了。
捕捉到关键信息时,家法已经到了。
佣人拿着长长的扁仗,正声道:「老夫人让我问问少爷,这错认是不认?」
「小爷我高兴。」
「霍少凛!」我扑上去。
「滚开!」
扁仗落在身上,霍少凛腰都没弯,几个丫环一齐按着我。
血流在地上,不知第几杖时,他晕了过去。
后背的衣服都烂了,可以看到里面一片血肉模糊。
我难过得眼泪直往下掉,流这么多血,霍少凛会不会死呀?
我跑去了药房。
丫环婆子们正在煎药,我悄悄蹲在药材包前,想要抽出尾巴。
刚伸出一截,又缩了回去。
霍少凛知道了会生气的。
小时候他摔断一条腿,昏迷不醒时,我就想用尾巴尖的毛入药救他,结果被他发现了。
他抓着我的手,把我吓了一跳。
「我不是妖怪的,我是九尾,这个可以给你治病的,她们都说很值钱。」
「那你还暴露出来?不准拔毛,不准露其他尾巴出来,别让别人知道你是九尾。」
「可是小少爷不是别人,我喜欢小少爷。」
霍少凛骂我:「笨死了,你这蠢狐狸。」
我才不笨呢。
阿娘说,我天生残缺一尾,只有八尾,所以反应和记事才比别人都迟钝一些的。
只是迟钝一些,不笨的。
但霍少凛说了不能让别人知道。
于是我抢了丫环送药的活儿,偷偷躲在角落里,拔掉了阿娘告诉我的保命毛。
送进房时,霍少凛醒了,我赶紧把药端过去。
「霍少凛,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哐啷——
霍少凛伸手打翻了药盅,苦涩的药流了一地,我着急得要趴到地上去捧。
我没有第二撮保命毛了,可不能这样浪费。
「还是我把你宠坏了,狐狸本性善妒,狡猾,你还学会撒谎,冤枉墨娴,是时候给你立点规矩。」
我跪在地上,仰头看他。
「以后不准直呼我的名字,还有,后面的日子,你就去照顾墨娴,你以后也是要照顾她的。」
「为什么不是丫环照顾墨娴?」
「不准直呼她的名字。」霍少凛皱眉。
「以后你就是她的丫环。」

-6-
我没有做过丫环的。
霍少凛把我带进府里的第一天,就跟所有人说,不准命令我干活。
「以后就跟在我身后知道吗?」
「那我做什么?」
「跟小爷我吃香喝辣!」
我做过最多的活儿,就是冬天当霍少凛的暖手宝。
可他现在不准我待在他房里了。
老太太还在生气,林墨娴只能住在很偏的院子里,屋里很冷。
我学着丫环们装了汤婆子给她,刚转身她ťũⁱ就叫了一声。
刚装好的汤婆子,我揣了一路过来的,不知道怎的到她手里就破了。
「我,我去叫大夫。」
我好不容易求了大夫过来,进屋就看到霍少凛。
「霍……小少爷!」
我好几天没跟他说话了,他肯定是生我的气了。
我有好好照顾墨娴的。
「这就是你做的好事?」
霍少凛拿着那个破掉的汤婆子,眉头紧锁。
林墨娴握着他的手安慰:「毕竟之前她是跟在你身边,也没干过什么活,难免生疏些,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的。」
我着急地上前指着汤婆子:「拿过来的时候是好的,丫环们教过我的,倒过来试了,没有漏水。」
「还撒谎!你自己好好看看!」
汤婆子丢在我的身前,里面残留的热水滚落而出。
把手指尖烫出好几个水泡,我搓搓爪子,好疼。
「少凛……」
「你别为她说话。」霍少凛看着我。
「既然生疏,那就学会了再回来!」

