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生父生母第三个孩子。
怀我的时候,村里的大仙说一定是个儿子。
他们无比期待。
揣着肚子东躲西藏,总算在腊月的天生下了我——
一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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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呱呱坠地那一刻,全家人都变了脸色。
奶奶把拎来给我生母补身体的三十个鸡蛋又拎走了。
生父抱着我往外走,要把我扔到山沟里喂野狗。
结果路上撞到了村支书。
老支书好说歹说,只说小姑娘吃得不多,养几年就能帮家里干活。
又说会帮忙把没收的桌子椅子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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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父这才把我抱了回来。
两个月后,生母又怀上了。
他们又躲起来去生儿子,我就靠着六岁的大姐有一顿没一顿的米汤喂着。
后来大姐还笑话我,说我小时候可厉害呢,六个月大就能ẗű̂ₓ吃半碗米饭。
是我想厉害吗?
我是没有选择罢了。
生母总算生了个弟弟继承皇位,再也不用东躲西藏。
她走路带风,说话大嗓门,每天抱着弟弟满村子转悠,笑话那些没儿子的媳妇。
没人带我,大部分时候我都被用绳子拴在床上。
能活下来也算是命大吧。
五岁的时候,该去上学了。
那时候已经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可是上学是要交学费的。
生父生母不舍得。
偏偏那时我生了一场大病,反反复复地发烧,整夜整夜地咳嗽,弄得弟弟也跟着咳。
妈妈带着我们去看赤脚医生。
医生说我可能是肺部感染,要去县里的医院瞧瞧,至少得准备三百块钱。
而且最好跟家里人隔开,不然怕传染别的孩子。
回去的时候天快黑了。
生母抱着弟弟走得飞快,我喘不上气,无论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她的脚步。
我喊了一声又一声的妈,可她头都没有回。
那天,可真冷啊!
我手脚冰凉,肚子空空如也,一阵天旋地转后,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
几个大我几岁的男孩围在床边,像看小狗一样地看我。
见我醒了,他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很快,一个胖胖的女人端着热粥进来了,粥里还有个金灿灿的鸡蛋。
我狼吞虎咽完,刘婶就要送我回去。
山就这么大,稍微打听一下,也知道谁是谁家的孩子。
她背着我往前走,几个男孩叽叽喳喳叫我妹妹,嘴就没有停的时候。
走到半路下雪了,最大的哥哥把手套脱下来给我戴。
到了家门口,我听到里面大姐在问:「三妹呢,怎么昨天晚上都没回来?」
生母在喂弟弟吃饭,不耐烦地说:「死在外面更好,省得回来传染你弟弟。」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生母推开门,看到我后一脸的失望。
生父更是骂骂咧咧,问我怎么还没死。
刘婶交接完我,带着几个哥哥要走。
雪越下越大,我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的背影。
大哥哥把手套送我了,可我还是很冷很冷。
生父要我去喂猪,我半天都没动,他拿着扫把出来要打我。
这时刘婶突然跑了回来,拦住了他。
她盯着我,深深叹气,道:「要不,三妹你给我吧,我家缺个女儿。」
-2-
妈妈花了五十块钱,在村支书和村里几个长辈的见证下,我就成了她女儿了。
我离开时,生母还冷嘲热讽:「她是个病秧子扫把星,你领走就是你的,可别养一段时间不喜欢又还回来。」
「到时候我们可不要,钱也不会退你。」
妈妈把三哥的衣服拿给我穿,又给我买了厚袜子、厚鞋子。
我每天都能吃一个炖鸡蛋,晚上睡觉时她抱着我。
她软软的,暖和和的。
半夜里我憋着咳嗽,她还会轻轻帮我拍背顺气。
三个哥哥也很好。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让着我。
这样的日子太好了,我时常不敢相信,觉得自己在做梦。
天气越发冷了,过小年这天,爸爸回来了。
他在工地上干活,只有逢年过节和农忙才会回来。
他长得很高大,不苟言笑。
妈妈把我推出去时,他眉头紧紧皱着。
他不喜欢我。
晚上我闭着眼睛装睡着,听见爸爸说:「家里条件也就那样,哪里还能养个孩子。」
「你简直是瞎搞。」
「她吃得又不多。」
「这不是多不多的事,养了你就得管她一辈子,你这……」
妈妈低声道:「我手上没钱了,你那有钱吧,我明天得带她去医院瞧瞧,别把人咳坏了。」
爸爸长长叹息,接下Ťṻ₃来便是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第二天天还没亮,妈妈就叫我起床。
她要带我去医院瞧病。
那时候农村人没有医保,生病都是靠扛着,极少有人去医院。
我死死抓着门框不肯去。
我不想他们为我花钱,我怕他们会觉得我累赘,然后把我送回生父生母那。
僵持了好久后,爸爸起来了。
他一把抱起我甩到背上,穿上鞋子就出门了。
大概是老天爷可怜我吧。
走到半路,碰到了一个老中医回乡探亲。
老中医帮我把了脉,说我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长期身体亏空,只要好好养着,慢慢就好了。
最后他给开了方子,也没收看病的钱。
妈妈按方子给我抓药,吃了三天,果然好多了。
这时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八。
家家户户都准备着要过年了。
镇子上还有最后一次赶集。
妈妈得知我以前从没去赶过集,便带着我和三个哥哥去看热闹。
爸爸没去。
他被包工头叫去,帮他家修缮屋顶去了。
爸爸本来不想去当免费劳动力,可包工头还欠着爸爸工资,他想着修了屋顶,顺便把钱拿回来。
那时候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事很常见。
有时候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后却拿不到该得的钱。
所以出去打工干活的人不多。
年节底下,赶集的人人山人海。
