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倾慕的少年将军爱上青楼花魁,为她抗旨不遵,为她甘当逃兵。
我受他父母所托,诚心劝他回头。
后来,他再赴战场,屡创神话,得万民敬仰。
功成名就后,他求娶于我。
却在新婚之夜逼宫造反,将皇兄的头颅斩于剑下。
临死前,他阴森森地说,这就是我当年劝他回头的代价。
再次睁眼,一切还没有发生。
我决定尊重他的选择,任他自甘堕落,沦为芸芸众生。
-1-
意识回归时,我正在马车里喝茶。
外面传来婢女的惊呼声,马车被急速勒停。
我失手将杯子打翻,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我的手上。
但我却顾不得疼痛,急切地撩开帘子。
映入眼帘的是与前世一样的场景。
沈知羡当街纵马,怀里还搂着花魁梨棠雪。
少年身姿挺拔,面如玉冠。
女子面容魅惑,姿态风情。
两人皆穿着一身红衣,看起来十分般配。
这般眼熟的场景让我微微愣神,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熟悉的话语响起:
「云嘉若,麻烦你的Ṭṻ₀马车让一让,挡着我的去路了。」
沈知羡的嘴里说着「麻烦」二字,但看我的神情却隐隐透露出一丝不耐烦。
梨棠雪更是不动声色地往他怀里紧靠了几分,眼神中带着些许的炫耀之意。
上辈子的我是怎么做的?
我忽视了他眼中的不耐,当众恳求他回头。
将我皇家公主的仪态贬到泥里,任由他践踏。
而他呢?
他却当着我的面,斩杀了我的骏马。
马匹倒地,车辆倾斜。
我从马车上摔出,狼狈不堪地跌落在地上,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沈知羡却淡定地收回长剑,驾马从我身边过去。
这日过去,再无人指责他当街纵马,人人只意味深长地说:
「当今长公主云嘉若,为了得到沈将军的青睐,在大街上和青楼女子过意不去,被沈将军厌弃。」
这是我一生悲剧的开始。
所以,这一世的我蹙紧了眉,昂起下巴,淡淡开口:
「沈将军可知云国律例第一百八十六条?」
「非军机要务,不可当街纵马,违者杖责三十,造成百姓伤亡者,杖责八十。」
-2-
我的视线扫向路旁,那些因躲避沈知羡的马而慌忙避让、不慎摔倒的百姓。
这些人是正常出行,本不用受这些伤害。
沈知羡的眼眸里带上了点点迷茫。
但还不等他深想,梨棠雪便抬手,轻轻地掩嘴笑了:
「长公主,奴家知道您爱慕知羡,故而看不上奴家这样的出身。」
「若您想要为难奴家,就直țū́₌接为难奴家好了。」
「奴家这就给您赔礼道歉,求您放过知羡吧!」
片刻间,她的眼里便晕出盈盈泪水,悬在眼尾,好一副潸然欲泣的样子。
实在是让人生怜。
可惜了,我有脑子,不吃她这套。
但架不住有人没脑子,心甘情愿去吃。
沈知羡的脸色再次冷了下来。
他从腰间抽出佩剑,直直地指向了我的马,声音冷淡:「滚开,不然我杀了这个畜生。」
畜生?
呵!沈知羡恐怕早就忘了,给我驾车的这匹马原是在战场厮杀后的战马。
只因有伤残后不再适合战场,故而成了供我日常出行的坐骑,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荣养。
我从马车上跳下,将马侧身的伤疤展示给所有人看。
「沈将军,你可知这畜生曾是你在战场中付出过信任的战友?」
「它所经历过的厮杀,不一定比你经历得少!它获得的战功,也不一定就比你的少!」
「但现在却被你迁怒,当街被剑直指,随时会血溅当场。」
随着我的话出口,百姓们看向沈知羡的视线里纷纷带上了厌恶。
就连沈知羡也不由得后退一步,生怕自己的剑尖划破那匹马的半块皮肤。
这一步虽小,却代表着溃败。
我高昂下巴,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离沈如羡的剑也更近了两分。
那剑上的冷意已经直逼我的肌肤,上辈子曾穿透我身体的痛,让我浑身战栗。
我握紧了拳头,将牙齿咬得生疼,也没有退缩一步。
甚至一鼓作气,行至沈如羡的马下。
我的脖颈离他的剑不过寸许。
他虽高坐马背,但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的胆怯。
我虽立于低矮,却敢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
「我今日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和什么人争夺沈将军的青睐,而是为了维护我云国的律法。」
「Ţů⁶本公主今日就算死在沈将军的剑下,也是为了我身后的百姓,为了我心中的公正。」
我再次上前一步,剑锋划破了我肌肤,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当街提剑刺死当朝长公主,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你沈如羡敢吗?你们沈家敢吗?」
-3-
「云嘉若,你真是疯了。」
沈知羡被我的质问逼退,立刻掉转马头,仓皇离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是呀,我就是疯了!
