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四年兽医的我一朝穿成了修仙界最低贱的侍女。
本想躺平摆烂,没想到仙君们纷纷抱着灵宠前来问诊。
凶悍护法抱着一只荷兰猪号啕大哭:「它胸口长了两个疙瘩,是不是绝症哇……」
我轻轻叹气:「那是它的奶奶头。你也有。」
合欢宗圣女脸色苍白:「大夫,猫猫绝食了……」
我慈祥地亮出小刀:「没事,思春了,嘎个蛋就好了。」
再后来,高冷的凤凰仙尊也在深夜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的目光不自觉下移:「你也要嘎蛋吗?」
他惊恐地红了耳朵:
「不,不是!
「本君就是……咳,想问你还缺不缺个仙侣。」
-1-
总管吩咐我们这些低贱的行宫侍女前去照顾那只生了病的珍稀灵兽时,我正在刷恭桶。
在场的人寂静一瞬,纷纷开始低声哭泣。
哭声越来越大,凄恻可怜。
隐约有叹息夹杂其中:
「那只神兽不是快要死了吗?」
「是呀,连几位医修长老都看不出它得了什么病,如果神兽死在我们手里,我们一定会被责罚的!」
「这不就是他们怕担责任,让我们去背黑锅嘛……」
「呜呜呜我不想被神兽吃掉!」
「嘘!别说了!」
一片呜咽声里,我扯出塞在鼻子里的棉花,惆怅地抬起头。
无尽黑夜里,只有一轮冷冷的弯刀月悬在天上。
我觉得我的命运也被悬在了刀尖上。
听他们的意思,那只神兽就算病恹恹的,可脾气依旧凶悍又暴躁。
如果神兽死在我们这些人照顾的期间,会是一种很悲惨的结局。
如果我在照顾神兽的过程中被它一口吃掉,会是一种更悲惨的结局。
我还没活够啊。
可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压根是一条死胡同——往左走是此路不通,往右走是直接重开。
「肃静!吵什么!」
站在最前方的总管皱了皱眉。
他似乎是怕我们逃走或是找借口不去,竟然直接一挥手,用仙术捆住我们的双脚,让我们现在立刻就前往御兽园。
仙术强大,不可违拗。所有人虽然仍在哭泣,可站在地上的脚却不得不快速挥动起来,往御兽园走去。
高耸入云的栅栏被守卫们用繁琐术法一层层打开。
「嘎吱——」
栅栏合上,我们所有人就这样被直接关进了神兽的笼舍里。
四处黑暗,寂静无声。
只能听见某种动物的巨大喘息声在我们头顶响起。
恐惧之中,所有人瑟瑟发抖,无人敢随便挪动脚步。
「呜呜呜……」
人群里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一阵裹挟沙土的冷风吹过,站在队伍最末尾的我下意识抬头揉了揉眼睛。
一个不经意间,却正好与那只神兽对上了眼。
我愣在原地。
三秒后。
一下子没忍住。
我笑出了声。
——神兽身高两丈,脖子修长,脑袋短小精悍,全身长满了厚实的白色卷绒毛。
——那双绿豆一般的小眼睛里,透着三分叛逆还有七分不羁。
这他妈竟然就是传闻中那只珍稀神兽?
这他妈还真是神兽!
望着那只加大号 Pro Max 版本的羊驼,我忽然很想开口,大喊一声:
哈哈!我认识你——
马了戈壁的!
草泥马!
-2-
但我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怕被人当作傻叉。
所以我只是悄悄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开始回忆我有多久没见过羊驼了。
快三年了吧……?
我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莫名其妙穿越到了修仙界。
我的名字没有变,还叫江晚吟。
我的身份也没有变,不过是从一个干活的社畜变成了一个干活的侍女。
我在修仙界里是外门最低等的侍女,专门给那些初入修仙界,尚且还不会Ťũ₎仙术的凡人洒扫洗衣。
别人穿越到修仙界都是来和师尊或者魔王谈一场惊天动地的甜甜恋爱,我倒好,穿越过来也没逃过劳碌命。
最悲哀的是,我的这具身体竟然一点灵根都没有。
就算我想拼搏一把,学习仙术帮自己逆天改命,改拿一个大女主剧本都做不到。
所以此刻。
看着那只生了病的羊驼,我差点就要热泪盈眶了。
我没想到在修仙界也能遇到和我专业对口的患者。
此时,一片呜咽声里。
一个侍女忽然冷笑一声,怒气冲冲地站了出来。
「都他娘的别哭了!不过是只畜生而已!你们都在怕什么?」
说着,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灵果,运起腾飞的法术,直接朝羊驼奔袭过去——
「它不吃东西又怎样?直接往嘴里塞啊!」
说着,她凶狠地伸出手,一手按住羊驼的脖子,另一只手使劲掰开羊驼的嘴。
羊驼受惊,疯狂摆动细长的脖子试图挣脱桎梏。
嘴里也发出抗拒的吼叫声。
其他侍女见状,纷纷瞪大了眼。
「小心——」
「那可是神兽啊,你不要这么——」
劝阻的话音戛然而止。
下一瞬,被惹怒的羊驼忽然站起身。
「呼啦」一声。
一大团汹涌的火焰从羊驼的嘴里喷涌而出,直直对准了侍女的脸!
所有人都傻了。
我也愣住了!
苍天啊!
我只知道羊驼生气会吐口水。
我压根没想到。
修仙界的羊驼吐出来的,会是火焰啊!
-3-
那侍女躲闪不及,整张脸瞬间浸在了熊熊火焰之中。
过了须臾,她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似的,开始尖声惨叫起来。
惨叫声唤醒了其他人的神志,在场其他人纷纷站起身,掐起仙诀上去帮忙灭火。
可那羊驼吐出来的像是三昧真火一样,就算被扑灭后也很快会再次燃起。
半小时后,火终于灭掉了。
可那侍女已经成了爆炸头,整张脸也黑漆漆的,连五官的轮廓都看不清楚了。
不忍直视。
一片抽冷气的声音里,我听见有人小声说:
「长幻她是我们这些人里仙术最厉害的了。
「她有仙术护体都被伤害成了这副样子,那我们这些仙术微弱的人可怎么办啊?」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有人思考片刻,掐起疗愈伤势的仙术,注入羊驼的身体里。
羊驼的表情很快变得舒缓,开始畅快地嚎叫。
可当仙术停下,它就立马又恢复了病恹恹的样子
那人见状,绝望地尖叫起来:「怎么会这样!」
「总不能一直给它灌输仙法,我的灵力会枯竭的……」
注入仙术这办法无异于泥牛入海,治标不治本。
可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正当所有人商量着轮流给神兽灌输仙法时。
我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出声:
「要不,让我试试?」
「你?」
长幻不屑地冷笑一声:「你连仙术都不会,别拖我们后腿就不错了。还是别添乱了。」
她这话说得十分有气势。
可惜配上她那张黑漆漆的脸,活像一根烧煳的烤地瓜成了精。
我没跟她继续争吵,只是一笑了之。
——我的确没有仙术。
可我是个专业兽医。
况且我想,神兽又如何?
它就算再强大,也不过是懂得法术的动物罢了。
于是我还是壮着胆子走到了羊驼身边。
以前在宠物医院里,我练就了观察动物神情的本事。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仙术让它舒服了些,此时羊驼的情绪比较平稳。
我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缓慢地抚摸它的脑袋,降低它的警惕。
然后温声同它说话:「我来给你治病,你乖乖的哦。」
羊驼眨了眨眼,哼唧一声,像是在应答我。
随即,我开始冷静地用兽医的方式问诊。
触摸、观察、听诊……
羊驼目前症状:
食欲不振,易怒,腹部持续有嗡鸣声,下腹某一处发胀发硬。
据悉,此状况已经持续十几天。
诊断结果:
疑似积食或吞入了异物。
治疗方案:
补水和催吐。
我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如此简单的病症,对我这种有丰富治疗经验的兽医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我只是没想到,偌大的修仙界,竟然连一个专门给神兽治病的兽医都没有。
所以才会造成上至医修长老,下至普通侍女,无一人能真正医治这只可怜的吃多了的羊驼。
我想,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我不敢保证治好这只顶着「绝世神兽」之名的羊驼,我能受到多大的奖赏。
但我想,至少我以后的日子会比现在只做个日日刷恭桶的低微侍女好过很多。
毕竟全修仙界只有我一个能给神兽治病的兽医。
这么一想,我心里忽然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急忙站起来问道:「请问哪里能找到催吐的草药?」
没人搭理我。
所有人仍聚在一起哀叹来照顾神兽的自己有多命苦。
有零星几个人朝我投来轻蔑一瞥,但也没人吭声。
正当我准备自己站起身去找的时候。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侍女忽然弱弱举起手:「我想了想……后山应该可以采到。」
我忍不住心中一喜,立马激动地站起来:「麻烦你带我去找!」
-4-
双丫髻侍女名叫周周。
性格温吞又绵软,情绪十分稳定。我总觉得她很像卡皮巴拉。
她陪着我在后山找了好几个时辰,终于采到了可以催吐的灵药。
我和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把灵药烘干成粉末,撒进了羊驼的水槽里。
半晌,羊驼终于喝了一口。
然后它仰头盯着我,张开了嘴——
周周忍不住尖叫起来:「快躲开!它要吐火啦!」
我吓了一跳,急忙躲在了大石头后面。
然而羊驼只是打了个嗝。
随即哗啦一声,低下头开始狂吐。
许多没有被消化的、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草料和水果从它嘴里被吐了出来。
一旁聚集的侍女们被吓了一跳。
纷纷指责我:
「江晚吟!你干什么!」
「你不想活了别拖累我们啊!」
「你给神兽喂了什么?它要是出了事,看你怎么向总管交代!」
就连周周也忍不住紧张地望向我:「这……神兽不会出事吧?」
我不确定地摇头:「如果它能把异物吐出来,就没事。」
「什么异物?」周周不解。
我张口,还未来得及解释。
却忽然听见清脆的「咔嗒」一声响。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硕大的夜明珠从羊驼的嘴里掉了出来,骨碌碌地滚落至我脚边。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我笑起来:「就是这个珠子。它应该不小心吞下去的,结果堵在了胃里,无法消化也无法排出。这才导致它萎靡不振。」
就像是印证我的话一样。
把夜明珠吐出来之后,羊驼终于恢复了精神,站了起来。
像是知道我救了它似的,它朝我走了过来,温顺地蹭了蹭我。
它毛茸茸的,像一坨云朵。
真的很好……
神兽好像……
真的痊愈了?!