妈妈给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三个哥哥都没有。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一双眼睛都不够看的。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街上每个人都欢欢喜喜的,只有他,被一对中年男女钳制着,眼泪汪汪,使劲地挣扎着。
他嘴巴大张着,却像是缺水的鱼一样发不出声音。
我拽了拽妈妈的袖子:「刘婶,你看那个哥哥好奇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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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瞧了一眼:「哪里奇怪?」
「他穿了好漂亮的衣服,却没有穿鞋子。」
不仅如此,一双脚还在地上磨出了血。
妈妈眉头皱了起来,盯着那几个人不放。
那对中年男女很慌张,拽着小男孩就要往三轮车上走。
妈妈拉着我们几个冲了过去。
她一向是个热心肠。
中年男女操着外地口音,说小男孩是他们的儿子,要我妈别多管闲事。
可妈妈问小男孩时,他却一边哭一边拼命地摇头。
很快就围了一大拨看热闹的人,听妈妈说看看他们身份证,要去派出所对质。
那对男女慌了。
混乱中他们扔下孩子骑着三轮车跑了。
妈妈领着我们一串孩子去派出所,刚走到门口,村上的胖婶匆匆而来。
「你还有空在这管别人的事,你家男人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你赶紧去看看吧。」
妈妈慌极了。
她是个代课老师,一个月没几个钱。
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是爸爸。
要是爸爸有个三长两短,以后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三个哥哥跟我也吓坏了。
不过妈妈很快冷静下来,她先去派出所报了案,然后让十一岁的大哥带我们几个回家,她直接去找爸爸。
临走的时候,她拍着大哥的肩膀:「现在你是哥哥,弟弟妹妹们都要靠你,妈妈相信你可以做好。」
那天雪下得很大很大。
大哥带着我们四个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大家都笑不出来了。
我手里的糖葫芦被雪花裹住,我舔了一口。
好苦。
大哥煮了粥,可我们都没胃口。
只有小哑巴饿极了,喝了一大碗。
吃过晚饭,隔壁的奶奶过来陪我们这群孩子睡觉。
她摸着我们的头,不住地叹气。
夜里风呜呜呜地刮,我一整晚都没怎么睡。
天蒙蒙亮,妈妈就回来了。
她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很疲倦。
把家里生蛋的老母鸡和墙上挂着的腊鱼腊肉这些全部都装了起来。
又穿着雨靴一家一家地去借钱。
爸爸的情况很严重,医生说先准备 10000 块。
以那时的经济条件,一万块是一笔巨款。
爸爸在工地上干一天才 15 块钱。
包工头说是他自己踩空了梯子,只愿意出两百块钱的医药费。
欺负我爸爸昏迷着,连之前欠的工资都不想给,说钱早就结清给爸爸了。
妈妈借遍了全村,也就凑了一千多块钱。
她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又匆匆要去县城。
我把厨房的十几个鸡蛋包着追上她:「妈妈,这个也可以卖钱。」
这是我第一次叫她妈妈。
孩子总是敏感的,天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
妈妈红着眼摸摸我的头:「留给你们吃。」
「敏敏,你永远都会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她叮嘱大哥好好照顾我和小哑巴,让我们不要担心,爸爸的事情她会处理。
风雪那么大,把妈妈的背影都吹得模糊了。
家里水缸没水,大哥去池塘里挑水,我也跟着去。
结果碰到了几个婶婶,生母也在其中。
有人看着我叹气,说王家要是出了事,以后怕养我不起,到时候说不定还是要送回去。
生母狠狠啐了一口:「她就是个扫把星,王大头本来好好的,她一去就摔下房顶。这扫把星再回我家,我们可不要。」
「别害了我乖乖金宝。」
「趁早死在外面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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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拉着我的手,掷地有声:「敏敏是我妹妹,有我的饭吃,就不会饿着她。才不会把她送回去。」
我眼睛唰地一下就红了。
生母翻着白眼:「你一个小屁孩,做不了主。」
大哥气得脸都红了。
这时,隔壁王奶奶叹气道:「阿翠,你少说两句。敏敏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不盼着她一点好?」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生母脸色难看,阴阳怪气:「我哪能不盼着她好,盼着她以后大富大贵,可她没这个命啊。」
这天中午,我只吃了鸡蛋大小的一坨饭。
少吃点,爸爸妈妈就可以少一点负担了吧。
可大哥又给我装了一碗饭,并且把最后一勺炖鸡蛋扣在我碗里:「吃吧。」
他给小哑巴也加了一勺饭:「你也多吃点。」
小哑巴张了半天的嘴,艰难地开口:「谢谢。」
原来他不是哑巴啊。
就是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可能是生病了吧。
傍晚时,大姐来找我。
她看着我身上穿的衣服,问:「这是刘婶给你买的新衣服吗?」
我点点头:「是妈妈给我买的。」
大姐皱起眉头,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妈妈说要是刘婶到时候不要你,她就把你送到李家村去给人当童养媳。」
「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才偷偷跑来告诉你的。」
这天夜里,妈妈在医院没有回来。
又是隔壁奶奶过来陪我们睡觉。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又被送回生父生母那,他们用铁笼子关着我,用鞭子抽我。
我被活生生吓醒。
听得外面啪啪啪的敲门声,还有村支书急切的声音。
不会是爸爸出事了吧?