-7-
霍少凛把我罚到了干粗活的院子里。
水泡越泡越大,冷水碰多了又长了冻疮,一不小心撞到破掉,有了伤口再去碰皂角,像是有虫子撕咬着疼。
我不敢搓爪子了,变回狐狸手,上面毛也掉光了。
其他丫环在碎嘴子:「看来小少爷心意坚定,虽然现在老太太还在生气,但照以往,肯定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妥协的。」
「那可不,府里就小少爷这么一根苗子。」
我看着她们:「妥协了会怎么样?」
「傻啊你。」
那丫环大着胆子戳了戳我的额头:「那当然就是成为霍家少夫人,小少爷的妻子了。」
妻子?
我喃喃念了念:「她是妻子,那我是什么呀?」
霍少凛之前说,以后我会是他的妻子的。
丫环笑了:「人家林小姐好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虽然……没人认,但她留过洋有文化呀。
「哪像你,大字不识几个,难不成还让你做少夫人?以后出去那不是丢小少爷的脸吗?」
才不是。
我认识字的,霍少凛教过我,他去外面念书前,还会给我布置作业的。
而且我会写很复杂的字呢,比如【卿卿】。
霍少凛说这是我的名字,我应该要学会的。
「为什么是亲亲?」
「是卿卿啦,笨蛋。」
霍少凛握着我的爪子,一笔一画写【卿卿】,说我的名字可大有来头。
「亲卿爱卿,是为卿卿。」
他说等这次回来,我的作业合格,就告诉我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他教过我的字和诗句,我都记得的,我抄写很多遍,一个字也没忘记。
我才不笨的,我认识很多字。
可丫环们都不信,我跑回房里,想找我的作业给她们看。
头上忽然一重,一枚胡桃酥从天上砸下来。
我扭过头,少年蹲在满是雪的屋檐上,又朝我扔来一枚胡桃酥。
「发什么呆呢小狐狸!
「还不快过来接我!」

-8-
老太太以前说,谢如风和霍少凛小时候穿过一条裤子。
是要好的意思。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谢如风每次都不走正门。
而是抱着一大筐胡桃酥,跑到院子侧门专门用胡桃酥扔我脑ṱŭ₍袋。
虽然我很喜欢吃,但这太像逗狗狗了。
狐狸和狗才不一样呢。
「我要告诉小少爷!」
谢如风跳下来,伸手掐我耳朵:「没良心的东西,我给你带吃的,你还告状?」
之前他用胡桃酥贿赂我,不准我告诉霍少凛他偷偷爬侧墙进来。
「怎么这次不急吼吼吃……」
谢如风眼神一变,拉过我的爪子:「谁欺负你了?」
「洗衣服洗的,她们说等春天就好了。」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让你洗衣服?是谁,带我过去揍她。」
我吸了吸鼻子:「是小少爷呀,我惹小少爷生气了。」
谢如风难得敛了表情,嘴角也变得直直的,从口袋里掏出个漂亮的盒子。
手碰到我指尖的那一刻,我疼得往后缩了一下。
「算了。」
他收回手,把盒子放在桌上:「得找个手软些的丫环给你涂。」
一股药草的味道,但是香香的。
「我不能偷懒的,我要去洗衣服了。」
刚站起,谢如风就拉住了我的袖子。
「笨吗你是!这么疼还忍着,霍少凛的命令是圣旨?」
是呀。
我是小少爷捡回来的,老太太很早就说过,小少爷打了架,霍家出了银钱才把我赎回来的,以后我都要听小少爷的话。
「你怕他?我可不怕,我去跟霍少凛说。」
我急忙拉住谢如风,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看见霍少凛,我心里一阵高兴,他好久没来看我了。
他看到谢如风,表情一怔,目光随即移到我拉着他的袖子上。
「如风……你怎么在这?」
谢如风倒是没个被逮住的样子:「不是你说办好了证件,给你送来的?」
「这么快就办好了,麻烦你了,留下来吃饭。」
「不麻烦。」
谢如风把东西往后一收,朝我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向霍少凛。
「我看你倒是把有的人当成麻烦了,要不然我带她回家好了,省得你眼见心烦。」

-9-
这几个「麻烦」把我绕晕了。
脑子里重复好多遍,我还是没想明白,但我能看出来,霍少凛不高兴了。
他嘴唇变得直直的,有点凶,声音也硬硬的。
「如风?」
「我是看林小姐过来后,你也没精力再管狐狸,我正好闲。」
狐狸?
难道是说我吗?
「那倒也不用,她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只会给你添麻烦。」
谢如风回得很快:「我不嫌。
「而且我家有丫环婆子,轮不到她添麻烦。」
空气一瞬间陷入沉默,霍少凛放在半空的手还没收回去。
他脸色有ṱũ̂ₒ点难看,但喉咙里还是吐出一声笑。
「现在可不兴强买强卖啊如风,你倒是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说完,两个人齐齐转头看向我,两道声音也一起砸过来。
「小狐狸,我家胡桃酥吃不完的,还有雪地里的秋千,要不要玩?」
「卿卿,告诉我,你想跟他走吗?」

