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姨娘深谙后宅之道。
她告诉我要想日子过得好就得讨好这府里的女主人。
于是我娘去了嫡母那献殷勤,我就跟着嫡姐。
从此之后,嫡姐闯祸我背锅,嫡姐挨罚我陪着,她跟太子私相授受我望风。
等她跟太子定亲,我想给她当滕妾却被拒绝了,她还吩咐婆子把我好生打了一顿。
她警告我不要痴心妄想,我很委屈,我只是想继续跟着姐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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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问姨娘怎么办,姨娘也很焦虑,她是嫡母的陪嫁丫鬟,在府里没有根基,又不受宠。
嫡母面团似的,看着好说话,实际从不管我们这些庶出子女的死活,爹爹眼里又只有仕途。
我只比嫡姐小两岁,本来想跟着嫡姐蹭个机缘,等太子登基,运气好还能混个娘娘当当。
哪知嫡姐是个小气的,全部好处都要自己占了。
姨娘跑去嫡母面前暗示我年纪大了,想请嫡母给我相看合适的人家,嫡母却推说我的婚事爹爹自有安排。
爹爹能有什么好安排,左不过就是那些粗鲁门客,我三姐就是这样嫁的,嫁过去 1 年就没了。
姨娘回来后关起房门抱着我哭了一宿,她在被子里咒骂嫡母和爹爹。
哭够了就重新梳妆,开始在各姨娘院子里走动。
就算只能嫁门客,她也想给我挑个好的。
之前她只在嫡母面前献殷勤,消息反而不如府里其他姨娘灵通。
于是我娘从嫡母的舔狗变成了全内宅女人的舔狗。
我看着她对院子里的女人赔着笑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劝她:「娘,如果我嫁的人对我不好,我就投河自尽,这日子也没什么好过的。犯不着让您这么受苦。」
我娘得知我的心思,第一次打了我,打完又心疼,抱着我催泪。
「柳儿,我娘家就剩我了,我需得为娘家留下根。娘亲只有你了,柳儿,好死不如赖活,娘一定为你争出一条生路来。」
她要我发誓无论何时一定要求活,不能有死志,我不懂她的执着,但还是应承了。
……
这天,姨娘刚从芸姨娘那回来,鞋都有没来得及换便搂着我报喜。
「柳儿,娘终于给你挑到一个好的了!」
我依恋地窝在姨娘的怀里,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打听到的情报。
那人年方 18,名叫周柏翰,是南方小镇上来的秀才。
爹爹赏识他的才华,断定他是状元之才,曾多次招揽。
虽然秀才倨傲多次拒绝,但是凭我爹爹的手段,入府是迟早的事。
可是四姐五姐也到了适婚年龄,所以此子十分抢手,姨娘让我早做准备。
「柳儿,你长得比你几个姐姐都好,到时为娘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定能得到周秀才的喜爱。到时啊,让他八抬大轿来娶你。」
姨娘想得很美,痴痴地笑了,我也笑。
「娘,等我以后当了大官夫人,便来接你出去养老。」
姨娘欣慰地跟我贴脸:「好柳儿,以后娘就指望你了。」
这之后,我和姨娘便一直盼着周秀才什么时候能被我爹抢到府里。
却没想到先等来的是噩耗。
我爹因为结党营私被御史参了,证据确凿,当场便被下了大狱。
-2-
内宅众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娘家显赫的回娘家求人,像我娘等姨娘只能待在院子里等结局。
可惜我爹一案牵涉甚广,无人敢救。
最终我全家下了大狱等候发落,狱中嫡姐保持体面,依然每日净面,她在等太子。
可惜太子没来,来的只有一道圣旨,徐家男丁斩首,女眷充入教坊司。
祖母要府里女眷自缢,嫡姐不肯,她对太子还没死心。
祖母气得吐血,告诉她侯府会出事都是太子一党举报的,嫡姐不信。
祖母要亲自勒死嫡姐,嫡母护在她身前,这个面团似的女人第一次露出了她的爪牙。
嫡母坚信太子会来救嫡姐,嫡姐聪慧,假以时日定能为孙府翻案正名,祖母被说动了,决定留她一命。
可是哪有什么翻案,我爹是什么人府里的人都知道,自欺欺人罢了。
我姨娘适时把我推到了嫡姐身边,她说嫡姐在外孤身一人还需有个帮手助力,我可以当牛做马任凭嫡姐差遣,祖母答应了。
我有些不愿意,我不想娘一个人走,想跟她在阴曹地府做伴,免得她害怕。
结果可想而知,我又被她打了。
她流着泪对我做了最后的道别:「傻孩子,娘不害怕,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如果你提前下来,娘做鬼都不会原谅你。」
接着她又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越漂亮越吃苦,你记住少吃点,把自己养得丑一点。」
说罢她便取下腰带,系到了木梁上。
看她脚踏上了石砖,我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扑上去要把她拉下来。
「阿娘!」
姨娘把我推开,冲老夫人道:「老夫人,麻烦你着人把她拉住,奴婢走了。」
说罢她最后看我一眼,毅然投缳了。
我被一个老仆拉着,就这样无助地看着姨娘没了呼吸。
「阿娘……」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老仆看我呆呆的,便把我松开了。
没了支撑后我跟化了骨头似的跌倒在地。
其他姨娘也想学我娘保自己女儿一命,可祖母却说孙家有两女在世就够了,命婆子当着姨娘们的面把我四姐五姐勒死了。
监牢里哭声漫天,祖母心狠,谁不敢死的,她就让婆子动手。
最后她老人家看着满监牢的吊死鬼,满意地把自己挂上了房梁,很快监狱里就剩下我和嫡姐了。
嫡姐对着嫡母的尸身流了一行泪,发誓一定会给家族正名,之后便带着我毅然踏入了教坊司。
-3-
嫡姐向来比我坚毅,从前她就敢勾搭太子给自己谋了个太子妃当,到了教坊司也不遑多让。
她借着之前跟太子的情谊,让教坊司的掌事投鼠忌器,不敢立马让她接客。
嫡姐也乖觉,掌事的让她练舞就练舞,让练琴就练琴,让给贵宾献艺便献艺,没用多久便把自己打造成了京都第一清倌。
而我,听了娘的话,吃得少,睡得少,把自己养得豆芽菜一样。掌事嫌弃得直摇头,把我丢给了嫡姐当丫鬟用。
……
嫡姐的名声传得响亮,可是太子依旧无动于衷。甚至京都还传出了太子不日将迎娶太尉之女的消息,嫡姐开始急了。
她修书一封,让教坊司的跑腿小厮送去了太子府Ṫûₘ,可是这封信还没出教坊司,便被掌事拦下了。
她看过信的内容,又着人探听了太子的口风,得知嫡姐他早就不想要了,深恨嫡姐骗了她。
她把嫡姐关了起来,并放出风声,不日将会给嫡姐举办开苞宴,欢迎各位贵人来竞价。
为了让嫡姐死心,还特地把开苞宴定在了太子成婚那天的晚上。
嫡姐焦躁不安,她反复问我:「柳儿,你说太子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他会来接我的吧,毕竟我们多年的情谊!」