从沈知羡在我们的新婚之日,先将我皇兄的头颅一剑割下时,就已经疯了。
明明,我只是受他父母所托,诚心劝他上战场。
是他父母为了沈家的名声,找人灭梨棠雪的口,等我赶到时,她身体都凉了,还是我好心给收尸安葬的。
但沈知羡却认定,如果没有我「逼」他上战场,梨棠雪就不会死。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所以,他在立下赫赫战功,功成名就之后,主动求娶我。
却在新婚之夜逼宫造反,先将我皇兄的头颅斩于剑下,再给我当胸一剑。
「你们所有人都看不起她的出身,先逼我上战场,再将她逼死。你可知道,她那时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她死了,你不仅好好地活着,还企图夺走她的姻缘,取代她成为我的妻子。云嘉若,你配吗?」
「所以,我要毁了你,毁了你的一切,这样才公平。」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很想亲口问问沈知羡:
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我劝诫皇兄,他早在抗旨之时就会被定罪下狱了,何来后面的万人敬仰?
但现在想来,沈知羡他本身就是个渣子。
知道抑或不知道,都不影响他的渣,何必执着答案?
-4-
我收回思绪,关怀起周围百姓的伤势。
我以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音量,开口:
「凡今日受伤者,都可以去公主府领取五两银子的汤药费。」
「今日之事,诸位皆可按照律法上禀顺天府。本公主保证,官府一定会秉公办理,还各位一个公道。」
在百姓们的道谢声中,那辆一直停在巷口的青顶马车缓缓离去。
我也步上马车,浑身酸软地歪在榻上。
冷汗早已浸湿了我身上的衣物,脖子的伤口也传来阵阵疼痛。
但我的内心却激动极了!
这一次,我做到了!
我没有再让皇家丢人。
那辆青顶马车里坐的人是当朝丞相,为人刚正不阿。
上辈子,他写了封弹劾我的折子,将我钉死在了草包公主的耻辱柱上。
皇兄爱妹心切,屡次维护于我,却伤透了他的心,致使他愤然辞官。
这辈子,我倒想看看,没有了我在前面挡枪,沈知羡该如何应对这些弹劾?
事实不出我的所料。
第Ŧũ̂₂二日,丞相弹劾沈知羡的奏折就摞满了皇兄的书案。
没有了我的干涉,皇兄当即就治了他「藐视皇室、抗旨不遵」的死罪。
最后,以沈国公撤下国公府牌匾,自愿贬为侯爵,才免了死罪,降为杖责八十了结。
-5-
皇兄同我讲述时,一直在偷看我的脸色,生怕我会开口求他收回旨意。
我摸了摸脖子上被裹得连转头都困难的纱布:
「皇兄,我不喜欢沈知羡了。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的。请您按照国法处理就好。」
「您先是一国之君,之后才是我的兄长。唯有如此,才对得起百官万民。」
「之前是我不懂事,以后再不会了。」
皇兄的眼睛立刻亮了:「若若你确定?那皇兄这就命人去取佩剑,亲自去将军府砍死沈知羡。」
我拉住皇兄,在他「果然还是不舍得」的目光中,缓缓说道:
「还是带剑弩去吧!就把沈知羡绑在将军府门口,要是皇兄三箭没有射死他,就算了。」
话虽如此,但我皇兄的箭术可是闭着眼睛都能射中百米外的飞鸟啊!