-10-
我有点蒙,怎么突然到谢家了。
小少爷不要我了吗?
我局促地搓着手,都没注意到皮又破了,下一秒手腕被强制扣住。
霍少凛眉头紧皱,谢如风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烂成这样?」
「小少爷不要我了吗?」
要像之前赶走丫环那样,把我赶出霍家,再也不能回来了吗?
霍少凛嘴角柔软下来:「这是你家,你不想走,这里永远都是你家。
「如风,看来她不愿意,要是你这么闲,想养狐狸,我买只新的送你。」
谢如风无奈地瞥了我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今天来,是给霍少凛送证件的。
听说是可以让林墨娴跟着他一起念书的证件,林墨娴回不了家,霍少凛不在家时她也不愿意待在这里,要跟他一起再去上学。
我也想去上学,想有文化,这样就不会有人说我笨了。
谢如风走后,霍少凛就没再让我干粗活,还让丫环给我涂药。
手好一些了,我又开始写字,我捧着作业,想告诉霍少凛。
我也可以的,卿卿什么都可以学会。
但霍少凛还是没带走我,走之前,还给我布置了新的作业。
「上学可没这么容易,要想去,那你得先写完这些。
「合格的话,我再考虑。」
这次作业特别多,字也特别难写,我熬了好多夜。
过了冬,又过了春,才把东西写完,码得整整齐齐,还托人给霍少凛带了信。
不知道路是不是太远了,远到过了好久,都没有回信。
我包好了所有书本,还有攒下的钱。
我要去南芜,我要去找霍少凛,告诉他我都会了。

-11-
南芜好大,外面的世界,好陌生。
我问了好多人,才找到霍少凛的学校,他们围着我,说些听不懂的话。
「小霍哥桃花又来了?还是漂亮狐狸,看来值不少。」
「去去去……净惦记着钱了,喂小狐狸,你是霍少凛家里的小妾么?」
小妾?我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陪他一起睡觉的啊,这都不知道?那要不我教教你……」
男人的脖颈被一脚踹歪,霍少凛一脸怒气地站在他身后。
「小少爷!」
我开心地冲到他身边,其他人面色变了一变。
「开玩笑的,小霍哥……」
「我们还以为是哪个烂桃花又来攀关系呢,这不是怕嫂子看见了生气吗?」
「滚!」
他们顿时话也不说,滚得远远的。
「小少爷为什么生气?」
「蠢狐狸!」
霍少凛拧了把我的耳朵,眼角眉梢都是怒意,我赶紧伸出手,去摁他的眉心。
却被他一把握住:「还说你不笨?别人说话都听不懂!」
「小少爷在的呀,小少爷在,没有人欺负卿卿的。」
霍少凛握着我的手松了松,起伏的胸口慢慢平下来,叹息一声。
「真是记吃不记打……」
「少凛。」
林墨娴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手里抱着的书一下全掉在地上,眼里也开始漫上雾气。
「这几天吵架,你不来找我是因为她吗?你不是说,她只是家养狐狸。」
霍少凛放开了我的手,眉宇间闪过愧疚的神色。
「墨娴,你误会了,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道歉……」
「够了!」
林墨娴指着我,声音哽咽:「那她怎么会来找你?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告诉你,我林墨娴ẗúₚ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我是人!」
说完她留下一地狼藉,捂着眼睛跑了。
「墨娴!」
我抓住霍少凛的袖子:「小少爷,你等等我……」
「谁叫你来的!」
霍少凛吼了一声,我不自觉停下脚步:「小少爷,我作业都写完了……我想给你看看。」
捧出来的作业被一把拂掉,落在地上,全是水渍。
我急忙蹲下去捡,抬起头来,霍少凛已经不见了。