大哥也惊醒了,赶紧去开门。
原来是小哑巴的爸妈找过来了。
他们穿着一看就很贵的衣服鞋子,面色焦灼。
见到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哑巴后,中年女人冲上来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
小哑巴努力了半天,叫了ţůₚ一句:「妈妈。」
中年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小哑巴连比带画,中年夫妻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女人抱着小哑巴不住地掉眼泪,又拉着我的手谢了又谢。
她问我:「敏敏,你想要什么,阿姨给你买!」
我低声说:「我只想要爸爸平安。」
村支书叹口气,说着爸妈的情况,道:「他们夫妻都是心善的,敏敏就是领养的,可惜好人没好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中年男人开口:「好人就该有好报。」
他摸摸我的头:「你爸爸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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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在家里住下,第二天一早,周叔和刘姨就开车带着我们去了县城。
那是我第一次坐小轿车。
那时超载抓得不像现在这么严格,我们几个孩子在后排挤成一团,又是新奇又是忐忑。
到了医院,看到妈妈正在哀求医生给爸爸动手术。
可钱不够,医生也没办法。
周叔也没多说,马上就给爸爸交了手术费。
医院的领导出来了,给爸爸安排了最好的专家。
下午的时候,一个挺着啤酒肚、夹着皮包的男人带着包工头来了,对着周叔点头哈腰。
一口一个周局长。
包工头把欠爸爸的工钱全还上了,还说爸爸的手术费他会负责到底。
就跟做梦一样,我们全家人都很懵。
妈妈不住地感谢,刘姨握着她的手:「要不是你,衮衮就被人贩子带走了,要是他没了,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
两个女人鼻涕眼泪哭成一团。
我慢慢听出来了。
周叔和刘姨是省里的大人物,这一次是回祖宅过年的。
周叔和刘姨工作很忙,到三十多岁才生了衮衮,平时都是保姆带的,这一次保姆没有跟来,结果逛街时一个疏忽,衮衮被人贩子带走了。
多亏妈妈热心肠。
不仅保住了衮衮,而且还阴差阳错,治好了他以前不说话的毛病。
爸爸从手术室出来,医生宣布他的腿保住了。
我才惊觉。
原来今天是大年三十。
这一年的年夜饭,我们吃的是周叔定的酒店席面。
原来这世上,有很多很多比红烧肉好吃几百倍的食物啊。
吃过饭,周叔他们要走了。
衮衮紧紧拉着我的手,磕磕巴巴:「妹妹,走……」
刘姨跟妈妈商量了一会,蹲下来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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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以后可以天天跟衮衮在一起,可以天天吃红烧肉。
我惶恐地看向妈妈。
是妈妈嫌我扫把星吗?
妈妈红着眼摸我的头:「刘姨和衮衮喜欢你,跟着他们你以后生活更好。」
我紧紧拉着她的手,使劲摇头。
刘姨抱抱我:「子不嫌母丑,儿不嫌家贫,你是个好孩子。」
「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目送他们离开,我摸口袋才发现,刚才刘姨趁着抱我,在我口袋里塞了厚厚一沓钱。
爸爸的腿因为耽搁了时间,即使是最好的医生做手术,可还是有后遗症。
跑快了就会一瘸一拐。
不过在当时,他能保住腿,已经是奇迹了。
多少人因为没钱治病,就这么瘸了死了。
妈妈逢人就说要不是我当时指出衮衮的异常,这个家说不定就要散了。
连爸爸也说我是他的福星。
人人都夸我,只有生父生母不以为然:「要不是她,说不定王大头根本就不会摔下房梁呢。」
他们还是不喜欢我。
不过这不重要了,爸爸妈妈哥哥们喜欢我就够了。
正月初十这天,周叔、刘姨开着小汽车,带着衮衮来拜年了。
他们从车上拎下来麦乳精、牛奶、橘子汁这些高档礼品,还给我们几个每人都买了新衣服。
拜年不是主要目的。
刘姨说可以安排爸爸去工厂做保安,临时工。
一个月五百块包一顿饭,比在工地上轻松多了,问他去不去。
至于妈妈,也可以去省城一家新开的学校应聘代课老师。
如果聘上了,以后又教出了成绩,还可以转正。
至于我们兄妹四个,她可以帮着安排插班。
爸妈生怕给他们添麻烦,可刘姨说这都是小事Ṭų₉。
她只希望以后我们兄妹几个能多跟衮衮一起玩,因为衮衮回去后又不说话了,直到刘姨说要过来看我们,他才磕磕巴巴开口。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周叔和刘姨还没走,生父生母找上门来。
生母堆着从来没有过的亲切笑容,拉着我的手说:「当初为了生敏敏,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我才是她亲生的娘。」生母死死钳着我的手,贪婪地看向刘姨,「你们要报恩,也应该报给我们呀!」
生父也过来掐住我的胳膊:「王大头,我们想来想去,这女儿我们还是舍不得,敏敏我们要自己养。」
妈妈急得不行,上前来掰他们的手:「你们轻点轻点,别把孩子弄疼了。」
可生父生母丝毫没有放松力气。
周叔皱着眉没说话。
刘姨上前,蹲下来问我:「他们真是你亲生爸妈?」
我抿着唇不说话。
生母大着嗓门:「那还有假,全村的人都知道啊。」
刘姨脸色为难。
生母堆着一脸笑:「我也没什么其他要求,你能把我儿子弄去城里读书,再给我们夫妻俩找个端铁饭碗的工作就行。」
「听说你们是好大的官,这应该就是你们说句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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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都瞧着这一出好戏。
刘姨只看着我。
我鼓起全身的力气,指着爸爸妈妈回视她,一字一句:「他们才是我爸妈。」
生母脸色大变,咒骂不止。
生父更是抬起胳膊要甩我耳刮子。
