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白骨精,在冷宫的枯井里,躺了两百年。
太后病重,听闻四柱纯阴之体的心头血能让人起死回生。
不巧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就是四柱纯阴之体。
皇上为了给太后治病,叫人剜了公主的心。
冷宫里的皇后娘娘因此气急攻心,一把火烧了冷宫,骨灰被大雨冲走。
可她明明说好的,死后她的美人骨头要留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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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关修炼完,还未睁眼,就嗅到了空气中一股焦臭的味道。
我赶紧爬出冷宫,发现原来的冷宫只剩下了焦墟一片。
听说皇后娘娘昨夜发了疯,一把火点燃了冷宫。
待到冷宫烧尽之后,又突然天降大雨,皇后娘娘的骨灰都找不到了。
我气得发抖,皇后娘娘明明答应我,她死后,会把她一身的美人骨留给我的!
是谁害了她,谁就要赔我一身美人骨!太后!皇上!等死吧!
来打扫的宫女说:「太后感染恶疾,听说吃了小公主的心才会好。皇上下令剜了小公主的心,皇后娘娘因为这个才疯的。」
我在京城外的乱葬岗里,找到了小公主的尸体。
小小的一个婴儿,心口上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她的皮肉已经腐烂了,周遭的蝇虫围着她,「嗡嗡」地转个不停。
好在,她的骨头还在,我可以借着她的骨头,重塑血肉。
我本是冷宫中的怨气所化,怨气越多,我的修为越长。其实我早就可以借骨化人,但是那些曾经在冷宫住过的人,都太俗了,我看不上他们的骨头。
皇后娘娘是我见过骨头最美的女人,我想要借她的骨头,长成她那样。
可是她平淡如水,毫无怨念,没有怨念,我如何抢夺她的骨头?
于是我装鬼吓她,她居然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还可怜我,觉得我定是冷宫中蒙冤死的女人。
一来二去,我和她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她承诺我,等她死后,会把骨头留给我。
于是我天天盼着她死,可是她死了,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我曾经那么盼着早日化成美人,可看着她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化成人也没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就是人,她无怨,但是有愁苦,我时常看着她在冷宫的枯树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在想什么?想念她负心的丈夫,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皇帝曾许她山盟海誓、一生一世,靠着她母家的扶持,才登上至尊之位。
可当他继位后,看她的眼神便早已不复当年的柔情蜜意,反而日渐嫌恶。
皇后娘娘以为是自己没有做好为妻的本分,便越发恭敬谦顺,孝顺婆母,治理后宫。
直到有一次,她去太后宫中请安时,看见了在榻上缠绵的皇帝和太后。她才明白,原来皇上爱的,一直是太后。
皇上并非太后亲子,先帝风烛残年之际,才娶的太后,故太后比皇上大不了几岁。
每每皇后讲到这时,都神色黯然:「他可真爱她啊,即便枉顾世俗伦理,也要与她在一起。」
皇后接受不了,可彼时,她母家已然没落,老丞相致仕,兄长战死,皇帝与她也形同陌路,甚至相看两厌。
罢了,既然如此,就好好地做一个麻木的妻子,不求恩宠,但求太平。
但事与愿违,她因为命带不祥的流言,被贬到了冷宫。
彼时她已经怀孕三月,在冷宫里千辛万苦地生下的小公主,还未开口喊娘亲,就被抱到了太后宫中喂养。
我那时化作野猫,趴在屋顶上,看着那对狗男女。
两人柔情蜜意,相拥在一起,皇帝说:「榆儿,你不能诞子,我便将她的孩子抱来送你,你可开心?」
太后面带柔光,轻轻地哄着熟睡的小公主,甜蜜地说:「顾郎,你对我可真好。只是皇后会不会伤心啊?」
「管她做甚,她抢了你的皇后之位,补偿你一个孩子,也是应该的。」
我将两人的对话告诉皇后,她眼神空洞地说:「罢了,孩子待在她身边比待在我身边强。」
可她不知道,太后并不会善待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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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染了恶疾,太医束手无策,委婉地向皇上进言,说太后此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皇帝震怒,连斩了好几个太医的头,威胁太医院,一定要将太后治好。