这时我还不怎么会说谎,说不出她想听的话,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太子……太子也许……」
嫡姐看我这样,一巴掌就扇了过来,我瘦弱,没能躲开,脸颊立马肿了。
「你这什么死样子!都怪你这个丧门星,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入这番田地!当时在家就该把你打死!」
说罢她便手脚并用地来打我。
我现在打不过她,只能缩着身子,任由她发泄。
我心里又怕又恨,恨嫡姐只会拿我出气,又怕她把我打死了,我下去了不好给我娘交差。
还好我命硬,活到了开苞宴那天。
-4-
那天晚上,教坊司人声鼎沸。
贵人们刚在太子喜宴吃得满脑肥肠,红光满面。
色眯眯地打量着台上的穿着一身红衣的嫡姐。
嫡姐头上盖红布,遮掩住了她的表情。
教坊司掌事春妈妈笑眯眯地站在台上向来宾介绍嫡姐。
「这位孙锦瑟孙姑娘,当年可是有名的高官之女,跟太子妃萧从云并称京都双秀。
「现下家道中落流落风尘,等着诸位发发善心,买了她的初夜。
「好让她啊,绝了念想,老老实实待在我这小院里,伺候各位!」
春妈妈说罢,便掀了嫡姐的红盖头。
一张绝美的芙蓉面露了出来,尽管她面无表情,台下贵人依然趋之若鹜。
酒色迷人眼,甚至有人开始大放厥词。
「孙小姐好样貌!不愧是太子看上的女人!」
「各位,在今晚睡了她,算不算替太子入了洞房啊?哈哈哈……」
「算!怎么不算!」
这样的说法不绝于耳,台下贵人们争相竞价,一掷千金。
我缩在角落里看着嫡姐,猜测她浓妆下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是不是在幻想着太子会在今夜抛下新婚妻子,前来解救她,狠狠打这些猪头男人的脸。
可是直到台下角逐出今晚的胜者,太子依然没来。
胜者,丞相府幺子刘令平,他站到台上,笑眯眯地看着嫡姐。
「娘子,请吧。」
嫡姐端坐不动,冷眼看着他:「我是太子的人,我看谁敢动我!」
刘令平不悦,春妈妈打圆场:「哎,锦瑟姑娘这是第一次入洞房,害羞呢这是,春宵苦短,刘公子请吧。」
刘令平便直接把嫡姐扛在肩膀上,嫡姐挣扎。
「你这个登徒子,快放开我!」
台下宾客纷纷调笑。
「入洞房了!」
「刘公子威武啊,让这小娘子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这场吃人的狂欢。
看着嫡姐拼命挣扎,看着她被带入房中,听着她绝望嘶吼,最后归于沉寂。
等贵客离开,我进房给嫡姐擦拭身体。
她没有力气骂我了,木着一双眼睛,看着鸳鸯戏水的床帘流泪。
第二日,她便上吊了。
-5-
她没死成,被掌事救下来了。
掌事看她木呆呆的没有活人气,于是给她喂了五石散。
这种秘药服用后会浑身燥热,身体的触觉变得高度敏感,非肌肤之亲不可解。
每每有人要我嫡姐接客,掌事就提前给她吃五石散,嫡姐便会急不可耐地向男人邀宠。
多喂几次便上瘾了。
事后我给她擦拭污糟的身体,她总是又哭又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凑到她耳边低语:「姐姐,你不是要给孙家正名吗?你不能死。」
她抓住我的手腕,语气狰狞:「是你?那天是你叫来了掌事对不对?」
是,那天她刚往房梁上挂上长绫便被我看见了,我去叫来了掌事,才让她没有死成。
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我是真不想她死,还是恶意报复。
不过我不后悔,我需要她,只有缩在她后头,我才能保全自己。
我悲悯地看着她:「是我,你不能死,我们还没复仇,害了全家的凶手还在外面逍遥,我们怎么能死?」
她瞪了我良久,最后泄气般地倒回床榻,嘴里嘟囔:「可是害了我们的是谁?是皇上吗?太子吗?还是爹爹?」
这个问题,我们心里都有答案。
……
这之后嫡姐便向掌事低头了,掌事看她乖顺,便允许她戒了这五石散。
戒这秘药痛苦万分,嫡姐说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从骨头缝痒到皮肉。
掌事不许她挠坏了皮肤,她便报复性地发泄到我身上,对我非打既骂,我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
借着这些斑驳的痕迹我才敢多吃一点,好歹能掩盖了我随着年纪越大越盛的光彩。
就这样行尸走肉似的熬了一年多,嫡姐迎来她人生中的第二道光。
-6-
那人是个南方小镇来的举子,进京参加科考来了。
我跟着嫡姐应邀参加京都某公子举办的诗会,在诗会上认识的他,我听到他自称周柏翰,想起了姨娘提过的周秀才。
我把爹爹说过他有状元之才的事告知了嫡姐,嫡姐便去跟他搭话,由此结识上了。
一来二去的,就跟当初太子一样,周柏翰拜倒在了嫡姐裙下。
周柏翰比太子有情有义,他答应嫡姐,等他高中状元便来为嫡姐赎身,八抬大轿把嫡姐娶回家做正妻。
眼见嫡姐又一次陷入了男女之情的漩涡,我劝她广撒网,京都举子多,这个不中那个中。
嫡姐不听,她坚信她的周郎定能夺得头筹。
我很无奈,只得自己偷偷打听周柏翰的为人和才能,得知学识才能的确如爹爹所言,人品也很不错,心里才松一口气。
谁知第二天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消失了快三年的太子,竟也偷偷找来了教坊司。
太子跟嫡姐说要给她赎身,娶她当太子嫔,跟她解释当初他装聋作哑,全是因为我爹那事太大了,他如果出面保人,恐怕连太子之位都坐不稳,现在皇上的怒火平息,他就算把她带入府也无碍。
嫡姐现在正被新的恋人滋养,志得意满,全然忘了她当初是怎么期盼他的到来的。
她对太子口出恶言,咒骂他为懦夫,并言明自己将来会是状元夫人,不屑做他的妾,气得他拂袖而去。
我劝她对太子态度好些,将来就算她当了状元夫人,夫婿也是给他当差的。
嫡姐却摆摆手,说太子那虚伪的性子她一清二楚,越是在意越是会避嫌,周柏翰的仕途一定会一帆风顺。
看她对周柏翰信心满满,我也不由自主地畅想离Ṭū́₅开教坊司之后的生活。
像我们这种罪臣之后,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脱了贱籍。
每日光想想都松快不少,嫡姐也脾气变好了,哪里得了气也能忍下来了,只需念一句「我将来是要当状元夫人的」便万事皆好。
我们想得是那样好,可到了揭榜那日,周柏翰却失魂落魄地来了教坊司,跟我们说他落选了。
-7-
他这一落选充满疑团,可是事已成定局,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之后有友人告知他是太子的缘故。
周柏翰是个君子,他没有怪罪到嫡姐身上,跟嫡姐承诺就算无法科考了也愿意给她赎身。他在乡野做个教书先生,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只希望嫡姐可以再等一等,等他凑到赎身钱。
看不开的却是嫡姐,之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痛苦,这次她把痛苦全发泄在了周柏翰身上。