-12-
这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
雷就像劈在脑袋顶上,震得耳朵痛,我用衣服盖住兽耳,还是觉得很响。
忽然有人把我端了起来。
对上谢如风的眼睛时,我高兴极了。
「小少爷让你来接我的吗?」
「你是笨蛋吗?一直杵在这。」
我才不是笨。
之前我走丢过的,霍少凛找我找了很久,他当时很生气。
生气着又哭了,骂我为什么到处乱走,要是我在原地等他,他就不会花一天一夜才找到我了。
他说的话我都记得的,他说以后要是和他走散了,就在原地等他。
他说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可今天我等了好久好久,他也没有来。
「愣着干什么,要等雷把你劈焦吗?到时候可就真的见不到你的小少爷了。」
我回过神来,动了动被谢如风的大衣裹得严实的身体:「谢如风,去哪里呀?」
「回家。」
家好远的……哦,原来是谢如风在这里的家。
没有霍家大,但是很暖和,谢如风拿了毛巾给我搓耳朵和打湿的尾巴。
我没有忍住,打了个喷嚏,尾巴甩了他一脸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连忙抢过毛巾给他擦脸,谢如风愣了一下,别过脸。
「你的耳朵烫伤了吗?红红的。」
他掰过我的手,把毛巾推了回来:「你别动了。」
「哦……」
我擦完脸又开始擦书,好多字都被水泡模糊了,晕成一团,幸好名字没有。
「卿卿?」
「这是我的名字。」
我想了想,又说:「但是你不可以叫的。」
「为什么?」
因为霍少凛说,这个名字只有他能叫……而且,他说了不准我和谢如风玩。
他说谢如风拈花惹草,最爱耍滑头,到时候我会被骗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我问霍少凛拈花惹草是什么意思?
「就是……无耻,无耻你知道吧?」
嗯,老是偷偷拿胡桃酥扔我,还不走正门!确实无耻!
我正思考呢,结果谢如风根本不听我的,还一直喊。
「卿卿,卿卿,卿卿。
「你不说为什么,我就一直喊咯。」
果然无耻!
「因为你拈花惹草,是……是无耻之徒!」
谢如风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
「哪里学的这些歪词?你可别乱往我身上安,我就喜欢过一个人,怎么就拈花惹草了?」
我眨了眨眼睛:「那她喜欢你吗?」
「我会想办法让她喜欢我。」
太好了。
我急忙挪过去,拜师:「那你可以教我吗?那个办法,我也想学。」
谢如风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他不愿意教了,他却又释然般笑了一下。
「好啊,我教你。
「但说好了,我当老师很严厉的。」

-13-
我还求了谢如风教我洋文。
丫环婆子们都说,我念的诗没用的,林墨娴留过洋,怎样都更有文化些。
我要是学会了洋文,霍少凛是不是就不会嫌我笨了。
洋文果然好难,写起来弯弯曲曲的,念起来也弯弯曲曲的。
「一念到字母舌头就捋不直了?」
谢如风总是这样说,然后让我喝口水,再练习。
我指着某页上的单词:「k-i-s-s 是什么意思?」
「是嘴巴吗?」
谢如风移开在我唇上的目光,把书盖上,敲我的头。
「走都还没学会就想跑?字母记住了没有?来听写看看。
「l。
「o。
「v。
「e。
「y。
「o。
「u。」
「love you 又是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知道了。」
谢如风才不是好老师,他总是藏着掖着,我追问下去,他就要继续罚我抄写。
要把「love you」抄五十遍!
说不定是骂人的,笨狐狸什么的。
我刚把字母背熟,想要让谢如风教我句子时,他就开始忙了。
说是学校有个比赛,他要代表参加,还要去比南芜更远的地方。
「这些留给你,等你写完这些,我就回来了。」
走之前,他还给我留了作业,外面的小饭馆也交了钱,我可以每天去那里吃。
还有满满一抽屉的胡桃酥。
我很认真地写作业,比之前霍少凛留给我的要更认真。
谢如风说我洋文写得可漂亮Ťū́ₐ了,要是霍少凛看到了,一定也会夸我,就愿意带我上学了吧?
我累得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半夜忽然被胸口的狐狸玉烫醒。
这块玉石是一分为二的,另一块在霍少凛身上。
只要他用掌心捂住那块玉,我这块也会发烫,这证明他在找我。