这时,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连翘提了一句:「奴婢家乡传言,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诞生的女婴,乃四柱纯阴之体,这种体质本为不祥,但其心头血乃大补,可让人起死回生。
「小ṱù⁸公主好似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诞生……」
皇帝听闻,冷哼一句:「不祥之人生下的孩子,果然也是不祥。能为太后治病,也算物尽其用。」
当晚便吩咐了人,剜了小公主的心。可怜小公主还在酣睡中就丧了命,最后连尸体,都被人随意地扔在了乱葬岗。
当小公主的心被呈在太后面前时,她捂着鼻子,满脸嫌弃,哪还有一丝病重的样子。
连翘小声地提醒:「娘娘,你不会真的要喝小公主的心头血吧?」
「连翘,你傻了?」太后拧了一把连翘手臂上的软肉,阴狠地说,「哀家当然不信了,我只是想让昭玉伤心罢了。把这坨心给我扔出去,喂狗!」
连翘听闻此言,冷汗连连,忙退了出去。
第二天,太后褪去珠钗,满身素缟地在寝宫内等着皇帝。
见皇帝一来,便梨花带雨地跪下:「顾郎,我有罪啊。我没有照顾好小公主,反而害了她。」
美人梨花带雨,清冷遗世,皇帝早已被她带动了心神,哪还顾得上其他。
忙将她扶起来,口中宽慰,:「那孽障乃四柱纯阴之体,本就不祥。」
又轻揽着她,说道:「说不定你的病都是她带来的,她能帮你,也算是为她母亲恕罪了,你莫要介怀。」
太后听闻,悲恸不已:「难道我此生,都无缘有一个孩子吗?」
皇帝闻言,将她抱回床上,说:「没关系,我们会有孩子的。等你生下来,我们挂在别的宫妃名下,再抱回你宫内抚养。」
说完,两人就在床上滚到了一起。
连翘带着人,将小公主的死讯带给了皇后。
「剜心而亡,犬食其心,抛尸乱葬岗。哎呀,皇后娘娘,现在小公主的尸体,或许已经被豺狼叼走了吧。你说,若是您能护好小公主,她怎么会死得这么惨啊。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才不足三月啊!可怜哦。」
如他们所愿,皇后心如死灰,疯了。
当晚便点燃了冷宫,冷宫的火,烧了整整一夜,没有一个宫人来救火。
彼时,我还在枯井内闭关,因为皇后生前强烈的怨气,我闭关的时间大大地缩短。
等我睁眼时,早已物是人非。
傻姐姐,你到死了,才舍得怨他们一次吗?可这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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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乱葬岗躺了三天,周身的血肉就长齐了,唯独没有心,我不想长心。
为了方便进宫复仇,我催使小公主的骨骼变大,变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
没有衣服穿,我就随便地扒了一个女尸的衣服。
刚好宫内选招宫女,我很顺利地就通过了选招。
选招那日,我被太后瞧见了,我那几分酷似先皇后的容貌,让她恍神了一瞬间。
于是,我被她招进宫中,成了最低等的宫女。
这日,太后照例进药,我在下首端着托盘候着。
那药太苦了,太后皱着眉喝完。一生气,就将药碗砸向我,飞溅的瓷片割破了我的额头,怒道:
「为什么人人都能生,就哀家生不了!」
又看见我满脸带血的样子,转怒为笑,问道:
「小玉,疼吗?」
太后看着跪着的我,眼里的轻蔑和戏弄藏都藏不住。
「奴婢不疼。」
我没骗她,我是白骨精,没有痛ṱú⁽觉的。
「哈哈哈哈,小昭,哀家最喜欢看你这张脸,露出害怕怯懦的样子了,你真的很得哀家的欢心。」
就在此时,外面太监通传:「陛下驾到!」
太后马上就收敛了刚才嚣张的神色,变得温柔小意了起来。
「顾郎,你来了。」
太后向皇帝迎去,皇帝揽着她,向里屋走来,看到跪着的我,眼里闪过几分诧异和一丝心虚。
我知道他为什么心虚,皇后娘娘和小公主夜夜入梦,想必他必然十分不好受吧。
「这是怎么了?」
太后揽着皇帝的手臂,娇声地回应道:
「这丫头失手打翻了我的药,正跪在地上请罪呢。」
「打翻药而已,也无伤大雅,下去吧。」
皇帝沉声宽恕道。太后却是不依,甩开她的手臂,独坐在一旁。
「顾郎莫不是觉得,她长得有几分像故人,心软了吧。」
皇帝收回盘在我头顶的视线,去哄她。
「榆儿又说气话,我满心满眼,明明都是你啊。你想怎么罚这女婢,都可以。杖责二十可行?」
「不要,我要掌嘴二十。」
「行,都依你,掌嘴二十。」
我被带了下去,掌嘴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宫殿,笑死,根本不疼。
顾廷礼、孙昭榆,看来你们都很在意这张脸啊,我带着这张脸,来找你们索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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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被掌嘴二十之后,德妃前来请安,经过我时,也呆愣了一刻。