她咒骂周柏翰是个骗子,骗她真心,她死也不当乡野村妇,让他滚。
周柏翰震惊于嫡姐的市侩,质问嫡姐对他是否有真心,嫡姐惨笑,真心她已经给出过一次了,再多便没有了。
周柏翰对嫡姐心死,失魂落魄地离开。
我跑出去跟他说嫡姐不是有意的,她心里苦ẗū₄,是不想让他因为她断了仕途才这样说的。
周柏翰听罢摇头苦笑:「真话和假话我还是听得出的,刚刚她所言句句出自真心,我又何苦再纠缠。」
他掏出一支玉簪递给了我:「文柳,这是我买的簪子,本想拿来哄你姐开心,想必她也不稀罕了,现在便赠与你了。」
我小心收了玉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满是遗憾。
娘,你说得对,周秀才果然很好,可惜是我们福薄。
-8-
跟周柏翰闹翻后,嫡姐的处境越发不好,京都不少人都在看她笑话。
每每来客,便问嫡姐还做不做状元夫人了,有春妈妈看着,嫡姐也只能笑脸相迎。
就这样煎熬了两个月,太子又一次来了,这回嫡姐没有僵着,答应了太子。
嫡姐念我用着顺手,求太子把我一起赎了。
就这样,太子花了 500 两,便把我和嫡姐从一个虎穴带到了另一个虎穴。
-9-
太子没有如他所说的带我们回太子府,而是在京郊给我们置办了一座宅子。
嫡姐心里懊恼,但是到底不敢再闹,她已经明了权势地位比面子重要。
我跟嫡姐便安生在这座宅子住了下来,除了太子偶尔来,也看不到什么外人。
我继续当着她的丫鬟,不干活只每日陪着她吃吃喝喝,很快就胖了。
至于给孙家翻案?我跟嫡姐早想通了,我孙家有这遭遇,全是我爹一人造就的苦果。
冤有头债有主,一家子要报仇的,让他们在地下压着爹爹打一顿好了。
我跟嫡姐只是两个弱女子。
现在这世道能安稳不被磋磨地活着已经不错了。
这日,我们坐在软榻上吃着烤红薯。
嫡姐突然伸手托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抬起来。
她瞪着一双妙目,我不知道哪里又惹到她了,一动不敢动,就怕她发狂。
最后她也只是恨恨地把我的脸推开:「以后太子来,你躲远一点知道吗?」
「哦。」
我不以为意,不用在太子面前罚站我还是挺乐意的。
在京郊宅子里的生活悠闲又自在,一晃六年过去了。
这日嫡姐因为身体不适,找了大夫来看诊,没想到被诊出了喜脉。
她很是激动,一会儿语无伦次地说想不到自己还能生,一会儿又怕胎儿有什么不好。
逮着大夫翻来覆去地问。
大夫一遍遍地说脉象平稳身体康健让她宽心,到底被问烦了,抽空便跑了。
-10-
宅里的事都瞒不过太子,他隔日便来了。
太子欣喜若狂,直言嫡姐是皇室的功臣。
他成婚六年多了,府里一直没有好消息,现在外界已经有猜测说太子有隐疾了。
嫡姐的这一胎来得正是时候。
太子想把嫡姐接到府中去,嫡姐却忧虑。
一来我跟她已经适应了这宅子里悠闲安静的生活了。
二来现在的太子妃,是太尉之女萧从云。
在我家还没出事时,她跟嫡姐并称京都双秀,一直不怎么对付。
要是她知道嫡姐成了她丈夫的外室,谁知道她会不会使法子磋磨我们呢?
现在太子把嫡姐看得眼珠子似的,嫡姐把利害关系跟他一说,他思索片刻便顺了她的意,让她在这宅子里安胎。
有了孩子好像生活有了盼头,嫡姐整个人都温和不少,时常摸着肚子问我:「我这下半辈子,是不是要苦尽甘来了?」
我同样很期盼这个小生命的到来,闻言便点点头。
想着要是等着嫡姐生下太子长子,定能母凭子贵。
也许我能跟着沾光,求太子给我脱了贱籍。
到时我就走得远远,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分分地做一个村妇。
可是,老天爷总是不让我们如愿。
也不知道我们上辈子作了多少恶,这辈子有偿不尽的苦楚。
……
景平二十年八月,荔城水灾,皇上命太子去赈灾。
这时嫡姐已有孕七个月了。
太子来跟嫡姐道别,说他定能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他到时要第一时间去皇宫禀告喜讯。
可是就在太子走后第二天,太子妃竟亲自带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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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姐月份越大便越发惫懒。
萧从云来的时候,她头发都没梳起,自在地披在肩头。
对比萧从云珠光宝气的一身,显得卑微又可怜。
萧从云捂嘴轻笑:
「我当太子金屋藏了谁呢,原来是锦瑟姑娘。
「就是……太子任性,锦瑟姑娘怎么也自轻自贱了,当起了外室?」
一下就戳中了嫡姐的肺管子,我连忙搀着她安抚。
好在这几年她脾气收敛不少,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
她摸了摸肚子,对萧从云微微屈膝行礼。
「多谢太子妃关心了,是太子说府里人多眼杂,不方便养胎,便让我们姐妹留在宅子里,待孩子出生,便一同回府。」
萧从云嫁入皇家多年无子,其实不止她一个,连太子的其他妃嫔肚子都没有动静。
但其他人不敢编排太子,便一直说她这个太子妃,说她善妒,这才导致太子府一个孩子都没出生。
现下嫡姐的话,便是说,太子也相信传言,太子妃是导致府里无子的罪魁。
这番话犹如一根针扎到了萧从云的心里,她笑不出来了。
她冷淡地看着我们:「府里丫鬟仆从多,怎么就不便养胎了?我此番过来便是来接你回府的,妹妹。」
嫡姐:「太子……」
萧从云冷眼看着嫡姐:「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你要抗旨吗?」
我们没法子,只能跟着萧从云去了太子府。
-12-
萧从云拨了一个离她住所不远的院子给嫡姐住。
虽然离得近,但是萧从云也没要求嫡姐要去给她请安。
她对我们很冷淡,好像接我们回府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只让丫鬟小厮们好生照顾嫡姐。
从那天之后,我们便没再见过她了,倒是太子的其他妃嫔时不时来串门讨好。
嫡姐肚子里有个金疙瘩,倒没人敢给她气受。
因为主君重视,流水的补品被送来小院子,拨来伺候的丫鬟们都喜气洋洋的。
嫡姐却隐隐不安,她了解的萧从云可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主。
嫡姐让我警醒点。
于是我一双眼睛当八只用,时刻盯着小院子里的人来人往。
尤其注意从大厨房送来的饮食。
这日,我正偷偷跟在去厨房的小丫鬟身后,路过假山时突然听到假山上有人在说话。
「稳婆找好了吗?」
「袁嬷嬷,你放心,已经找好了,保证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哼,事情办妥后,你让她拿着银票走得远远的,免得太子回来查到她身上。咱太子可深情得很,要是知道那个贱人被去母留子了,我们上下都没好果子吃。」
去母留子?太子府上下怀孕的妃嫔只有嫡姐,谁那么大胆,敢动太子心尖上的人?