-14-
我给谢如风留了一封信。
回到家时,霍少凛一把拽住我,手都在发抖。
「怎么现在才回来?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少爷不生气了吗?」
霍少凛没有回答,直接把我拉进了他的院子里。
院子里药味很重,林墨娴躺在床上,一直在咳嗽。
「少凛……」
「别怕,你一定有救的,她回来了,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霍少凛跟我说,林墨娴生病了。
让我用本命尾尾尖的毛给她入药,这样说不定可以救她。
「小少爷,我救不了她。」
那唯一的尾尖毛,早就在那次家法里用掉了,虽然全被倒在了地上。
「人命关天,你怎么到现在还在撒谎?」
「是真的呀,小少爷,我没有骗人。」
我掏出那条光秃秃的尾巴,可霍少凛还是不信。
他觉得我是故意不救林墨娴的,找来的赤脚大夫皱着眉,给他出了个新主意。
「既然最要紧的药引子没了,但医术里也有断尾入药的法子……」
「卿卿。」
霍少凛哄我:「你是九尾狐兽人,虽天生残缺,但八尾也活得好好的……再少一条尾巴也没事的对不对?
「但墨娴,快撑不过这个夏天了。」
赤脚大夫看中了我最蓬松的那条尾巴,要砍下来。
我拼命摇头:「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那条是情尾,如果再丢了,渐渐的,我连心上人也会忘记的。
我跑出去找了老太太,想求她阻止小少爷,但她只是淡淡看着我,叹息一声。
「那林家女心机多得很,少凛也是疯魔了……不过不来这一遭,他怕是走不出来……
「小狐狸,霍家养你这么多年,也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到时候少凛就会看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老太太已经替霍少凛暗中物色了陈家小姐。
她绝不可能让林墨娴进门,也不会让我一直陪在霍少凛身边。
霍家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我的脑子想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不愿意救我。
刀落下的那一刻,剧痛袭来,眼泪反射性飙了出去。
眼前一幕幕闪过霍少凛的脸,卿卿最喜欢最喜欢,喜欢了十二年的小少爷的脸。
一瞬间模糊掉了。

-15-
断尾后,一切记忆在脑海里缠成一团,像毛线球。
我找不到最开始那个线头了。
小少爷的声音很轻,他按住我的肩膀,亲手给我涂药。
接着是丫环的声音:「小少爷,还是我来吧,您守了两天了,该去休息了。」
「不是说这些药有用吗?她为什么还没醒!」
然后声音又弱下去,有人托着我的脑袋,给我喂药。
太苦了,我一点也喝不进。
稍微有点意识的那一天,我居然听见了谢如风的声音。
他失了往日的从容调笑,又气又急,靠近我时被猛然拦住。
「你来做什么?」
「滚开!」
「这是霍家,她是我的狐狸,你凭什么……」
桌椅翻倒的声音,拳头落到肉上的声音,模糊的视线里是翻滚扭打在一起的影子。
「你的狐狸?你怎么对她的?
「林墨娴她算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为她这样糟践跟在你身边十几年的狐狸,你嫌她就放了她,你没资格这样对她!」
我艰难翻过身,差点掉下床。
谢如风一个箭步冲过来,手指有些颤抖地用被子慢慢裹起我。
霍少凛拦在门前,擦了把嘴角的血。
对上我眼睛的瞬间,他声音也有点发颤:「醒了……快去叫大夫过来!」
「她不需要在你这吃人的地方医治!」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卿卿,卿卿。」
霍少凛喊我:「你不想去谢家对不对,这里才是你的家。」
这个问题好熟悉,好像什么时候,霍少凛也问过我。
我摇了摇头,只说了三个字。
「谢如风。」
谢如风一脚踹在霍少凛腰上,夺门而出。
这次走的是正门。

-16-
谢如风问我哪里痛。
是不是尾巴,还是其他地方,霍少凛是不是打了我,身上有没有其他伤。
他说了好多话,让我先不要睡觉。
我觉得那些药,那些方法都不管用,我指了指心口的地方。
「这里……很闷,还有……」
我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是什么,我以前没有这样过。
谢如风握着我的手,闭着眼睛说:「喜欢不应该让人难过。」
他的声音很轻:「卿卿,不要喜欢霍少凛了。
「换个人喜欢,换个不让你难过的人喜欢,好不好?」

