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苗疆蛊医,她有一味药能使女子身段变得凹凸有致身轻如燕。
丞相千金是个两百斤的胖子,她命我娘为她瘦身减重。
可我娘离家后迟迟未归。
我赶到京城时,我娘被扔在臭水沟里,野狗把她的尸身啃食的面目全非。
丞相千金却嚣张道:
「这毒妇医术不精还妄想诓我银子!她若不死,天理难容!」
我面无表情用草席裹住娘的尸体。
半月后,我在京中名声大噪。
这日,丞相千金主动找上我。
「听闻你这里有瘦身秘方?」
-1-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丞相千金崔宝珠。
第一次见她那日,她站在桥中央,丧心病狂地指挥小厮把野狗从笼里放出来。
引到了我娘的尸体前。
当时我就站在桥下。
离我娘不过十步远。
几只野狗两眼放光,饿狼扑食般地冲到我娘面前,嘴里的哈喇子淌到她脸上,张开血盆大口。
狠狠撕扯起她的身体来。
我手脚冰凉。
耳畔不停萦绕着「造孽啊」等字眼。
崔宝珠却满脸满足,宛若三岁孩童,激动地鼓起掌。
好像在观赏一场了不得的盛宴。
我用身上仅剩的五十个铜板买了张草席。
趁月色,将我娘所剩无几的身体裹好,轻轻放进了我徒手刨的深坑里。
我想最后亲亲她的脸,却在她口中发现了一块带血的玉佩。
玉佩是我爹留给我的陪嫁物。
我自幼体弱,靠汤药吊命。
娘来京前,我劝她把玉佩当掉。
这样我的药钱有了,她也不用跋山涉水进京了。
可娘摸着我的头发,宽慰道:
「这玉是你爹留给咱们娘俩的唯一念想。
「眠眠别担心我,京城遍地是黄金。
「只要娘把丞相千金的肥胖病医好了,到时定会得一大笔赏银,你的病便能根治。
「若你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我遗传了娘前凸后翘的好身段。
也继承了她炼制瘦身蛊虫的本领。
我抹掉眼泪。
拿着玉佩转身去当铺当了二十两银子。
穷困百姓尚不能温饱,官家女眷却不同。
有她们为我口口相传,不到半月,我便名声大噪。
崔宝珠能找到这里来,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2-
见我不语。
崔宝珠不耐地掀翻我的摊子,破口大骂:
「本小姐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赶紧把瘦身秘方交出来,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我平静对上她的视线:
「每日我只接待三位客人,今日您来晚了,明日再来吧。」
我自顾自收拾好东西,转身要走。
崔宝珠派了手下嬷嬷将我按在地上。
她屈辱地拍了拍我的脸,冷笑道:
「想走?没门儿!」
正要动手,街对面幽园阁的二楼,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这么晚还不回府,当心你哥打断你的腿。」
我抬额望去。
男子眉目疏淡,背手伫立在二楼,身上披了一件鸭青色薄袍,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
在摇曳的烛光中投下淡淡阴影。
看到他,崔宝珠眸光陡然亮起。
她抬起自己的三层下巴,满眼欣喜,脸上的肥肉跟着抖动起来。
「闻祈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闻祈是尚书府的嫡次子。
他丰姿如玉、仿若天人。
京中世家țü⁺女子都对他倾心不已。
崔宝珠自然也是如此。
可我听说宋闻祈不近女色,弱冠之年,房里竟连个通房都没有。
眼下,崔宝珠洋溢着笑,还想再说什么。
宋闻祈却收回视线,神情淡漠,挥袖进了内堂。
崔宝珠痴迷着盯着他的背影。
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她细细打量着我的身段和脸庞,眸中尽是嫉妒与羡慕。
「你真有能令女子瘦身减重的法子?」
我不卑不亢点点头。
她撂下一句「明日见」,便匆匆离开。
我狼狈地爬起来,掸掉腿上的灰尘。
这才发现,衣衫不知何时竟被嬷嬷撕开一道口子。
白玉般的细腰直接袒露出来。
我做贼似的东张西望,赶忙仓皇低下头,整理着装。
二楼突然响起一道轻笑。
我再度抬额。
那件熟悉的鸭青色薄袍,便不偏不倚,落在我的头上。
被松竹香包裹一瞬。
只听宋闻祈嗓音懒倦道:「赏你的,不必还了。」
和我的廉价衣料不同。
宋闻祈的披风一看就是上等货。
我自嘲笑了笑。
想起娘离家前曾说的那句话。
京城遍地是黄金。
娘没说错,京城果然遍地是黄金。
可黄金之下,却是怎么数都数不清的满地蝼蚁。
和森森白骨。
翌日晌午,崔宝珠如约而至。
但我没出摊。
她多番打听,带着一箱黄金来到我的住处。
见我收拾包裹,她神情突变,蓦然愣住。
得知我要离京回乡,她不淡定了。
「瞎了你的狗眼!亏本小姐还费心寻你!
