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岁,我打算嫁人了。」
连着这句话一起递上的,还有我的辞呈。
时序揽着白月光,眼皮都没抬:
「你三十三了,再过两年生孩子都属于高龄产妇了,没有人会喜欢的。」
后来,我给他送上一封喜帖。
「下月初八,金苑酒店,欢迎时总届时赏光。」
-1-
时序的白月光蒋瑶回国了。
这事我听说了。
但我没想到她居然以公司代言人的身份出现在时序的办公室。
更没想到时序叫我进来,是让我这个总裁特助亲自负责她的工作和私人生活。
「瑶瑶刚回国,身边没有得用的人,你先带她一段时间,等我找到合适的助理再说。」
时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多年培养出来的职业素养不允许我将私人情绪带入工作:
「抱歉,我手里还有很多项目,没有时间照顾蒋小姐的工作行程,请您另请高明吧。」
时序拧起眉头:
「简特助,你的工作能力,公司上下有目共睹,不过是顺手照拂一下的事,你何必摆出这副样子?」
蒋瑶楚楚可怜:「既然简特助这么忙就算了吧,我也不是很着急,时序你别生气。」
时序脸上的怒气散去,他轻声细语道:
「不行,瑶瑶你太单纯了,名利场太复杂,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有,稍不留神就会吃亏,得找个做惯了的人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简特助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公司里没有比她更擅长应付这些的了,有她在前面开路,你才能一路畅通。」
蒋瑶不说话了,手还在扯着时序的衣袖,眼神却滴溜溜转向我。
我定定地望着时序:「时总,不好意思,这差事我做不了。」
时序怒气冲冲:「简舒!认清自己的位置,我是你老板,我说让你做你就得做!」
我的眼神扫过蒋瑶,她的眼里划过一丝得意。
就像二十年前她穿着粉色公主裙与我遥遥相望,中间隔着一摊猩红的血。
我平静地解下胸牌:「我不干了。」
-2-
推门走出的时候,身后传来杯子咣当摔碎的声音,伴着时序的怒吼:
「简舒,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别回来了!」
外间的员工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彼此只敢用眼神交流。
我手下的小孟探过头来,小声问道:
「简特助,发生什么事了?你真要走啊?」
「从来没见时总发这么大的火……公司是不是陷入什么麻烦了?」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耳朵都悄悄竖起来。
一个公司要想长久稳定,最忌高层内部动荡,员工内心惶惶。
这家公司是我陪着时序一手创办的,灌注了我十年的心血才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能因小事行差踏错。
我用眼神安抚一脸担忧的下属:
「与公司无关,是我和时总在私事上见解不同。」
路上时序打了 N 回电话,都被我摁断了。
我想象着对方暴跳如雷的模样,感觉神清气爽。
原来不接别人的电话,是这种滋味。
难怪过去时序经常不接我的电话。
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久违地去逛了个街。
创业十年,我的生活里除了时序,就是公司,这偷来的半天,几乎是我十年来第一次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下午。
没有不停打来的电话,没有风风火火的赶路,没有低三下四的求人。
没有在酒桌上绞尽脑汁的妙语连珠,也没有一杯接着一杯喝不完的酒。
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在街头慢悠悠吃了碗热腾腾的米线,又顺道逛了逛夜市。
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
时序坐在正对玄关的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
-3-
我没有吭声,径直往房间走。
时序恼火地大步走过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抵在墙上。
「哑巴了?说你两句脾气那么大,在一众下属面前给我甩脸子走人,哪家的助理有你这么嚣张?」
我不退不缩:「时序,除了助理,我还是你的未婚妻。」
时序的表情像被人烫了一下,语气露出点心虚:
「我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给瑶瑶安排一下工作,她太单纯了,没有人开路她不行的。」
我简直想笑。
十年前,时序的母亲去世,时家的产业都被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夺走。
我陪着他白手起家,三伏天骑着共享单车到处自荐,拉拢客户。
那时候刚大学毕业,没有半点社会经验,只能靠诚心和执着打动别人。
被客户冷落,放鸽子,刁难,灌酒都是常有的事。
有些时候酒桌上遭遇咸猪手,委屈和眼泪也只能默默吞下。
如今看似八面玲珑的手腕,都是在男人的酒桌上一点点磨炼出来的。
那个时候,也不曾有人为我披荆斩棘。
「23 岁的简舒可以自己闯,33 岁的蒋瑶为什么不行?」
时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们怎么能一样?你从小吃苦吃惯了,瑶瑶是富养长大的,她没见过这些,你有能力,帮帮她又怎么了?」
我一怔,随即有些心寒:
「为什么偏偏选她给公司代言?你明明知道我与她之间的恩怨。」
时序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朋友,他揉揉眉心:
「简舒,你爸爸的事是个意外,我也很遗憾,但瑶瑶当时只有 13 岁,她还是个孩子。」
我斩钉截铁:「公司代言选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时序咬牙:「简舒,你不要得寸进尺,公司没了你照样转!」
-4-
公司跟建安公司的合作,经过数月谈判终于达成一致。
次日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布双方合作事宜。
这个项目是我牵头的,虽然仍在跟时序赌气,但事关公司,这种场合我不能缺席。
我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家媒体之间,言笑晏晏地与记者们打招呼。
到场记者的姓名ƭŭₛ和背景早就被小孟整理出来发给我,而我也在拿到名单后第一时间背熟了。
发布会开始前,我安排人给百无聊赖的记者和摄像师送上精心准备的水和点心,还送上了专门定制的伴手礼,礼盒上印有公司的 logo。
既能表达对媒体的亲近之意,又为公司做了波无形的宣传。
要知道,大众媒体时代,最得罪不起的就是掌握话语权的记者们。
时序对我的安排嗤之以鼻。
他说我剑走偏锋,净做些无用功。
他侃侃而谈,说提升公司的实力才是王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我每次都是低头聆听,并不反驳。
时序不是个肯听劝的人。
但没关系,他看不到的地方,我来料理。
发布会进行得很顺利。
临近尾声,时序突然止住欲起身离场的媒体:
「趁着今天的机会,我还要向大家公布一件喜事,盛华公司未来三年的代言人将由青年舞蹈家蒋瑶女士担任。」
我正偏头跟人寒暄,彼此交换名片,听到这话惊愕地朝台上望去。
蒋瑶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台,两人目光对视,情意绵绵。
台下的闪光灯不停闪烁,按快门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蒋瑶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袅袅婷婷地与时序比肩而立。
她脖子上戴着一串鸽血红宝石项链,越发衬得肌肤细白如瓷。
我目光怔住。
那是时序母亲当年送我的订婚信物。