所有人大吃一惊,急忙前去拍门,激动地向守卫报告。
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5-
不出我所料。
那位高高在上,千年难得一见的仙尊得知神兽痊愈后,果然召见了我。
仙尊端坐在瑶台上,我与他之间隔着一道玉石穿成的珠帘。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隐约瞧见烟波浩渺之间,他一袭白衣,身姿清雅。
声音也如金石相击,琅琅好听,带着一股无悲无喜的冷淡。
「你就是江晚吟?」
哇,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被人念出来竟然这么好听。
我也没想到,仙尊竟然不是一个老头,而是一个尊贵漠然的年轻男人。
又听仙尊道:「听说你通晓岐黄之术,对救治灵宠颇有心得。而那只神兽知道是你救下它,已经把你当作它的主人,每日都黏在你身边。
「既然如此,本君就让你统管御兽园,日后专司照管灵兽之事。」
……
有仇必报的我当场跟仙尊打了小报告,说明了仙宫总管为了逃避责任,让我们这些微末的侍女去照看神兽的事。
我告诉仙尊:「日后灵宠或神兽有病症,可以让它们的主人来找我,或许我有办法救它们。」
仙尊说好,传令把那位尸位素餐的总管罢免,还给了我一托盘的银子和仙丹。
走出殿门的时候,我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把仙尊赏赐的银子全给了周周,只留下了那些可以治病的仙丹。
这次多亏了她,不然不认识草药的我根本无法那么顺利地救活羊驼。
周周接过装满银子的托盘,忽然就红了眼。
我愣了下,手足无措:
「不是,你别哭啊……」
「我也不想,我只是,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周周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堆银子,一边哽咽,一边拼命摇头。
……合着是太激动了。
我失笑。
我和周周慢慢在小路上走着。回忆起仙尊的身影,我忍不住好奇问道:「我听说仙术厉害的人都有自己的灵宠。仙尊的灵宠是什么?」
周周摇摇头。
「仙尊没有的。
「仙尊他出身凤凰一族,本身就有无尽神力……所以他不需要神兽相伴。」
我点点头。
懂了。
原来仙尊本身就是只神兽。
我忍不住想起古诗里写的「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凤凰可是上古神鸟哎。
怪不得仙尊的声音那么好听。
-6-
没空多想那位美人仙尊了,因为我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人山人海。
这个世界只有治人的医修,没有治兽的医修。
可是灵宠对于那些道行高深的修仙之人来说,是出生入死的挚友。
毕竟修仙之日无穷无尽,修仙者大多又已经看破了红尘,不再为情爱所困。
大多数时日,他们身边只有灵宠相伴。
所以在听说我有医治灵宠的本事后,我的小房间门口立马排起了长队。
那些只有在百年一次的收徒大会上才能见到的宗门长老和顶级修士,此刻一个个抱着自己的灵宠,站在我的门口翘首以盼,眼神里充满了想见我一面的真挚渴望。
圣僧方丈双手合十,诚恳发问:
「阿弥陀佛!老衲有一困惑,吾的灵宠金狮听老衲讲经时总是会掉眼泪。」
我低头,和方丈身侧那只泪眼蒙眬的金色大狮子对视片刻。
思考片刻后,我认真道:「你殿里的香火烟太浓了,改用无烟香吧。而且这只狮子它天生倒睫,呃……就是它的睫毛太长了。」
方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神医真是见多识广!
「只是熏香容易解决,它的睫毛……该怎么办呢?」
我打了个响指:「容易,我帮它拉个蒜皮——双眼皮就好了!」
两刻钟后,方丈牵着新出炉的双眼皮金狮,千恩万谢地走了。
下一个病患家属是合欢宗圣女。
圣女身形纤弱,黛眉颦颦。
她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黑色,皮毛油光水滑的大黑猫。
「大夫,我的猫猫一年要发七八次情,日夜嚎叫不停,还经常绝食,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好家伙,猫发一次情要一个多月。如此算下来,这只猫属于是全年无休。
我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你修的是合欢宗,所以你的猫也被影响到了。」
圣女脸色微红:「那,那怎么办呢?」
「简单。」
我慈祥地亮出小刀:「嘎个蛋就好了。」
「喵呜呜呜呜!」
黑猫忽然猫躯一震,警惕地夹紧了后腿。
可惜反抗是没用的。
作为猫德的拥护者,我三下五除二就将它变成了公公,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猫。
圣女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只有猫猫一脸怨念地望着我,仿佛在控诉我的绝情。
我淡定地冲猫猫挥了挥手——
辣手摧蛋的事我做多了,早就练就了一颗强大的心脏。
-7-
不出几天,我「江大夫专治灵宠疑难杂症」的名号就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所有带着自家灵宠来看过病的修仙者,都夸我妙手回春。
那天一大清早,我被一阵疯狂的敲门声吵醒。
我吓了一跳,差点抱着被子滚到地上,以为出了什么事。
可当我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却见到一个两米高的彪形大汉正站在我门口号啕大哭。
我眨了眨眼,才认出这是仙尊座下的护法大人,据说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
「大夫!江大夫!」
见我开门,护法破涕为笑。
还因为过于兴奋,吹出了一个大鼻涕泡。
「我的灵宠不行啦!求你救救他吧!」
我下意识往他身边看去。
空空如也。
我愣了下,目光又往上看。
这次终于看见了。
护法那布满狰狞黑色刺青的胸口里,埋着一只小小的,正在咕咕唧唧叫着的黄色荷兰猪。
荷兰猪的屁屁圆滚滚,黑色的小眼睛圆溜溜,看起来像个巨大的土豆。
一看就是被养得很好。
我十分诧异——
没想到体型彪悍异常凶狠的护法,养的灵宠竟然如此迷你可爱。
而且这荷兰猪精神头看起来挺好,不像生病了的样子啊。
我问:「怎么了?」
「它的胸口长了两个疙瘩!」
说着,护法又开始掉眼泪。
他抹了一把脸,絮絮叨叨: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才刚出生,还没我手指大……它亲妈不要它,我是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养了它三百年……晚上睡觉我都要搂着它睡……它要是出事,我也不活啦!」
传说中骁勇善战、把三万魔族士兵头颅堆成小山的战神护法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林黛玉。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宠物医院的时候,经常能见到一个练职业拳击的彪悍男人带着一只戴着蝴蝶发夹、穿着粉裙子的马尔济斯犬来打针。
每次在马尔济斯犬不想打针的时候,他就会一脸心疼,然后夹着粗犷的嗓子说:「宝宝别怕,爸爸吹吹,痛痛飞飞哦……」
看来无论在哪个时ṱű̂₌空,彪悍男人在遇见毛茸茸时,都会自动变成男妈妈。
我急忙一边安慰他,一边熟练地翻开荷兰猪的肚皮看了看。
然后,我轻轻松了口气。
「不是疙瘩。」
我认真告诉他:「那是它的奶头,正常。」
「呜呜呜——嗝。」
护法的哭声戛然而止。
神情一喜。
但很快,他眨了眨红肿的眼睛,又皱眉迷茫道:「不对啊,神医,它是公的!」
我叹了口气。
指着他鼓鼓囊囊的胸口说:「你也是男的,你不也有吗?」
气氛忽然安静。
我与护法面面相觑。
片刻后,忽然听见「噗嗤」一声。
匆匆赶来的周周率先憋不住笑,乐出了声。
护法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然后又抬起头。
憨憨挠头道:「哎?还真是啊。」
把护法和他的荷兰猪送出门的时候,我又教了他一些养荷兰猪的知识。
护法急忙从掌心幻化出一个小本本,认真记下我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只是片刻后,他忽然停下脚,又转过头望着我。
犹豫了一下,他开口道:「江大夫,我……看你很面熟。」
我愣了一下,摸了摸脸。没想到我这张脸还是大众脸。
「是吗?」
周周也笑了:「护法之前一直四处征战,平定魔族之祸,怎么可能见过晚吟?」
「或许是我在魔界见过你?」
护法下意识说了句。
不过说完之后,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魔界之人怎么可能像江大夫这般善良聪慧?
「我这人总上战场,打打杀杀惯了,性子多疑,您莫怪啊。」
我摇摇头,说没事。
魔界奸细啊……那可是小说女主才配有的复杂身份,我这样的普通人,顶多就是个路人甲。
我这样想着。
结果当天晚上,我正在溪边洗胡萝卜。
忽然一个纸团忽然砸中了我的脑袋。
我愣了下,打开纸团。
上面的文字如鬼画符一般,歪歪扭扭,可神奇的是,我竟然能无师自通地看懂那些字是什么意思:
【吟:三更天,桃林见面。有任务交代。】
这是……谁给我的?
难不成我真是魔界奸细?
我握着纸团,一头雾水。
一旁等候多时的羊驼早已等不及了,它哼唧两声,走到我身边,俯下身,自顾自地叼走了筐里的胡萝卜。又拱了拱我的胳膊,意思是让我摸摸它。
我揉了揉它的脑袋:「乖,我们走吧。」
我随手把纸团撕碎,扔进了溪水里。
然后带着羊驼若无其事地往御兽园里走。
修仙界和魔界的战斗无止无休,无论这具身体之前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爱恨情仇。
从我穿越过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到此为止了。
我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普通人,只要每天能快乐地撸猫、吸狗,我就很开心了。
我才不要掺和进那些复杂的打打杀杀里。
-8-
听见东皇钟敲响的时候。
我正在给一只脸盆大的王八做正骨手术。
这只王八名叫来福,在爬楼梯的时候摔了下来,脖子扭伤了。
它的主人慈航师太表示歪头的王八看起来不仅可怜还很滑稽,所以找我帮忙治疗,想让它快点好起来。
「咚——」
钟声渺远沉重,绵延不绝。
我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在心中默默数起钟声。
十四声。
这代表着有魔族入侵,修仙界在告诫所有修仙者做好战斗准备。
思考片刻,我淡定地继续给王八治病——没办法,我又不会仙术,没办法上去帮忙打架;而魔族要是真打进来,我也跑不掉。
还不如专心治疗王八。
于是我稳住心神,把两根和王八脑袋同等宽度的木棍缠在王八脖子两侧,再仔细缠上一圈圈的纱布。
正当我找剪刀剪下纱布的时候,窗外的钟声消失了。
战斗结束了?
这么快?
这才过了两三分钟吧?
我一愣。
此时周周也正好跑进来,她那张一贯淡定的脸上罕见地带上几分兴奋。
「晚吟!晚吟!哎呀,你怎么还在干活!」
我笑笑,手上动作不停:「你刚才去围观了?」
「是呀!你绝对想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周周冲过来,激动地挥舞双手,绘声绘色地跟我讲:
「魔族二皇子带着士兵偷偷潜进了仙尊的寝殿,想要偷袭仙尊!
「可是仙尊是谁啊,马上就发现了他们那些混蛋的意图!」
周周眼神发亮:「当时我站在山下,看见仙尊的宫殿里亮起无数道金色的华光!还有凤凰鸣叫的声音!然后天空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仙尊一挥袖子,那些魔族士兵全都被收进了镇魔塔里。」
「镇魔塔?」
「是呀,那是修仙界最厉害的法器,专门克制魔族的!」
我一边用纱布给王八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一边随口问:「魔族一共来了多少士兵啊?」
周周认真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十几个吧。」
「……?」
我眨了眨眼,正好和王八那双绿豆小眼睛对视上。
一人一兽,不约而同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迷茫——
堂堂魔族二皇子,带着十几个士兵,千里迢迢跑到修仙界大本营送人头。
这是怎样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啊?