这是爸爸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我女儿还轮不到你来打。」
说完,他一把将我抱起来递给妈妈:「带敏敏站远点。」
爸爸平时沉默寡言,此时直接从墙角拿起一把锄头:「敏敏既然认我,那你休想把她带走。」
双方鸡飞狗跳。
这时老支书站出来,训斥亲生父母:「当时把敏敏给王家,你们是收钱了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乡亲们也纷纷附和,说他们不能这么干。
生母脸上很是挂不住,大声嚷嚷:「那她就是从我肚子里爬出去的,这又没假。」
刘姨笑了笑:「敏敏确实帮了衮衮,可更多的还是刘姐见义勇为。我们对敏敏好,也是看在刘姐的份上,你们莫要会错了意。」
她拎起一盒麦乳精给生母:「这个拿回去给孩子们喝,大过年的,不要再吵,我们也是寻常人家,没那么大本事,安排这安排那的。」
生父母没得到自己想要的,讪讪离开。
我觉得自己惹了麻烦,吧嗒吧嗒掉眼泪。
刘姨摸着我的头:「好孩子,莫哭,你刚才做得很好。」
爸妈花了几天的时间把家里的东西整理,过了十五,我们全家人就坐上刘姨派来接我们的车,到了省城。
爸爸个头高大,为人憨厚老实。
保安队长对他很满意。
妈妈以前在村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语文都可以教,最后也通过了面试。
刘姨给我们在他们家附近租了房子。
就是为了方便衮衮时常来找我们玩。
我跟衮衮上了同一个小学,都是学前班。
他很聪明,但因为话说不利索,经常被排挤。
我也很怕城里这些人,可我知道我必须保护他。
所以每次别人欺负他,我都会挡在他前面。
我们家孩子多,我又总爱引衮衮说话,他渐渐口齿利索了。
等到念三年级时,他回回拿年级第一,回答问题再不磕巴。
而且他每次教我写作业,还会骂我笨蛋。
我的确不聪明,成绩总是不上不下的。
但几个哥哥就厉害了,几乎都是年级前几名。
妈妈很忙,她知道这工作是走后门得来的,教学生时尽心尽力,不敢懈怠。
周末还会开补习班,辅导孩子补贴家用。
她们班每次统考,语文都是区里名列前茅,学生们个个都喜欢她。
等到她带的那一届学生以极好的成绩毕业,妈妈也通过考试考核,转为正式的老师。
那天她带着全家去吃了大餐,夜里还偷偷哭了。
爸爸干活从不偷懒,别的保安值夜班总是睡觉,只有他,实打实地睁着眼睛巡逻一整晚。
他还老好人,总是帮别人顶班。
那时候我初一,某天他又耳根子软帮人顶夜班,结果厂区进了两个贼。
另外一个保安见对方拿刀子不敢上前,可爸爸一瘸一拐死死跟着,被贼捅了一刀也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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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警察过来,把贼抓住了。
从贼的身上搜出了图纸,那是很要紧的东西,要是丢了会出大事。
贼供认是有人花大价钱,请他去偷这个。
刘姨来看望爸爸,叮嘱爸爸以后不能这样,命才是第一位的。
爸爸憨憨地笑,说:「我是你介绍进单位的,不能丢你的脸。」
「而且拿了工资,自然是要好好干活。」
刘姨愣住,好半天都没说话。
领导们都来慰问,正好保安队长要退休了,厂长说以后爸爸就是队长。
这是他用命拼出来的,其他人也没有不服气的。
也是运气好吧。
那年厂里分房,本来是没有爸爸名额的。
可他刚立了功,又是队长,就特批了一个名额给我们家。
刘姨主动借了一点钱,加上爸妈之前的积蓄,我们一家也住上了三室的楼房。
爸妈一间,三个哥哥一间,我一间。
我以前做梦也不敢想,这辈子还能住上楼房,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过年回去,人人都恭喜我们,只有生母偷偷说:「你迟早要嫁人的,就算给你留个房间,那房子也没你的份。」
她看着我脚上的新鞋子问:「你这鞋多大码?金宝估计能穿!」
「这书包看着不错,给你弟弟正好。」
「你的压岁钱不少吧,给你弟弟分点。」
真烦人。
我从五岁开始,就只有哥哥,没有弟弟了。
很快就该中考了。
妈妈给我请了家教,衮衮一有空就辅导我,可我大概不是读书的料,哪怕头悬梁,锥刺股,成绩也一直没有起色。
考试前晚,妈妈给我端来热牛奶:「你就放宽心去考,实在不行,妈妈送你去读卫校,以后出来当个护士也挺好。」
「别有压力。」
中考结束,外婆病了。
妈妈带着我们几个回家看望。
外婆有两子一女,孙辈之中,只有我这一个女孩。
虽然不是亲生,可她对我也很好。
我给她洗脸擦手,她还从枕头下摸出布袋子要给我零花钱。
我们到家第二天,Ṫű²生母带着个两百多斤一脸横肉的中年胖子上门了。
那是她给我找的老公。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而且反正你也考不上。」
「王老板家是开养猪场的,家里养了几百头猪呢,年纪是比你大点,可大点会疼人啊!」
「你嫁过去后直接就当老板娘,多好。」
王老板上下打量我,很满意。
他举起两个手指,财大气粗:「彩礼我可以出二十万,只要你生儿子,到时候再给十万。」
生母把我妈拽过去,压低声音:「我也不亏你,这二十万,我拿十五你拿五万,这女儿你也没白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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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差点气晕过去:「敏敏还不到十六岁。」
生母言辞振振:「就是年纪小才值钱,等到二十几就没人要了。」
外婆直接从床上坐起来,颤颤巍巍要去拿扫把。
舅舅们是暴脾气,直接抄锄头斧子,哥哥们也开始抄家伙。
大舅舅举着锄头去锄王老板:「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拿镜子照照你个猪头样,还想配我外甥女。」
舅妈在厨房切菜,提着刀就对着生母冲:「我们阖家上下就敏敏一个姑娘,还轮不到你来作践。」
「这肥猪这么好,你自己嫁呗,我看你脸大屁股大,还能生十个八个。」
妈妈紧紧护着我:「敏敏是我女儿,户口也落在王家。她的将来我会负责,你最好不要再打歪主意。」
王老板吓得半死。
生母还在嘴硬,说什么反正我考不上都是要嫁人,谁还会愿意出这么高的彩礼钱之类的。
就在这时,妈妈的诺基亚响了。
是我班主任打来的。
中考成绩出来了,我竟然超常发挥,比平时高了五十多分。