请安之后,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便偷偷地给我送来了一瓶药。
德妃还是这样,总是不自觉地施恩于人。
晚上,我便偷偷地跑到了德妃寝宫,彼时,德妃正准备入寝。
或许是我当Ŧűₙ时的样子有点恐怖了,德妃被吓得差点惊呼出来,还好我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德妃娘娘,你给我做的长命锁肚兜呢?」
德妃的表情由惊惧变成了惊讶。
我放开了德妃,德妃缓了一口气,略带希冀地问道:「你是小阿悠?」
「我不是,我是皇后娘娘的怨,寄生到小公主身上,我是来复仇的妖怪。」我牵着德妃的手,放在心口,「娘娘你看,我没有心。」
德妃一把将我抱住,哭得涕泗横飞:「阿悠,我是干娘!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呜呜呜。」
皇后娘娘在时,对各宫嫔妃很好,她们都很敬重皇后。
后来皇后被贬到冷宫,唯有德妃因为母家势力,才敢来看望皇后。
那时候,她们坐在那颗枯树下,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小公主的降生。
德妃特别擅长刺绣,她给小公主绣了好多图案的肚兜。但皇后娘娘却最喜欢那件长命锁图案的。
德妃有意地逗皇后,说要等小公主降生后,亲手给她穿上。可小公主至死都没穿上那件肚兜。
德妃的怀抱很温暖,也让在枯井里待惯了的我有一丝无所适从,于是我轻轻地推开她。
「我不是小公主,我是妖怪。」
我的冷淡,让德妃冷静了下来:「你这般神通广大,可以起死回生,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对狗男女!」
「娘娘死前很痛苦。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把娘娘遭受的所有痛苦,全部受一遍!」
德妃又握住了我的手,她看着我红肿的脸,满是真诚与担忧:「阿悠,干娘帮你。」
看着她的样子,我心口那处空荡的地方,好似也泛了酸。
「放心,我是妖怪,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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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德妃娘娘突然开了窍,一改往日泼辣的性子,变得温柔小意了起来。
她研制的安魂香,皇帝很喜欢。所以皇帝宿在她宫里的日子,越来越多了。来太后宫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太后又气得砸了好多瓷器,在我身上甩了好多道鞭子。
「德妃那个贱人,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真当她不愿争宠!和谢昭玉一样,都是假清高的贱人!」
连翘在一旁劝慰,:「娘娘,何必与德妃一般见识。她再怎么受宠,也越不过您啊,你可是太后啊!」
「混账!你是说哀家老吗?」太后反手就给了连翘一巴掌,她最恨别人提她是太后的事了。那是她和皇帝永远越不过去的鸿沟。
她恨自己年龄比皇帝大,她恨自己嫁过人。
「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连翘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忙掌掴自己请罪。
太后对着铜镜,轻抚着自己的脸:「哀家眼角都有细纹了,自然比不上那些年轻的宫嫔。」
她透过铜镜,看到了在一旁低着头候着的我:「小玉,你过来跪下。」
我听命上前,她居高临下地捏着我的下巴,涂满丹蔻的指甲戳进我的皮肤,渗出一丝殷红:「年轻真好啊,前几日才掌了嘴,现在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哀家可真羡慕你啊,小玉。」
我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眼里氤氲着泪光:「娘娘……」
「怕什么,哀家看到你这张脸,简直欢喜得很。不如,你将你这张脸,给我如何?」
「娘娘饶命,奴婢家乡有祖传的驻容养颜药膏,奴婢用过了那药膏,才恢复得如此快的!」
我瑟缩着求饶。
太后甩开我的脸:「什么药膏?当真有用?」
我颤颤地从兜里掏出了一盒药膏呈上:「此药膏,可消疤去皱,美容养颜。」
「连翘,过来。」太后将一旁跪着的连翘招来。
太后阴晴不定,时常打骂宫婢。连翘在她身边伺候了多年,身上各处都有暗伤,特别是脸上,有一条可怖的疤痕。
太后抹了一点膏药,涂在了连翘的疤上,那疤果然肉眼可见地变淡了。
连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嘴角Ṫṻⁱ压抑不住地翘起了一点,这一幕刚好被太后看见。
「连翘,你很开心嘛。等疤好了,好去勾引皇上?」太后阴恻恻地说道。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太后没有听她多说,取下头上的朱钗,在连翘变淡的疤痕上,又狠狠地划了一下!