思考半天,我只能把这件事归结为魔族二皇子小脑发育不完全。
我摇摇头,抱起王八,把它放到了晒台上。
然后跟周周说:「我先去睡一会儿,今晚你还是丑时三刻喊我。我要去后山采草药。」
自从周周之前带我去后山找过一次草药之后,我才知道后山灵气充沛。不仅有不少修仙者会去那里修炼,而且还长了各种奇珍灵草。而那些灵草,都有极其强大的药效,非常适合用来治疗灵宠的各种疾病。
周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行!你放心吧,有我盯着时间呢。」
9ƭŭ₊
丑时,后山。
今晚天色漆黑,后山一片阴霾。只有各种灵草灵花暗自散发着微弱的灵光。
我提着琉璃灯盏,刚捡拾起一株灵芝,忽然听见头顶响起一阵急促凄厉的鸟鸣。
这是鸟在遇见危险时发出的叫声。
我以为是毒蛇在捕猎小鸟,有些警惕地举起灯抬起头。
却看见树上站着一只黑猫,嘴里正叼着一只正在不停挣扎的鸟。
那只黑猫长着一张大脸盘子,毛发油光水滑,我越看越觉得熟悉。
但我不确定。
于是我沉默片刻,很猥琐地弯下腰——
认真看了看黑猫的尾巴下方。
平的。
没蛋。
果然是圣女养的那只。
看来它术后恢复得挺好的,这才几天过去,它就又可以跑出来撒欢了。
我熟练地跟这位我曾经治疗过的患者打招呼:
「哈喽,小太监,你乖乖地把嘴里的鸟放下来行不行?」
黑猫应该不太喜欢这个称呼,瞬间奓毛,冲我大声喵喵叫。
啪叽一声,它嘴里的鸟也掉在了地上。
一片喵呜声里,我淡定地掏了掏耳朵。
尽管我不懂猫语,但我知道,它一定骂得很脏。
「骂吧。」
我仰头望着黑猫,慈祥一笑,「你那两颗蛋还在我那存着,等你骂累ŧũ̂⁻了我就把你抓回去,让你亲眼看见你的蛋被我切片烤了当下酒菜吃。」
黑猫一愣。
叫声戛然而止。
饶是见多识广的它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心狠手辣至此。
它很悲愤地喵呜一声,然后夹紧尾巴跳到另一棵树的树杈上,飞快地溜了。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我低头,看了眼摔在地上的鸟。
橙红色的,看起来有点儿像金刚大鹦鹉,又像山鸡。
我实在分辨不出来它的品种,因为它身上的毛不知道沾了脏水还是黑猫的口水,混着地上的泥土,湿淋淋,脏兮兮的。
而且它的一只翅膀已经溃烂,隐约有黑魔气缠绕在上面。
应该是魔族进攻时被误伤到的鸟。
我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
还是把这只鸟捡起来,捧在手心。
-10-
如果要救活这只鸟的话,首先得先去除它翅膀上的魔气。
不会仙术的我只能去求助仙术高强的护法。
护法爽朗一笑,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然而当我把那只鸟递给他的时候,他却愣了一下。
「这只鸟我怎么觉得这么面熟呢?」护法摸了摸锃光瓦亮的脑门,喃喃自语,「但我想不起我是在哪里见过它了。」
我也一头雾水,只能试探地问道:「难道这种鸟在后山很常见吗?」
「不是啊,这种颜色的鸟很少见的,」护法摇摇头,又认真回忆片刻,还是苦恼地摇头,「我感觉我是在哪次战场上或是修仙大会上见过它的……嘶,是在哪呢……」
正当我想说既然这只鸟这么特别,要不我把它留给你的时候。
护法却已经洒脱地挥了挥手。
「算了,想不起来一定是因为它不重要。」
护法啧了一声,屏气敛神地掐起仙诀:「我现在就帮你去除这只鸟身上的魔气嗷。」
……
周周打着哈欠起床的时候,我正坐在院子里把粗壮的花椒木削成扁扁的木板。
头上包着硕大蝴蝶结的王八乖巧地趴在一旁,用两颗绿豆大的小眼睛专注地看着我干活。
周周见状,噗嗤一声乐了。
她伸手摸了摸王八头上的蝴蝶结,问道:「它的脖子不是快好了吗,你又削树枝干什么?」
「治鸟,」我扬了扬脑袋,示意周周看向廊下新挂上的鸟笼,「我刚捡了一只鸟,它的翅膀脱臼了,需要用夹板绑住。」
此时那只鸟正在笼子里上下扑腾。
被拔除了魔气之后,它很快醒了过来。
但似乎不习惯被关起来,它总是想要从笼子里飞出来。
似乎是听懂了我和周周正在说它,它叫的声音明显又大了许多。
周周有些痛苦地用手指堵住了耳朵:「它叫起来好难听啊,声音却比破锣还响……它都病了怎么还这么有力气折腾?
「而且这是什么鸟?我没见过哎。」
我没想到这鸟竟然还是个珍稀品种——不仅修仙界的护法没见过,连出生于这个世界的人间的周周也不认识。
我回忆了下穿越前的记忆,也诚实地摇摇头:「好巧,我也没见过。」
于是我和周周一起盯着它认真看了好一会儿。
或许是我俩的目光太炙热。
鸟被吓到了。
叫声戛然而止。
我俩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鸟又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往笼子边缘挪了挪。
试图降低它的存在感。
我眨了眨眼。
我的目光游移在它橙红色的半长不短的尾羽上,犹疑道:「或许,它是一只发育不良的幼年山鸡?」
周周一拍桌子,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一看见它就觉得肚子很饿呢!哈!还是晚吟你见多识广!」
周周说完这话,笼子里的「山鸡」忽然又大叫起来。
「看,它都在赞同你,夸你聪明呢。」
周周感慨了一句。
我谦逊地摆摆手:「嗐,这不算什么。」
说着,我端起一旁已经放凉的麻药。
「周周,你来帮我一下,我把这药给它灌下去。」
周周跟在我身边时间挺长了,已经熟练掌握了如何给各种灵宠灌药的本事。
没办法,灵宠虽然能听懂人话,但它们的心智就相当于六七岁的小孩,还是很怕吃各种苦药。
——然而这只「山鸡」却异常有毅力。
无论周周怎么诱哄掰嘴,它一直高速摆动着它的脖子,宁死不从,就是不肯张口。
汤药洒了一地,现场鸡飞狗跳。
周周尖叫:「我刚换的新衣服!臭山鸡啊啊啊!你往哪跑!
「我今天就不信这个邪,非要把药灌进你的鸡嘴里!」
山鸡似乎知道周周生气了,也知道它现在还飞不起来,所以它站起身,用两条小短腿不停倒腾,在院子里开始狂奔。
啪嗒啪嗒……
它跳上桌子,一边高亢尖叫,一边窜进池塘里。
整个院子瞬间烟尘四起,扫把箩筐躺椅和晾衣杆倒了一地。
一旁趴在晒台上的王八似乎被这场景吓到了,艰难地扭着歪脖子,试图缩回壳里。
在发现自己脖子上绑着的木板太厚,脖子缩不回去后,它硬是伸出两只前爪,捂住了它自己的脑袋上。
摆明了是怕被连累,所以不敢再多看一眼。
最终还是我用网兜把那只山鸡按住了。
我蹲下来,从它那双绿豆大小的小眼里看出了十足的气愤。
我忍俊不禁。
笑起来,问:「你不想被薅着脖子喝药?」
山鸡点点头又摇摇头。
然后伸腿,扑腾,艰难地转了一圈。
我试探着又翻译了一下它的肢体语言:
「你还想说你不是山鸡?」
它再次点头。而这次点头明显比上次更加猛烈,像是十分激动地想要应和我的话。
我问:「那我喊你什么?鸟?」
它犹豫了下,很为难似的点了点头。
我笑起来:「好吧,那我接下来给你治病,你不许动哦,否则我就把你送给黑猫。」
听我这么说,它真的安静下来,乖乖站在原地。
好在锅里还剩了一些麻药。我重新盛了一碗,放在它面前。
它俯下脖颈,闻了闻气味,然后自己主动小口小口地饮了起来。
我掐着时间等了两刻钟,确定麻药劲已经开始发作,拿起小木棍给它接骨、包扎。
等它苏醒过来之后,我看它精神状态没有什么异常,我就转身去收拾医用器具了。
等我收拾好所有东西,一转头,才发现它不在原地了。
我一愣,有些慌张地四下寻找,怕它又被路过的猫叼跑了。
一个不经意间的抬眼,我才发现它居然跑到了我的躺椅上,像个人一样躺在上面直挺挺地睡着了。
它的两只翅膀并拢在身体侧面,两只腿伸得直直的,爪子很矜持地蜷缩着勾起来。
看到这个场景,我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没想到这只长得像山鸡一样的鸟看起来挺傲娇的。
实际上,它还挺可爱的。
-11-
这只鸟的身体素质不错,伤口恢复得很快。
我却实在无法忍受它一身泥泞的脏样子,在一个艳阳天,我给它洗了个澡,从里到外仔细搓洗了一番。
修仙界的动物大多已经有了灵性,这鸟也不例外。
它竟然还知道害羞,以至于洗澡的全程都低着头不敢看我,头埋得低低的,就差把小脑袋埋在胸口里了。
我感觉出它的智商要比一般的灵宠高出不少,所以也不敢大声笑话它,全程憋着笑给它洗完了澡。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它吃的那些灵药起了作用,它的羽毛从橙红色发生了变化,变成了纯正的火红色,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我甚至默默在心底怀疑,这只鸟应该是一只变异了的火鸡。
和它的漂亮独特成正比的是它的脾气。
它的性格高傲极了。
还十分挑食。
不吃虫子也不吃鸟食,只吃灵果灵露。
我一开始不知道,把一碗新鲜的小米混着菜叶剁碎洒到笼子的食盆里。
结果,我刚转身离开,下一瞬就听见咣当一声。
我震惊回头,才发现它竟然直接把食盆踢翻了。
似乎是想告诉我它就是故意的,鸟歪着头,梗着脖子,甚至还伸出爪子又踹了一下食盆。
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傲气表情。
简直是「胖嫂摔盘子」那个表情包的翻版。
嘿,这小玩意还挺叛逆。
我很生气地瞪着它,想要骂它。
而鸟也不甘示弱,用绿豆大小的小眼睛瞪着我。
我和它对视片刻。
最终还是我败下阵来。
——算了,跟一只鸟计较什么。
送佛送到西。
我忍。
我转过身,丧气又认命地低下脑袋,去后山给它摘灵果。
而那只向来特立独行、不屑和其他灵宠玩耍的羊驼竟然出奇地很喜欢这只鸟,经常跑到它身边讨好它,不仅主动把各种自己舍不得吃的灵果送给它,还殷勤地给它舔毛。
但鸟总是一脸不屑,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如果嫌羊驼太烦人了,它还会傲娇地抬起一只小爪子把羊驼试图贴贴的长脸踹走,然后独自跳下桌子在院子里散步,时不时 35 度角忧伤地仰头望着天空。
——是的,它因为翅膀受伤飞不起来,所以只能选择优雅地踱步。
或许是因为我治好了它的伤势,它对我不再防备,允许我摸摸它。
而周周每次想要摸摸它那漂亮的长尾羽毛,它却会很暴躁地叫起来,甚至有一次还给周周的手啄出了血。
「这算哪门子的宠物啊——只能看,不能摸!