「总之你现在不能走!要走也ṭůₜ得等医好本小姐再走!」
我抿唇,佯装为难:
「崔小姐何必如此,您既敞亮,那我便实话实说。
「半月前,有位医女曾为您上门诊治,可据我所知,那位医女的下场……」
说到此处,我不免皱紧眉,连连摆手:
「您就别难为我了。」
-3-
崔宝珠不以为然。
她伸出粗圆的手指抓住我的手,眼睛眯成缝,虚伪笑道:
「你还说呢,那妇人就是个出尔反尔的贱胚子!
「我不过就是打死几个丫头,她便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死活不肯长期留在府中为我医治,还谎称家中有个体弱多病的女儿,非得连夜出府赶回家。
「你说她蠢不蠢?银子重要还是快死的女儿重要?」
我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拳,状似无意问:
「她既死在京中,那你可曾想过她的女儿以后应当如何过活?」
「如何过活?」崔宝珠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整个人笑得地动山摇。
「像她们这种下等人本就不该活在世上。再说了,那小贱种指不定早都被饿死了,我送她女儿一程,她该感谢我才是!」
所以,崔宝珠说我娘医术不精诓她银子只是借口。
我娘见识过她暴戾的手段,担心自己将来也惹火烧身,她不敢继续留在丞相府,这才是导致她死亡的真正原因。
我装作勉为其难收下黄金。
崔宝珠又道:「你家里还有亲人吗?」
我低垂眼睑,摇了摇头:
「我一直和我娘相依为命,不久前她也死了。
「如今就只剩我自己了。」
她明显松了口气,随口道:
「你这面相一看就是个没福的,要我说你也别太伤心,像你们这种贱民,活着也是受罪,倒不如早死早托生。」
我笑着点头。
她继续道:「我打小便胖,宫里太医和世间名医我挨个瞧了一遍,都没瞧出什么花样来。
「眠眠,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呀。」
她拖长音调,威胁意味十足。
在她的软硬兼施下,我随她回了丞相府。
回到府中,崔宝珠迫不及待打开我的包裹。
看到锦盒里爬行游走的数条毒虫,她面色骤然惨白。
我随手捏起一条蜈蚣,悠悠道:
「这是苗疆古方,名唤瘦身蛊。
「若你害怕虫子,我们便换种法子。」
说着,我收起盒子,语气颇为遗憾道:
「只是这蛊虫减重疗法见效快,旁的法子可就不好说了。
「小姐要不急,咱们慢慢来也行。」
崔宝珠咬紧下唇,思索两秒,不再犹豫:
「听你的,就用瘦身蛊!」
她如此急切,只为宋闻祈。
数月前,崔宝珠撒泼打滚,央求崔丞相给宋父施压,让宋闻祈娶她做正妻。
宋闻祈迫于父亲威严,无奈答应下来。
女为悦己者容,眼看婚期将至。
崔宝珠不得不广寻名医,妄想将来美美出嫁。
于是,我娘便成了他们的牺牲品。
爹在世前曾教导我,打蛇要打七寸。
我谨记于心。
得知崔宝珠钟意宋闻祈后,我便在宋闻祈常去的幽园阁对面租了间摊位。
行医口渴时,我偶尔也会去幽园阁点壶茶。
小坐休息片刻。
摆摊的这段日子以来,我和宋闻祈总能不期而遇。
他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久,却从未主动找我搭过话。
我一直在等崔宝珠这个引子的出现。
她果然不负所望。
那日宋闻祈对我出手相救。
我便知道,我的目的已然达成一半。
-4-
给崔宝珠服下瘦身蛊,我特意提醒她,要禁食三日。
她顿时炸毛:「你让我不吃不喝整整三日?!那我饿了怎么办?」
我笑笑,并不答话。
只要服下瘦身蛊,前三日,此蛊便会在人的身体里释放出一味药,用来麻痹神经减少饥饿感。
所以崔宝珠根本就不会感觉到饿。
当然,如果她嘴馋不小心吃了什么东西。
那就另当别论了。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崔宝珠简直度日如年。
所有珍馐美味都只能看不能吃,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终于,第三日,她还是没忍住诱惑。
趁我不备偷偷吃了一块糕饼。
口欲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起先她身体并未有异。
直到第四日凌晨,伺候她的丫鬟突然火急火燎找到我。
我赶到时,崔宝珠满头冷汗,她扭着粗短的脖子,嘴里不住地发出嗬嗬粗喘声。
像极了躺在案板上待宰的肥猪。
她艰难地抓住我的手,口齿不清道:
「要是医不好本小姐,本小姐,定,定叫你全家陪葬!」
我轻轻拂开她的手,低笑一声:
「小姐怕是疼糊涂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唯一的亲人早就惨死在她手中,我如今孤身一人。
又何来全家陪葬?