连翘疼得冷汗连连,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她却一声都不敢吭。
「还是恢复到你本来的样子,哀家才顺眼,退下吧。」
「来人,将这药膏拿去太医院检测,若无碍,小玉你以后就负责给哀家配药。」太后看着我,笑得妩媚动人:「以后,你就在哀家身边当个二等宫女吧。」
「奴婢谢恩。」
我出了太后寝宫,就悄悄地来到了连翘的住处。
连翘开门时,脸上还缠着绷带:「你来干什么!」
我将袖口中的膏药拿出来,递给她:「连翘姑姑,我偷偷地给你留了一盒。」
连翘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你拿回去吧,太后娘娘不允许我用的。」
我将药膏塞到她手里,看着她的眼睛,说:「连翘姑姑,我入京参加招选前,曾经途经忘水县断崖村,那里刚经历了地震,整个村子从崖壁被切断,落入江中,无一生还。」
「什么!」连翘捏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吓人,又连连否认,「不可能,太后不会骗我,我每月都往家里寄钱了的!」
「连翘姑姑,这种事很容易打听的。」说完,我又将膏药塞回她手里,「连翘姑姑,你就不恨吗?」
连翘没有直面我的回答,但是我知道,她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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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用了我的膏药后,越来越美了。
她以为这样,皇帝就会常来她这里,但是她错了。
她不知道,西北战事吃紧,德妃的父兄都在战场上杀敌。她更不知道,皇帝夜夜噩梦,唯有德妃调制的安魂香,才得以让他安眠。
她眼里,只有情爱,她希望,皇帝眼里永远只有她,这怎么可能呢?
连翘将今早刚摘的牡丹插在她的发间,衬得她的容貌越发艳丽:「娘娘,你如今越发貌美了,连奴婢瞧了都心动不已呢。」
对于连翘的马屁,太后虽然十分受用,但嘴上还嗔怪道:「你心动不已有什么用,皇上还不是不来哀家宫中。」
「娘娘,德妃那个贱人,怎么能和您比啊。你与皇上的情谊,不是一般人能撼动的,她如今,不过是仗着她父兄在西北立功罢了。」
连翘仔细地将太后的碎发打理好,又说道:「只是这陛下连日里宿在她那里,她要是怀孕了,可怎么办啊?按照她的身世、地位……皇后之位又空置了许久……」
「胡说!皇上答应过我,不会再立后的!」
「娘娘恕罪,只是……我们不得不防啊!」
这话,太后听进去了。她看着宫门外那颗花繁叶茂的石榴树,冷哼道:「天气太热了,哀家念及后宫诸位嫔妃辛苦,给她们赏赐点消暑的冰饮吧。」
临近傍晚,皇帝来了,太后很高兴,以为皇帝终于想起她来了。
可皇帝是黑着脸进来的,身后的宫人,提着那碗消暑冰饮。
皇帝屏退不相关的宫人后,将装着消暑汤的食盒扔在桌子上,沉声对太后说:「榆儿,这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又怎样?反正避子汤她们已经喝得不少了。我这次直接给她们加一剂猛药,省得以后麻烦!」
皇帝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耐着性子说道:「朕登基三年,无一子嗣,前朝不得安宁。」
「可是你答应我的,不再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不再立别的女人为后!」
皇帝被她说得有点不耐烦了。
「朕是答应过你,可你又不能生,朕给了你三年,还不够吗?你年纪大了,为什么非想生孩子呢?」
太后不能生,是因为先皇在床笫之间的癖好特殊,太后因此伤了根基,再难怀孕。
太后哭了,生子和年龄,一直是她的逆鳞,昭示着她不堪的过往。
可如今最伤人的话,却是从她最爱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因此,她的嘴上也不饶人。
「顾郎啊顾郎,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为了讨你父皇欢心,可以睡我;为了得到谢家的助力,可以睡谢昭玉;现在为了西北战事,又去睡德妃。你当什么皇帝啊,去南风馆,当个小倌吧!」
「放肆!你简直不可理喻!」皇帝气急,一把将太后推倒,「从今日起,你好好地做你的太后吧!朕与你再无瓜葛!」
说罢,一生气,转身走了。
啧啧,两人狼狈为奸这么多年,还真是互相了解对方的痛处啊,说起话来,真是句句带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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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后,我和连翘左右扶起太后。