「它应该直接去藏宝室当个仅供展览用的古董好了!」
周周一边看着我帮她包扎伤口,一边忍不住痛苦地抱怨:「嘶……它啄人好疼,我的手现在像火烧一样。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乖的鸟!它哪是动物!明明就是个难伺候的大爷!」
周周的吐槽一句接着一句,我却没有附和她。
因为我正在出神。
我也感觉这只鸟并非凡物——仙尊座下的护法曾经在一些极其隆重的场合见过它、它明明受了极重的伤势却恢复得如此快、神智也比普通的灵宠高出不少,各种习性像人一般。
我也早就画了这只鸟的肖像画贴在修仙界的布告板上,试图帮它寻找主人。
可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它的主人却一直没有露面。
种种疑点,足以说明这只鸟身上藏着极大的谜团。
我又不会仙术,如果把这样一只聪明又叛逆的灵宠留在身边,必然会是个隐患。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
「等它病好了,我就把它放回后山。」
-12-
但鸟的病还没好。
我却摊上大事了。
——御兽园灵兽集体中毒了。
经过检查,是因为喝了掺了魔气的水。
这里可是修仙界,魔气是谁带进御兽园里的,又是用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投进水里的?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周周开始仔细排查这几日进出的人员,护法也赶来帮我给灵兽们驱除魔气。
正忙得不可开交,一个男人忽然带着许多护卫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江晚吟!你竟与魔族人勾结!
「来人啊!将她拿下!」
护卫们手持棍棒刀剑,将我团团围住。
场面陷入紧张。
我皱起眉,只觉得这位首的男人很面熟。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之前是仙宫的总管,因为害怕羊驼病死而让我们这群侍女背锅,所以我当时在仙尊面前告了他一状。
看他这打扮,他现在应该只是个普通的护卫首领。
他估计心里恨透了我,所以才这么急着污蔑我是魔族奸细,想要让我陷入绝境。
「你胡说!」
周周下意识地挡在我面前,极力袒护我:「我整日和晚吟待在一起!我可以证明她与魔族毫无关系!」
「你?」
男人阴阳怪气地冷笑道:「说不定你还是她同谋呢。」
「你说什么呢!」
周周气得脸都涨红了:「我看你这种随便给人泼脏水的家伙才是奸细!」
眼见不少修士都走过来围观。
我急忙按住周周,冷静地对众人道:「我若真是魔族奸细,我再怎么蠢,也不可能把魔气洒在御兽园灵兽们饮用的水中!御兽园是我主管的地方,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我有问题吗!」
「你这是狡辩!你就是想趁机扰乱修仙界!」男人提高音量,向围观众人不停吆喝,「大家快来看!之前御兽园几百年都没出过事,怎么江晚吟一来就出了大事!况且她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侍女怎么会给灵兽治病!摆明了她的身份肯定有问题!」
「灵兽受伤,不会对修仙界造成极大的影响。」
我冷笑一声,有理有据道:「照你的想法,那我应该把魔气洒向那些抱着灵宠前来找我问诊的修仙大能身上。若他们出事,那修仙界岂不是乱得更快?我何必大费周章?」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江大夫人很好,救过那么多小动物,她不可能是魔族的奸细。」
「是呗,江大夫只是主管御兽园,凭什么认定灵兽出事就是她做的?这也太没道理了。」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半晌才又扯出了一个理由:「再怎么说,也是在你管辖的地盘出了事!你总该负责任!」
我平静地开口:
「我有没有罪不是你能决定的,不如我们找仙尊决断。正好御兽园有魔气这件事,也应该汇报给他。」
说着,我望向站在一边,眉头紧锁的护法。
结果,护法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阻拦道:「仙尊闭关了。」
「那就等仙尊出关再说。」
男人竟然直接拍板:
「为了公平起见,先把江晚吟关押进监牢,这总没问题吧?」
周周快要急哭了:「不行!监牢那么阴暗吓人……晚吟她明明是清白的,怎么能把她关进去!」
「等调查结果出来,证明江晚吟与魔族无关,自然就能放她出来。连自证清白都不愿意,江晚吟,你是心虚吧?」
一片混乱之中。
「呱唧——呱!」
一声劈了叉的鸟叫声突然响了起来。
那声音实在太难听了,像铁丝划过锅底一样,众人顾不上吵闹,纷纷捂上耳朵。
我却觉得这鸟叫声十分熟悉。
拨开人群,循声找去,我果然看见一只熟悉的,长得像山鸡的鸟正仰头看着我。
它的嘴里叼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镜子。
「这是……窥世镜?」
护法惊呼出声。
我一头雾水:「什么?」
「这是仙尊放在藏宝阁里的法器,可以照见世间一切过往之事。」
护法看着鸟,眼神复杂地沉默了。
然而我的目光已经移向那面镜子。
「那请护法用这面镜子重现当日的情形。」
这面镜子就像监控一样。我和众人盯着镜子上浮现的画面看了好久,才找到始作俑者——是那日魔族二皇子来修仙界偷袭时,有一个侥幸逃脱的魔族士兵,在逃跑的路上顺手干的。
真相大白。
那位前总管表情悻悻,似乎因为没能抓到我的错处而十分懊恼。
眼见他正准备大摇大摆地离开。
我喊住了众人。
「等等。」
我问护法:「既然我是清白的,这人在尚未清楚真相的时候就试图污蔑我,是不是也应该受到惩罚?」
护法认真点头,正色道:
「修仙界不要这种污蔑同僚、心术不正的人。
「即日起,将此人贬到山下,做个护卫。」
——那就是看修仙界山门的保安了。
他这一生估计都难以再回修仙界了。
那位前总管被其他护卫架起,朝山下拖去。
他不甘心的嘶吼声渐渐远去。
周周破涕为笑:「看来这鸟在关键时刻也挺有用。」
我赞同地点头。
我也没想到,竟然是这只看起来傲慢自大、冰冷难缠的鸟在关键时刻帮了我。
——如若不是它及时叼来法器,我不可能顺利脱困。
我抱起鸟,望着它的眼睛,郑重地同它说了一声谢谢。
鸟的眼神飘忽,并不看我。
只是从嗓子里发出很小声的一声哼。
算是纡尊降贵地应了我的道谢。
我这才发现鸟的脚上多出了不少细小的伤痕,像是被小石子磨破的。
它本来结痂的翅膀也渗出了血,应该是急着救我,强行起飞导致的。
我笑起来,感慨道:「你原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看起来高冷得要命,实际上却这么关心我,怕我出事呀?」
我循循善诱,温声同它商量:「那你以后乖一点,我们好好相处,可以吗?」
「……」
鸟不吭声。
只是仰起脑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指。
它的毛出奇的柔软,蹭得我的指腹泛起微微的痒意。
我一愣,笑起来。
我想——
这应该算是彼此达成和平共处协议吧?
-13-
经此一事,我萌生了想把这只鸟当作宠物,好好养在身边的想法。
于是我想,应该先给它起个名字。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我终于想到了三个名字。
分别是:招财、毛毛和大黄。
本着民主的想法,我把这三个名字分别写在了纸上,让它自己选一个。
结果鸟望着纸条沉默良久。
然后低头,用翅膀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
颇有一种扶额叹息的无奈感。
似乎觉得我起的名字都配不上它的身份。
我失笑。
知道这只鸟聪明,但我没想到它竟然如此挑剔。
于是我好脾气地问:
「那你自己说,你想叫什么?」
鸟思考片刻,忽然伸展翅膀,飞到了我的书桌上。
它伸出一只脚,轻轻踢开桌上的医书。
一页页飞快浏览起来。
片刻后,它忽然用脚踩住书上某一处,然后抬头冲我叫了一声。
我走过去一看,发现它挑中了一个「昭」字。
一旁看了全过程的周周笑起来:
「这鸟还真臭不要脸,看不上你起的ṱů₎那些名字也就算了,竟然还给它自己选了个和咱们仙尊一样的名字。」
听周周这么评价。
站在书桌上的鸟忽然激动起来。
它扑腾着翅膀,就想往周周的身上扑过去。
周周被它啄过,知道它的厉害,尖叫一声就要往外跑。
「我就随口吐槽两句而已!你生什么气啊!」
我也以为鸟是自尊心受挫,于是急忙护在周周身前,又笑着打圆场:「好了,知道你有大志向,也想当凤凰。
「既然这样,那以后我就喊你『昭昭』啦。」
-14-
我和昭昭的相处越来越和谐。
它会陪着我采药,还会飞到树上帮我摘灵果。
有了它的陪伴,我一个人干活的时候也不觉得孤单了。
那天我的小屋迎来了一位新患者。
是一只烤火时把自己烫伤的比格犬,身上的皮毛残缺不全,有些露出血肉的皮肤已经溃烂,看起来十分骇人。
这个世界没有紫药水,所以我只能用各种灵草捣碎成酱,涂抹在比格犬的身上帮它消毒杀菌。再给它喂下灵药,让它尽快长出新的皮肉。
比格犬的主人是一位仙风道骨又饱经沧桑的老道士。他听了我的治疗方案后忙不迭地点头,向我拱手作揖。
「江大夫慈心,谢谢你愿意治疗它。」
老道士一边诚恳道谢,一边对我说:「要是它在治疗过程中惹你生气,或者不听话了,你就用棍子狠狠揍它,您别客气。」
我被老道士的这番话吓了一跳——动物哪能做到百分百听话呢?要是我因为狗狗不听话就用力揍,这不是虐狗吗?
我以为这只是老道士客气的说辞,于是我急忙说道:「您放心,我不会打它的,而且它这么可爱,应该挺乖的。」
老道士听我这么说,忽然眼睛一亮。
他立马说:「你喜欢它?那送你好了。」
「……?」
我愣了一下。
老道士锲而不舍:「真的,真给你。」
我以为老道士是十分热情地在跟我客气,并不是真的想把他的灵宠送给我。
所以我也很客气地委婉拒绝了:「还是算啦,我已经养了一只鸟了。」
「好吧。」
老道士叹了口气,没再强求,只是表情有些遗憾。
我很快又把话题转回了治疗方案上:「我看了一下它的伤势,需要连续敷几天的药。
「您从终南山峰来这一趟也挺远,不如您把它留在我这儿吧,三天之后您再来接它。」
听我这么说,老道士忽然流下了眼泪。
我愣了下,急忙道:
「您要是不放心或者不想和它分开,也可以把它带走,每天按时把它送来就——」
「不是的。」老道士哽咽地打断我,「贫道只是太开心了。」
开心什么?