皇兄这才确认,我是真的不会给沈知羡求情。
他轻咳一声,露出一副「不懂事的女儿终于长大懂事了」的欣慰表情。
「那若若你好好休息,既然病了,就在宫里养着,暂时别出宫了。」
午后,婢女同我分享了沈知羡的结局。
他被沈侯杖责了整整八十军棍,就在将军府门口打的。
杖责完,沈侯马不停蹄地带着已经意识不清的沈知羡赶到公主府,准备给我赔罪。
但我不在府里,他们又进不了宫,只能将人又抬了回去。
-6-
此后数月,沈侯夫人常常递帖子入宫,想要拜见我。
却都被我以病体未愈、不宜见客为由,拒了回去。
盖因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她想入宫见我的真正目的。
她想让我出面去劝解沈知羡回头。
在皇兄的授意下,婢女每日都会跟我汇报沈知羡的最新消息。
包括但不限于——
沈知羡不仅一掷千金,包下花魁梨棠雪,夜夜留宿青楼不归家。
还为了博美人一笑,他用当代大儒所授的书画技艺,日日给美人额间绘海棠;
他还在青楼的台子上表演舞剑,供看客观赏,把曾在战场厮杀的汗血宝马拿来取笑;
甚至,他还将御赐的珠宝首饰偷出来送美人,任她带着御赐印记,在青楼招摇过市。
以往,沈知羡每每做出荒唐之事,都是我出面劝解。
这才有了「沈知羡年少风流,引得公主没皮没脸上赶着追求」的传言。
直到,我介入了他和梨棠雪之间的因果,得来了他的怨恨。
这一次,我选择尊重他的命运。
我倒想看看,没有了我的介入,他会走向何种结局?
-7-
再次见到沈知羡,是在我设的施粥棚前。
我衣着朴素,头上仅束了发带,脸上也不施粉黛,正拿勺子给难民施粥。
沈知羡穿着金丝绣满花纹的红衣,衣领大敞,露出一大片肌肤。
那张被酒色浸泡过的脸上散发着不自然的潮红,上扬的嘴唇勾着不屑的笑容。
「云嘉若,不来烦我之后,你竟然沦落到跟乞丐为伍了。」
「上一次,要不是你告状,我会被责罚吗?但那又怎样呢,还不是没有人能管得住我。」
「你是公主,高高在上,可你得到世间万物,也是注定得不到我的心。我的心里只有棠雪,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我的手好痒,实在忍不了了。
我抬起手,狠狠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很响。
他白皙的脸色红了一片。
「第一,他们不是乞丐,是云国的百姓。」
「第二,本公主不喜欢,也从来不捡垃圾。」
「第三,侮辱当朝长公主,也是死罪。」
我昂起头,将他如今的样子尽数收入在我的眼中。
以前,他爱穿红衣,英姿飒爽。
以前,他爱诗画文墨,白衣玉竹,不知道入了多少世家贵女的眼。
以前,他在路上见到了年老百姓,会下车帮助,遇见找不到家的孩童,会柔声安慰。
现在,他也穿红衣,但奢靡颓废。
现在,他也爱诗画文墨,白衣玉竹,却只能入青楼女子的眼。
现在,他称这些百姓为乞丐,眼里全是厌恶。
他曾印在我脑中的那层光环,在此刻尽数熄灭。
他,也脏了。
我将手伸向婢女,接过她递来的手帕,细细擦拭着我每一根接触过沈知羡的手指。
然后,将手帕丢了。
沈知羡被我刺激得脸一Ţů₌阵白一阵红,最后转为了黑。
他抬起手,作势要打婢女。
周围的御林军立马围了上来,拔出了长剑。
自从我上次在街上被沈知羡伤了后,皇兄就恨不得把我拴在宫里保护。
见我坚持要出宫,便给我派了很多御林军保护。
拔剑的,还只是一小部分。
还有一些隐藏在周围隐蔽处。
梨棠雪见此情形,上前拉住沈知羡的手,看向我的眼中隐约带着哀怨。
「公主姐姐,我知道你爱慕知羡,你放心,棠雪不求名分的。只要能在知羡身边,棠雪就满足了。」
我又手痒了,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这下好了,神清气爽。
婢女又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亲自擦拭我的手。
「公主,玉竹带了很多帕子。您放心用,还有很多。」
「不过公主,下次可以让奴婢来,仔细您手再疼了。」
玉竹是个会说话的。
沈知羡被彻底激怒了。
但他不敢直接对上御林军,所以他一脚踹翻了我施粥的台子。
台子上盛好的几碗粥,瞬间撒了,落在地上,沾染上了泥土。
他用手指着我,无能狂怒:「云嘉若,你以后别求着我原谅你。」
语罢,他拉着低声抽泣的梨棠雪转身就走。
求他原谅,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只是可惜了我的粥。
「将地上的粥舀起来,送到将军府去。」
「我去我去。」玉竹迫不及待地接下来这个任务,开开心心地走了。
-8-
在养病的这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虽然国家在皇兄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实际上还是有很多普通百姓,依旧挣扎在温饱线上。
甚至,还有很多的贫困家庭,并不能日日吃上米粮。
我想尽我能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熬粥、发粥……每一项,我都参与其中。
这令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前世,那场可悲的自我感动,不仅毁了我的一生,也害了我的亲人,更加对不起供养我的黎民百姓。
今生,我决定换一种活法。
因此,沈知羡也换了一种活法。
当我皇兄命沈知羡上战场的圣旨抵达将军府时,他不出所料地拒绝了。
但他拒绝的方式,却是直接当着传旨公公的面,用刀划伤了自己的右手。
皇兄一怒之下,直接下旨收回了沈家的兵权。
挺好的!