-17-
我睡了一些日子。
再次醒来时,已经可以下床了,谢如风进来时,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烧糊涂了你,我好端端在家受什么伤?」
谢如风笑起来,好像什么事Ṱų⁸都没有发生,但我听到丫环们咬耳朵了。
她们以为我昏迷,在我面前没有避着,说是谢如风那天打了霍少凛,被罚了跪,还受了家法。
我伸手戳了下他的背,他神色如常:「没看出来啊,一醒来就动手动脚。」
「谢如风。」
我捧着一束尾巴:「你可以很快好起来的。」
他终于皱了眉,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表情难得严肃认真。
「我不需要你这样,还有,别让别人看见。」
九尾是天生的药引子,且精明过人,很少又很难抓。
要不是因为我天生残缺,外人看着痴傻,恐怕当初也不会被当成普通狐狸卖掉。
霍少凛是第一个知道,也想要保护我的人。
这话他曾经也说过,可是不作数的。
谢如风像是看明白了,只是叹息一声:「卿卿,我和他不一样。」
丫环敲响了房门,说来了贵客。
霍少凛身后跟着好多佣人,提着大包小包,把人清退后,他几步想要走到我的身前。
被谢如风拦住:「你来干什么,霍少凛,别让我瞧不起你。」
「谢谢你这些天照顾卿卿,我是来接她回去的。」
说着霍少凛就要拂开谢如风的手,但他岿然不动,反而更往外逼了几步。
「谢如风。」
霍少凛眉目阴沉:「当日你气急了打我就算了,看在旧日情谊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但朋友妻不可……」
「闭嘴!」
谢如风额间青筋跳动:「她不是你的妻子!而且你早干嘛去了?家里有一个,还想着吃里扒外?」
霍少凛表情有些懊恼,他越过谢如风看我。
「卿卿,那时我真不知道墨娴是装病,她是一时醋意,你回家,我让她给你道歉,你想怎么都可以,好不好?跟我回家。」
家?我没有家的。
谢如风挥拳就要砸过去,我赶紧上前,扑抱住他的手臂。
「你别打他。」
谢如风眼眸颤动,似乎有些受伤,但还是收住了力道。
我不想他再因为打了霍少凛被罚了。
霍少凛眼睛都亮了,就要过来摸我的耳朵,我闪躲掉,亮出了爪子。
最近躺着又药补,爪子长得很快。
我朝霍少凛挥舞:「这里不欢迎你,再过来,我就要挠你了。」

-18-
谢如风有点蔫巴,像去年我藏起来没吃瘪掉的黄瓜。
我戳了下他的手臂:「你要是打他,又要跪祠堂,被上家法了。」
到时候就是,伤上加伤。
谢如风也有点像狐狸的,高兴时眼角会翘起来。
「你是担心我挨打?」
「是呀。」
他突然捂住手臂,长长嘶了一声:「被打确实很痛。」
「可是家法是打在腰背上的呀,手怎么会痛?」
谢如风顿住,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
耍无赖:「反正手动不了,要是不上药,就要烂了。」
我拿来药膏时,他已经撩起了袖子,上面确实有两道青紫,不过像是临时掐的。
谢如风说这个伤皮动肉三十天,至少要涂一个月才能好。
……
那天之后,霍少凛没有再来,但是一直托人往里面送信。
谢如风悄悄烧了。
之所以发现,是因为他偷感太重了。
有次还没烧完,就被我逮住了,他差点烧到手指,又故作镇定。
「哎……也没什么重要的,不过就是一些不入流的话而已。
「你不会想看的,脏眼睛,还有好多你不认识的字。
「……你真要看啊……好吧,那你就看吧,笑死,我不在意这些的,就是真的搞不懂,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我盯了他一会儿,把剩下的信都丢进了火盆里。
然后转身去干活。
家养兽人都是要干活的,大多买回去做丫环,我养伤时用了里面很多药材,想种些回去。
丢了那条情尾,脑子却不知道为何更灵活了些。
狐狸嗅觉好,对于花草药材更加敏感,谢家的婆子丫环,教我也很耐心。
谢如风追在我身后,有些屁颠屁颠的。
「想不想再去南芜?继续学习念书?」
阿娘很聪明,她看得懂话本,小时候总给我讲故事的。
但那时我怎么都记不住。
后来我日日写字念诗,现在也识得一些字了,好像迟钝了许多年,终于要追赶上一些。
虽然还是比寻常人吃力,但我也想像阿娘那样。
我点了点头:「我想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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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专门给兽人的学堂,但谢如风给我搞到了旁听的位置。
慢悠悠听着,有不懂的记下来,再回去问他。
作为回报,我也给谢如风做狐族特有的小点心。
其实一直做得不好的,但他好像口味比较独特,很喜欢吃。
再次见到林墨娴,是一个放课后的下午,霍少凛把她带到我的面前。
「卿卿,我让她当面给你道歉,别生气了。
「你就听一听,听一听好不好?」
我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擦肩而过,霍少凛追上来不依不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拖着跑,林墨娴清高碎了一地。
她咬着嘴唇想要挣脱,却还是被狠扯了一把。
「道歉啊!说话啊!你哑巴了!」
被这么一吼,众人目光聚集过来,她脸色涨红,又白下去。
「霍少凛,放手!放手!
「我做错什么了?当初是你心甘情愿让她入药!我是人,她只不过是一个畜……」
话未说完,林墨娴被狠狠掼倒在地,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你居然为了她……霍少凛,算我瞎了眼!」
但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霍少凛手背上青筋暴凸,声音也是恶狠狠的。
「是个人又怎样,林墨娴,你被家族赶出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少在这摆架子!
「要不是你装病骗我,怎么会有今天?要不是我,你怎么还能上学还能体面?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个旮旯角,人尽可夫了。
「你哪里来的傲骨头,哪里觉得自己比得过其他人?你要是继续闭着嘴,我自然有办法让你永远尖叫出声,直到叫不出来。」
霍少凛能做出来这些事,他对自己狠,也对别人狠。
但我对这些没有兴趣,我只想赶紧回去,烤今天的点心。
「让开。」
我拂开霍少凛的手:「我不看。」
他看着我手里的纸袋,嘴唇苍白,声音颤动。
「卿卿,你不是说过,只给我做这个点心的吗?」