-5-
时序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蒋瑶挽着时序站在台上笑得一脸甜蜜的照片在网上疯传。
也不知哪里来的热度,居然被顶上微博热搜。
打开词条,底下一水夸赞郎才女貌。
【盛华公司的时总简直就是现实版的霸总啊,年轻帅气,英俊多金,身材长相每一处都长在我的心巴上。】
【蒋瑶是不是去年在国际赛事上拿奖的那位舞蹈家啊?她长得好美好有气质,跟时总站在一起好般配。】
【有没有人觉得蒋瑶戴的项链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有人甩出一张慈善晚宴的内部照片,照片里时序母亲戴着那条鸽血红项链,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笑。
……那是她出车祸的前一年。
【破案了破案了,刚从鹅组过来,蒋瑶和盛华的时总在大学时就是一对,后来蒋瑶追求舞蹈梦想出了国,时总就默默在国内创业等她回来,十年已过,如今两人顶峰相见,再续前缘。】
【老天,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
无风不起浪。
时序一个混迹商业版面的人,他的绯闻热搜却突然铺天盖地。
幕后得利之人,昭然若揭。
但老总绯闻这样的热度,对公司没有半点好处。
我再次尝试拨时序的手机,依旧没人接。
我正要挂断,电话突然接通了,对面传来蒋瑶娇滴滴的声音:
「简特助,不好意思,时序刚去洗澡了,你有什么事吗?我待会儿让他回你呀?」
我默了默:「把热搜撤了,对公司影响不好。」
蒋瑶在那头清脆地笑出声:
「简舒,别拿公司做借口,你不就是怕我和时序复合,把你的位置挤掉吗?」
「我告诉你,你不要痴心妄想,时序身边站着的只会是我,你一个翻垃圾为生的,要不是好命被时家收养,这辈子连给他擦鞋的份都没有。」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你怎么可能被时家收养?」
我捏紧手机:「谢你什么?谢你忘恩负义,害死我爸吗?」
门咔的一声轻响,时序的声音从那头隐约传来:
「瑶瑶,我洗好了,你快去洗吧,谁的电话?」
蒋瑶语气轻快:「没什么紧要的,推销电话。」
「你过来,我给你把头发吹干,你这样湿着头发,以后老了会头疼的。」
时序语调暧昧:「到时不是还有你吗?」
我摁断了电话。
这时小孟的电话打进来:
「简特助,公关部同事问需不需要出手降热搜?」
我垂下眼看了看床头空空如也的首饰盒,那里原来装着一条鸽血红。
「不必了。」
-6-
时序回来的时候,我刚好把行李收拾好。
一进一出,恰在狭小的玄关里相遇。
时序有些惊愕:「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平静道:「麻烦让让,房东还等着我去签约。」
他眉头皱起,一脸不耐:
「你又要闹哪出?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妥协吗?」
「不管你愿不愿意,蒋瑶代言人的身份已经在媒体跟前过了明路,你再闹也没法改变了。」
我摇摇头:
「不重要了,你以后想选谁就选谁,我再也不会干涉了。」
他神情一怔:「你什么意思?」
我认真道:「时总,辞职信我过几天就正式提交给你,家里的东西我也收拾干净了。」
「不该带走的我一样没拿,你可以去房间里查看,以后你我两不相干。」
他脸色沉下去:「你用辞职威胁我?」
「简舒,你一向通情达理,我就搞不明白了,你怎么就对瑶瑶有这么大的敌意?不就是一个代言人吗,你怎么就容不下?」
我纠正他:
「不是威胁,是通知。」
「我做不成时总口中的圣人,我和蒋瑶之间隔着我父亲的一条命,我做不到与她朝夕相对。」
「时总的选择,我无权干涉,好在我能选择自行离开,眼不见为净。」
我推着行李箱往外走,却被时序一把拽了回来。
他咬牙切齿:「就算辞职,你也得留在家里,你别忘记你答应过我妈要照顾我!」
我气笑了:「时序,周扒皮都没这么能剥削的,是,你妈养了我十年,可我也还给了你十年。」
「我今年三十三了,女孩子最好的十年已经在奔波中消磨光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拿恩情要挟我,放我离开。」
我推开他往外走,他气急败坏:
「婚约呢?!你别忘记我们还有婚约在身!」
我与时序的婚约,是在时序母亲的病床前订下的。
在时序舅舅一家的见证下,他母亲亲手将那串家传的鸽血红宝石项链交到我手上。
从此,我就成了时序不为人知的未婚妻。
只是十年来,时序从来没提起何时履行婚约。
每次他舅舅问起,他也总是想方设法搪塞过去。
如今蒋瑶回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向全世界公开他炽热的爱意。
曾经因为恩情想赌上爱情和人生。
只是如今庄家不守信,我似乎也没必要再在这场必输的赌局里空耗青春。
我顿住步子:「时序,忘记婚约的那个人,从来不是我。」
时序气得厉害,脸色煞白:
「简舒,你真的要走?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已经不年轻了,除了我,没有人会要一个三十三岁的女人!」
熟悉的人,总知道扎在哪里伤口最疼。
我默了默。
时序语气软化了些:
「简舒,别闹了,我会跟你结婚的,瑶瑶她……等合同满了,我就把她安置到别的地方,再不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别闹脾气了。」
他走上前,将我拥在怀里。
一股清新的沐浴液的味道萦绕在我鼻端。
有点反胃。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低低笑出声:
「一个贤妻,一个美妾,时总是想享受齐人之福吗?不好意思,我不愿意。」
时序的身体僵了僵。
我推开他,打开门。
时序在我身后冷冷道:
「简舒,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我离不开你是吧?我告诉你,做人别太清高。」
「男人和女人的市场价值不一样,我站出去,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往我身上扑。你呢?三十三了,一没情趣二不温柔,再过两年生孩子都属于高龄产妇了,没有人会喜欢的。」
「你平时挺聪明的,我劝你认清现实,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我是你能找到的最好选择。」
「简舒,我看在多年情分上放低身段,你不要不识抬举,今天走出这个门,我就不认这个婚约了。」
我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迈出门。
时序气急败坏:「姓简的,走了就别回来!我等着你后悔那一天!」
-7-
我将辞职信寄到公司,转头开始创办自己的公司。
男人会辜负你,但实实在在付出过的汗水和努力不会。
十年跌跌撞撞闯过来,曾经的伤口都化成了资历。
我拿出全部积蓄,招兵买马,很快建起一个工作室。
只是工作室要扩大规模,还需要大量资金。
海胜集团的刘总早前多次想从盛华将我挖走,都被我婉拒,如今得知我另起炉灶,特意将我带到投资商云集的饭局。
他拍着大肚腩,笑得像尊弥勒:
「盛华留不住简小姐,是它的损失,像简小姐这样有能力的人,早晚会扶摇直上,我不过是提前锦上添花。」
进了包厢,才发现褚遂南也在。
我有点意外。
褚遂南是娱乐圈的三金影帝,也是公司的前任代言人。
他演技精湛,观众缘极好,为人却很低调,轻易不参与拍戏之外的事情。
当初他与公司的代言合同,是我锲而不舍地磕了好久才谈下来的。
他的加盟进一步打开了盛华的知名度。
如今却被时序轻易放弃。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知攒局的人怎么想的,以褚遂南的咖位,位置竟与我相邻。
四目相对间,他微微一笑,眼中粲然有光:「简小姐,好久不见。」
中国人的生意,一多半是在酒桌上谈成的。
我有求于人,端着酒杯轮番敬酒。
酒量这个东西,是慢慢锻炼出来的。
时妈妈在世时,我和时序背靠大树好乘凉,跟在她的身后,遇见的人一个比一个善解人意。
后来她意外离世,家产被夺,身边的人一个个突地变了张面孔。
他们将十只酒杯一字排开,摆在时序面前,神情傲慢:
「时序,你不是傲得很,瞧不上我们吗?今天喝了这赔罪的酒,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时序脸色铁青,身板挺得笔直。
直得太过,仿佛一根随时会被风摧折的瘦竹。
我越过他,拿起酒杯仰头喝下,一杯接一杯。
烈酒入喉,一路从喉管烧到胃,火辣辣地疼。
我憋回眼泪,努力挤出笑容:
「周总,从前是我们年纪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如今我早不是那个会被酒辣到冒泪的小女生了。
十杯还不够第一轮的寒暄。
敬完一轮回到座位,没吃两口菜,陆续有人过来回敬。
其中一位借着敬酒的时候,欺身上前,手有意无意地拂过我的腰。
我暗自咬牙。
有些事经历过再多,也没法习惯。
但眼下确实不是发作的场合。
我在心里暗暗给这人记上一笔,面上却不动声色。
正要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忽听那人惊叫一声,白色的衬衣被酒洒了一身。
褚遂南神色淡淡:「蔡总,不好意思,手滑了。」
-8-
蔡总压抑着怒气去了洗手间。
我没忍住,翘起嘴角。
一碗山药粥突然被推到面前。
我惊讶地顺着手望过去。
褚遂南眼中隐有笑意:「喝点粥垫垫,我可不想再深夜送简小姐去医院。」
提起往事,我有些尴尬。
之前为了磕下他的代言合同,我硬是跟组一个月,每天不是守在酒店外,就是蹲守剧组。
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时序那边的催促,结果犯了急性胃炎。
上前找他搭话时,一头栽倒在地,额角擦破了好大一处,整个人狼狈不堪。
大概是被我的执着打动,第二天他的经纪人就发来了签过字的合同。
粥有些烫,我搅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
其间有人过来敬酒,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下。
头一遭,我在酒桌上安静吃了顿饱饭。
散席的时候,男人们心照不宣赶赴下一场,我识趣地离开。
褚遂南跟我前后脚走出包厢。
他在圈子里的名声响亮,一向爱惜羽毛,洁身自好,对酒局后的活动素来敬谢不敏。
我为席间的事向他道谢。
他将外套随手搭在臂弯间:
「简小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听闻简小姐最近在筹备自己的公司,不知代言人的位置是否还空着?」
我惊愕地望向他。
所谓代言,本质是用金钱交换名气,势均力敌,才能两两得利。
以他的身份地位,若真想代言,有的是大公司捧着钱找上门,怎么都轮不到我。
天上不会掉馅饼,我忍不住犯疑。
褚遂南神态自若,任我打量:
「过去跟贵司的合作很愉快,我随母亲信佛,挑合作伙伴主要看眼缘。」
愉快吗?
要不是他一脸认真,我都怀疑他在讽刺。
不知为什么,时序很不喜欢褚遂南。
早在蒋瑶回来前,就多次闹着要换掉他,偶尔在活动上碰到,也没什么好脸色。
而褚遂南对时序也谈不上喜欢。
虽然还能维持表面上的礼貌,但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淡疏离。
平心而论,褚遂南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敬业,知名度高,人品可靠,不会轻易塌房。
思来想去,这件事都对我百利无一害。
「你是认真的?」
他点头:「自然。」
「那一言为定。」
既然堂堂影帝主动纡尊降贵跟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合作,我也不会畏首畏尾,白白错失良机。
-9-
与褚遂南敲定合作,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
头一件事,就是投资不愁了。
海胜集团的刘总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简小姐年纪轻轻,背靠大佛却这般沉得住气,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
上了点年纪的生意人,说话总喜欢云笼雾罩。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一笑而过。
第二件事,是工作室名声渐起,规模扩大。
我急着招人的时候,小孟突然来了。
自从我走之后,特助的位置空了下来,时序提拔小孟顶了上去。
说是总裁特助,日常生活却围绕着蒋瑶转。
为她引荐人脉,为她饭局挡酒,为她收拾残局,还要忍受她时不时的责骂和刁难。
小孟提到她一脸晦气:
「那位蒋小姐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我算哪门子特助,打杂丫头罢了,也不知给时总灌了什么迷魂汤,连公司的规划都不顾了。」
蒋瑶心高气傲,听不得同事在背后说我的好。
她自称在国外读过 MBA,没了我,她照样能辅佐时序管理好公司。
时序宠她,给她在公司挂了职。
结果她在酒局上不知深浅,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公司发展受挫,时序大发雷霆。
火不舍得对正主发,于是小孟这个特助首当其冲,平白遭受池鱼之殃。
百般委屈的时候,恰巧听闻我创办公司的消息,于是小孟愤而辞职。
「时总再这样放任下去,公司迟早得完。」
我抿抿嘴。
时序是不可能放弃蒋瑶的。
当初时序为了她跟母亲大吵一架,决绝地从家里搬出去。
三伏天在工地上搬砖,顿顿吃泡面,住最便宜的廉租房,也不愿跟她分手。
我劝他回家,他却鄙夷地看我:「简舒,你懂什么是爱吗?」
好笑的是,还没到一个月,他言之凿凿的真爱就受不了了,背着他主动找上我,让我转告他的母亲。
只要肯资助她出国念书,她就主动离开。
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跟时序说的,总之时序依依不舍地送她离开,自己也回了家。
只是看我时总带着几分怨气和敌意。
在时序的世界里,或许没什么比蒋瑶更重要。
家人也是。
公司亦然。
-10-
再次见到时序,是在青年企业家的酒会上。
蒋瑶站在时序身侧,一袭得体的礼服,头发优雅地盘起,俨然一副总裁夫人的派头。
只是颈间那条鸽血红不见了踪影。
时序看着我,眼神幽深,一言不发。
蒋瑶面上闪过一丝警惕,突然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简特助……哦不,简小姐怎么在这里?你已经递交了辞呈,跟盛华没有关系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听说你捣鼓了一个小公司,怎么?是干不下去了,想重回盛华?我告诉你,不可能的,现在我才是特助。」
时序神色一动:
「简舒,你的辞职信我没批,你要是肯回来,我既往不咎。」
蒋瑶不敢置信:「时序?!你说什么呢!」
时序没有看她,定定地望着我:
「你回来,我们之间的约定照旧。」
蒋瑶的眼神在我和时序之间转来转去。
她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本能地感觉不对。
她眼神一眯,伸手抓起一支细长的甜品匙,敲击手中的香槟杯。
清脆的响声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蒋瑶从包里拿出一枚钻戒,笑容甜美:
「我想请在座各位做个见证,我打算向盛华的时总求婚。」
话音刚落,时序一脸震惊。
没等他说什么,蒋瑶已经单膝下跪。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快活的起哄声。
蒋瑶仰着脸,眼中泪光闪闪:
「时序,我们从大一相识,风风雨雨走到现在,已经十四年了。」
「十年前你向我求婚,我说先去追求梦想,等配得上你再回来。」
「如今我如约回来,这次,换我支持你的梦想。」
时序仿佛呆住了,他没有看蒋瑶,反而愣愣地转头看向我。
没待我有所反应,掌声忽然自身后响起。
褚遂南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
他举起手中细长的香槟杯,声音不疾不徐:
「时总与蒋小姐的爱情让人羡慕,祝二位白头偕老。」
他话音刚落,周围陆续响起掌声,不少人走上前去恭维庆贺。
很快,我便被挤出人群。