真是好笑。
我用银针刺进崔宝珠的眉心,她身体抽搐了两下,很快安静下来。
接着,我从锦盒里取出一只赤红蜘蛛,不紧不慢喂到她嘴边。
关键时刻,我的手腕却被一陌生男子捏住。
男子粗眉紧拧,用审视的目光睨着我。
然后抢过蜘蛛,扔在地上,抬脚用力踩下去。
我顿时大惊失色!
男子却愤愤瞪着我,近乎咬牙切齿:
「说!你喂我妹妹吃毒虫,究竟是何目的?!」
不等我开口,崔宝珠便骤然睁开眼,捂住肚子痛苦哀嚎:
「哥,我肚子好痛!」
我顾不上解释,猛然推开男子,手疾眼快把另一只蜘蛛喂到崔宝珠嘴里。
不过三秒,她便闭紧双眼,睡了过去。
大夫把完脉说她并无大碍,男子这才松口气。
听丫鬟讲述完我的来龙去脉。
男子尴尬低下头,视线落在我的锁骨处,神情顿然晦暗不明。
「是我唐突了,我就是一介武夫,姑娘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计较。」
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垂下眼睑。
「崔将军无需多心,唤我眠眠便好。」
说罢,我仰头望向他的眼睛,眼波流转,继而柔声道:
「眠眠是我的小名,自我娘过世后,便再也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他耳根倏然一红,顿然手足无措:
「我是宝珠的哥哥,眠眠如果不介意,也可以随宝珠一同唤我哥哥。」
崔司屿身材魁梧相貌端正,透着一股子凛然正气。
我忍不住内心冷笑。
他大概是忘了。
啃食我娘尸体的那几条野狗,正是他亲手抓了送给崔宝珠的。
相比崔宝珠的嚣张跋扈,当时的崔司屿表现得极为冷漠。
「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我军中那么多壮汉,你身为世家小姐,何必亲自动手?也不怕这些贱民的血脏了你的手。」
他和崔宝珠都是害死我娘的凶手。
所以,他们都该死。
我弯起眼睛,向崔司屿行礼告别。
转身时,我假装崴了脚,娇呼一声。
身子不受控地朝后倒去。
-5-
崔司屿眼尖手快接住我。
大手紧紧握住我纤细的腰肢。
一时间,我听到他喘息有些粗重。
「可有哪里摔着?眠眠,疼不疼?」
我眸中泛起盈盈水光,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多谢哥哥,眠眠不疼。」
他脊背陡然一僵。
脸色蓦然爆红,一路红到了脖子处。
我羞怯地退出他的怀抱。
他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眸光微沉,捻了两下手指。
幽幽月色下,崔司屿凝视着我离开的方向,表情颇为不舍地收回手。
久久不能回神。
……
崔宝珠经过这一遭,整个人连吐带拉好几日。
半月后,终于能下地走路。
她本想直接处死我,可不经意间瞥向镜中的自己。
顿时惊诧万分。
「才短短半月,这衣衫竟然宽了这么多?!」
她在镜前扭来扭去,我抿口茶,纠正道:
「不是这衣衫宽了,是小姐您瘦了。」
崔宝珠满眼不可置信。
直到称过体重,确认她足足瘦了四十斤。
她这才回过神ƭú⁺,兴奋地抱住我,感恩戴德道:
「好眠眠,我找你可算是找对人了!你真是本小姐的福星!有你在我身边,到时我便能美美嫁给闻祁哥哥啦!」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丫鬟突然来报,说宋闻祁得知崔宝珠患病,特意来探望她。
赶到正厅时,桌上摆满酒菜。
崔司屿给崔宝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坐到宋闻祁身侧。
崔宝珠含羞落座。
崔司屿随即拍拍身边的软垫,朝我招手,「眠眠,你坐我旁边。」
我乖巧点头。
正要落座,宋闻祁却蓦然起身。
他面色不虞走到我面前。
然后挤开我,一屁股坐到了崔司屿为我准备的软垫上。
「凳子太硬,崔兄不介意我换个位置吧?」
刚到手的鸭子飞了。
崔宝珠神情茫然。
崔司屿以为宋闻祁故意在给我脸色瞧。
他抱歉瞥向我,打起圆场:
「不日后我们两家便要结亲,你如今也算半个崔家人,你既唤我一声兄长,我当然不介意,别拘着,随便坐就是。」
席间,崔宝珠忽地站起身。
她拖着臃肿的身子在宋闻祁跟前转了个圈,做作道:
「闻祁哥哥,珠珠是不是瘦了很多呀?」
不等宋闻祁开口,她又接连转了好几圈。
谁知一个不小心,竟是直接砸进了宋闻祁怀里。
宋闻祁当即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他一把推开崔宝珠。
动作太大,怀里的玉佩蓦然掉出来,砸到地上。
看到玉佩一瞬,我瞳孔骤然猛缩。
呼吸险些停滞。
这玉佩不是被我当了吗?