考上高中是妥妥的了。
妈妈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挺直腰杆看着生母:「谁说我家敏敏考不上呢,我家敏敏聪明着呢。」
「她不仅能上高中,以后还能上大学。」
舅舅舅妈哥哥齐用力,生母和王老板灰溜溜地被赶走了。
夜里,妈妈拉着我的手:「敏敏,咱们生为女人就是很难的,你一定要格外努力才行。」
我跟衮衮考上了一个高中。
不过他是第一名,我是倒数名次。
他在重点班,我在普通班。
他在一楼,我在四楼。
但每天放学,他都会在一楼等我。
他成绩好,长得又帅,备受瞩目。
搞得大家对我也各种探究。
我压力很大,放学路上忍不住道:「衮衮,要不以后咱们还是分开走吧。」
「为什么?」
「他们都说我们在早恋。」
「你作业都会写吗?」
「啊?不,不会啊。」
「那你还有空听这些闲话?」
额……
总之他一如既往地等我。
后来教导主任找他谈话,他淡淡地说:「她就像我妹妹一样。」
估计主任观察了一段时间,我们确实没有早恋的征兆,衮衮的成绩也没受影响,也就放任不管了。
不过我有了烦恼。
好多女孩让我给衮衮递情书。
我当了几回邮递员后,衮衮居然跟我妈告发我。
害得我之后只能拒绝这肥差,平白得罪了不少人。
我成绩依然没有起色。
连我妈都放弃了。
只有衮衮每天给我讲课,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太坚持了,我也不好意思摆烂。
只能尽全力好好学,尽量保持中下游成绩。
日子很快到了高三。
开学没多久,衮衮家出事了。
周叔被关起来,说要接受调查。
刘姨也被迫休假。
-10-
短短几天,她头发都白了很多。
我很不理解。
周叔和刘姨都是好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妈妈告诉我,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明确的对与错。
有时候,站错队也是致命的。
其实这些年,爸妈跟周叔的交往并不多。
妈妈以前说,君子之交淡如水。
周叔和刘姨很好,我们不必锦上添花。
如今周叔落难,门庭冷落,众人避之不及。
可妈妈拿着银行卡去找了刘姨。
那里面有我们家全部的积蓄。
她们两人关起门不知说了什么,后来门打开时,刘姨的眼睛是红的。
她把卡退给了妈妈:「莫怪我说得直,这点钱现在顶不了用,还不如你自己收着。」
「假如老周和我有个三长两短的,衮衮还希望你多照顾。」
我妈郑重许诺:「你放心,我一定拿他当自己儿子。」
衮衮表面看上去跟以前差不多。
可我知道,他情绪很不好,月考居然掉出了年级前三。
我急死了。
拉着他一起吃饭、自习、上学、放学,周末、放假也缠着他。
这天难得放半天假,我拉着他去河边逛。
变天了,风很大,河边没几个人。
我被吹得脑子发蒙,正想回去呢,没想到前面不远处有个老头落水了。
那老头噗通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沉下去。
我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脱了鞋就跳下了河。
家门口有池塘,我三岁就会游泳,后来到了城里,妈妈看我喜欢,也给我报了游泳课。
但是救人我毕竟没有经验。
生死关头,老头紧紧箍住我脖子,我呛了好多水。
万幸衮衮找了一根长竹竿, 把我们两个拉上岸。
我一上岸,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你疯了吗,逞什么英雄,我要没找到棍子拉你们,你就一起淹死了。」
他真的好凶哦。
我抱着胳膊瑟瑟发抖:「衮衮,我好冷啊。」
他眼睛都是红的,脱下外套裹住我,听上去那么害怕:「敏敏,以后别乱来了,好吗?」
救护车来了。
把我和老头一起拉到了医院。
我其实没什么事,但衮衮坚持让医生给我做个检查。
没一会,妈妈和刘姨先后到了。
她们吓得半死,都教育我让我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
正说着呢,病房门被敲响。
一个有点眼熟的六十来岁的男人温声问:「请问,这是王敏敏的病房吗?」
刘姨转身见了男人,有点错Ṫū́ₓ愕,恭敬打招呼:「季书记。」
「怎么是你?」季书记也很错愕,眼睛眯了起来,「你跟王敏敏认识啊?」
-11-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
前些天翻新闻的时候,看到过他。
当时衮衮还脸色沉沉地说了句:希望他是个正直的好官,会给我爸爸一个公道。
书记,应该是很大的官了。
刘姨点点头:「是一个认识的晚辈。」
我看了妈妈一眼,她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我于是娇嗔着开口:「干妈,我就是一个认识的晚辈啊,我不是你的亲亲干女儿吗?」
刘姨一怔,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摸摸我的头:「你这傻孩子。」
季书记是来感谢我的。
我摇摇头:「其实不是我一个人救的,当时要不是衮衮哥,我跟爷爷就要一起淹死了。多亏他在岸边递竹竿。」
「衮衮哥就是不会游泳,要不然他肯定自己下水了。」
季书记肯定地看向衮衮:「小刘,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刘姨淡淡一笑:「书记谬赞了。」
刘姨送季书记离开后,折回病房:「敏敏,刚才谢谢你,你怎么想到的……」
我看了妈妈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说,假如有机会,一定要帮您。」
而且,你是我好朋友衮衮的妈妈呀。
帮你,等于帮了衮衮。
不过季书记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刘姨说他报警了。警察查了道路监控,确定他父亲是不慎失足落水,而我跟衮衮的路过也只是巧合。
其实这也不是我跟衮衮第一回做好人好事。
扶老爷爷过马路,送迷路的小孩回家什么的,以前我们也常干的。
也许是运气好,也没遇到过碰瓷的,大家都会真心谢谢我们。
这件事后大概一个月。
周叔就通过了调查,被放出来了。
他确实没什么原则性违法乱纪的行为。
但是他的上司有问题被撸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大片人都倒下了。
周叔这时顶了上去,所以最后他不但没免职,反而升职了。
周家又开始变得热闹非凡。
妈妈很开心,但她不怎么去找刘姨了。