时序脸色发青,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任由蒋瑶为他戴上戒指。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望向我,眸光沉沉,仿佛藏着万般情绪。
我接过褚遂南递过来的酒杯。
酒液红郁,透过它看去,蒋瑶仿佛披着一身血色。
脑海中又浮现起十三岁的她头发蓬乱,神情张皇的样子。
她一手指着我爸爸,尖锐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子:
「是他!是这个捡破烂的傻子杀了人,不关我的事!」
我平静地举起酒杯,遥遥示意。
时序的脸唰地白了。
-11-
晚上被一通电话吵醒。
「简舒,你快来一下蓝曜石酒吧,我时哥喝醉了。」
是时序的好兄弟潘旭。
我清醒过来。
时序心情不好时,总爱跑出去喝酒,他酒量一般,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得靠我去接。
他身边的好哥们的手机里都存有我的号码。
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半夜几点,只要接到电话,我衣服一披,就开车出去接人。
我将蒋瑶的号码发给潘旭。
「我已经从盛华辞职,跟时序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再有事,你就找他未婚妻吧。」
我摁掉电话,蜷缩进被窝。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哐哐的砸门声。
我拿起手机,凌晨三点半。
我披了件外套,从猫眼里望了望。
潘旭搀扶着时序站在我家门前。
我皱着眉打开门。
潘旭小心陪着笑,话里话外一推二五六:「简舒,时哥死活不肯回家,非要来找你,我拦也拦不住,只好带他过来,你们有话慢慢聊,我先走了啊。」
他松开手,一溜烟跑没影了。
时序的手搭在门框上,脸颊酡红,醉眼迷离。
我掏出手机准备拨打蒋瑶的电话,却被时序一手打落在地。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身前,眉眼压下来,神情咄咄:
「你……你和那个姓褚的到底什么关系?」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我时序的未婚妻?!」
鼻息间酒气熏人。
我一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他推远,冷静道:
「时序,别闹了,你忘了吗?你现在的未婚妻是蒋瑶。」
话音刚落,他猛地张开五指,戳到我面前,嘶声道:
「我没有!我没有答应她!」
他的手指修长,无名指光秃秃的,不见那日钻戒的踪影。
我蹙了蹙眉。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条鸽血红宝石项链,递到我面前,急切道:
「我没有把这条项链给蒋瑶,是她,她趁我不注意自己拿的。」
「简舒,我们在妈妈病床前订的婚,我从来没想过娶别人,我只是……」
他眼眶有些泛红,手固执地朝我伸着。
夜风有些凉,我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替他把话说下去:
「你只是想再玩一玩,就像你说的,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往你身上扑,反正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结不结婚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且拖得越久,我越离不开你。」
时序像被人戳中心思,有些狼狈地避开我的目光。
我望了望他背后黑漆漆的天空,叹了口气:
「时序,你知道吗?你算计得没错,女孩子的青春很宝贵,我今年三十三了,在相亲市场上是要被人嫌弃一句大龄剩女的。」
「离开你,我可能真的找不到条件更优越的人了,可我不想再等了。」
「追随一个不肯回头的人是很累的,失望不断累积,内心时刻忐忑,我在你面前,就像一个待价而沽的物件,等着你哪天大发慈悲地垂怜,可是——」
「时序,婚姻不该是施舍和乞讨的关系。」
「我虽然欠了你妈妈的情,但这些年我一刻不敢放松,为你拼尽全力,就算她今天站在我面前,我也能说一句问心无愧。」
「时序,真的,我不是非你不可。」
时序眼眶更红了,他想也没想地拉住我的手腕。
「简舒,我错了,你不是想结婚吗?我们天亮就去。」
我轻轻挣脱他的手,有些无奈:
「时序,事情不能总是你说了算,由得你想娶就娶,想不娶就不娶。」
「现在是我变了主意,我不想嫁给你了。」
「我现在的日子很忙也很充实,所有的付出都能被看见,被肯定,被尊重。我想,这样不结婚也没什么。」
他盯着被我挣脱开的手,眼神有些愤怒:
「被看见,被肯定,被尊重?简舒,你说的那个人是褚遂南吧?我早就察觉,你和他之间不清不楚。」
「我是有错,你也不见得清白!公司代言真就非他不可,值得你停了工作跟他在剧组厮混一个月?你以为我是傻子吗?那么多大公司请他代言,他怎么偏偏卖你面子?」
一股怒气蹿上脑门,我想也没想,扬手打在时序的脸上。
「时序,你是不是从来都学不会尊重?!别把人想得像你一样脏!」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默了默,我指了指大敞的门,语气平静:
「我困了,明天还约了投资商,你走吧。」
「以后……就不要见了。」
-12-
我没想到会在广茂集团的蔡总身边见到蒋瑶。
她一身鱼尾裙,前凸后翘,水蛇一样贴在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身上。
视线相撞,她微微一愣,脸色有些不自然。
偏偏蔡总擎着酒杯走到我面前,她也不得不跟过来。
蔡总笑得一脸谄媚:
「简总,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不知什么时候有空,赏脸一起吃顿饭,聊聊合作,到时候咱们两家强强联手,有钱一起赚咯。」
我淡淡笑了笑:「蔡总佳人在侧,却还想着跟我谈生意,不怕人家不高兴吗?」
蔡总大手拍了拍蒋瑶的屁股,笑容猥琐:
「女人嘛,什么时候都有,多买两个包就哄好了,还是跟简总谈事比较重要。」
蒋瑶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却不敢甩脸。
我看着蔡总油腻腻地笑,有些反胃,正想编个借口离开,褚遂南恰好踱步走来。
「简小姐,刘总他们在等你喝庆功酒,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穿着件黑衬衫,袖子半挽起,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身姿挺拔。
与头发半秃,还挺着大肚腩的蔡总站在一处,对比尤其惨烈。
蒋瑶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不动声色地与蔡总拉开距离,目光楚楚地看着褚遂南。
我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抬手挽住他的胳膊,向蔡总道了声失陪。
褚遂南诧异地挑挑眉,没有作声。
离开他们的视线后,我刚想将手从他臂弯抽出,却被他另一只手止住。
他以手握拳放在嘴边,低低笑了笑:
「难得简小姐肯主动亲近,倒希望蔡总日日都在。」
我脸腾地烧起来。
晚上回到家,想起蒋瑶依偎在蔡总身边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我想了想,给小孟打了通电话。
小孟性子活泛,爱交际,虽然离职了,仍跟盛华的同事保持联系。
听我问起时序,小孟惊讶道:
「简总,你还不知道吗?两个月前盛华资金链断了,为了维持运转,时总把好几套房产都变卖了。」
我心下一惊。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我刻意忽略有关盛华和时序的消息,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只是盛华不是刚起步的小公司,我离开的时候还一切平稳,怎么会突然断了资金链呢?