怎会出现在宋闻祁身上?
而崔宝珠倏然敛笑。
她捡起玉佩,语气阴戾道:
「那贱妇的东西怎会在你手中?我分明亲眼瞧见她把这玉吞进肚子里了!闻祁哥哥,你……」
宋闻祁抢过玉佩,细细摩挲着玉身残存的血渍。
忽地看向我,轻笑一声:
「眠姑娘觉得这块玉佩如何?
「眼熟吗?」
-6-
我盯着他手上的玉佩。
一颗心猝不及防提到了嗓子眼儿。
片刻,我缓缓松开藏在桌下发抖的手。
扬起唇角,笑着摇头:
「承蒙宋公子高看,可我向来不喜玉石,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又何谈眼熟一说?」
崔宝珠朝我翻了个白眼,脸上堆满笑,向宋闻祁解释:
「眠眠命不好,没生在富贵人家,她不过就是个乡野孤女罢了。
「别说是玉了,我没收留她之前,她连银锭子的面儿都没见过,是吧眠眠?」
崔宝珠占有欲很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她显然被嫉恨冲昏了头脑,没听出宋闻祁话里的试探意味。
我无视她的贬低,反而顺着她的话附和道:
「小姐说得是,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要不是小姐好心收留我,恐怕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闻言,崔司屿怔怔地盯着我的脸,满眼心疼。
我装作没看到,抿了口茶。
这时,宋闻祁冷哼一声:「是我冒犯了,还望眠姑娘海涵。」
事情本该就此打住。
可崔宝珠不依不饶,扯着宋闻祁的袖子撒娇道:
「这玉佩太晦气了!我帮闻祁哥哥处理了吧。」
宋闻祁避开她,突然将手抬起。
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
玉佩在他掌心摇摇欲坠,我根本不敢抬头看。
我捏紧拳头,强压满腔恨意。
暗暗在心里做好了日后要同他算账的准备。
他却笑着收起玉佩,话锋一转:
「这世间玉石千千万,偶尔有几块相似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说着,他淡淡睨向我,一字一顿道:
「好玉养人。
「比方我这块,这可是我特意花高价从一女子手中收来的,宝珠妹妹定是认错玉了。我恨不得将这玉日日揣在身上,可断不能给你砸着玩。」
崔宝珠狐疑地收回视线,不再纠结。
我总算松了口气。
但宋闻祁今日对我多番试探,明显是开始疑心我的身份了。
我复盘了一下午,刚想出对策准备安寝。
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崔司屿。
他将药瓶放在门口,转身便要走。
我披着薄衫,叫住了他。
房间内,崔司屿小心翼翼地抠出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我的手腕上。
「还有些红,都怪我那日下手太重攥疼了你。」
我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柔声道:
「哥哥常驻军营,整日面对的不是将士就是兵器,偶尔手重些倒情有可原。
「怪只怪我皮肉太薄不经捏,哥哥答应我,别再自责了,好么?」
崔司屿母亲过世后,崔丞相便把所有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朝堂之上。
可以说崔宝珠是崔司屿一手带大的。
可崔宝珠是个只知索取的性子。
崔司屿被迫早熟,几乎没体会过多少温情与关爱。
但是无妨。
他想要的体贴和温暖,我都可以双手奉到他面前。
-7-
崔司屿回府的次数日渐增多。
来找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他从不空手来。
有时候会给我带几盒胭脂水粉。
有时候是几包城西新鲜出炉的糕饼。
有时候是几匹时下最流行的缎子。
总之,他像是突然开了窍。
春心萌动到恨不得把这世间所有女儿家会喜欢的玩意儿,都统统搜罗到我房里。
崔宝珠何曾见过自家哥哥这般模样。
她对崔司屿送我的东西不屑一顾。
可对这份才刚刚萌芽的感情,却怨念颇深。
我去给她送药,偶然听到丫鬟提起我。
崔宝珠摆弄着手上的镯子,轻蔑冷笑:
țṻₜ「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觊觎我的哥哥?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
「我暂且留她一条狗命,等我和闻祁哥哥成婚后,有她好受的,她不就是仗着自己身段好会勾引人嘛,那好,到时我便赏她几个小厮,让她好好快活快活。」
我捏紧锦盒,佯装刚来,推开了门。
崔宝珠顿时变了一副嘴脸。
她亲切地迎上来,把羊脂玉镯子塞到我手里,欲言又止:
「好眠眠,我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可我刚刚试了试喜服,还是穿不进去呀,求求眠眠啦,再帮我想想法子吧。」