我也放心了!
上辈子的沈知羡如果不是手握那么多的兵权,也不会那么轻易地逼宫成功。
可是,你手受伤了,去找大夫呀,跑来我的公主府砸门干吗?
沈知羡捂着受伤的手腕,脸色苍白虚弱,眼里却满是得意。
「云嘉若,我上不了战场了。」
「哈哈哈,休想我再为你们当牛作马。」
……
沈侯夫人出现得很及时。
在沈知羡说出诛九族的话之前,让下人用手帕捂住了他的嘴。
我将公主府的手牌给了沈侯夫人,让她去太医院请太医诊治。
沈侯夫人先是诧异地看着我,随后才千恩万谢地应下了。
我这样做,可不是因为不忍心,而是想知道沈知羡伤情的实际情况。
半日后,太医院院首回禀。
沈知羡的右手经脉被割伤了,哪怕是院首亲自出马,也不能将其恢复如初。
那只本可以提剑护江山的右手,从此再也提不起长枪,也舞不了剑了。
那只本可以绘出壮阔山河的右手,从此再也控制不住笔触线条了。
一切都没了。
所有人都在惋惜,唯有沈知羡毫不在意。
「你们再也没办法逼迫我和棠雪分开了。」
沈知羡恐怕此生都不会知道,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真可惜!
-9-
沈知羡手伤未愈,沈家就同意了沈知羡迎娶梨棠雪。
因为梨棠雪怀孕了。
沈侯夫人本想将她的肚子藏一藏,先给沈知羡娶个正妻,再找机会纳她入府做妾。
可沈知羡和梨棠雪的爱情故事早已在京城传遍了。
连当朝长公主都铩羽而归的人,哪家也不愿意将自家嫡女嫁过去。
好不容易有人家愿意送过去一个不重视的庶女,结果姑娘当场就跳了池塘,死都不愿意嫁给沈知羡。
沈家只能认命了,认下了梨棠雪这个媳妇。
迎亲当日,玉竹一早就在望月楼订好了靠窗的位置。
这个角度最好,一开窗,一切尽收眼底。
沈知羡一路骑着马,将梨棠雪搂在怀里。
梨棠雪并未用盖头遮面。
那张艳丽至极的脸就显露在人前,满眼骄傲之色。
左手贴在小腹上,一副生怕没人知道她怀孕的样子。
玉竹嘀嘀咕咕,低声骂她不愧是青楼出身,不知脸面。
我却早已将关注点放在了沈侯的席面上。
这场婚礼办得很盛大,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看起来是掏空了沈府的老底。
但席面上却空了一大半。
朝中大臣没有一个到场。
就连到场的零散几户,也都是沈侯曾经在军中的下属,显然是碍于情面才不得不前来。
沈侯和沈侯夫人看到这一幕,脸色十分不好,强装的笑脸几次破裂。
梨棠雪自然是看得懂脸色的人,用受尽委屈的眼神暗示了沈知羡好几次。
直到此时,沈知羡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10-
几月后,在战场上杀敌的军队凯旋而归。
我也跟随皇兄到城门口迎接。
皇兄是为了犒劳将士,而我是为了看一个人。
当朝丞相之子,谢念言。
谢念言曾与沈知羡并列京城两大传奇。
只不过前者是污名,后者是才名。
谢念言出身谢家大族,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从小不爱读书,偏爱商贾之术。
是宰相常年挂在嘴上的家门不幸。
几年前,他突然就在京城销声匿迹。
直到上一世我死,都再未听过他的消息。
可这一世,就在沈知羡抗旨毁手之后,是谢念言主动站出来请战。
他在演武台连胜了十五场,又经过了老将军们的一系列考核,这才接下帅印上了战场。
紧接着,他直接一枪连退敌国五城,拿到了敌国的投诚书。
甚至,他还半夜一人闯到了敌军主将的院内偷……不是,是拿走了人家珍之如命的春雨仙兰。
据说,这盆花被敌军主将精心养了十年,去到哪里都带着,就连睡觉也不例外。
结果却在这次战争里,被偷了。
敌军主将次日醒来,发现头发被剃了一半。
刚庆幸于头还在脖子上的时候,发现花没了。
可怜人家一个武夫将军,没读过多少书,但骂谢念言的话却硬是三天没有重样过。
而现在那盆花,现在就被谢念言抱在怀里。
威武的骏马之上。
花娇,人更美。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长得也有点太好了。」
谢念言没有穿战衣,身穿浅青色常服,腰间挂着玉璧。
墨发用玉簪束起,眉目如星似画,面玉唇红。