我拨打时序的电话,一直到转接语音信箱也没人接听。
我又拨打家里的座机,依然无人接。
我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时序自小养尊处优,自尊心强得很,现在闹到变卖房产的地步,肯定是走投无路了。
我拿上车钥匙,匆匆赶去老宅。
门铃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开。
我皱皱眉,从包里取出一把崭新的钥匙。
我自小跟着爸爸四处流浪,睡的要么是桥洞底,要么是废弃的建筑。
刚到时家的时候,什么也不懂。
没见过冲水马桶,没睡过柔软的床,更没有过属于自己的钥匙。
时序的母亲将钥匙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爱惜地反复摩挲。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拉开枕套,将它塞进内芯里面。
我轻轻将头枕上去,心满意足。
这样,它就不会丢了。
时序得知后戳着我的脑门说我傻,说钥匙又不是什么宝贝,本来就是拿来开门的。
我咬紧唇。
他不知道,这把钥匙对我来说不只是钥匙。
它在黑漆漆的桥洞和尘土飞扬的废弃建筑中开了一道门。
一道通往光明世界的门。
我固执地不肯使用钥匙,宁愿抱膝蹲在门口等人回家。
时序嘴上嘲笑我,私底下却又偷偷配了一副钥匙,放学后酷酷地甩给我:
「呐,你现在有两把了,不用怕丢了。」
离开时家的时候,我将平日常用的那把放在桌上。
只带走了那把被藏起来的,从未使用过的钥匙。
留作纪念。
-13-
家里一片狼藉。
空酒瓶胡乱地堆在地上,窗户紧闭,空气十分污浊。
我拧着眉头顺着满地的空酒瓶找去,在我原来的房间里找到了时序。
他赤脚坐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一身酸臭气。
脚边的啤酒罐歪在一旁,淡黄的酒液淌了一地。
我怒火上涌,举起手包狠狠拍向他的头。
「时序,你给我起来!」
我拽着醉眼迷离的时序,一路风驰电掣,去了时妈妈位于郊外半山的墓地。
被森凉的山风一吹,时序打了个哆嗦,眼神终于清明了些。
他沉默地看了看眼前的墓碑,又看了看我。
眼神晦涩复杂。
半晌,他沉沉道:
「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可怜我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是和我赌气的时候吗?时序,盛华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里面也有我的心血。」
「怎么回事?公司的资金链为什么会断?」
时序默了默,精气神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
原来那次酒会之后,他拒绝了蒋瑶的求婚,直截了当说不会娶她。
但心里又对她感到愧疚,于是作为补偿,给了她更多参与公司事务的权力。
结果蒋瑶不知怎么勾搭上广茂的蔡总,在他的忽悠和漫天许诺下,带着公司的机密跳槽到广茂。
然后广茂靠着蒋瑶带去的核心资料,耍起了阴招。
联合其他几家公司一起打压盛华,断了公司的资金链。
我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吐槽。
时序这个总裁当的,跟过家家似的。
不过说起来,广茂的蔡图茂之所以对时序和盛华下黑手,还与我有些关系。
盛华刚起步那几年,我和时序四处找人拉投资,曾经拉到过广茂头上。
蔡图茂在席间对我动手动脚,被当时年轻气盛的时序一个酒瓶砸在脑袋上。
缝了十四针。
这些年来,广茂有事没事就给盛华使绊子,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今蒋瑶闹了这么一出,等于正好把刀柄递到蔡图茂的手里。
我挑了挑眉:「你想报复回来吗?」
时序眼睛倏地一亮:「你要帮我吗?」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我摇摇头:
「盛华是你的公司,我不可能拿我的公司做人情,替你抗广茂。」
「时序,你不小了。受了欺负,不能像个孩子似的赌气撂挑子,指望别人替你出气。」
「你是个男人,是盛华的总裁,是段文缨的儿子,你得学着自己去扛担子。」
时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是咬了咬牙:「我该怎么做?」
我沉吟了一下,不疾不徐道:
「资金的事情我帮你搞定,但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作为交换——」
「时序,你要给我当一段时间的助理。」
时序先是错愕,随后脸色涨红:
「简舒,你是要羞辱我吗?」
我诧异地反问:
「时序,我给你做了十年的特助,难道这十年里,你一直在羞辱我?」
时序神情一噎:「那怎么一样?」
我嗤笑一声:「有什么不一样?你的业务比我强?」
「还是因为你是男的,我就天生应该辅佐你?」
时序哑然。
-14-
我收了时序做助理。
我让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富天集团拉投资。
时序脸色很不好:
「你明知道我跟孟美菱的关系不好,为什么偏要我去?换一家不行吗?」
我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富天集团财力雄厚,眼下能为盛华注入这么大额资金的公司不算多,富天算一个。」
「第二,我和孟总私交很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她是所有公司中最有可能资助盛华的。」
「第三,我是总裁,你是助理,你得听我的。」
时序的脸黑了半边。
我跷着腿,做好了他要发火的准备。
谁知他在原地拧着眉头站了一会儿,还是沉着脸去了。
我翘起嘴角。
不是我故意折腾时序,而是他这性子必须好好磨一磨。
孟美菱自小在国外长大,脾气爽直,热心公益,尤其热衷男女平权。
她从前就顶瞧不上时序一副高高在上公子哥儿的模样。
时序则反唇相讥,挖苦她没个女人样。
其实私下里我已经跟孟美菱谈好了投资,时序这次去不过是做做样子。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
尽管如此,孟美菱的一张利嘴可不是好惹的。
要想从她手里拿到钱,时序得在这位宿敌面前,彻底放下他大男子主义的自尊。
过了几天,时序进到我办公室。
他先轻咳一声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语气强装镇静:
「我拿到富天的投资了,盛华有救了。」
他眼神里透出些小小的得意,依稀与当年将钥匙甩给我时拽拽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我合上文件夹,慢条斯理道:
「时助理做得不错,孟总没为难你吧?」
时序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瞬间的扭曲。
过了好一会儿,他有些别扭道:
「孟美菱……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我唔了一声,挥手让他出去。
埋头回了几封邮件,一抬头,才发现他竟还没走。
视线相触,他的眼神不自在地别开。
我摇了摇头,继续处理邮件。
半晌,我听见他低低问道:
「简舒,你以前……也不得不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吗?」
我抬起头,一脸错愕。
时序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
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助理这份工作,时序逐渐得心应手。