她这段时间不思饮食。
嘴也不馋了。
甚至看到食物就想吐。
本以为瘦的速度会变快,不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她的体重还是不上不下,始终保持在一百三十斤。
相比之前确实是减重不少。
可她的目标却是八十斤。
还差了一大截。
我示意她稍安勿躁,从盒里取出一只墨绿色蝎子,喂到她嘴边。
她眼都不眨一下,便囫囵吞到腹中。
丫鬟吓得打了个激灵。
我瞥向榻上的喜服,疲惫道:
「这便是最后一只瘦身蛊,你且宽心,不到一月,你定能达成心愿。」
我扶着墙走出丞相府,去药铺的路上,偶然撞到宋闻祁。
我想装没看到。
他却不依不饶拦住我。
「去哪儿?」
我头晕眼花,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步履Ṫú₂蹒跚往药铺走去。
他蓦然将我拦腰抱起。
晕厥前一刻,耳畔传来他的低骂声。
「崔司屿不是喜欢你吗?那孙子就是这么照顾你的?脸色白得像只鬼还到处乱跑!」
……
是的,我骗了崔宝珠。
我根本就不会炼制瘦身蛊。
苗疆蛊虫种类繁多,食人蛊是最难炼制的。
我五岁那年,某次和族长儿子打闹,却不幸被他咬伤。
娘忧心我的伤势。
但我伤口愈合得很快。
倒是族长儿子,还没走到家里,便毒发死在了半路上。
没过两日,我们全家都被赶出了村子。
娘告诉我,我的血液中含有剧毒。
比砒霜都毒。
她警告我断不可偷偷炼制食人蛊。
她说以血伺蛊,必遭反噬。
可我喂给崔宝珠的那些蛊虫,都是喝我的血长大的。
第一只蛊虫,会在她的身体里释放毒液,以此麻痹她的神经,令她减少痛感。
第二只蛊虫,会与第一只相结合,开始慢慢啃食她的内脏。
而第三只,会让她在短时间内暴瘦,然后一点一点吸干她的血。
直至她死亡。
-8-
我醒来时,周身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松竹香。
宋闻祁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碗药。
我一闻,便知这药是用上等灵芝熬制而成的。
他坐在我身侧,尝了尝药的温度,继而喂到我嘴边。
「大夫说你气血虚空,赶紧喝了。」
我撑起身子接过碗,没矫情,直接一饮而尽。
宋闻祁低笑一声:
「你这性子究竟是随了谁?倒是一点都不跟我客气。」
我怔怔盯着他,也学着他笑:「随我娘亲。」
他却骤然敛笑。
手里的碗险些没拿稳。
我收回视线,淡漠道:「说吧,我能为你做什么?」
宋闻祁今日与我相遇绝不是偶然。
他疑心我身份许久,却始终不肯捅破。
说他没有别的目的,打死我都不会信。
我坦然,他却蓦然噤了声。
我叹口气,干脆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知道你不想娶崔宝珠,你爹那边我帮不上什么忙,可若是崔宝珠死在婚宴前夕,你的目的一样会达成。」
他不解道:「你和崔宝珠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她当真值得你赌上自己吗?」
我没开口。
只是把手伸到他怀里,扯出那块玉佩。
阳光下,暖玉泛起温润的光。
上面刻着的「今昭」二字,格外醒目。
宋闻祁睨了眼玉佩,困惑道:
「是为了今昭对吗?崔宝珠害死的那个妇人叫今昭?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捏紧被子,将玉佩塞到他的手心,平静道:
「崔宝珠害死的那个妇人是我娘。」
我在幽园阁故意接近宋闻祁,确实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他近不近女色我根本就不在意。
我只是想让他亲眼看到,我是如何一步一步打入丞相府的。
崔宝珠兄妹二人是两个不足挂齿的蠢货。
可宋闻祁不同。
他心思敏捷,单凭和我的数次偶遇便大概能猜出我的身世和目的。
我喜欢和聪明人做交易。
于是,我掀开被子,跪到他面前。
「宋公子,就当我求你。
「我帮你,你也帮帮我,好么?」
回苗疆的路途实在太过遥远。
我必须要确保自身安全,活着回到家乡。
等到复仇成功那日,宋闻祁便是我逃离丞相府,逃离京城的盾牌。
……
交易达成后,我没再想着回丞相府。
反而踏实在宋府住了下来。
上等灵芝难寻,可宋闻祁不当回事。
他每日早出晚归,总能在我睡前亲自送来一碗药。
我气血亏空的实在厉害。
一碗碗的汤药灌下去,身子总算慢慢转好。
这日,宋闻祁想让我陪他出府散心。
不料刚走到门口,突然冲上来一群官兵,将我们团团围住。
崔司屿从官兵身后走出来,一声令下,宋闻祁便被按在地上。
我冷眼旁观,面上毫无波澜。
待宋闻祁被押走后,崔司屿这才小心翼翼地为我披上披风,愤愤道:
「他明知你我二人互生情愫,竟还敢当街掳走你!他怎么对得起宝珠?要不是我多番打听,你不知还要被他软禁多久!