我不太懂。
但老道士像是怕我反悔似的,把比格犬留给了我,然后飞快地转身走了。
看着老道士的背影,我莫名感觉老道士的脚步比来的时候变得轻快了许多。
我不理解老道士的这一系列反常表现——说他爱这只比格犬吧,他却很急切地想要把狗送给我;说他不爱这只比格犬吧,他却在和狗分开的时候掉了眼泪。
我的困惑持续了十分钟。
直到这只比格犬开始发出高亢的驴叫。
不愧是大耳朵怪叫驴,声音高亢,仿若一头疯驴在唱歌。
我被吵得头昏脑涨,只能提高音量试图制止它。
然而我的制止毫无用处。
它依旧在不停嚎叫。
一旁的昭昭率先被吵得不耐烦了,伸腿狠狠踹了它的那条瘸腿。
比格犬毫无防备,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上。
「啊!」
我吓了一跳,顾不上呵斥昭昭,急忙伸手查看比格犬有没有出事。
然而。
再次爬起来的比格犬看起来……
更兴奋了。
叫的声音也更大了。
好像这一踢,激发了它的某种受虐倾向似的。
我忽然理解了比格犬为什么烤火能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它就是纯贱。
-15-
这短短一晚上,我累得腰酸背痛:
给比格犬涂药的时候,它会不停乱动,晃动身体让药汁飞溅,让我的衣袖上也沾满了药汁;
等我好不容易给它涂完药,它马上就去泥巴里打滚,让全身变得脏兮兮,药也算白涂了;
要是上述两步都没出差错,好不容易完成了,等我给它关进笼子里,它就会不停狂叫。
那叫声凄厉,惨绝人寰,以至于住在遥远山顶上的护法都听见了,一脸惊悚地跑过来问出了什么大事——他怀疑我是不是在偷偷杀人分尸。
给比格犬上第四遍药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
我找了把刷子,像刷烧烤料汁一样,把药涂抹均匀在它全身,然后直接简单粗暴地给它塞进麻袋里,让它动弹不得,只露出一个脑袋,让它能够呼吸顺畅。
我以为比格犬会继续挣扎。
未曾想,比格犬似乎觉得很好玩,不再嚎叫,只是在麻袋里专注地不停蛄蛹。
我目瞪口呆……比格犬的脑回路果然和其他狗不一样。
不过好在它终于消停了。
我满足地叹了口气,把装有比格犬的麻袋扔进铁笼子里关好。
然后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回屋睡觉。
我已经累到连洗漱都懒得动弹了。
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我又被周周的尖叫声吵醒了。
我慌里慌张地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出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比格犬竟然挣脱了麻袋和笼子的双重禁锢。
此时院子里一片狼藉,麻袋不知所踪,铁笼子的栏杆也成了「O」形。
那只比格犬,正一脸无辜地站在一堆碎布条里,而天空中,正洋洋洒洒地不停往下飘棉花。
我整个人麻了。
一边把棉花从头顶摘下来,一边盯着「案发现场」努力辨认了半天,才隐约认出来,这堆破烂,其实是一条在昨天晚上还崭新整洁的毯子。
……我忽然明白了昨天老道士临走时流下的那两行眼泪。
他不是不舍得离开狗。
他完全是为我而流的。
——他在替我这几天要和比格犬一起生活的悲惨生活默哀。
我只发呆了一小会儿。
却听见周周又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你不要吞!」
下意识循声望去。
然后我也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比格犬不知从哪里把我的琉璃灯球翻了出来,然后偷偷放进了嘴里。
我急忙扑过去,面目狰狞地抱着比格犬不停摇晃:
「逆子!混球!你给我吐出来!」
「汪呜……」
比格犬眨着眼睛,用装着一个灯球的嘴,艰难而兴奋地叫了一声。
我试图伸手把灯球从狗嘴里拿出来。
然而。
那个圆滚滚的灯竟然严丝合缝地卡在了狗嘴里!
灯球本就光滑,沾满了狗嘴里的口水,更是滑溜溜的,根本拔不出来。
周周欲哭无泪:「这可怎么办啊……」
我盯着自己一手的狗口水,面无表情:「我不想活了。」
作为一个干了两辈子兽医的人,我第一次在面对动物时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绝望。
而带给我这种绝望的,不是一只体格硕大会一个咬掉我的一条胳膊的东北虎或者大黑熊;也不是长相丑恶,密密麻麻长了无数条腿的蚰蜒……
而是一只长相如同天使一般可爱的比格犬。
这一刻。
我忽然想起了前世在网上看到的比格犬受害者联盟、以及那篇著名的《我曾经想带着它一起跳楼》……
——到底是谁让一个老年道士养比格犬的!
——这不是纯纯地虐待老人吗!
-16-
最终我和周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那个灯球取了出来。
过程艰辛到我不愿意再回忆。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才发现一件更糟糕的事实——
比格犬把我放在桌上的那些常用药具全都咬坏了。
可是灵宠病患还在不停上门。
没办法,我只能跑去人间采购一些医药用品和笼子救急用。
见我收拾东西,拿起下山的令牌,昭昭蹦蹦跳跳地到了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路。
它仰起头望着我,轻轻叫了两声。
和昭昭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已经能明白它的意思。
它是想跟我一起下山去。
我笑笑,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温声告诉它:「别担心,我只是去买些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站起身背上背篓:「你乖乖的哦,在家里帮我盯着那只大耳朵狗,别让它再干坏事。」
昭昭沉默片刻,似乎是在纠结。
半晌,它很不乐意地点了点头。
算是答应。
我笑起来:「那我走啦,昭昭。等我从人间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17-
我忽然发现,flag 这种东西,真的不能随便立。
就跟电视剧里主角那句「打完仗我就和你结婚」一样,说出口的承诺总是会以各种各样滑稽又奇特的方式破灭掉。
我看了眼紧紧捆住我双手的黑色绳索,又看了看面前那几个长得奇形怪状、一看就是魔界出品的,姑且可以称作为「男人」的生物们,十分绝望地想,别说给昭昭带好吃的了,我现在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正当我在脑中疯狂思考我该怎么逃跑的时候。
一个长相俊美,但气质阴鸷的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散漫挥手,那些一直看守着我的男人们就纷纷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这个男人。
他定定地望着我片刻,轻笑一声:「晚晚,你让我好找。」
我蒙掉了。
我感觉这个男人对我很熟悉,但我确实不认识他是谁。
——应该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同他有纠葛。
或许是见我一直不肯吭声,他苦笑一声:「怎么,现在都不肯同我说话了?」
我犹豫片刻,选择抛出了万金油的说法:
「不好意思,我失忆了,请问你是哪位?」
「……?」
面前的男人的脸色凝滞了。
……
片刻后,我终于知道了男人的身份。
这个男人是魔界的二皇子,在人间时被政敌派出的刺客刺中,昏迷在河边。
出来洗衣服的我把他救下,带回家中。
长久相处中,我和他有了感情。但他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对他登上王位之事没有助益,于是一边哄骗我要回魔族找人提亲,一边返回魔族,与父王为他挑选的未婚妻成了婚。
然而成婚的几年后,他又开始思念我,于是返回人间找我,想让我做他的妾室。
可此时的我早已经因为心灰意冷,前往修仙界做侍女了。
总而言之,又是一个「路边的男人不能捡」的寓言故事。
二皇子垂眼:「上次我偷偷潜进修仙界的时候,曾用法术给你递了纸条,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原来那个纸条是他送给我的。
——还好我没去。
我内心翻白眼,表面上仍在胡乱安抚他:「嗯,那个,那张纸条我还没来得及看,就掉进水里湿了。
「我知道你喜欢我,也想带我回魔界。但我今天要是不回修仙界,会惹人怀疑的。
「这样吧,我们约定一个时间,等我安排好一切,就去找你。」
我努力让表情看起来非常悲悯、非常真诚。
然而二皇子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你骗我。」
他垂下眼,讥讽道:「你是个骗子。」
我语塞。
片刻后,我耸了耸肩道:「好吧……其实我在修仙界待得挺好,既然你已经有了老婆……呃不,妻子,我和你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
「你以为你待在修仙界就很安全吗?」
他忽然打断我。
「修仙界那位仙尊不是闭关!是身殒!
「父王已经拨了数万大军给我!等我攻进去,修仙界的人全都得死!」
我的大脑宕机了。
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半晌,我才磕磕巴巴地问:
「什、什么?」
见我表情变了,二皇子得意地笑起来。
妖冶的脸上是一种餮足的得意:「我那次偷袭成功了。
「毫无防备的仙尊被我打得修为尽散,这段时间谎称闭关不过是假话,估计早就死了。
「修仙界一直瞒着秘不发丧而已。
「下次我再攻进去,可没人再能开启法阵,抵御我们魔族了。」
二皇子望着我,眼神阴鸷,嘴唇的笑意却慢条斯理。
仿佛在纡尊降贵地给我什么天大的赏赐。
他一字一顿地说:
「江晚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我身边。」
-18-
室内陷入沉寂。
片刻后,我眼神飘忽地开口:「除了回到你身边,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这种狗男人能为了权势放弃我,说明他这个人根本就没他口中说的那么爱我。
而且这种行为,他能做出一次,就保不齐会有第二次。
我对他也没有感情,才不要信他。
况且我不相信修仙界那么重要的法器镇魔塔只有仙尊能开启——这也太不保险了,万一仙尊忽然拉肚子了没办法上战场了,难道就没人能制服魔族了吗?
我在修仙界待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对那里有了感情。
我不会随便离开的。
听到我的回答,魔族二皇子笑起来。
「江晚吟,你不是觉得修仙界很好吗?」
他嘴角的笑容陡然消失。
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好啊,那我就要让你亲眼看着它覆灭在你面前。」
……
三天后,魔族二皇子把我捆得结结实实,随即号令数万名魔众,一同进犯修仙界。
魑魅魍魉桀桀笑着,呼啸而出,肆意在空中席卷。天地都笼罩上了一层阴霾的灰色。
修仙界众人严阵以待,祭出各自的武器,共同抵御魔族。
而那些灵宠们,此刻个个身体暴涨数倍,护在主人身边,同自己的主人一同应战。
这些平日里总是喜欢撒泼打滚卖萌,看起来懒散又没出息的毛茸茸们,此刻都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凶兽——
金狮伏地怒吼,震开周遭无数魔族士兵。
黑猫在箭雨中敏捷穿行,精准地用爪子刺向弓箭手的喉咙。
战斗愈演愈烈。
二皇子却得意地笑起来。
「都是在白费力罢了,仙尊死了,你们修仙界没人能开启抵抗魔界的法器。」
说着,他突然看向我,指着一片混乱的修仙界战场问:「现在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我试探问:「那我跟你走的话,你会退兵吗?」
二皇子哂笑:「你是话本子看多了?
「比起无上权势与霸主地位,你可没那么重要。」
我摇摇头:「那不了。」
他皱了下眉,似是很体贴地叹息道:「可接下来,修仙界所有人都会死,我不想你死在那些魔众的手里。」
说着,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的主意,拍手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把你杀了吧。」
「……?」
我踏马一悚。
不是大哥,你这脑回路怎么比比格犬还曲折奇怪啊!