我躲进假山洞,大气不敢出。
假山上两人又说道了一会儿才离开,我探出头,看到其中一人往正院去了。
等人都走远了,我才急急忙忙跑回院子。
我把偷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嫡姐。
嫡姐脸色煞白,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就说萧从云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柳儿,我们必须逃。」
-13-
嫡姐的肚子已经有 8 个月了。
我进太子府时,萧从云给我发了两套丫鬟衣裳。
我之前嫌丑不肯穿,这次刚好给嫡姐,让她假扮府里的丫鬟跟我一道出门。
我们专拣偏僻的地方,一路有惊无险地走到了侧门。
我把太子的玉佩交给门房,借口出府买福记点心铺的新鲜出炉油酥饼。
我这一个月来经常出府,门房也认识我,便没有为难我。
可是还不等我们踏出门槛,身后突然传来袁嬷嬷的大喝。
「站住!」
嫡姐推我一把:「快走!」
可是她自己却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
「阿姐!」
-14-
嫡姐摔到肚子,早产了。
他们想把我们分开,我死死地抓住嫡姐的手。
嫡姐身下的血越流越多,不得已他们把我一起带到了产房。
我守在嫡姐身边,看着丫鬟们把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
虽然我平时恨她恨得要死,但真看到她快死了一样,心里却特别恐慌。
眼泪糊了满脸,我无助地抓住嫡姐的手。
「阿姐,阿姐,对不起……」
嫡姐费劲地抽出手,甩了我一巴掌。
「你好好看着他们,我如果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点点头,哆哆嗦嗦地重新握住她的手。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稳婆。
丫鬟和婆子递来的汤药我一个都不接,不让嫡姐喝。
嫡姐渴了,我就拿来橘子,挤出汁水滴她嘴里。
幸好胎儿不足月,没有特别大,嫡姐叫喊了两个时辰后,稳婆便脸上一喜。
「娘子,看到头了!再使把劲!」
嫡姐深吸一口气,猛地一使劲,终于一声啼哭响彻屋里。
嫡姐松了那口气,瘫软地倒在我身上。
稳婆本来一脸喜色,看清孩子后却脸上泛青。
我觉得奇怪,便小心把嫡姐放下,走到床脚。
稳婆怀里赫然是一个长着三只胳膊的小婴儿,我死死捂住嘴免得叫出声。
这时其他丫鬟看稳婆没动静了也开始围过来。
稳婆这时才像晃过神来,她吓得把小婴儿抛回床上,就要大喊。
我矮下身死死捂住她的嘴,但是我拦得了她拦不了别人。
在稳婆把婴儿抛到床上的那一刻,屋里的人包括嫡姐都看到了婴儿的模样。
在屋里候着的丫鬟吓得跑出去了。
「怪物……怪物!」
-15-
嫡姐呆呆地看着那个她心心念念了 8 个月的孩子。
嘴里呢喃着:「这个怪物哪里来的?我的孩儿呢?」
稳婆在我身下挣扎,很快就把我推倒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萧从云便领着丫鬟们进来了,我被几个丫鬟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萧从云看了一眼胎儿,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颇有种大仇得报的意味。
「之前我还在想,府里那么多女人,怎么偏偏就你怀上了,难不成皇太孙一定要托身在你肚子里?
「我萧从云是不是要一辈子输给你,只是没想到啊!你生出来的是这么个东西。」
她伸出手逗了逗小婴儿,看它被手指钩得滑动三只手臂,嘴里哼哼唧唧的。
她笑着凑近嫡姐:「真是报应!孙锦瑟,你还不如死了呢?这下子,你看太子还要不要你了。」
嫡姐一抖,癔症般地撑起身子,手掐到了小婴儿脖子上。
「不……这不是我țṻ⁷的孩子……一定是你掉包了!一定是……」
嫡姐这一动作出人意料,差点就要让她得逞了,小婴儿的脸被她掐得泛起了紫。
萧丛云连忙把她推开:「想毁尸灭迹?没那么容易!我偏要留着它让欧阳言好好看看,他的歹竹能生出什么好笋!」
萧从云把小婴儿抱起,嫡姐挣扎着要抢过孩子,萧从云命人把她按住。
嫡姐产后虚弱挣脱不开丫鬟们的压制,她便喊我,声音里带着绝望。
「柳儿,快!快把那个孽种掐死!」
我被两个嬷嬷压在身下,只能惶恐地流泪。
「阿姐……」
-16-
一直到嫡姐力竭晕过去,萧从云才带着人离开。
之后我和嫡姐就被关了起来,只丫鬟们会送来一日三餐。
嫡姐生的小婴儿就在隔壁房间养着,每天我们都能听到它的啼哭声。
它一哭,嫡姐就跟着哭,边哭边骂。
眼见隔壁的ţũ̂ₛ哭声越发虚弱了,我们以为它要活不成了,却没想到萧从云把它抱来了我们这里。
萧从云要嫡姐给小婴儿喂奶,因为她找的奶娘都嫌晦气,阳奉阴违不肯喂。
嫡姐抵死不从:「不喂!让它饿死!」
然后被毫无尊严地扒开衣襟强行喂奶。
「柳儿!把它弄死!把它弄死!恶心!」
我看着那肖似嫡姐的小脸,又一次做了缩头乌龟:「阿姐,她长得好像你啊,我……我下不了手……」
-17-
后来的几天,萧从云每天都会带她过来让嫡姐喂几次。
她从开始的时候对我们严防死守,后来发现我跟嫡姐不一样,便对我慢慢松懈。
在一次嫡姐喂完奶后,萧从云要带着婴儿走,我大着胆子问:「太子妃,能不能……让我抱抱她?」
萧从云看看我,又看看嫡姐,对抱着婴儿的丫鬟点点头。
我小心接过,细细看着她的眉眼。
长了几天,她日渐白净,看着越发像嫡姐了。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嫡姐瘫在床上,眼神晶亮地看着我。
我最终没下手,只是抱着她小心凑近嫡姐。
「阿姐,你看,她长得真的好像你啊,真漂亮。是个女孩,我们给她取个小名吧!」
嫡姐两只手都被绑住了,她撇过头不看,只语气冷漠地命令我杀了它。
我抱着小婴儿,躺到嫡姐的肩窝,她的骨头咯得我生疼,她这些天越发瘦了,就跟油尽灯枯了般。
我在她耳边小声道:「阿姐,你看看,她真的好漂亮啊。她有两只正常的胳膊,第三只长在右肩膀靠后的位置,跟另外两只比,这只胳膊小了很多。我听姨娘说过,乡野有奇人异士,可给人卸骨而不致人死。等太子回来了,我们可以求他去寻那高人来,把小宝这只多余的胳膊卸了,这样她就是正常人了。」
小宝好似听懂了我的话,十分捧场地咿咿呀呀地叫起来。
萧从云也没催,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看着我们,嘴角带着玩味的笑。
嫡姐僵持了半盏茶的工夫,终于转过了头。
她先把目光放在小宝肩膀的位置,待确定是如我所说的,三只胳膊两只正常一只偏小,才缓缓转头看向小宝的脸。
只一眼,她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她看了一会儿便转开头去。
「拿走吧,我劝你也少抱,太子不会让她活的。」