一副清贵的世家子弟装扮,配上绝艳的容貌,生生让周围所有人全部黯然失色。
军队行至城门口,谢念言下马,规矩地向皇兄行礼,当场将虎符归还。
皇兄有些诧异,这可是能够号令三十万大军的虎符。
从没有哪个将军拿了还想主动还回来的。
对,就是从沈家收回来的那枚。
许是皇兄的眼神太过直白,谢念言不甚在意地开口回答。
「皇上,仗打完了,虎符还你,打仗一点都不好玩。」
「不过离国的碧水玉我很有兴趣,下次如果打离国,我就去给它带回来。」
我看见丞相在暗中瞪了谢念言好几眼。
如果不是周围那么多人,恐怕他都想上去踹几脚。
但皇兄显然对谢念言这种主动上交虎符的行为是很满意的。
但碍于身份,他还是得对抢夺他国东西这个想法开口劝解几句:「谢爱卿呀,抢夺他人财物不可取。」
谢念言认同地点点头,开口说出的话却是:「是,但我是去拿的,没人反对。」
我看见丞相的脚都快忍不住想动了。
但不等丞相上脚,谢念言却将花盆捧在手里,走到我的面前。
「公主殿下,送给你的花。」
「奔波了几日,可能开得没有那么好了。但我找了一个花匠,他说过几日就好了。」
言罢,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春雨仙兰很美,但是谢念言照过镜子吗?
有他在场,还有什么花能夺走他的光彩?
-11-
我细细回想,确定两辈子的我都和谢念言并不熟悉。
甚至,可以说是陌生。
我一时摸不透他的意思,但还是让玉竹收下了花。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不给少年英雄一个面子。
皇兄也是同样的想法,轻咳一声,按照规定流程,询问谢念言想要什么赏赐。
谢念言闻言,眼睛都亮了。
「皇上,我想入赘长公主府。」
好吧,丞相最终还是在大庭广众下给了他几脚。
但自此之后,谢念言算是缠上我了。
天天来公主府送礼,价值万金的珠宝首饰、珍奇花卉、香薰摆件,应有尽有。
丞相第一时间就把家里的账本送到宫里去了。
证实了他绝对没有受贿。
他一辈子两袖清风,清清白白,绝不能被自家的「家门不幸」给毁了。
我派去拒绝礼物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最后不仅东西没有拒绝掉,还把人都带进了沟里。
就连玉竹也不例外。
她回来之后,十分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公主,我觉得谢公子挺好的。」
「主要是,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要不,您就从了吧,反正您又不吃亏。」
最关键的是,我自己也去了。
但我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很多次,都败在了谢念言的目光中。
他每次都睁着他那双满是情意的眼眸,一脸无辜至极地开口:
「姐姐不喜欢这些吗?」
「你喜欢什么,言言去给你寻。」
以至于,当皇兄召我入宫,询问是否需要给我俩赐婚的时候,我没怎么反抗就答应了。
当然了,我绝不是一时兴起。
因为我能看出谢念言眼中的真情。
而我对于他,也不是不心动的。
他不贪权,唯爱做生意,并且做得很好。
他有很多钱财,却没有乱花,反而在各地都开了善堂,开了书院,救助穷苦百姓。
他像一团光,吸引人不断靠近。
那般肆意洒脱的样子,令我很羡慕,也很向往。
我很庆幸,在经历过前世的惨痛之后,我依旧有相信爱的勇气。
-12-
定下婚期之后,我便专心被嫁。
很久都不曾再关注沈知羡的消息了。
所以当他在街上拦住我的马车时,我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能是天天见谢念言那张妖孽的脸久了。
再次看见沈知羡时,我竟觉得他实在是太普通了。
普通到有些泯然众人。
沈知羡规矩地向我行了礼:「长公主,我要离开京城了。」
「梨棠雪挥霍无度,见家里落魄,卷走了府里的钱财跑了。」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和沈知羡的初识。
那时的皇兄还只是个母妃早亡,没有母族助力的小小皇子。