每日按时到岗,从不迟到,比当总裁的时候还勤奋。
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放下不少。
如今已经能神色自若地跟人进行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简总的特助,时序。」
小孟私下和我嘀咕:「时总这是转了性了?」
「前两天居然还跟我道歉,说以前不懂事,给我添麻烦了。」
我诧异地挑挑眉。
心血来潮的主意,没想到效果这么立竿见影。
可见男人不能惯着。
-15-
警察打来电话的时候,时序也在。
我挂断电话,什么都顾不得,拿上车钥匙就匆匆地往外跑。
时序想也没想地拿上我的外套,跟在后面追:
「简舒,你慢点!」
赶到医院的时候,那位姓张的警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神色有些复杂。
「简小姐,请跟我来吧,那个证人快不行了。」
我几乎是踉跄地跟在张警官的身后。
时序上前两步想要搀我,被我躲开。
只好沉默地伸出手在背后虚扶着。
电梯门开,里面的人陆续往外走。
我心乱如麻,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的事,并没有注意。
正要往里进时,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简小姐?你这是……不舒服?」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惶惶地抬起头。
只见褚遂南和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士正站在我面前。
两人眉目间有些相似。
褚遂南见到我的神情,微微蹙了蹙眉。
不待他说话,那位女士先微微一笑:
「遂南,你有ťű̂ⁱ事就先去忙,外面还有蒋秘书。」
「简小姐这边,你跟着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的。」
褚遂南轻轻颔首,转头跟着我进了电梯。
我强行稳了稳心绪,连忙开口道:
「你有事先去忙,不必陪着我,我没事的,只是……要探望一个病人。」
褚遂南笑了笑,嘴角弯起的弧度与那位女士如出一辙:
「简小姐,我母亲是这家医院的董事,有我在,说不定有能帮得上的地方。」
「简小姐不必有心理负担,这与我对你的追求无关。」
我想了想,没有拒绝。
时序在一旁沉着脸,眉头拧成死结。
-16-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真正站在恨了好些年的人面前,我还是吃了一惊。
病床上的脸消瘦枯槁,面上浮起一层青灰色。
眼前人与记忆中那个白白胖胖,整天笑得乐呵呵的馒头店老板,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他一见我,便开始抽噎,眼泪顺着被化疗折磨得枯瘦苍白的脸上滑下。
「小舒,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都怪我,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和你爸爸,如今遭了报应。」
他呜呜地哭着。
只是不知道这眼泪里,有几分是为自己的命运悲叹,又有几分是真心感到懊悔。
张警官一脸公事公办:
「张大春,人已经给你带来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张大春抹抹眼泪:「当年桐花巷那个小孩的案子,我……我说了谎。」
「那件事与简傻……简成无关,他是跑去救人的。」
「那个小孩,是被同行的那个小姑娘推倒,头磕在石头上断气的。」
张警官开着录音设备,一脸严肃地追问:
「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当时问讯时没有说实话,反而诬告简成?」
张大春捂着脸:
「我也不想的,可她爸找上我,给了我一大笔钱。」
「那个时候,我的馒头店不景气,ţũ⁻老婆整天跟我吵,我……我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收下了。」
他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
「小舒,我对不起你爸,也对不起你。」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他只是关几年,哪里想到他……他那么烈性,一头撞死啊!」
「我真的没想到!我不是个坏人啊,你忘了吗?你和你爸没饭吃的时候,还是我拿馒头给你们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你能不能原谅我,让我走得安心点?」
我鼻子发酸,捏紧拳头,努力不让眼泪当着他的面掉下来。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的馒头钱我可以十倍还给你,我爸爸的命……你能还给我吗?」
张大春哭声一噎。
对上我冷冰冰的眼神,脸上逐渐浮现绝望。
出病房的时候,我的意识仍混混沌沌,脑海里全是爸爸咧着嘴冲我笑的模样。
脚下没留神,被放在门口的马扎一绊,差点向前扑倒。
褚遂南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声音很稳:
「简小姐,小心脚下,往前看。」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道了声谢。
视线扫到时序。
他的手伸在半空。
脸色从方才起就白得不像话。
有了这份新的证词,我爸的案件得以重启。
张警官搓着手,一脸为难:
「简小姐,这事最好的结果,就是恢复你爸的清白。」
「至于蒋瑶,她当时只有十三岁,法律上还是未成年人,没法追究她的刑事责任。」
我心下一沉。
虽然早有预料,但从警察嘴里听到,仍然止不住地失望。
褚遂南扶着我的肩,沉声道:
「不要泄气,法律制裁不了的,还有舆论和道德。」
-17-
从医院出来后,我精神不太好。
时序执意开车送我回家休息。
一路上他绷着脸,一言不发。
眼神几次三番偷偷瞟向我,却又不说话。
我正心情烦躁。
又想起他与蒋瑶的纠葛。
如今再见到他这一副语言又止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抓起手边的玩偶,发泄似的砸到他身上。
「别来烦我!」
玩偶精准砸到他的脑袋,硬壳的鼻子从他太阳穴擦过,留下一道红痕。
我愣了愣。
时序看了我一眼,抿抿唇:
「坐稳了,马上就到家了。」
时序一路疾驰,将我带回时家老宅。
我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序默了默,艰难地开口:
「简舒,我真的不知道事情真相是这样。」
「蒋瑶对我说的是,她指证了你的父亲是杀人犯,然后他受不了压力,畏罪自杀。」
他说着说着,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白皙的脸颊顿时浮现出五道指印。
「我眼瞎!识人不清,还逼着你给杀父仇人工作,我真他么是个混蛋!蠢货!」
他眼眶红了红:
「简舒,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家里,公司里,生活里处处都像是缺了什么,我整日整日地提不起精神,不然也不会将公司交给蒋瑶。」
「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早就是一家人了,以前是我傲慢自大ṱṻ₃,自以为是,仗着你对我的好,仗着我妈对你的恩情,有恃无恐。」
「你说得对,我心理阴暗,卑鄙狡诈。」
「其实,我一边依仗你,一边嫉妒你。」
我惊讶地看向他。
时序,时家金尊玉贵的少爷,嫉妒我?