我再也控制不住,搂着嫡姐的脖子大哭。
「阿姐,为何我们要这样苦啊……」
小宝被吓到,也啼哭起来。
萧从云命丫鬟把小宝从我怀里抱走了。
她看了一眼要死不活的嫡姐:「你的心真狠,跟那位不愧是天生一对。」
说罢便离开了。
-18-
我没有听嫡姐,在这之后的每天,我都会抱抱小宝。
我每日都在数着日子过,数着太子还有多久回,小宝还能活多久。
心里却总是不甘心,在肚子里打草稿,以期到时能说服太子。
嫡姐笑我白做功夫,可在我抱着小宝逗弄时,她也会抬头瞧一瞧,也不再抗拒给小宝喂奶了。
在太子回京的前一天,嫡姐终于肯抱小宝了。
她撑起虚弱的身子,把小宝搂在怀里。
「小宝儿,娘抱抱你。」
萧从云这天没有把小宝抱走,我们这晚是陪着她入睡的。
……
太子是第二天清晨回来的。
尽管前面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但我没想到,在那一刻真正来临时却那样的痛。
甚至比看着满监牢家人的尸体更让人绝望痛苦。
-19-
我跟嫡姐前一晚上看着小宝的睡颜,不舍得入睡。
等太子喜气洋洋地推门而入时,我和她正并排躺在床上,小宝在我们中间。
我听到动静起身下床。
太子穿过屏风,笑容满面。
「锦瑟,辛苦你了,我……」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了床上的小宝。
他抖着手,语无伦次地质问嫡姐:「这是什么?!」
嫡姐瞥他一眼,继续逗弄小宝:「我生的孩子啊,你看多漂亮。」
太子脸色铁青,走近把小宝抱起。
我立马跪下:「太子,奴婢听说乡野有神医,可以把小宝治好,求您去请神医。」
太子把我踢开,他抱着小宝往外走:「孽种!孽种!我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怪物!难道老天真的……不……不是我的错!它该死!」
他眼睛直直盯着院子外的水缸,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马抱住他的腿阻止。
「太子,不要啊,求您了,小宝死了我阿姐也活不了!求您给她一条生路。」
他瞪着我,目眦欲裂:「她也该死!竟敢……竟敢……」
说到激动处他竟然高高举起小宝,在我的尖叫声中猛地往下砸。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我脱力地扑到地上查看,小宝已经七窍流血没有气息了。
太子跨过我,掐住还在尖叫的嫡姐。
「你也该死,去死去死!」
我听到嫡姐发出嗬嗬的声音,连忙去拉太子。
我使出一身的蛮力,想把他推开,他嫌我碍事,一巴掌挥到了我脸上。
我不管发麻的脸,扑到嫡姐身上护着她。
「太子,求你放过嫡姐,孩子,等以后……以后……」
太子顿了一瞬,再开口却是说:「锦瑟,你的这个妹妹没伺候过人吧,想必她的身子是干净的,一定能给我生个健康的孩儿。」
我下意识说不要,太子却不听我的意愿,他扯着我就要往外走。
我不愿意,死死拉着床柱,他看我拉不走,干脆当场解起了我的衣裳。
「既然你不怕羞,那就在你嫡姐面前吧。」
我不得不松开床柱阻止他,他就势把我推倒在床上,这时我们谁也没发现嫡姐已经蹒跚着下了床。
等太子脱到我剩下最后一件衣服时,只听咚的一声,太子栽倒下来昏了过去。
我扬起脖子,看到了高举花瓶的嫡姐。
-20-
她手指脱力,花瓶摔到了地上,她身子攀着床柱。
「柳儿,逃!快逃!」
我恍惚惊醒,把身上的太子推开,胡乱地把衣服系好。
「好,我们逃。」
不知道是不是萧从云想要太子安静地处决我们,所以她并没有让人跟着太子进来院子。
我们正好能找矮墙逃出去院子。
可是我扶着嫡姐走到门口时,她却把我推开了。
她惨笑地看着我:「柳儿,阿姐这次实在活不下去了,你自己去吧。以后就剩你一个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不肯答应,拉着她往外走:「阿姐,我没别的亲人了,我们一起活!」
嫡姐:「好柳儿,你这次就让我留下吧,每活一日便多苦一分,何必呢。阿姐护了你这么久,也让阿姐松松气吧。」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她的手不愿意松:「阿姐……」
嫡姐温柔地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好柳儿,记住你娘的话,好好活下去。不然来日地下相见,不仅是你娘,我也是要打你的。」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把我使劲一推:「快走。」
我被推出了房间,她立马把门关了。
很快屋里就冒起了浓烟。
我立时明白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我最后还是决定成全她,不强求了。
小院浓烟滚滚,太子府不到一刻钟便乱了。
不停有人赶来小院,我趁乱离开了。
-21-
我身无分文,又无户籍,又怕追兵,只敢往小巷子里躲。
在惊险关头我躲进了一四进的院子里,可是运气不好,刚好碰到主人在家。
运气又很好,这院子的主人刘夫人看到我却没有声张,反而好心地把我收留了。
刘夫人问我来历,我不敢说我是从太子府出来的。
只对她说我是江南富商家里的丫鬟,此次进京的是为了照顾富商新讨的夫人。
没想到新夫人却想把我抬给老爷做妾,不得已才逃了。
我原以为这番说辞很难糊弄,却不承想刘夫人并没有多去查证。
再者太子府里没传出太子出事的消息,而且萧从云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找我。
所以我竟在刘夫人家好好待了两个月。
直到我某一天一睁眼,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雕梁画栋堪比教坊司的楼里。
-22-
这里是ŧű̂₀京都第一消金窟怡红楼,刘夫人便是这里的老鸨刘妈妈。
如果说贵人们去教坊司是想看昔日的贵女跌下神坛,带有羞辱性质。
那来怡红楼就纯为享乐。
这里的姑娘多种多样,活色生香。
有的是被家人卖进来的,有的是走投无路自己投奔的。
也有像我这样,被人骗来的。
他们把我跟一群新来的姑娘关在一间房,其他人哭的哭,骂的骂。
只有我缩在角落里不吃不喝,力图把自己当个死人。
我们被关了三天,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子,很快就有人崩溃了。
刘妈妈只用三天就试出新来的姑娘们的本性。
她把几个闹事的提出去让婆子用武力教训,安分的她靠自己嘴皮子威逼利诱让她们服帖。
至于我,没有更耀眼的嫡姐挡在前面,教坊司那一套也不再管用了。
她没有把我拎出去教训,也没对我威逼利诱,她直接让一个男人,当着这群小姑娘的面,把我强暴了。
我在这一天终于理解了嫡姐,为何会寻死。
我也想死,但是刘妈妈派人时刻不停地盯着我。
我不吃不喝,想把自己饿死,可是刘妈妈拿来了五石散。