我Ŧû⁰和哥哥过得很艰难。
因为皇位之争很是激烈,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下毒、暗杀,防不胜防。
我害怕哥哥中招,所以每一口吃食,哪怕有专人验过,我都会用各种理由先吃一口。
确认没问题了,才敢拿给哥哥吃。
只有那次,出了问题。
我喝了一口哥哥的百合饮,半个时辰后就吐了血。
玉竹抱着我跑去太医院,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遇到了沈知羡。
是他背着我到了太医院,逼着太医给我解了毒。
那个毒来得又凶又烈,令我浑身疼痛难忍。
我觉得,我要死了。
是他握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地告诉我。
「不会死,你不会死的。等你好了,我送糖葫芦给你吃。」
我从来没有吃过糖葫芦,很想尝一尝。
所以我活过来了。
我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见他正在看着我,露出了笑容,绽了整院春花,也开在了我的心间。
后来,他被沈老将军带回去暴揍了一顿。
因为他在太医院用了沈侯府的名头,这让从不站队的沈侯府惹了事。
但他伤好后的第一件事,却是托人给我送来了糖葫芦,酸甜可口。
后来,皇兄继位登基。
我也成了备受宠爱的长公主。
我吃过无数的糖葫芦,却再也没有尝到过旧时的味道了。
-13-
我收回思绪,朝沈知羡开口:「那祝你一路顺风吧。」
我欲放下车帘,谢知羡的声音却再次响起:「长公主,我曾经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没娶梨棠雪,我上了战场,我甚至求娶了你,可是最后……」
我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是梦,何必当真,就忘了吧。」
沈知羡沉默片刻,最后说了句:「对不起,嘉若,别恨我。」
恨吗?
我想我是恨过的。
刚重生的时候,我很多次都想直接杀了他,让他感受我当初的痛苦。
但每次又会在作出决定的前一刻,回想起那根糖葫芦的味道。
反复多次后,我决定把所有的爱恨都留在上辈子。
此生的他于我而言,就当作一个陌生人吧。
马车从谢知羡身边驶过时,我用他听得见的声音开口:
「谢知羡,曾经受你的恩,我还了。我不欠你了。」
两世纠缠,我留下了他的性命,只毁了他的手。
我冷眼看着他走向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14-
我和谢念言的婚事办在了一个春日。
谢念言给的聘礼太多了,多到皇兄开了自己的私库,才勉强压他一头。
结果,谢念言以为皇兄嫌弃他给的聘礼少了,又加了几箱。
皇兄不服气,又开了国库。
谢念言又加了几箱。
最后以皇兄惨败,丞相给了谢念言两脚告终。
二拜高堂时,皇兄坐在主位上哭得嗷嗷的,就连皇嫂都拉不住。
丞相大人非常开心地接受了谢念言入赘公主府的事情。
当天就把谢念言的所有东西,都送到了公主府。
前来传信的人说,丞相甚至想把谢念言住过的院子整个挖了送过来。
为了他一辈子的清正廉明,他是一点都不想跟谢念言沾边。
儿子送人Ṫű⁶就送人了,一辈子的清誉不能被毁。
不过,就算被盖头遮掩,我还是在行礼的间隙,看到了丞相的泪眼。
谢念言今日很开心。
盖头被掀起,我就看见了他盛满水汽的眸子。
他的唇瓣沾染了酒渍,在烛火的照耀下亮晶晶的。
他带着醉意,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和我最爱的人成亲了。」
我嫌他太吵了,所以堵住了他的嘴。
用我的唇。
-15-
我和谢念言准备去江南的时候,我皇兄又哭得很大声。
被皇嫂打了一顿后才安静下来。
我不想被一辈子困在宅院里,我想去看看大好河山。
去感受一下世间百态。
之后的很多年,我们去过了很多地方,我见过了各式各样的生活,
做了很多想做的事情。
谢念言很好,事事以我为先。
不过就是有一点,他如何也改不了。
任何东西我多看一眼,他就要买下来。
可孩子是只能被人生的呀!