「看着他们过得好就行,在乎一个人不是嘴巴上,咱们在心里惦记着就行。」
但刘姨不这么想。
快过年的时候,她叫妈妈带上我去吃饭。
刚开始妈妈还以为是家宴,没想到了地方,刘姨一番介绍,才知道区里的教育局局长也在。
席间大家也就是吃吃喝喝,没说什么要紧的话。
临走的时候,妈妈跟刘姨说:「不用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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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姨拍了拍我妈的手:「我知道你的,这也是你该得的。」
过完年,妈妈就被调去了重点小学。
过小年这天,季书记让司机接我跟衮衮去家里吃饭。
他家地方不大,家具看上去也很低调。
季爷爷拿出一个生锈的铁皮盒,从里面拿出两个红包:「来,娇娇,建国,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偷偷收好,别让你们妈看到。」
原来季爷爷在季书记之后,还有一对龙凤胎儿女。
但因为意外,双双落水身亡。
如今他老年痴呆,以为我跟衮衮就是死去的那双儿女。
翻过年,爸爸的工厂国企改革。
很多员工下岗了,但爸爸好好的,继续当他的保安队长。
手下的人还变多了,工资也长了点。
但我没空管这些了。
因为我马上要高考了。
就我那狗屁成绩,就是在本科的边缘疯狂蹦迪。
爸妈紧张极了,在家里都不敢大声喘气,唯恐会影响到我学习。
衮衮眉头皱得像个老头:「你这个题都不会,怎么考试?」
大哥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了。
二哥考上了研究生,三哥在念大学。
他们三个很看得开:「考不上就随便念一个,反正以后有我们三个哥哥,还能让你过苦日子不成?」
说得也是。
带上衮衮,我有四个哥哥呢。
我怕啥呀。
虽然是这么想,可是考试前几天,我还是临时抱佛脚,刷了几套题求心理安慰。
考完之后,妈妈带我回去给祖宗烧纸,想着祖宗保佑我考个好大学。
她一个唯物主义者,干这种事。
结果被生母笑话:「你该去我家坟地烧纸,那才是她正经祖宗。」
我妈居然蠢蠢欲动,还好我拉住了。
农村人嘛,逢年过节聚在一起,不是谈工作就是谈收入、谈成绩。
所以我成绩垫底,村里的人都知道。
大姐已经嫁人,孩子都两个了。
都是女儿。
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她无比羡慕地看着我:「还是你命好,哪怕考个专科,他们估计都会供你去读吧。」
我问她为什么要生那么多。
她理所当然:「那不得生个儿子才行嘛,我已经找熟人照过了,这次是个儿子。」
我笑笑不再说话。
因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等待成绩出来的日子,爸妈天天睡不好觉。
天天拿着平板眯着眼翻,各类专科和垫底本科学校被他们比了又比。
我很想告诉他们,我或许有机会上个 211。
可我又怕到时候没上,他们会失望。
漫长的等待里,总算到了出成绩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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衮衮一大早来敲我家的门。
「今天出成绩,我来陪你查。」
我坚持先查他的。
他可太行了,稳定发挥,那高高在上的分数,TOP2 应该不成问题。
「轮到你了。」
衮衮比我还紧张。
输准考证号的时候,错了两次。
成绩出来后,他揉着眼睛不敢相信:「585?」
他又查了一遍。
真的是 585。
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模拟考我从来没有考过这么好的成绩。
我怪不好意思的。
「考试前我做了几套模拟题。真是巧了,好几个大题跟高考大差不差的。」
我当时就是随便从一堆卷子里抽的题,纯粹是为了心理安慰的。
爸妈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总结这就是我命好。
按照历年的分数线,我这个分能上个 985 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
我妈去各路神仙面前还愿,自然也要去祖宗坟头再烧一次纸钱,感谢他们在天有灵。
于是,我考上好大学的事,全村都知道了。
这不服也得服,我就是命好啊。
按规矩得办一桌好饭答谢乡亲。
生母也来了。
真是见了鬼,她居然拎着两只鸡和三十个鸡蛋,说要给我补身体。
她老了很多,笑起来满脸的皱纹。
「你是我生的,当时要不是家里条件不好,怎么会把你送给别人。」
「我也是看王家没女儿,一定会对你好,才舍得将你送人。」
「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看到你考上大学,妈可太开心了。妈就知道你一定行,你可是妈的女儿,这聪明劲像我。」
……
大姐托着大肚子,也在一旁赔笑:「敏敏,爸妈到底是你亲生爸妈,你也不要做那么绝。」
金宝没考上高中,念了个职校。
现在毕业了,去流水线上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跑回来,吃不了那份苦。
这会子正跟狐朋狗友去网吧打游戏。
生母亲热拉我的手:「以后你弟弟就靠你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可一定要拉扯他一把。现在结婚都要城里的房子。」
「我听说大学生就能出去兼职了,一个月努力点也能赚个几千一万的,这四年你可得存点钱,争取早点给你弟弟弄个房子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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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偏偏还有人跟着劝,要我飞黄腾达后别忘了生父生母,毕竟是他们把我带来这世上。
乡下就是这样。
有人看你赚十万块,比他亏了十万还难受。
有人见你过得好,就恨不得将你狠狠拽下来,拉到跟他们一样的境地。
我站起来,掷地有声:「我只有一对爸妈。」
「你们当时既然五十块把我送走,现在就别想把我认回去。」
「真要惦记我,这么多年怎么也没见给我买点吃的穿的,现在我考上大学,你们就来摘果子,算盘珠子打崩我脸上了。」