我不想变得不人不鬼,只得妥协。
刘妈妈想把我当花魁培养,让我学习技艺,想让我有一个惊艳的露面。
我老老实实地学了好几个月,可也就一手琵琶拿得出手。
刘妈妈没办法,只得在贵人宴请现任花魁李卿卿时,把我当作陪衬推了出去。
在这里,我又遇到了周柏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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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宴会的主人是本朝长公主之子端和郡王李谦。
直到跟着李卿卿走上台献艺,我才知道这场宴会是李谦为了周柏翰举办的。
因为他的出现,我在台上分神,弹错了好几次,李卿卿暗地里瞪了我好几眼。
还好台下的主人和客人只把我们当陪衬,没有多注意我们。
等表演结束,李卿卿坐到了男人们中间,充当他们之间的润滑剂、解语花。
看她没把我介绍出去的意思,我没有自找没趣,鹌鹑似的缩在她身后。
也就当某位贵人问起我时,我会抬头笑笑,简单说几句。
我离周柏翰很近,可是他始终没有把头偏过我这边,就好似不认识我。
跟他最后一次见已是 6 年前,在这 6 年里,我和嫡姐也曾听到过周柏翰的消息。
没了太子作梗,他在第三年的科考顺利入榜高中状元。
他打马游街时,还路过了我和嫡姐住的小院子。
我那时甚至爬上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偷偷看了一眼。
他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少了青涩,多了沉稳,眼眸黑沉,深不见底。
当年脸上特有的赤诚再也不可轻易窥见。
我跟 6 年前变化很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记了我。
但是这是目前为止,我唯一能求助的人了,我想试试。
待他离席更衣时,我偷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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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他路过湖边时拦住了他。
领他去便房的小厮要斥责我,被他挥手打发了。
我心里一喜,知道他是记得我,当即便往地下一跪。
「周公子求您救我!」
我把自己这几年的遭遇告知了周柏翰,包括嫡姐在太子府生死不知一事。
怡红楼对比教坊司,赎人的难度更低,我希望他能把我救出去。
我说了很多,他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心里没底,膝行几步想靠近他,他却往后退了几步。
他语气冷漠:「救你,我能得到什么?」
「当牛做马都随您,只要您能带我离开那脏地。」
「我不缺丫鬟仆人,我只要有用之人。」
说完他便离开了,把我留在了夜色中。
-25-
虽然周柏翰语气冷漠,但是我的确在他那里看到了出路。
回去路上,我都在想周柏翰的Ṭū₆话,有用?怎么算有用?
跟李卿卿一样?花瓶解语花是他想要的吗?
应该不止,但是如果我连李卿卿都不如,也不算有用吧。
这之后我一反之前戳一下动一下的态度,开始主动学习起来。
每日赖在李卿卿的身边,只要她在的局我都会厚着脸皮跟着去。
观察学习李卿卿成了我的日常。
刘妈妈对我受教的态度很满意,要拨个丫鬟给我。
我挑了瞎了一只眼睛的秋莲。
秋莲是跟我一块进来的,她原是镖师的女儿。
后来镖师意外惨死,她被后娘卖进了怡红楼。
当时一批女孩,她性格最刚硬,在仆从教训她时反抗最激烈,被打得也最狠。
直到被意外弄瞎了一只眼,她才停歇。
但是瞎了眼长得又不够柔美的秋莲却没办法再接客了。
刘妈妈打发她去了做一些浣洗的粗活,每日活最多,吃得最少,以此来磋磨她。
她让我想到了嫡姐。
……
在我孜孜不倦的学习模仿下,我的名声逐渐起来了。
我不再作为李卿卿的从属了,也开始单独去参加一些宴会。
其中也遇到了周柏翰几次,他还是当不认识我,我也没再找他。
我知道,现在筹码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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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留意来怡红楼的客人们,在心里记账。
怡红楼作为京都最大的消金窟,来往的达官贵人不少。
这里跟教坊司不一样,不会把姑娘们的学识当作卖点,所以贵人们谈事都不避讳我们,以为我们听不懂。
但是总有人能听懂。
在不接客的日子里姑娘们无聊,最喜欢凑一起八卦。
这天让我得知了一个消息。
北齐即将派出和亲使团来朝,求娶朝中贵女。
和亲一事朝中还没有风声。
这件事是被一个在朝中有要职的朝臣家的纨绔子弟透出来的。
我不确定这件事对周柏翰来说有没有用,于是写了封信。
借口派秋莲去福记给我买点心,让她偷偷送去给周柏翰。
用当年他送我的玉簪做信物。
秋莲回来时便带回了他回信。
【你想要什么?】
我很高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没提我现在最期盼的事,我估量这个消息的分量,谨慎地写下了我现在第二迫切想要知道的事。
嫡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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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柏翰第三天才送来消息。
我出逃那天太子府的确发生了火情,但是只死了个丫鬟,太子无事,我嫡姐不知所终。
我想问周柏翰有没有查是谁收的尸,我想知道那个丫鬟是不是嫡姐,但也明白事情急不来。
周柏翰没有再查下去,就是告诉我,我给的信息只值他做那么多。
我安耐下心绪,在怡红楼里继续做着他暗中的眼线。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探听消息的能力越加成熟,跟周柏翰的联系也愈发紧密。
我送了不少消息给他,也问他要过钱要过人。
这些年来,我们互惠互利,他靠我给他的消息,在朝中越走越远。
我靠着他给的人和钱,对院子里的姑娘们施恩的施恩,威胁的威胁。
这怡红院里渐渐起了以我为首的势头,楼里的姑娘们都成了我的眼线。
后来除了周柏翰,我也跟其他人做起了买卖,当然这件事我也没瞒着他。
毕竟他是这世上我唯一还愿相信的人。
他是我的后路,我必须向他保证我的忠诚。
周柏翰对我卖消息给其他人的事情没过分干预,只一个要求。
我把消息卖给了谁需要让他知晓,并且还给了我一份名单,凡是在名单上的人,一律不准交易。