-20-
霍少凛非要一路跟着我。
像是笃定我会心软那样,他直直站在门外,顶着烈日一动不动。
吃饭时,谢如风一反常态,拉上了窗帘。
「今天热得真是反常,这阳光哪看哪刺眼。」
完全忘记了,自己平时一定要开着窗透光,还要喂小麻雀的事情。
今天外面小麻雀没人喂,开始熟门熟路地啄窗户。
谢如风不动如山,还斜着眼睛看我。
但凡我有站起来的动作,碗里立刻就被夹上两筷子菜。
「吃啊,多吃点好啊。」
警惕得像防止鸟蛋被偷的鸟妈妈。
但没防住,因为霍少凛在附近租了房子,每天我经过,他必站在门口。
有次谢如风放课晚了,他单独Ťù₀找机会逮住了我。
「卿卿,你们是……睡在一起吗?」
谢如风房子不算大,但有书房,还有杂物间,我睡的是另一个卧房。
可我不想回答。
见我不说话,霍少凛开始说起以前,小时候。
冬天我们睡在一起,我用尾巴给他盖肚子,夏天他早起会自己搬冰块进来,让我多睡一会儿。
说起曾经我们幻想,以后会住什么房子,花园里栽什么树。
曾经这些事情我如数家珍,可是现在却记不清了。
越来越模糊。
看我皱眉,霍少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卿卿,这还是你之前说的,凤尾花过敏,花园里要换成……
「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漠然地看着他,霍少凛痛苦地闭上了眼。
过了好一会,他又燃起希望似的:「卿卿,不要忘记我。
「我一定会给你找来药的,在那之前,你一定要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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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想要能让我恢复记忆的药,虽然丢弃了旧情,但我记其他东西好像快了些。
霍少凛离开了。
看不见他的日子里,那些有关于他的记忆遗忘得更快。
渐渐地,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都有些模糊。
谢如风给我买了把枪,他说要教我射击。
「如果以后还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靠近你,让你感到不舒服的话。」
他恶狠狠地说:「那你就直接给他一梭子。」
我知道,这是因为最近老有人在路上说想认识我。
他们想带我去喝酒,想趁着谢如风不在,带我去一些灯红酒绿的地方。
他们话说得很漂亮,但我现在能听懂里面的意思。
什么睡觉、上床、开荤,男欢女爱,甚至于一夜荒唐。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枪,学着装进去子弹。
「这个很厉害吗?」
「相当厉害。」
「会死人吗?」
谢如风挑了挑眉:「够准的话。」
我心里有些不安,虽然谢如风主动教我防身,但如果我真的不小心把谁怎么样了。
他会是第一个被我牵连的。
正要放下枪,谢如风忽然握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灼。
「卿卿,但凡有人试图伤害你,就开枪。」
我失笑:「任何人?」
「任何人。」
谢如风手腕一转,握着我的手,把枪头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我也不例外。
「如果我哪天发了疯伤害你,卿卿,不要犹豫,直接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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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这把枪会那么快派上用场。
这天晚上我回家,隐约觉得身后不远不近处有人跟着。
那危险的气息过重,于是我转头,拔出了腰间的枪。
我不想开枪的,这算警示,但那人却反而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他浑身是血,跌跌撞撞朝我靠近:「卿卿……」
我对准了他的腿。
「后退。」
那人忽然愣住,看着我的眼神奇异又绝望,谢如风出现在他身后时,他猛地挥出了拳头。
「是你教她拿枪指着我的?
「谢如风,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
拳头落在谢如风脸上的前一瞬,我扣动了扳机。
男人凌空跌下,膝盖处的血更浓,却仍不死心往前,要打谢如风。
我逼近,这次指着他的太阳穴:「再动他试试,我崩了你。」
他终于扑到地上,声音颤得像风中摇曳的树叶。
「卿卿,我找到了,九尾狐的情尾……跟我回家好不好?」
然后伸出同样满是鲜血的手,掏出了一条血淋淋的狐狸尾巴。
我终于意识到那危险气息的来源。
「杀我族类,还舞到我的面前,真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的卿卿,我们说好要一起……」
这些话陌生至极,我搜肠刮肚,也没想起他到底是谁。
「我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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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瞬间面如死灰。
他拖着伤腿,一点点爬向我,手臂用力想够我的指尖。
被谢如风截住:「我想你应该很需要医治。」
很快,有人过来接走男人,他躺在担架上,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真奇怪。
好像我们认识似的……好像,我对他很重要似的。
手腕蓦然被握住,谢如风低着头用手帕给我擦手心的汗。
第一次对人开枪,很紧张,出了好多好多汗。
「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不想。」
谢如风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他手心里居然也出了好多汗。
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谢如风。」
「嗯?」
「你别害怕。」
「卿卿……」
我扬了扬手中的枪:「我会保护你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不管任何人试图想要伤害你。
「我会举起枪,站在你这边。」