你踏马纯纯是个病娇啊!
得不到就要毁掉吗?!
-19-
后来根据周周的表述,当时的情况真是危险极了。
一团裹挟着各种污秽之气的魔族之火从二皇子口中喷涌而出,划破天际,从众多正在缠斗的魔族人和修仙者身侧飞快穿梭过去,精准地朝半空中的我冲了过来!
魔族之火至阴至邪,对于那些有着极高修为的修仙者来说,若是被它攻击到,也得落个非死即残的下场。
而对我这样毫无仙术傍身的普通人来说,灰飞烟灭只是瞬间的事。
我瞳孔紧缩!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凤凰独有的清脆啼鸣陡然响起,响彻整片战场。
我身后忽然升腾起一对火红色的翅膀。
一只熟悉的橙红色的鸟从我身后冲了出来,与我擦身而过。
那只看起来像山鸡又像鹦鹉的鸟一开始毫不起眼,在充满厮杀血腥的战场上看起来不堪一击,仿佛须臾之间就会死掉。
可是很快,它的身体越来越清晰,身形也越来越巨大。
它不断振翅向天空飞舞攀升,等它升至天空时已经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凤凰。
它全身都是火红色,带着与九天之上的太阳同等灼热的温度。
——那是上古神兽特有的威压。
眼见那团魔族之火已到了百步之外,凤凰毫不犹豫,双翅一展,直直朝着那团魔族之火奔袭而去!
一黑一红猛然相撞!
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那团魔族之火,像是蜉蝣撼大树一般被轻易消融掉。
解决了魔族之火,凤凰忽然回首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有些恍惚。
我动了动唇,想要如往常一般喊它一声昭昭。
却又犹豫了。
它不再是我的昭昭了。
我回想起来从捡到昭昭开始,发生的那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习性与其他灵宠不同,晚上要在床上睡,吃饭要上桌吃,被它啄到的伤口会灼热发烫,疼痛难忍……
最重要的是,它虽然口不能言,却远比其他灵宠更加通人性。
是我太迟钝。
一直没有察觉出端倪。
我只是片刻愣神。
那只凤凰已经不再看我。
它毫不犹豫地重新翻身,飞向浩瀚的天际。
它的身形在空中盘旋飞舞,华光肆意中,一个硕大的法印出现在天空中。
紧接着,一尊镇魔塔忽然出现,带着摧枯拉朽般的力量,扫平一切魔气。
「不!」
二皇子伸出手,绝望地嘶吼起来。
可此刻他只能徒劳地看着所有魔众无声无息地化为一缕黑气,被镇魔塔吸收殆尽。
二皇子终于回过神,他见势不好,急忙眯起被金光刺得生疼的眼,开始掐诀试图逃跑。
然而在天空中盘旋的凤凰却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一声长鸣。
它调转身体,如流星一般朝着二皇子飞去。
只是眨眼间的工夫。
速度快得连在场的修仙者都只遥遥瞥见一束金光,似箭一般,穿透了二皇子的身体。
二皇子身体晃了晃。
他瞪大了眼睛,似是有些不甘心,又像是不可ṱú₉置信一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那里多出了一个洞。金光肆意中,他的魔气在飞快流逝消散。
最终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跪倒了下来。
随即,面朝一地肮脏泥水,扑倒在地。
从始至终,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
只扬起了几滴尘土。
这位年轻的二皇子生前颇具雄心壮志,一心想要统一仙魔两界,把修仙界当成魔族练兵的大操场。
但很可惜,他的一腔野心都夭折在了明明应该已经身殒,却莫名其妙又从某个犄角旮旯再次冒出来的神尊身上。
这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他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只有圣僧方丈走上前去,带着「我佛也渡憨批与傻逼」的大慈悲心态,送他几句佛号,几段经文——
算是送他投胎往生,愿他下辈子做个好人。
我遥遥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二皇子。
还沉浸在震撼之中,迟迟难以回神。
我没想到我救的那只酷似山鸡的鸟竟然是凤凰仙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战争能结束得这么快,应该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吧?
我眨了眨眼,有些苦中作乐地笑起来。
——看来我的行医履历里可以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本人曾医治过凤凰,效果显著,深受修仙界广泛好评。
-20-
战争结束后,我为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灵宠包扎伤口。
荷兰猪恢复了土豆的大小,仰躺在桌子上,翻着肚皮冲我哼哼唧唧撒娇,一副吃多了积食的状态。
我嘴角抽抽,一边帮它揉肚子,一边却想起刚才它一口吞下二十个魔族士兵的凶狠样子。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弱小,可怜,但能吃。
一旁的周周明显还惊魂未定。
她一边伸手给我递来纱布,一边两眼发直地同我说话:
「你真是又倒霉又幸运啊……下山一趟结果就被魔族抓走了,但好在最终又被仙尊救了下来……」
「仙尊竟然,竟然就是那只又凶又暴躁的山鸡……」
「老天爷啊,我之前那么疯狂地蹂躏它,仙尊会不会记仇?他会不会罚我去干苦力?我还年轻啊,我还没过够好日子啊……」
我急忙安慰道:「不会的,你别自己吓自己,那时候的你我都不知道那只鸟是仙尊啊。仙尊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置气的,再说了,仙魔大战刚刚结束,他也刚变回人形,一定还有许多事要忙,肯定没时间来找你报仇……」
「江晚吟。」
我话音未落,却听见门口传来一个淡漠的男声。
循声望去,来人一袭白衣,身姿挺立。
如玉的面容依旧是无喜无悲,只是此刻我却清楚瞥见,那双长睫下的漆黑眼瞳不再平静,如同一汪澄澈湖水,而是带着很淡的笑意。
我与他隔着十丈距离遥遥对视。
片刻后,我怔愣回神。
欣喜地迎上前,下意识唤一句:「昭……」
不过我很快回过神,话音戛然而止。
我停下来,恭敬低头,喊一声。
「仙尊。」
-21-
仙尊眼底那很浅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抿了下唇,转过身不再看我,只是一本正经地吩咐我道:「你跟我走。」
周周一看这情况,立马急了,很有义气地试图抓住我的手腕:「仙尊!明人不说暗话,你把晚吟带走,是要对她干什——」
仙尊侧目,用淡漠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周周立马消音了。
紧接着,她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抓住我手腕的手,并且堆出了一个比牡丹花还灿烂的笑脸。
嘴上也改变了话音:
「那个慢走不送,仙尊您有事再招呼哈!」
一旁的我:「?」
损友,这完全就是损友。
……
「那次魔族的偷袭确实让我受了重伤,但并不致死。
「为了更快恢复神力,也为了借机让魔族放松警惕,引他们生出野心进犯修仙界,我索性制造身殒假象。
「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前来进犯的他们一网打尽。
「至于被黑猫……咳,攻击,还有被你捡回去,这些完全都是我计划之外的事情。」
我低眉顺眼地坐在凤昭的对面,沉默不语地听着凤昭的一句又一句解释。
「总之,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也不是故意伪装身份,只是那时候我的元神受损,确实只能堪堪维持住鸟的形态。
「阿晚,你相信我。」
说着,凤昭伸出修长的手探过桌子,想要如往常一般攥住我的袖子。
他的手指微凉,和昭昭总是很热很温暖的小爪子完全不一样。
堪堪擦过我的手背的一瞬,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后退几步,恭敬地喊了声仙尊。
凤昭的表情有一瞬间很明显的迟滞。
半晌,他呵笑一声。
「你还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我挺认真地摇摇头:「不是的,仙尊,我没有生您的气。
「我能救了仙尊,帮助仙尊医治伤势,是凑巧而已。
「仙尊隐瞒身份,必然有仙尊的道理。我也没有生您的气,只是觉得既然已经知道了您是仙尊,我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放肆了,要对您礼貌,时刻谨记您是仙尊。」
我想我这话说得已经算是滴水不漏,非常恭敬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体贴地替仙尊辩解遮掩,仙尊的表情看起来却越冷。
我缩了缩脖子,莫名感觉这四季如春的宫殿忽然变成了一个大冰窖。
见状不对,还是快溜为妙。
于是我急忙扯了个借口,脚下悄悄行动起来,试图后退离开:「那个……仙尊,护法刚刚送来几只被魔族之火灼伤的动物,它们还等着我去救治。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
「江晚吟!你给我站住!」
凤昭忽然很暴躁地问我:
「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想养其他的宠物?」
「……?」
好奇怪的问题。
而且移情别恋这个词,可以用在这里吗……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略过凤昭的前半句话,回道:
「我没有想养其他的动物啊,它们受了伤,我遇见了便顺手一救,仅此而已。」
听我这么说,凤昭的脸色晴朗了几分。
但见我一副着急离开的样子,他的脸色唰的一声又沉了下来。
「你要去哪?」
「回我的屋子啊?」
「不许走!」凤昭提高音量,凶巴巴地盯着我,「你留下来,以后就跟我住。」
我人傻了。
回过神来后我急忙摆手:「这不合规矩吧?
「而且我还要医治灵宠呢,不能总待在……」
「有什么不能的?」
凤昭打断我的话,随即,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态度自然道:
「你就把你的那些工具搬到我这里来。
「以后你看诊的地方就设在我寝殿后方的瑶池怎么样?那里空气好,环境好,有山有水,地方开阔。最重要的是离后山和各位修仙者的屋舍都很近,不仅方便你每天采灵果灵药,也方便各位修仙者带着灵宠来找你诊治。一举多得嘛。」
凤昭望着我,循循善诱。
带着一脸「我都是为你考虑」的体贴贤惠。
我沉默着,有些探究地盯着凤昭看。
我十分怀疑让我搬过来这件事是他还在做鸟时就打算好的蓄谋已久——所以才能在此刻一口气找出如此多又如此正当的理由。
见我迟疑,凤昭又继续劝道:
「你总要为你自己的安全考虑吧?魔族那群人十分狡诈,没了二皇子,还有大皇子……而且你可是修仙界唯一能治愈灵兽的医修,估计更会引起魔族记恨,而我这寝殿警戒森严,寻常魔族难以进入,所以你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这话说得没错。
有了上一次的阴影,我真的很担心再次被魔族绑架或者攻击。
我又不会仙术,要是继续住在之前那个偏僻的地方,万一哪天被他们偷袭悄悄挂掉都没人知道。
我动摇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说:「好吧。」
-22-
理由找得再冠冕堂皇。
一到晚上,凤昭就原形毕露了。
——谁能相信修仙界声名显赫的凤凰仙尊有爬别人的床榻的癖好呢?