我答应了。
我卖消息有的时候收钱有的时候以消息换消息,很快便收集了大量银钱。
我明白怡红楼还没有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留那么多的钱财在身上必定惹祸。
于是偷偷在外面办了善堂,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我甚至还找了个教书先生教他们识字。
这些孤儿成长得很快,又帮我在外头建立了新的信息网。
现在京都已经没有多少事能瞒着我了。
唯独嫡姐的消息一直没有探听到。
可对我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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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我拉起的信息网,周柏翰入仕不到十年便做到了尚书令,离丞相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随着后台变硬,我渐渐起了复仇的心思。
我把仇人列了一个名单,交给了周柏翰。
不是让他动手,只是让他给我评估风险。
他只圈出了三个人,太子和太子妃,现在不能动。
另一个是刘丞相幺子刘令平,他说我动手风险太大,他来。
有了他的保证,我风风火火布置起来。
我下刀的第一个便是教坊司的春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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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春妈妈不同,不好折磨人。
所以我要人把她绑来后便直接一刀结果了她。
万一嫡姐真的已经跟嫡母团聚了,正好让她自己报仇。
凡是欺辱过我嫡姐的,我统统没放过。
连萧从云身边的袁嬷嬷都被推到了湖里淹死了。
至于刘妈妈,我决定让她先过几年舒服日子,给我挡挡灾。
等我 30 岁的时候,我便干掉她。
至于那之后是选择出楼子,还是上位当新老鸨,我还没想好。
而跟我相比,周柏翰手段更加干脆且明目张胆。
他应邀和李谦去西山林场打猎,恰逢刘令平等一众纨绔子弟也在。
一边是朝中栋梁,一边是京都蛀虫,谁都不服谁,就这样斗了起来。
约定哪边猎到更多猎物就算赢,输的要把猎物尽数上交。
年轻人争强好胜,刘令平在争抢猎物时马突然发狂,他被甩下了马,还被踏了几脚,没几日就死了。
老年亡子的刘丞相悲痛欲绝,请皇上彻查此事,可查来查去都是意外。
刘丞相不ŧūₔ认这个结果,闹将起来威胁要辞官,皇上便准了。
这老头第二天又去求皇上收回了成命,丢了好大一个脸。
小猴子绘声绘色地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我。
我想象着刘丞相这个老匹夫跳脚的样子,笑得打嗝。
然后乐极生悲,晕倒了。
醒来后,秋莲告诉我,我有身孕了。
-30-
近两年我已经不怎么接客了,很轻易就算出了孩子的生父是谁。
我没想过给她找个父亲,反而忧虑要不要留。
她好像知道我不怎么欢迎她,存在感特别低,不闹人,我能吃能喝也不受罪,特别乖。
我让秋莲熬了几次堕胎药,第一次嫌味难闻,没喝。
第二次嫌药汁太烫又没喝成。
就在我第三次要秋莲去煎药时,我遇到了一个小姑娘。
她十四五岁的样子,唇红齿白,一身男装,小白兔似的跳到了我面前。
「姐姐,你怎么了?」
我一眼看出她是好人家的孩子,有心想逗逗她。
「我怀孕了,你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怀孕。
「我偷偷问过大夫了,他说我身子瘦弱,一碗堕胎药下去,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我不想死,这位公子,您能不能帮帮我,借我些银钱好让我贿赂刘妈妈,求她允了我生下这个孩儿?」
小姑娘一脸同情,很好骗,把身上的银钱都给了我。
「对不起,我今日出门,只带了这些。」
我大笑,心里第一次对我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家伙有了期待。
如果能像这个小姑娘一样可爱,也很不错。
-31-
没几天小姑娘又来了,竟真的把她藏的私房钱带来了。
我这次没要她钱,反而请她吃福记的点心,一来二去,我们便熟了。
她偷偷告诉我她叫林墨染,是她爹带她来的,让她学习怎么勾引男人。
我觉得特别地荒谬,当初我爹再禽兽也只是喜欢乱嫁女儿。
这里竟然还有个禽兽不如的爹。
我劝小姑娘趁早走人,我可以帮她,但她认死理,不肯。
我骂了她几句,把她气跑了,这之后她便没再来了。
没了小姑娘的调剂,楼里的日子枯燥无味。
我又数着指头过日子,几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临到产前,却一直在做噩梦。
一会儿梦到阿娘自缢,一会儿梦到嫡姐要掐死小宝。
熬鹰似的熬了一个月,我终于发动了。
连做一个月的噩梦让我有种不久于人世的预感。
我让秋莲去找周柏翰来,我要把孩子托付给他。
我在产房疼了一个多时辰后秋莲才回来,告诉我周柏翰就在外边候着。
我没再顾忌,使出全力把孩子生下了,一同出来的好似还有别的东西。
耳边是秋莲和产婆的叫喊声。
「大出血了!快喊大夫!」
「姑娘!姑娘!别睡!」
可是我仇也报了,后也留了,好像没了活着的理由了,于是放任自己陷入了黑暗。
-32-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死了。
只感觉我的灵魂飘飘荡荡地,回到了曾经的孙府。
我看到了阿娘,她正坐在廊下绣花。
看到我她露出了既悲又喜的表情,最后还是选择张开双手迎接我。
我好似变回了小时候的样子,蹦跳着朝她奔去。
「娘,我好想你!」
可还没等走到娘的跟前,嫡姐突然冒了出来。
她拿了一根粗棍朝我打来。
「谁让你死的?给我滚回去!」
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睁开眼便看到周柏翰坐在床边,我又被吓一跳。
-33-
别误会,周大人依然风流倜傥,没有蓬头垢面憔悴不堪。
只是他冷着一张脸,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让我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呢。
他看我醒来,也只是扯出个冷笑,没有丝毫的温情:「舍得醒了?」
我在梦中没有抱到娘,又被嫡姐打了几棍子,心情正不好呢。
我现在跟以往可不一样了,有了点权势,脾气大得很。
就是尚书大人也敢怼:「周大人日理万机,在这等了几个时辰就为了问这个?」