「眠眠,我找你都快要找疯了!你知道吗?」
我倚在他怀中,仰起脸,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地淌出来:
「幸而还有哥哥记挂着眠眠,眠眠真是三生有幸。」
-9-
回到丞相府。
崔宝珠满脸狰狞地冲到我面前,抬手便要打我。
崔司屿挡在我前面,将我护在身后。
崔宝珠直接气疯了。
「这贱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崔司屿!你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才是你亲妹妹!」
我皱紧眉,牵起崔司屿的手,站到他身侧。
「崔小姐,请你慎言。
「司屿是你的亲哥哥,可他亲手把你拉扯到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怎能用狗眼这种词来侮辱他?」
崔宝珠瞪大眼睛,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教育我?我骂崔司屿与你何干?怎么?还没进门就端起女主人的款儿了?
「我告诉你,你少做梦了!只要我在这个家一日,就绝不会给你可乘之机!」
她越说越冒火。
干脆撸起袖子破口大骂: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是不是你这贱蹄子勾引闻祁哥哥的?你们是何时苟合在一起的?!」
崔司屿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胸膛不住起伏,抬手甩了崔宝珠一巴掌。
「给我闭上你的嘴!这些年我真是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眠眠绝世荣光,有我在她身边,她何须去勾引宋闻祁?!只有你才把他当块宝,在眠眠眼中,那负心汉就是坨臭狗屎!」
我小鸟依人靠在他的怀里,连连点头。
崔司屿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怒火更甚。
「我警告你,休要再找眠眠麻烦!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娶眠眠为妻,以后她就是你的嫂子,你最好收起你的这些酸言酸语,别逼我对你动家法!」
崔宝珠一下子愣住了。
她满眼不可置信,随即红了眼圈。
嘴巴欲张又合。
崔司屿却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带着我径直回了房。
将我安顿好后,他刚要转身。
我叫住他。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鸳鸯荷包,红着脸递给他:
「我绣工不好,哥哥别笑话我。」
崔司屿接过荷包,细细抚摸着上面的鸳鸯,眼眶倏然微湿。
「眠眠,你知道么,我等这一刻真的等了好久了,我本以为我会孤独终老。
「幸而上天对我不薄,让我有幸遇到你。」
我弯起眼睛,朝他笑笑。
是吗?
可是我们分明同处一片天空,同处一个天下。
老天怎么就对我娘这么狠心呢?
是她不够善良吗?
不。
是某些上位者太过狠毒了。
-10-
崔司屿很快敲定了婚期。
这几日,他常常早出晚归为我置办聘礼。
院子都快要堆不下了。
崔宝珠无比眼红,却碍于崔司屿的面子,不敢对我动手。
我故意差小厮往她院子里送了一部分箱子。
果不其然,她立马怒气冲冲找上我。
「好你个贱蹄子!我本想饶你一条狗命,你却三番五次挑衅我!
「来人!把药给她灌下去!」
嬷嬷得了令,当即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怼到我嘴边。
崔宝珠阴毒地瞪着我,满脸畅快。
「你不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吗?好啊!我看你喝了这药还怎么嫁给我哥!」
麝香味刺鼻。
嬷嬷凶神恶煞捏住我的下巴,把药一滴不剩灌进我的喉咙里。
崔司屿踹开门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拿着药碗的嬷嬷。
倚在门上猖狂大笑的崔宝珠。
和狼狈不堪,咳嗽到快要晕厥的我。
我求助地看向他,朝他伸出手。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我用力按在怀里。
「眠眠别怕,哥哥来了。」
哪怕崔司屿亲口说出要娶我的话,可崔宝珠还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只有她才是崔司屿的心尖肉。
她大概第一次见崔司屿发这么大的火。
看到崔司屿手里的马鞭,她吓得满地乱爬。
崔司屿却视若无睹,依旧扬起鞭子。
下手又快又狠地抽在她身上。
不到一刻,崔宝珠便被打得皮开肉绽。
她弓起腰,双眼像淬毒般地瞪着我。
在崔司屿看不到的视线中,我扯起唇角。
朝她森然一笑。
崔司屿下令把崔宝珠关进柴房,并特意强调,这几日不许给她送任何吃食。
这段时间崔宝珠暴瘦许多,体内第三只蛊虫作祟,使得她食欲骤然大增。
她几乎每日至少要用七八次膳。
如今突然没有食物进肚,食人蛊一旦感受到饥饿,便会开始加倍啃食她的身体。
要不是我故意挑衅崔宝珠,想必崔司屿断断舍不得做出如此决定。
大婚前夜。
我决定来送崔宝珠上路。
趁着月色,我轻轻推开了柴房的门。
看到我,崔宝珠眸中陡然爆发出浓烈的恨意。
她想起身,可手脚被反绑,根本就挪动不了半分。
哦,不对。
她已经没有手脚了。
三只蛊虫分别游走在她的四肢上,此刻正吃得正欢。
崔宝珠嘴唇泛白,眼眶发黑。
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暗淡又沧桑。
我扶着墙坐到地上。