我吓了一跳,坐起身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干嘛?」
凤昭耳朵尖微红,却依旧摆出一脸正气的表情:
「咳……这是贴身保护。」
见我眼神充满不屑与怀疑,他又大声地狡辩:「而且我们之前不都是晚上一起睡嘛!」
我叹了口气:「之前你是一只鸟。
「你现在……?」
我没再继续说,只是眼神下移。
扫过他掩在白纱睡衣下隐约可见的精壮腹肌,还有劲瘦的腰身。
然后默默移开目光。
咳,非礼勿视。
似乎发现死缠烂打这套办法不管用。
凤昭又开始装可怜。
他可怜巴巴地开口:「我那张床太大太宽了,而且如果不抱着你,我一个人睡不着……」
我被气笑了。
编瞎话也没这么离谱的。
「你之前活了百万年,不都是这么一个人睡过来的?」
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怎么,跟我睡了几个月就不习惯了?」
见我死活不同意,凤昭沉默了。
我以为他因为找不到借口就要走了。
然而下一瞬。
「啪」的一声!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凤昭他,竟然又变回了鸟的样子。
在我震惊的眼神里。
那只熟悉的,长得像山鸡一样的鸟熟练地啪叽一声,侧躺在我枕头上。
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盯着我,还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这下行了吧」的无奈傲娇神情。
我:「……」
为了和我睡,他都可以忍受自己变回成一只丑兮兮的鸟——这明明是他曾经非常嫌弃的样子。
他实在是太努力了。
我实在是再说不出赶他走的话了。
只能被迫同意。
然而一看见这只鸟,我还是会回想起凤昭本来的样子。
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我翻了身,背对着他。
片刻后。
我身上的被子轻轻下陷。
「凤昭」竟然从我身上跳过去,跑到我的另一侧躺下。
他又跟我脸对脸地躺着了。
我:「?」
我还没问他要干嘛,鸟却抢先一步开口说话了。
明明是凶巴巴的表情,可语气却委屈巴巴的:「你为什么转过身去不看我!以前你明明会和我贴在一起睡觉的!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我:……
——不是仙尊,你要知道人和鸟完全是两个物种啊,我可以撸鸟但不能撸你啊。
——况且外界所有人不都说你是高冷那一挂的吗?你怎么这么黏人啊!
想要吐槽的地方太多,以至于我一时哽住了,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
却又听见鸟冷笑一声。
「你连我的身子都亲过摸过看过睡过了,要是敢抛弃我,本君要你好看!」
我:「……」
仙尊你不要说这么具有歧义的话啊——
那时候你明明是只鸟啊!
这么算的话,明显是你耍无赖啊,喂!
-23-
对于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大活人这件事,我以为我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但令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然很快习惯了凤昭时时刻刻在我身边缠着我——
就算他已经恢复成了仙尊,但他依旧会在凌晨时分陪着我去后山采药,必要时飞到树上,任劳任怨地帮我摘灵果。
在我给灵宠治疗的时候,他会坐在一旁帮我递工具,照看不听话的灵宠,到点喊我回屋吃饭,晚上躺在我身边抱着我一同睡觉。
之前他还是一只鸟的时候,也是这一套流程。
凤昭这个人,无论他做人还是做鸟,脾气性格习惯都是一样的。
现在顶多是体型变得大了些,话密了些。
对我来说,这点儿区别完全不值一提。
令我头痛的是,凤昭一直在很努力很努力地试图逗我开心。
但他还不如不努力。
因为他总会用力过猛,导致屡屡搞砸。
比如——
凤昭得知我喜欢吃甜食后,便自告奋勇要做桂花糕给我吃。
结果半个小时后——
只听「轰隆」一声,黑色的浓烟从窗户和门缝不停冒出,屋顶燃起熊熊大火,场面十分惊悚。
三秒后,凤昭顶着一张布满黑灰的脸,一边猛烈咳嗽,一边表情惊恐又委屈地跟我控诉道:
「那个灶膛里的柴火我怎么都点不着,我就试着用三昧真火吹了一下……
「我真的吹得很轻啊……
「那灶,怎么就塌了呢?!」
我:「……」
第一次失败并没有打击凤昭的积极性。
消沉三天后,他兴致勃勃地向我宣布,说他做了一套皮影,编了个爱情故事,要找人演给我看。
不知是怎么走漏了风声。
修仙界众人都听说了这件事。
大家一听仙尊写了部皮影戏,纷纷赶来凑热闹。
于是等皮影戏开演的那天,瑶池附近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大家纷纷拿出小板凳排队坐好。
人太多,以至于我和凤昭只能站在一旁。
凤昭似乎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脸色有些阴沉。
但同我说话还是带着期待的笑意:
「晚吟,我是第一次编皮影戏,不过我想这个故事你一定会喜欢的。
「等会儿你要是哪里没看懂就问我,我讲给你听。」
我笑着说好。
很快帷幕拉开,锣鼓敲响。
瑶池周围的烛火全都熄灭,巨大的鲛绡幕布附近,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盈盈散着皎洁的光亮。
代表男女主角的两个皮影登场了。
我刚准备沉下心观看,结果忽然在涌动的人群里看见了那位熟悉的、曾经要把比格犬送给我的老道士。
我忽然眼皮一跳。
心里莫名有种不安感。
果然下一刻,我真的看见了那只熟悉的大耳朵驴从老道士脚边抬起头。
它盯着舞台上的皮影,兴奋地嚎叫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个暴冲。
老道士猝不及防,一下子松开了手里的链子。
比格犬拖着链子,猛地朝后台飞奔而去。
紧接着,在Ťü³场看皮影戏的所有人都看见幕布上,一个巨型黑影妖怪猛地浮现在皮影身后。
然后——
啪叽一声。
「妖怪」一口把男皮影的脑袋咬掉了。
现场顿时一片吸气声,还有小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简直是爱情剧爆改恐怖片。
凤昭:「……」
接连两次的失败,并没有打消凤昭的意志,相反,还让他越挫越勇。
这一次,他选择了一种十分稳妥的方式。
他约我去后山看桃花。
没有观众打扰,也不涉及任何专业技能。
就我和他两个人在场。
正值修仙界的四月时节,桃花纷纷如雨,美轮美奂。
专业厨师做的桃花糕很好吃,酿的桃花酒也很好喝。
气氛融洽之时,凤昭突然有些腼腆地对我说:「晚吟,我写了一封信,里面都是我对你想说的真心话,我想在这里念给你听。」
我握着酒壶,晕乎乎地说好。
凤昭一喜,随即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不过你稍等一下,我是让神兽把信带上来的。但是……它好像走得慢了些。」
我安慰道:「没关系,我们等一会儿就好啦。」
结果过了好久。
等到后山都起风了,我的酒意都醒了。
我终于见到脑袋上面顶着一个硕大粉色蝴蝶结的羊驼,迈着修长的腿,慢吞吞地朝我们俩走了过来。
「太好了,它终于来了。」
凤昭松了口气,急忙对我道:「你别急,我马上读给你听——」
他一伸手,却捞了个空。
羊驼的脖子上空空如也,就剩一根挂绳空荡荡地吊在那。
凤昭蒙了,下意识问羊驼:「信呢?」
羊驼不回答,只是嚼嚼嚼。
凤昭锲而不舍地伸手掏进羊驼厚实的绒毛里,仔细从脑袋摸到屁股:「掉哪了?是掉路上了?不对啊,我系得很牢固啊……而且要是掉在路上了,这绳子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系在你脖子上呢……」
羊驼依旧一副乖巧的样子,继续嚼嚼嚼。
我忽然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凭借我多年治疗宠物的经验,我沉默片刻,试探着问凤昭:「你那封信,是用什么纸写的?」
凤昭停下动作转头看我,一脸蒙:「桑皮纸呀。」
桑皮纸就是桑树皮做的宣纸。
我问:「那纸应该挺硬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
我叹了口气,指着羊驼不停咀嚼的嘴,和蔼道:「看来那纸挺有嚼劲的,要不然羊驼怎么到现在都没吞下去呢。」
凤昭:「……」
接连三次的精心策划,全都以搞砸失败告终。
锲而不舍如凤昭,也被打击到了。
当天晚上,我准备如常休息睡觉。
然而找遍整个寝殿,都没看见那只熟悉的山鸡。
最终还是在瑶池旁边找到了正在发呆的凤昭本人。
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忧郁。
应该是 emo 了。
我于心不忍,上前安慰他:
「其实这些活动都只是一个形式,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意呀,我已经感受到了。」
听我这么说,凤昭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你不生气吗?」他仰头看着我,「你不会觉得我很笨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继续道:「从小到大,我都只会修炼仙术,精进修为,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别人相处……而那些修仙者一个个见到我都只会离我好远,恭敬喊我仙尊,从来不肯和我说说笑笑。
「尽管我觉得变成一只长得像山鸡一样的丑鸟很丢脸,但仔细回想起来,那是我度过的很快乐的时光。」凤昭很轻地笑起来,「我的身边不只有你,还有好多的朋友。」
我笑起来:「只要你想,日后你还会有除了我和周周以外的很多朋友。」
他飞快地点头,又摇头纠正我的话:「朋友是朋友,但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一个。」
我愣了下。
嘿,没想到这只小凤凰还挺会说话。
在我愣怔的时候,凤昭却仰起头,眼神灼灼地盯着我。
「江晚吟,我真的很喜欢你呀。
「你不要把我当成仙尊……你只要一直把我当作昭昭就好啦。」
-24-
当时魔族攻进修仙界的时候,凤昭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是强行从兽身恢复成仙体。
所以他的体质还有些虚弱。
医修给他开了药丸,小小的黑色药丸,一次要吃二百颗,一天三顿。
我第一次从凤昭那张慵懒淡漠的脸上看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神情。
「等等,」凤昭喊住医修,「这药丸也太多了些,有没有其他办法?」
「有啊,」医修态度十分爽快,「属下可以帮您把这些小丸子搓成一个大丸子,哦,差不多会是拳头大小,您把它当成大饼或者包子抱着啃也行。」
「……」
凤昭面色迟滞。
然而医修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他自己提出来的绝妙主意里,仍在一脸认真地滔滔不绝:
「反正药效都是一样的嘛,您想吃扁的我帮您拍扁,想吃圆的我帮您搓成球,想吃甜的我帮您加点糖,想吃辣的……嘶,您还不能吃辣的,要忌口。」
面对医修灼灼的眼神,凤昭沉默片刻,很诚恳地道:「下次你提建议之前,先把脑袋从脚后跟拿出来吧。
「就你这个提建议的方式,本君很怀疑吃了你开的药会不会变成一个弱智。」
医修:「……嘤。」
医修摸着自己的脑袋,唯唯诺诺地走了。
或许是真的很怀疑医修的医术,凤昭对吃药这件事十分抗拒。
三天两头不是借口要修炼,就是借口要闭关——
总之,每次都正好避开吃药的时间。
后来我忍无可忍,站在他身边,紧紧盯着他吃药。
凤昭没了办法,只能掏出药丸,几粒几粒艰难往下咽。
看他这副样子着实可怜,我忍不住开口:「我去给你找点糖块,或是蜜饯吧?」
「不用。」凤昭拉住我的袖子,可怜巴巴地仰头看我,「要亲亲就好了。」
高傲如仙尊,竟然也有一天扮可怜的模样。
看他这副样子,我觉得有些好笑。
索性弯下腰,大大方方地吻上了他的唇。
唇齿缠绵片刻,分开时我好整以暇地问他:「这下可以好好吃药了吗?」
明明是凤昭自己提的要求。
可我真的满足他了,他却又开始害羞。
凤昭眼神闪躲,不肯看我。