买卖犯法!
他当时就委屈了。
我哄了许久,答应我们自己生一个,他才开心起来。
不过,我好像上当了,
没关系,好在我也不亏。
从此山高路远,皆在脚下。
世间美好,一一体会。
-16-
番外:谢念言
人生最悲哀的是什么呢?
生在世家,但我是个废物。
家门不幸,是我爹常挂在嘴边的。
我不爱读书,喜欢做生意,他不能接受。
他无数次把我拖回家的时候。
我遇见了我此生的光。
长公主,云嘉若。
她制止了我爹对我的责骂:「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情,谢公子爱做生意,并不是什么错。」
「丞相大人难道也和世间俗人一样,觉得商贾低人一等吗?」
「我不那样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她的身姿,瞬间在我眼前变得高大了。
后来,我爹就不再那么管我了。
我那时以为,公主喜欢商人,我更努力去赚钱了。
可是不是呀,公主喜欢将军。
沈知羡没比我大多少,就已经一战成名了。
我回到府里,央求我爹给我送去学武术。
从此我开始读兵书,学武艺,同时更加努力赚钱。
这样过了几年,我爹给我送了一封信。
「有戏, 滚回来。」
我麻溜回来了。
我去打仗了。
听说敌军有一个宝贝, 我要把它带回去, 送给我的公主。
要见到公主了,我特意提前沐浴更衣了, 可不能吓到我的公主。
我终于站到她面前了。
我这些年给她存了很多礼物, 现在都可以送给她了。
她喜欢过谁, 我并不在意,只要最后她身边是我就好。
我见过沈知羡的,那位曾经让我仰望的人。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眼睛一看就是瞎的。
我并不想当将军。
我这一生呀,出生在世家大族, 却浑浑噩噩。
大多数人提起我, 都是遗憾谢家出了我这样的人。
很多很多年后, 我一直在我的公主身边。
是她告诉我,人的一生, 其实并不需要活在任何人的期望里。
最终让自己快乐才是终身意义。
索性,宫门枷锁困不住她。
谢氏荣耀也困不住我。
我的公主,她一直不知道我爱上她的时间, 比她以为的更加久远。
有什么关系呢?
我这一生,也永远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我将终生臣服在她裙下, 虔诚而不悔。
-17-
番外:沈知羡
离开京城后的很多年, 我没有娶妻生子。
我带着年迈的父母, 到了一个小城隐居。
我开了一间私塾,领养了一群孩子。
日子过得平淡, 却让我心安。
我总是一遍遍梦到云嘉若,我终于明白我错过了什么,但是已经晚了。
我年少成名, 身边追捧的人那么多, 我早就忘记了当年随手救下的小女孩。
更何况,她一直追在我身后。
梨棠雪对我来说太特别了, 她像是开在地狱深处的彼岸花,对我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我摘到了彼岸花,可惜我入地狱太久, 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彼岸花,也始终只是虚妄一场, 都是假象。
我后来回想了很多次,我究竟有没有对云嘉若动心过。
是有的。
不然, 我怎会多管闲事救下她。
我自幼早慧, 知道我家不该沾染此事。
可是我看见她浑身是血, 我还是去了。
我答应给她吃糖葫芦,可是我担心外面得不干净。
所以自己在府里学了一遍又一遍,手被烫出了很多泡, 才做出了一份。
我找了最可靠的人,给她送进宫里,希望她会喜欢。
年少的喜欢浅淡,一眨眼, 我就忘却了。
我后来见过她一次。
她站在人群中温柔而耀眼,她身边陪伴的男子满心满眼都是她。
这样多好呀。Ṭŭ⁾
我转身走了,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全文完)
作者署名:瑜七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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