支起手臂,神情淡漠地欣赏起眼前的美景。
她不停地发出呜呜声。
于是我好心拿掉她嘴里的布团,用力按住她的头。
「不愧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娇小姐,呐,你自己瞧瞧,它们吃得多开心呀。」
崔宝珠梗着脖子,死活不肯低头。
「你如此对我,定会遭报应的!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我平静笑了。
「我遭不遭报应便不劳你费心了,至于你哥哥……放心,他明日便会去陪你啦。」
她呆愣一瞬,猝不及防挣扎起来。
「你好狠的心!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毒妇!」
我轻轻吹响哨子。
她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与此同时,食人蛊像受到催令似的,啃食的速度蓦然加快。
崔宝珠双眸浸满恐惧,脸色一寸一寸白了下来。
她好像终于感知到了害怕。
泪光盈盈地哭求我住手。
我不为所动,她又道:
「我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竟要如此害我?」
我把布团重新塞回她口中。
「我怎么会害你呢?你不是想身轻如燕吗?我是在帮你完成心愿呀。」
呵。
不知感恩的蠢货!
-11-
大婚这日,崔司屿饮了不少酒。
他着急洞房,我却没在房ŧŭ̀ₑ里。
等他摇摇晃晃找到我时,我已脱下喜服,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在柴房门口等他良久了。
他醉醺醺地抱住我,想要与我亲热。
可我推开他,不紧不慢地打开了他身后的那扇门。
崔司屿顺着我的视线瞥过去。
只一眼,原本醉意朦胧的他,便陡然清醒了。
他瞪大眼睛,跌跌撞撞地跑进柴房。
想伸手抱住崔宝珠。
却根本就无从下手。
因为崔宝珠的身体已然变成了森森白骨。
只有脑袋还完好无损。
场面确实有些惊悚。
崔司屿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
接着,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他茫然无措地转头看我。
我歪了歪头,无辜耸肩:
「满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吗?」
他后知后觉回过神,脸色骤变。
那表情,好像青天白日撞了鬼。
我倚在墙上,幽幽道:
「若是你不把崔宝珠关起来,说不定她还能多活几日呢。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数月前惨死在崔宝珠手中的那个妇人,是我娘。
「我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就是来带她回家的。只可惜……不过无妨,以命偿命,我觉得很公平。」
崔司屿面色陡然变得苍白。
他似乎是想站起Ţūₖ来走向我。
但脚下发软,怎么站都站不起来。
我走上前,解下他腰间贴țű⁻身佩戴的荷包,轻轻晃了晃。
「这里面装的是软骨散,荷包是我在街边随手买来的。」
什么破鸳鸯。
我打小便没碰过针线,鬼才会绣那劳什子玩意儿。
崔司屿嘴巴欲张又合。
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闻祁是个急性子,他牵出早就准备好的野狗,跃跃欲试。
崔司屿随即满眼震惊:「是你吧?是你故意挑唆眠眠让她这么做的,是吧?」
他好像到现在都没搞清局势。
我面沉如水,主动承认:「不干宋闻祁的事,这一切都是我早就谋划好的。
「包括你眼前的这几只野狗,也是我亲自搜罗来的。」
说完,我退出门外。
宋闻祁把狗引进去,给门上了锁。
撕咬声和哀嚎声接连不断地响彻在我耳畔。
我举起火把,丢下去的前一瞬。
里面传来崔司屿微弱的呢喃声。
他问:
「眠眠,你可曾爱过我?」
-12-
丞相府火光冲天。
我抱着娘的尸骨,在宋闻祁的一路护送下。
成功出了城。
三日后,我和宋闻祁在墨州告别,各奔东西。
临转身时,他突然叫住我。
随即快步走上前,往我怀里塞了一包上等灵芝。
「那日大夫说你气血虚空,拿着吧,应该用得上。」
我笑了笑,将包裹还给他。
「宋公子无需为我担心,我在京中水土不服,等回到苗疆便好了。」
他眼底的不舍转瞬即逝。
偏过头,声音很轻地问我:
「确定要走吗?其实你可以留在京城的,我会想法子护住你。」
我垂下眼睛,平静地摇摇头。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我隐瞒了宋闻祁两件事。
我初到京城那日,其实也见到他了。
当时他就站在桥上,隐匿在人群中。
而我站在桥下。
我仓皇无助地注视着现场的每一个人。
我在心里不停祈祷,祈求能有位身世显赫的公子或小姐出言劝阻崔宝珠。
好保住我娘的尸体。
可是没有。
他们全部都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愿意走上前。
包括宋闻祁。
世态炎凉,我没资格怨怪他们。
但我心里无比清楚。
我和宋闻祁,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我抱紧娘的尸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宋闻祁牵着马,依然伫立在原地。
我转过身,这次没再回头。
他给的那些上等灵芝,我确实用不上了。
算命的先生曾为我卜了一卦。
说我天生命硬,克父克母,活不过十八岁。
我六岁那年,爹为了医好我的病,上山采药却不幸滑落,掉进了悬崖下。
我十七岁那年,娘为了给我凑钱买药,惨死在京中。
所以以血伺蛊, 会遭到反噬又如何?