满屋子的人寂静无声。
可能没想到我一个小辈,话说得这么直。
我才不怕呢,等我大学毕业,我就走得远远的,以后不回这个山沟沟,管他们怎么看我。
生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自己不容易,说着她是真心爱我。
我盯着她:「那行,那我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你来出吧。」
她立马顾左右而言他。
我一字一句:「我要是孝敬你们,那我爸妈呢,他们这么多年对我好,岂不是喂了狗?」
生母指着我鼻子骂,生父抄起板凳要打架。
妈妈和三哥将我护在身后。
好好的宴席一片混乱。
最后是白发苍苍的老书记拄着拐杖出场,他盯着生父母:「人活在世上,还是得要点脸。这都是你们夫妻自己作的孽,现在就别想着拿好处。」
他慈祥看我:「好孩子,你命中带福,他们夫妻消受不起。」
生父母饭都没吃就走了,走的时候,生母带走了鸡和蛋。
大姐很不赞同:「敏敏,你怎么能这么无情,我们是一家人,你帮弟弟是应该的。」
她跟大哥差不多年纪,看上去却老了十岁不止。
她跟小时候的生母长得越来越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我看了看她肚子,笑了笑:「希望你这次如愿以偿,生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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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这一次,妈妈也累了。
「都说故土难离,可这乡下,以后我也不太想回了。」
爸爸因为工作这次没一起回去,听了事情前后经过后,放下碗筷:「那以后就少回吧,我也不想回去应付这些人。」
衮衮居然想跟我报一个城市的大学。
开什么玩笑,他那么高的分数,不得去清华北大吗。
被我狠狠骂了一顿。
几番拉扯之下,最后以我填报北京周边的学校收场。
我想贷款交学费,爸妈和哥哥们好一顿训斥。
妈妈不仅给我交了学费,每个月还给我两千五的生活费。
「出门在外,不要亏了自己。千万别因为钱做什么错事。」
大哥工作有工资了,隔三差五就要给我清空购物车,嘿嘿嘿。
二哥实验室有补贴,还给我买了个平板。
衮衮的学习很忙,可他每隔一周就来找我玩。
有时候一起看个电影吃个饭,他又要匆匆赶回去。
我要他别这样奔波,可他不听。
室友们都说他喜欢我。
开什么玩笑呢,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呀。
大二的时候,院里的学生会主席居然追我。
我长得寻常,成绩更是一般,一点也不打眼的。
我觉得他眼神不好,可他说喜欢我的性格,跟我在一起觉得很开心、很轻松。
他很优秀的,喜欢他的人也很多。
天天都拿着早餐等在我楼下,室友们又起哄。
我都有点迷糊了。
我问衮衮我是不是也该恋爱了,我觉得他还不错。
结果衮衮连夜坐车过来,在宿舍楼下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到天亮,然后打电话让我下楼。
他带我去吃早餐。
问我:「以前你说过以后天天陪我一起吃饭,你忘了吗?」
「那是小学时候的事了。」
周叔和刘姨都是事业型的人,衮衮小时候其实很孤独。
那时候他不爱说话,也不太跟人打交道。
在学校吃午饭也是一个人。
都是我一直陪着他。
他红着眼睛:「可我一直记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可我们都长大了呀。」
他看着我:「所以,你要抛下我,去陪其他人吃了吗?」
我心里乱乱的,被他盯得很慌。
他突然就伸手拉着我,一把将我拽到怀里,紧紧箍住我:「敏敏,做我女朋友,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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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里全是浆糊。
好像哪里不对。
但我看着他可怜样,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总之稀里糊涂地,我们在一起了。
学生会长很不服气,直到见了衮衮后,他就歇菜了。
论起脑子、长相和家世,衮衮的确是要更胜一筹。
我就这样恋爱了。
好像跟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衮衮比以前更黏人了点。
还有就是每次放假回家,在刘姨面前我都会格外心虚,好像我偷了她的宝贝。
我们谈了整整一年,才在圣诞节的时候亲亲。
室友们听了这个消息,感动得都哭了,说我们两个终于开窍了。
亲亲了之后,我对衮衮的感情好像真的有了变化。
他不再是跟三个哥哥并列的哥哥,而是一个特殊的男人。
我跟衮衮恋爱的事,只有三哥知道。
他忧虑重重。
「衮衮很好,我也相信他对你是真心,可你跟他之间的家世差距实在是有点大……」
大家都成年了,会用成年人的角度去思考。
周叔叔身居要职,刘姨也是单位的一把手。
衮衮是清华的高材生。
而我的妈妈是小学老师,爸爸是保安队长。
我只是个普通的 985 大学生。
一切都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其实我知道的。
可还是跟鸵鸟一样,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大四的寒假,刘姨请我们一家吃饭。
席面上,她提到周叔同学的女儿马上就要从国外回来了,跟衮衮年纪相仿。
「我有她微信,我一会推给你,你好好跟人聊聊。」
周叔同学,职务跟周叔差不多。
那姑娘又是国外名校毕业。
刘姨还翻了照片,长得也比我好看。
无论是家世、学历还是相貌,都比我更配得上衮衮。
那一刻,我的心是凉的,心里已经飞速把衮衮跟我分手老死不相往来的情节预演一遍,差点就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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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衮衮开口了:
「不用了妈,我有女朋友了。」
他淡定牵起我的手:「我跟敏敏恋爱了,谈了两年多。」