他垂下眼帘,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你不知道吧,我从小就嫉妒你。」
「小时候嫉妒你成绩比我好,嫉妒你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妈妈的夸赞,长大了嫉妒你工作能力强,事事都做得比我好,公司大事小事都仰仗着你。」
「公司出了问题,下属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而是你简舒。酒局上推杯换盏,人人提起盛华,也只说多亏有个简特助,我这个总裁,就像是个空架子,人人的眼光只追随你。」
「所以我鬼迷心窍迷上蒋瑶,因为她的眼里只有我。在她那里,我终于能体会到被仰望的感觉,感受到男人的尊严。」
他自嘲地嗤笑一声:
「现在才发现,连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女人,都是假的,是为了我的钱而来,而这些钱,还是你简舒挣来的。」
「现在想想,我他么真是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
「原本我以为,我只是嫉妒你,可后来你身边来了个褚遂南,我才发现自己嫉妒得发疯。」
「多可笑!我一边因为嫉妒而推开你,一边又疯狂嫉妒你向别人靠近。」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不让我看到他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
「我太嫉妒了,每天吃不下睡不着,所以我就想啊,我还能怎么打败你呢?你太优秀了,我什么都比不过你,好像唯一能报复的,就是推迟你心心念念的结婚了。」
「我就想着,再等一等,再拖一拖,等你别无选择了,等你没那么光彩照人了,我就跟你结婚。」
「到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最后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我在妈妈的墓碑前暗自发誓,到那个时候,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多年积攒的委屈铺天盖地涌上心头,我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
过去每当时序轻描淡写地回避结婚话题,我都会无数次地怀疑自己。
是不是我还不够好?
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多?
是不是他嫌弃我是捡垃圾的流浪儿出身?
我拼命地学习,玩命地工作,想让他忽略出身,看到我的价值。
没想到,阻碍他的不是我低到尘埃里的出身。
而是我奋力追求光明时,身上迸发出的光芒。
时序被这光芒ṱṻ₆,刺伤了眼。
说不清是愤恨还是委屈更多一些。
我咬牙切齿:「时序,你可真是个混蛋!」
时序抬起胳膊,擦了擦眼,这才转过头来。
他眼睛红红的,干脆地点点头:
「这些日子跟在你身边,我才真正体会到你当初有多辛苦,我以前又有多混蛋。」
「我甚至不敢回想,咱们一穷二白的时候,你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是怎么一步步熬过来的。」
「简舒,我真的醒悟了,今后我会努力学着做一个总裁,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任性,不混账。」
「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能不能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这一次,我想堂堂正正地追求你。」
「因为你值得。」
-18-
我以为时序只是随口说说,谁知他真像换了个人一般。
不但在公司里虚心向人请教,就连外头酒局也能跟人谈笑风生。
第一次看到这画面时,我简直难以置信。
要知道,从前时序最不喜欢的就是酒局。
尤其讨厌被逼着与陌生人虚与委蛇,端着笑脸四处攀谈。
他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嗤笑:
「喂,简舒,你怎么什么热闹都往上凑啊?那些țûₛ人你认识吗,人家知道你是谁吗?」
「那个人都不拿正眼瞧你,你还乐呵呵的,热脸倒贴冷屁股,你不觉得磕碜吗?」
「烦死了,你干嘛这么卑微啊?!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吗?」
表演吗?当然不是。
我不爱喝酒,也不是天生开朗会社交。
只是人脉和合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去行动。
你得想尽办法地去结交,自荐,笼络。
摸清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搭建起自己的人脉网络。
这话我曾经跟时序说过无数回,但他总嫌我多事。
如今,我不劝了。
他反倒自己想开了。
人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等他想醒的时候,自己就醒了。
几场酒局混下来,时序逐渐游刃有余。
时序的母亲是一位响当当的女强人。
他自小跟在身边,眼界手腕其实都不差。
只是过去囿于少爷脾气,自视甚高,不肯屈尊。
如今盛华借着孟家的资金,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时序又一改往日脾性,八面玲珑地社交。
重回巅峰,想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正走神的时候,海胜集团的刘总拍着胖胖的肚腩,过来跟我敬酒。
谈笑几句,我正要一饮而尽,却被不知何时走来的时序挡下。
他笑得如沐春风:
「刘总,简总最近胃不好,这杯我替她喝。」
刘总一脸暧昧,冲我挤眉弄眼。
「简小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块金镶玉,一块玉镶金,难选咯。」
我哭笑不得。
酒局结束后,时序在卫生间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人出来的时候,脸还是煞白的。
我皱眉:「我自己处理得了,你又何必逞能?」
想起他曾经的话,我不禁冷嘲:
「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吗?」
他神情一滞。
瞳孔被这话刺得缩了缩。
半晌,他嘶哑着嗓子开口: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体会一下你当初的感受。」
我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时序,我说过了。」
「覆水难收。」
-19-
褚遂南的简讯发过来的时候,我正打算睡觉。
讯如其人,简洁了当。
「成了。」
我点开微博。
褚遂南刚置顶了一条名为《桐花巷疑云》的网络短剧宣传视频。
并艾特了剧中扮演女主角的蒋瑶。
我顺蔓摸瓜,摸到了蒋瑶的微博。
微博认证是——海天传媒旗下艺人,演员,舞蹈家。
我满意地笑了笑。
海天传媒是由我牵头,孟美菱的富天,刘总的海胜集团,以及褚遂南共同参与持股的传媒娱乐公司。
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褚遂南不光是三金影帝,医院董事的儿子,还是行业巨头鸿升集团的太子爷。
褚遂南受我之托,亲自出面签下蒋瑶。
早在之前的酒局上,我就看出蒋瑶对褚遂南有意。
褚遂南年轻英俊,事业有成,前途不可限量。
与庸俗好色的蔡图茂相比,自然是更优质的选择。
何况,还有一个更直ƭųₑ接的原因。
蔡图茂的公司陷入麻烦了。
我太了解蒋瑶的心性了。
趋利避害,损人利己,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初她父亲破产,背上巨额债务,她转头就跟着母亲改嫁。
可惜继父能力平庸,是个坐吃山空的二世祖。
没过几年,家产就被挥霍一空。
蒋瑶立时就攀上了时序。
我故意联合富天,海胜联合对蔡图茂的广茂进行打压,令广茂资金吃紧。
蒋瑶嗅觉敏锐,见机不对,立刻抽身。
迫不及待地接过褚遂南抛来的橄榄枝。
她以为接过的是救命稻草。
可惜,那是她的催命符。
海天传媒给她的经纪约,一签十年。
中途违约,赔偿金高达五千万。
公司给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跟褚遂南搭档拍戏。
蒋瑶喜不自胜。
沾沾自喜地认定褚遂南对她有意,不然三金影帝怎么会跟一个新人搭戏呢?