我不过就是烂命一条罢了。
回到苗疆这日,正值立春,刚好是我十八岁的生辰。
我想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幸而没让我死在半路上。
我整理包裹时, 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块玉佩。
正是我爹留给我的那块玉。
玉身残存的血渍早已消失不见。
大概是宋闻祁的手笔。
我带着玉佩找到隔壁的桑奶奶。
恳求她能在我死后, 将我葬在爹娘旁边。
桑奶奶向来对我避之不及。
这次却一反常态,不仅收了玉佩, 还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
她佝偻着背, 声音又低又哑:
「吃吧, 吃饱了好上路。」
我囫囵吞下整碗面条,抹了抹嘴。
浑身轻松地赶到爹娘坟前。
于落日前, 合上双眼。
娘, 你瞧,我带你回家了。
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番外:
-1-
宋闻祁初见眠眠那日。
是在一个下雨天。
他站在桥上, 而她站在桥下。
宋闻祁几乎一眼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眠眠。
倒不是眠眠衣衫褴褛有多格格不入。
而是她实在生了一副好皮囊。
她顶着一张苍白的小脸, 未施粉黛,却依旧耀眼夺目。
宋闻祁自诩清高孤傲不近女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个雨天,他内心干枯已久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长出了翠绿小苗。
直到他亲眼看到眠眠将桥下的妇人用草席裹住, 埋进深坑。
那一刻,宋闻祁感觉自己被迎面浇了一盆冷水。
他这人感情来得慢, 却去得快。
可没过多久,宋闻祁便在常去的幽园阁楼下再次见到了眠眠。
眠眠眼睛很大,总是趁他不备,用自己那双漆黑发亮的眸子偷偷观察他。
她看他的同时。
他也在看她。
于是, 宋闻祁去幽园阁的次数越来越多。
那件鸭青色披风是宋母留给宋闻祁的唯一遗物。
瞧见崔宝珠当街欺辱眠眠,宋闻祁本想冷眼旁观。
但摸到自己腰间的玉佩, 他又想,罢了,总归都是遗物。
一物换一物, 倒也不亏。
何况眠眠皮肤白皙, 鸭青色配她正正好。
自打那晚以后, 宋闻祁便再也没见过眠眠。
多番打听下,他收到消息,说眠眠进了丞相府。
宋闻祁后脚赶到丞相府。
却看到崔司屿那块木头居然正在同他心心念念的眠眠眉目传情。
他恨不得当场掀翻桌子。
最终还是忍住了。
崔宝珠挺着肥硕的身躯在他面前打转时,宋闻祁真的很想一脚踹开她。
不耐与酸意交织在他的心头,他恶劣地想到了怀里的那块玉佩。
结局却不甚他意。
眠眠藏在桌下颤抖的手牵动着他的心。
眠眠无措地神情也牵动着他的心。
可既开弓,又哪来的回头箭。
-2-
宋闻祁一直想找个机会向眠眠袒露自己的心。
直到送眠眠回苗疆那日。
眠眠始终神色平淡。
与平常并无区别。
宋闻祁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懂眠眠为何要拒绝他。
回京路上, 他苦思冥想了一路。
离城门仅有一步之遥时, 他突然就想通了。
他策马转身。
决定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可惜他还是没能见到眠眠最后一面。
小坟堆一看就是新挖的。
泥土还微微湿润。
桑奶奶得知宋闻祁是从京城来的, 按照眠眠的遗言,把那件鸭青色披风取出来,交给了他。
那块刻着「今昭」的玉佩, 也一并放到他手中。
兜兜转转,玉佩最后还是回到了宋闻祁的手上。
桑奶奶对宋闻祁没什么好脸色。
她只道:「那孩子和她娘苦了一辈子,进了趟京却不得善终,你瞧完她便快些滚吧, 以后别再来了。」
后来,玉佩和披风被宋闻祁一同埋进了眠眠的坟堆前。
也就在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眠眠大名并不叫眠眠。
她姓柳。
名唤今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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