说完才发觉自己声音哑得很,口干,正想叫秋莲。
周柏翰已经起身了。
他单手抱着襁褓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还是温的,喝完我舒服地喟叹一声。
我瞅瞅他怀里的小娃娃,红彤彤的,好丑。
我不确定地问道:「我生的?」
毕竟孩子刚生下来我就晕了,没来得及看一眼。
周柏翰黑脸:「难不成是我生的?」
说完甩烫手山芋似的把她放到了我怀里。
我掀开襁褓检查了一番,是个女娃娃,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多。
小家伙一直在睡觉,应该已经喂过奶了。
我抱了一会,想把她交给周柏翰了。
「送你了,帮我好好养。」
周柏翰不接:「我不行,府上没有女主人。」
「你娶一个呗。」
周柏翰没接话茬,只问我:「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我家很空,可以借你个院子养孩子。」
我颠了颠小家伙,淡定地拒绝:
「不了,我房子多得很,就是缺个人照顾她。
「你不愿意,我就另找人了。」
周柏翰沉默半晌问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我有些不耐烦了,周柏翰还是沉默寡言的时候看着舒服。
「你管她父亲是谁,你要不要吧?不要赶紧走,我想休息了。」
周柏翰没走,只冷着一张脸看着我。
我没理他,伸手玩起了小孩。
戳戳脸,又戳戳肚子,直到周柏翰看不过眼。
「你动作轻点,小婴儿皮肤娇嫩,容易受伤。」
我笑笑把孩子递给他:「周大人,你才高八斗,给她取个名字吧。」
他接过襁褓,端详片刻:「叫长乐吧。」
我点头:「好,徐长乐。」
我娘就姓徐,我的孩子姓徐,也算给娘留后了吧。
周柏翰看我一眼,若有所思。
秋莲敲门进来,我该喝药了。
周柏翰要把孩子还给我,见我不接,解释道:「我之前不知道你有孕,家里都没准备好,待我去物色几个丫鬟婆子还有奶娘再来接她。」
我这才接了,把她小心放到床里。
周柏翰交代我几句转身要走,我叫住了他。
「周柏翰,我阿姐,要我向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不计前嫌,帮她收殓了尸身。」
他震惊地回过头,半晌才道:「你是怎么……」
我冲他笑笑:「阿姐说,等我们都闲了,就去祭拜祭拜她吧。」
他沉默了一瞬,最后点了点头。
-34-
我一直盼着周柏翰来接长乐。
周柏翰说是过几日再来接,却叫我等了好几个月。
我每日写信催他,他理都不理。
在青楼养孩子实在不合适,见我一直不露面,刘妈妈已经暗地里打探好几回了。
后来没法子了,我让小猴子去给我物色合适的宅子。
没过几日小猴子便说找到了合适的,邀我去看看。
我已经大半年未出门了,想着出门透口气也是好的,便带上长乐去了。
我和长乐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感觉也没走多久马车便停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是周柏翰。
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就是生气。
我的人什么时候跟他那么熟了,竟敢瞒着我和他私会。
周柏翰不顾我的冷脸,伸手来扶我:「来, 看看我准备的宅子你喜不喜欢。」
什么他准备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他家。
可是气归气, 到底没有大庭广众之下拂了他的面子。
周府不大,仅仅是个三进的四合院,连当年孙府的一半不都到。
不过周柏翰父母早逝,他又未娶妻,这个院子也足够了。
他抱着长乐,带我一一看过去。
看得出来他很用心地修缮了一番。
他跟我解释,怕新买的丫鬟我用着不顺手, 就没有添置。
让我可以安排自己的人过来。
最后他问我愿不愿意做这个宅子的女主人。
我不是很愿意,我想给长乐找个奶爸找个夫子,不是想给自己找个丈夫。
尽管我曾经对他心动过。
我拒绝了, 还劝他:「这京都的闺秀众多, 你选哪个当你夫人都比我好。」
「她们哪个都不是你。」
要命,冷面书生说起情话来竟然那么肉麻,全然不似当初重逢时的冷漠样子。
可还是不行。
「我也不是阿姐啊!」
周柏翰拉住我:「不是因为你阿姐,你就是你。」
「唉,你让我想想吧。」
-35-
这一想又是好几个月, 我实在下不了决心。
恰巧这时消失已久的林墨染突然来信了。
原来她久不露面是因为代替姐姐嫁给了四皇子。
在信中她让我替她做件事,让我散播四皇子府里有新生儿的传言。
随信过来的还有一张千两的银票。
这是个小忙,我随手就帮了。没过几天京都便谣言满天飞。
一个月后, 林墨染约我在福记见面。
一见面她便跪下谢我救她,然后一五一十地告知我她这一年的遭遇。
我在她这里看到了扳倒太子的契机。
这几年他的位置稳得很,除了无子嗣, 并无大错。
可是当他的亲弟弟有子嗣后,他怎么坐得住。
等他们兄弟相忌, 我们浑水摸鱼把太子搞死。
送走林墨染后我便去找了周柏翰。
之前我不肯答应周柏翰, 顾忌太子是一大原因。
现在太子都要倒了, 我还有什么顾忌, 当个周夫人而已, 信手拈来。
待我风风火火地赶到周府时, 周柏翰正在买醉。
他看我来了还当是在做梦, 我就打了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周柏翰,你之前说让我当你夫人这事还算数吗?」
他激动地抱住我:「算!」
「很好, 我答应了,但是我不能用本来身份嫁你, 你自己给我编个身份, 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找我。」
说完我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怡红楼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呢, 我需得交接好。
我把怡红楼交给了秋莲, 她跟在我身边几年,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
这几年来也一直是她代替我对外联系。
我交代她,等她站稳脚跟后刘妈妈随她处置。
并且让她特别留意林墨染的消息, 她有什么要求能满足就满足, 不能就来周府找我。
善堂那边我就交给了小猴子,他是我收养的第一个的流浪儿,现下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忙完后我便抱着长乐住进了周柏翰给我找的「新家」。
悠闲地等着他来娶我。
唉, 算算我的年纪,今年竟刚好 30 岁,正是适合退休的年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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