我以为他们会惊呆,没想到刘姨「噗嗤」一笑。
她把手机收回去:「总算舍得说了,不刺激一下你们,还一直瞒着。」
「怎么,还怕我们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你那时候非要跟敏敏报一个城市的学校,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刘姨叭叭叭说个不停,我整个人呆住。
我妈看着我哭笑不得:「我们都是过来人,你们成天眉来眼去的,以为我们瞎呀!」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却配合着我们演戏不戳穿。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命未免也太好了吧。
衮衮被保送他们专业的研究生,我也考上了研究生。
其实本来是轮不到我的,正好我前面有个考生考上了公务员不来了,就把我顶了上去。
我跟的是个刚带学生的导师,我是开山弟子。
干什么都是手把手地带,经常半夜还给我改论文。
可以说人间理想导师了。
半年后,导师申请一个项目。
本来希望渺茫的,结果国家突然出了政策,我们的研究方向变成了热门。
拨了一大笔资金下来。
我们两个连着后来进的师弟吭哧吭哧干。
到我快毕业时,居然拿出了像样的成果。
就是这个项目让我读了博,最后还进了大学当老师。
人生真奇妙。
要知道,当初我可是靠着运气好,高考超常发挥才上的大学。
现在居然一本正经拿着教材,给大学生们上课,我自己都觉得虚。
博士期间,我跟衮衮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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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办得比较低调。
婆婆给我们准备了房子车子,妈妈坚持给了我一张卡。
里面有八十万。
「我知道衮衮会对你好,但这是爸妈的爱。」
「不管他家门第多高,敏敏,你要始终记得你就是你,是王家的女儿。」妈妈含泪摸着我的头,「如果哪天你受委屈了,爸爸妈妈和哥哥们永远会为你撑腰。」
婚礼后没几天,生父生母一家摸到了我学校。
不知在哪里得了指点,在我实验室门口嗷嗷地哭。
说我没心肝,不孝顺。
嫌弃他们是乡下人,考上博士嫁入豪门之后,连亲生父母都不认了。
引得好多人拍视频,他们跟路人哭诉,说得要多惨有多惨。
很快就在短视频网站上发酵,我的信息也被挖了出来。
公公想让人压下去,我说不必。
越是那样,越会让人议论。
我Ŧúₘ没做错,我相信网友会辨别是非。
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这几年,生父母一直试图跟我修复关系, 各种证据我都保留着。
套路都一样。
先假模假样关心几句, 然后就开始变着法子要钱。
这一次也是因为金宝谈了个女友怀孕了, 对方要三十万彩礼加县城的一套房才结婚。
他们拿不出来,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我把短信记录还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做了说明, 又将当年他们五十块签字同意将我送给爸妈的承诺书贴了出来。
老支书快九十了,人还很硬朗。
他也拍了视频给我澄清。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若孝敬他们,那我爸妈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又该如何?
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占理, 为什么不去法院起诉我, 而是要在网上写小作文?
舆论迅速倒戈。
炸出来一大堆被送走的女孩。
其实,那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悲剧, 是一代女孩的悲剧。
生父母一家被网友骂得半死。
大家都劝金宝的女友不要跳火坑。
他们家确实拿不出彩礼, 最后那姑娘拿掉孩子, 跟金宝分手。
自那之后,他们一家彻底消停, 再也没作妖过。
结婚五年, 我都没有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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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嘴上虽然不说, 可每年都会催着我们去体检。
而且还会带我去看祖传的老中医。
眼看着年纪大了,婆婆说要不去做个试管。
就在她说完这话没几天, 我大姨妈停了。
去医院一查,怀了。
而且是双胞胎。
龙凤胎孩子生下来那天,公公再度升职。
是他一直想要的职位,他最后也是在这个位置上退休的。
可谓是双喜临门。
也因此,公公格外喜欢这双孩子,说是他们带来的福气。
而婆婆到了退休的年龄。
当年她没时间带衮衮, 如今倒是有时间带一双孩子。
有两个育儿嫂,又有婆婆看着,我倒是省心不少。
别人大龄生孩子都要少半条命, 我反而看着气色更好了。
衮衮研究生毕业后进了企业做研发。
公公其实是希望他入官场的, 毕竟这么多年, 他积累了不少人脉。
可衮衮性子不够圆滑,我也支持他进企业, 能更好地发挥长处。
他能力卓绝,很快崭露头角,收入和职位越来越高。
这些年, 他遇到了不少狐狸精。
那些狐狸精真的个个都好看,有些还很有能力,比平平无奇的我强多了。
但他从来没有被迷惑过。
我问他为什么不动心呢。
他说, 因为他只是我的小哑巴。
即使他走得再高,飞得再远。
他内心深处,依然住着一个惶恐的小哑巴。
而那个小哑巴, 只有在看到我的时候,才会心安。
我想我一定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下凡,所以它才会如此眷顾我吧。
我跟衮衮资助了很多山区的孩子, 尤其是女孩。
我知道, 这个世上,女孩子生存总是要格外艰难一些。
妈妈爸爸曾是我的光。
现在,就由我, 来做那些苦难孩子的微光吧。
愿她们如我一样,一路有光相伴,路越来越宽。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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