-24-
这天的事情我很快抛在了脑后。
因为最近脑子里要装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还要准备探访小岛的事情。
学校里推出了实践活动,我看中了其中一个小岛。
报纸上有写,这个小岛上曾发现过九尾狐兽人群居的痕迹,在很久之前,它可能是九尾狐一族的发源地。
阿娘当初还在时,她说也记不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很小很小,就离开了家族。
所以我想去看看。
「先坐两天卧铺跨省,然后转 X 干线,嗯……卿卿, 你真的不晕船吗?」
谢如风问了好多遍, 怕我最后水路那程撑不住。
「有的狐狸是会游水的。」
「晕船和游水不一样, 走水路也要大半天, 游过去会力竭的。」
「谢如风,有没有人说过……」
「嗯?」
「你很像小老太太。」
总是呱呱个不停。
小老太太噎住,小老太太皱眉,小老太太气笑了,然后捏住我的耳朵。
「你说是那就是吧,我可以学。」
出发那天, 路上下起了小雨。
Ṭŭ²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 转头就看见外面站着个人, 伞也没撑, 目光悲伤。
是那天那个男人。
就这样静静站在雨里, 雷声轰隆他也一动不动,车开走的一瞬, 他忽然伸出了手。
视线里就是他伸着手, 看过来的样子。
真是奇怪。
转过头就看见谢如风静静地看着我, 朝我笑,露出嘴角的梨涡。
「卿卿。」
他低声喊我, 我翻出包里的点心:「想吃饼干了?」
谢如风看到饼干后的图案,愣了一下。
是一个狐狸头,但耳朵和毛发都飘着, 像是周身有一阵风环绕, 吹着她,和煦又暖融。
他居然不敢吃了。
「路上太长了, 岛上时间也长,我得省着点。」
「不用啊谢如风,我做了很多很多, 够你吃很久很久。」
「那万一我要是习惯了,以后都戒不掉怎么办?你又不负责。」
他说这话时,眼角竟然有点儿红。
「我会一直做的,直到你不愿意吃了。」
谢如风恶狠狠地说:「那你要想清楚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以后我坟头你也得给我摆。」
咦。
他好像很需要被哄,不然要炸毛了。
「好呀,卿卿, 以后你坟头我也给你摆。」
「你叫我什么?」谢如风眼神一颤。
「卿卿呀, 亲卿爱卿,是为卿卿,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想这么叫你。」
谢如风居然哭了。
他蹭着我的手, 眼泪落在手窝里,像初春的池水。
明亮、澄澈,亦如过去很多年,拿着胡桃酥专门跑到侧院, 蹲在墙上朝我笑的少年。
「发什么呆呢小狐狸!
「还不快过来接我!」
那时我都是叉着腰,等他自己跳下来。
现在,我伸手握住谢如风,指尖慢慢从他指尖往下, 直到十指嵌合。
紧握,掌心灼烫。
「这次我接住你了,卿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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