还不是为了给她铺路?
因此她在公司极尽嚣张,得罪了不少同行和经纪人。
褚遂南的确在为她铺路,只不过——
铺的不是青云路,而是黄泉路。
蒋瑶看到剧本名字的那一刻,就傻眼了。
桐花巷,那里藏着她此生不敢提及的阴暗秘密。
可惜合同大于天。
她要么乖乖拍戏,要么赔偿五千万。
蒋瑶哪里拿得出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想敷衍了事,谁知导演是圈里有名的完美主义者。
一遍不行,十遍。
十遍不行,一百遍。
一百遍不行,一千遍。
反正这部剧预算充足。
背后的投资商说了,不计成本,只看剧的质量。
蒋瑶哪里吃过这种苦,演到最后咬牙切齿,眼神狠戾,颇有些疯魔的样子。
导演在镜头后一脸惊喜:
「对!就是这种效果!你就照现在这样演。」
「绝了!」
《桐花巷疑云》是根据当年的案子进行改编。
除了将凶手从 13 岁的孩童改成 33 岁的成年女性,其他细节几乎丝毫不差。
褚遂南亲自出演男主。
一个带着女儿的低智力的流浪汉。
热心救人,反被诬告是杀人犯。
为了女儿不受白眼,在用口袋里最后几毛钱,给她买了一颗棒棒糖后,毅然决然地一头撞死在案发现场。
他不聪明。
也没有钱。
除了死,他没有别的办法自证清白。
剧本是褚遂南搭上人脉,找了圈里最好的编剧,打磨出来的。
都说剧好不好看,一看编剧,二看导演,三看演员。
《桐花巷疑云》三者兼备。
短剧一上线,迅速燃爆网络。
对于剧情的讨论逐渐蔓延到现实。
旧日的桐花巷还在,当年经历过此事的人也还在。
他们在网上陆续发声,指出当年案件的疑点。
有人说,那流浪汉性情温和,多年来从未有伤人的举动。
有人说,那流浪汉死后,他的女儿不知所终。
还有当年小卖部的老板,让孙子在网上发声,夸电影情节还原。
当年那流浪汉死前,真的揣着三毛钱,在他店里买了一根棒棒糖。
还是草莓味的。
因为老板跟他说——
这个甜。
公众的焦点由《桐花巷疑云》转向二十年前,那起七岁幼童死亡的真实案件。
网友们化身福尔摩斯,寻根究底,竟然挖出当年在场的 13 岁女孩的真实身份。
正是如今饰演女主角的蒋瑶。
这个消息,如惊雷乍响。
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网上对于蒋瑶的讨论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她的更多个人信息被扒出。
抛弃破产的父亲,扔下多病的母亲,大学榜上富二代,后来又背弃他出国,回国后居然还当众扮演深情。
海外的网友也陆续传回论坛消息,助力国内吃瓜。
据说蒋瑶在留学时的私生活也十分混乱。
恰在这时,警方那边结束调查,发表了案情通报。
二十年前,桐花巷七岁幼童意外身亡案,系十三岁的未成年人所为,与简成无关。
尽管警方通报并未提及那位未成年嫌疑人姓名,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舆论发酵,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褚遂南演得太好了。
他进片场前,连续一个多月泡在我家。
几乎掏空我脑海里所有关于父亲的记忆。
等到成片上映,所有人都不自觉共情到那位可怜可敬的父亲。
因而对诬告别人,还不知悔改的蒋瑶更加深恶痛绝。
一时间,杀人犯,魔鬼,恶毒这些词条,与蒋瑶牢牢绑定在一起。
听说她的私人号码和邮箱里,每天都会收到成百上千的威胁电话和短信。
她哭着求公司帮她安排出国暂避,却被经纪人拒绝了。
经纪人说,黑红也是红。
趁着此时热度还在,抓紧给她接了热门综艺和各Ṭű₉家电台的采访。
蒋瑶瞬间翻脸,往地上一坐,蹬着腿说不干了。
经纪人慢悠悠道:「行啊,那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哦,对了,记得准备好五千万的违约金。」
-20-
庆功宴上,我作为投资方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这部短剧的所有收入, 将用来创立一个基金。
名字就叫桐花巷。
专门用来帮助那些身陷麻烦, 却请不起律师的残障人士。
「我希望他们知道。」
「除了死, 他们还有其他实现正义的方式。」
庆功宴当天,时序现身了。
我有点意外。
盛华刚回到正轨,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时序估计是百忙之中抽身过来。
几个月没见,他消瘦了很多,眼神里多了些沧桑。
他派人送来一个花篮。
我吩咐工作人员陈列在外层大厅。
与其他生意伙伴送来的,放在一起。
他自嘲地笑了笑:
「没有专门给你带花, 怕不合适, 也怕你不肯收。」
「恭喜你,为你父亲沉冤昭雪。」
「我想, 有你这样优秀的女儿,他一定会引以为傲。」
我默了默,道了声谢。
曾经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他总不耐烦地转身离开, 只给我留一个背影。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盼着我说些什么。
我却没有什么话想讲了。
然而他看我的眼神实在可怜, 目光恋恋不舍地在我脸上流连。
我想了想, 从包里抽出一张喜帖。
——那是为剧组的朋友准备的。
「下月初八, 金苑酒店, 时总若是有空, 欢迎届时赏光。」
他面色一白。
千斤重似的,缓缓地从我手中接过喜帖。
喜帖是褚遂南亲手设计。
他是个完美主义的手工达人。
喜帖从纸张材质,图文设计, 还有毛笔字体, 都是他一手设计, 反复斟酌。
来来回回, 设计了十几版。
我被他问得烦了, 随手抽出一张:
「就它吧。」
褚遂南看着喜帖,点头附和:
「并蒂花开,兆头极好。」
我看着剩下喜帖上的琴瑟和鸣, 凤凰于飞, 鸳鸯比翼等主题,一时无语。
时序的手轻轻摩挲着喜帖上的并蒂莲, 沉默无语。
半晌,他抬起头, 强笑道:
「好。」
「以前你很多重要的时刻, 我都缺席。」
「这一回, 你的人生大事,我一定到场见证。」
说话间,他的眼睛悄然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波光粼粼,是流动的哀伤。
我动了动嘴,刚想说点什么, 恰逢剧组的人喊我过去拍照。
等我再回头时。
时序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个精巧的首饰盒,静静躺在桌上。
我很熟悉。
不用打开,我也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一条鸽血红宝石项链。
腰间突然环上一只手臂,褚遂南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
「在瞧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没什么, 不知谁落了个首饰盒,待会儿得物归原主。」
「对了,喜糖你选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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