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了。
半晌,他终于回答了我。
只是声若蚊蚋:「……嗯。」
……
七夕节那天。
凤昭约我下山一起逛人间的集市。
夜色正好,灯火融融。街边有杂耍变脸,摊主热络地吆喝着,请各位赏光观赏。
空气里飘着各种美食的香气,好闻极了。
因为我跟他讲过我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所以此刻,凤昭好奇地问我:「你在那个世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诚恳道:「很无聊的。
「在那个世界我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人,为了给小动物治病,经常需要加班到深夜,匆匆忙忙跑到车站,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顺便在车上点一份外卖,回家打开半凉不热的外卖一个人默默吃完。」
我叹了口气,此时再回想起之前的经历,竟然感觉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凤昭问:「那遇到节日的时候呢?难道就没有什么让你高兴的事?」
我想了想,很兴奋地一拍手:「有哎!那时我住的地方靠近海边!每到节日的晚上海边就会放烟花。我就可以站在阳台上看烟花升空,特别漂亮。」
凤昭问:「就这么简单?」
「是啊,普通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只可惜这里的人好像没有在七夕节放烟花的习惯。」
凤昭没应声,忽然陷入沉默。
他这副突然变得高冷的样子如今我已经习惯了——看起来神秘异常,实际上他只是在发呆。
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唤回他的神志:「行了,前面那个包子摊排了好长的队,应该味道不错。走啊,我请你吃人间的好吃的。」
-25-
逛累了,我和凤昭坐在河边吹风。
我晃着腿百无聊赖地盯着别人放河灯。
等我看累了,收回目光,才发现凤昭正低下头,在一张小纸条上写着什么。
他的动作非常隐秘,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右手。要不是我离他太近,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有些好奇地凑过去:「你在干嘛?」
凤昭似乎被我吓了一跳,一哆嗦,他手里那张小纸条就这样脱了手。风一吹,就朝着河飘去了。
然而那张纸并没有沉入河水里,而是很倔强地飘飘摇摇,兀自朝着河中央的天空飞去,很快就在夜色里消失不见了。
正当我惊讶于为什么连这个世界的人间都会有反重力这回事的时候。
「砰!」
天空中忽然炸开烟花。
——原来刚才凤昭画的,是一张符咒。
——原来他是记住了我刚才的话,想让我在这里看见一场烟花。
紧接着,一簇簇颜色各异、形状不同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有小兔子、小狗、小鸟、小猫……
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式。
我兴奋地睁大了眼,在烟花的轰隆声里,凑近凤昭的耳朵,大声道:「谢谢你!很漂亮!」
凤昭侧头望我,随即,如释重负般笑起来。
「这里没有大海,只有一条河。
「但还好,至少这次没有搞砸。」
我很宽容地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嘛,就算没成功,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毕竟我都习惯各种突发状况了。
我在内心腹诽。
「这次不一样!」
凤昭忽然抢白。
见我怔愣不解,他又沉默下来,磕磕巴巴地喊了声我的名字。
「江,江晚吟。你抬头看我。」
我纳闷地笑起来:「我就在看你呀。」
说真的,我从未见过凤昭紧张成这个样子,就连魔族二皇子带着数万魔族士兵压境那日,我都不曾见他局促得眼神飘忽,呼吸急促。
两只手搅着袖口的白纱,快要把白纱搓成咸菜条了。
过了片刻,他终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郑重开口道:「我有话对你说。
「我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你是个特别好的人,你对小动物很有爱心,对身边的朋友也很讲义气。你医术高超,会治疗不同小动物的病症,还会帮黑猫噶蛋……」
他眼神飘忽,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大堆。
一头雾水的我渐渐反应过来。
——这,这好像是告白?
毕竟凤昭的脸红和闪闪发亮的眼神实在太明显了。
「你别说了。」我伸出尔康手,一脸「我都懂得」的表情看向凤昭。
凤昭猛地噤了声。
眼神带上几分紧张的期待:「你,你懂吗?」
「我当然懂,你提起黑猫又提起自己的,这也太明显了。」
我点点头,努力憋住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噶蛋吧?」
凤昭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我假装没注意到,自顾自地目光下移,下移到凤昭身上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诚恳且苦恼地道:「可我没给鸟做过这个手术哎……」
听到这句话,凤昭猛地回神。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我:「本君不是说这件事!」
「啊?」
这次轮到我困惑不解了。
「本君只是想问你……要不要道侣?」
凤昭纤细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声音也带着些抖,但语气却异常郑重。
他说:
「本君想做你的道侣。」
尽管早有预料,但真正听见这Ṫúₐ句话的时候,我的大脑还是不可避免地瞬间宕机了。
凤昭用这张不沾一丝人间烟火、精致得仿佛 3D 建模的脸对我说出这句话,这感觉实在太刺激了。
远处烟花还在不断升空,在天上绽放出巨大的光彩,衬得江水粼粼,美轮美奂。
凤昭却开始一板一眼地跟我介绍和他做道侣的好处:
「我们凤凰一族最为忠贞,你将会是我唯一的妻子;你可以和我享同等寿命,与天地同寿;最重要的是我们每次双修你都可以增进仙术法力……」
我终于回过神。
哭笑不得地感慨:
「你这么一说,搞得不像是在告白,像是在应聘我的夫君似的。」
凤昭的耳朵红了。
嗫喏道:「我、我没喜欢过别人……不知道该、该怎么说,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诱惑诱惑你。」
我一愣,忍不住笑起来。
没想到我们修仙界法力最高深的凤凰仙尊这么纯情。
却又听见凤昭诚恳道:
「阿晚,其实我一直觉得,与他人结为仙侣不是好事。」
「与人相爱这件事,对修仙之人来说无异于坐于刀尖上,或是饮下慢性毒。」
「仙侣要同生同死,可在漫长永恒的寿数里,感情最易生变。无论日后与仙侣相爱或是厌恨,都会拖累自己的修为精进,会紊乱自己的道心——总之,有百害而无一利。」
凤昭忽而垂眼望向我。
他弯起唇,微微笑起来,带着某种心甘情愿的决绝。
「可我在遇见你之后才发现,原来不是的。
「深爱一个人,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的。日思夜想都是她,会想要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做的每一件普通的小事,都会变得十分有趣,更会义无反顾地想要护着她,和她一同面对未知的以后。
「所以,江晚吟。」
凤昭望着我,很虔诚地发问:「你要不要做我的道侣?」
头顶的烟花一簇簇在天空炸响,盛大又璀璨,照亮我和凤昭对视的眼瞳。
我轻轻笑起来,很自然而然地点头。
就像那天夜里,我俯身捡起一身泥泞的他时那般,不曾犹豫。
我说:
「我愿意。」
番外:
在修仙界选择结婚的修仙者少之又少,经常是千百年才能遇见一桩修仙者结婚的大喜事。
——更别提这次的新郎是那打了千百年光棍的凤凰仙尊。
所以当仙尊要结婚的事情一经传出,修仙界人人惊叹,各个看起来都比瑶台上那位面色端正的四平八稳的新郎本人还要更兴奋几分。
慈航师太帮忙掐算了结婚吉日——
一共两个备选日子,一个是七天后的三月初三,一个是三年后的六月初七。
仙尊依旧面色冷静,只是语速听上去比平时迅捷了几分:「就选七天后。」
慈航师太揶揄地看了仙尊一眼,含笑不语。
她虽然没说话,但是凤昭已经看懂了师太变得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
「三年太久,我等不及。」
师太笑起来:「仙上之前连闭关的时日都要以百年计算,如今竟连三年都觉得太久,真是奇事。」
凤昭愈发不好意思,正要张口找补几句解释一番,师太已经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我虽已是站在槛外的人,但还是觉得能找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与她长相厮守是一桩幸事。」
师太垂眼敛眉,眼中一片慈爱,「贫道在这里先祝仙上和晚吟姑娘新婚大喜,同心合和。」
……
七天后,良辰吉时。
新郎的结亲队伍十分隆重,漫长的队伍在山路上拖出一条迤逦的红。
眼见为首的仪仗已经到了山腰处,马上就要到了。
「快点!快去催催江大夫,问她准备好了没有。」
「哎, 耳环,耳环还没戴呢!」
「快去问问画师到没到,等会儿就要画合照了!」
周周站在廊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气氛热闹非凡。虽然新娘没有亲人, 无依无靠, 但有好多修仙者穿得喜气洋洋, 充当「娘家人」。
得益于江晚吟江大夫这些时日的兢兢业业和妙手回春,这支庞大的「娘家人」队伍里除了修仙者, 还有许多灵宠动物:
歪脖王八早就恢复了健康,正趴在花坛边上, 铆足了劲伸长着脖子看热闹——
它那脸盆大的翠绿壳上绑了一朵娇艳硕大的大红花, 远远看去,喜庆极了。
比格犬破天荒没有捣乱, 因为它找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它趴在迎亲的乐器班子旁边,扬起高亢的驴叫嗓门跟唢呐一较高下, 给吹唢呐的修士气得脸红脖子粗。
荷兰猪穿着红色的花边小裙子, 很威风地骑在高高的羊驼头上四处巡逻。
而那只出了名的公公黑猫如今已经看破了红尘,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事也提不起它的兴趣,就算人群的欢呼声已经快要把屋顶掀翻, 它也只是懒散地睁开一只眼, 很轻蔑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继续把自己团成一个硕大的圆球,趴着睡觉。
「来啦!新郎来啦!」
在欢闹的锣鼓声里,仙尊翻身下马,朝众人拱手致意。
那张素日如冰霜一般的面孔, 此刻像是被暖阳融化了寒意,笑得眉眼柔和。
堵门,掏红包,问问题……
经过一道又一道的关卡, 仙尊终于如愿见到了他的新娘。
他的新娘有些拘谨地坐在床上, 穿着织锦绣花描金线的红裙。见他走进来,弯起唇,轻轻浅浅地笑起来。
那笑容在阳光下, 晃眼极了。
好看得要命。
凤昭傻傻地呆在了原地。
还是江晚吟笑起来,扬起声冲他喊:「喂,你干嘛呢?还不过来?」
凤昭回神, 有些不好意思地快步走上前, 一把抱住了江晚吟。
「你今天好漂亮。」
凤昭笨拙地开口,在听到耳旁传来心爱的人笑声, 又轻轻松开怀抱。
他望着江晚吟的眼睛, 一字一句认真道。
「真好, 从今往后,我们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江晚吟与凤昭对视片刻,也笑起来。
她仰起头, 轻轻吻在他的唇角:
「嗯,你就是我的夫君啦。」
此时半掩的窗外有风吹过,吹得红纱摇曳,一树桃花盛开。
人群笑闹, 鸟兽欢跃,笑语晏晏。
正是——
岁月静好,良缘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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