太后眼角垂泪,哀叹道:「连翘,你说,我和皇上怎么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连翘不语,我幽幽地开口:「娘娘,你真的特别想怀孕吗?」
太后一时忘记了哭,美目凝着我:「小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有作答,而是用余光扫了一眼连翘,太后立马会意,打发连翘出去。
这下屋内,便只剩下我和太后两人了。
「说吧,你又有什么秘方,可以让哀家受孕。」
「奴婢入宫前,曾一路行乞至终南山。在那里遇到一个怪道人,教会了奴婢一个可使女子怀孕的秘方。」
说完,我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红丝编织绳,上面系着一个笑着的黑木娃娃。
「这是娃娃神,将她与夫妻二人的生辰八字放在男子的身边,放够七日。夫妻二人再同床,必可怀孕,且保证为男孩。」
太后接过黑木娃娃,珠圆的指尖抚摸着黑木娃娃的脸,眼里闪过狐疑的光。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哀家?」
我叩首道:「娘娘恕罪,实在是此法乃是邪术啊。用过此法后,男子将精气受损,便不能再使女子怀孕了。奴婢本不敢触犯君威,可奴婢更不想看到娘娘伤心啊。」
「小玉,你起来,哀家要好好地赏赐你,你以后就和连翘一样,是一等宫女了。」
太后扶起我,又喃喃道:「不能再使别的女子怀孕?那不正好!」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太后日日往养心殿送小食瓜果,嘘寒问暖,无不用心。
渐渐地,皇帝也软了心。太后给皇帝做了一个香囊,叮嘱皇帝要日日系上。皇帝乐意卖太后这个面子,果然日日系上。
可他不知道,那个香囊里,放的正是红丝系着的黑木娃娃和他们二人的生辰八字。
想生儿子是吗?我满足你们啊。
几月后,德妃和太后前后脚怀孕了。
皇帝很高兴,大大地嘉赏了德妃在西北的父兄。满朝文武也很高兴,因为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二胎。
小公主没保住,这一胎必然重中之重。
但是太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见不得人的。
「德妃那个贱人真是好福气,连怀孕都和哀家撞在一起Ťű⁸了。」
每次宫妃来请早安时,太后看着德妃的肚子,恨不得生啖其肉。
我劝慰太后:「娘娘,你何必置气。待德妃同您一起诞子之日,我们将两个孩子互换,把德妃的孩子秘密地处死,再以太后的名义,将您的亲身孩子抱来寿康宫抚养即可。」
太后听了我的建议,眉目舒展:「小玉,你真是越来越得哀家的心了。连这张脸,哀家看着也顺眼了许多。」
过来一会儿,她又说:「此事,莫要让皇上知ťů⁺道。」
看啊,原本此计出自皇帝之口,可她现在却不敢给皇帝说了。两人之间,早已没了信任。
连翘在一旁,低着头,寒蝉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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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出事了。
前几日,德妃午膳之后,突然腹痛如绞。
皇帝急得忙召见太医,结果太医查不出任何异样。还说,德妃已有滑胎之相,再找不出病因,怕皇嗣不保,给皇帝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这时,一位年轻太医进言:「陛下,如果德妃身体查不出异常。或许……」
年轻太医欲言又止,皇帝不耐烦道:「别卖关子了,或许什么,快说!」
「或许是受巫蛊压胜之术的影响啊!」
此话一出,屋内落针可闻,在场的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头埋在地里。
皇帝沉默了片刻,长叹了一口气说:「去把钦天监的人,给我叫来。」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曾经见过一次钦天监,因为那一次,先皇后才成了不祥之人,被贬到了冷宫。
而如今,皇帝再次召见钦天监的人,还涉及好不容易来的龙嗣,只怕这次,又要牵扯到后宫了。
钦天监的人来后,很快就找出问题所在。
他们在德妃的妆奁下,找到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尊白玉送子观音。
送子观音的隔层下,有一张红丝线,上面拴着一个黑木孕妇,孕妇的肚子上被狠狠地划了两刀。其边上,还有一张明黄符纸,上面赫然写着德妃的生辰八字。
钦天监见此,吓得将东西抖落在地。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德妃这是被有心之人诅咒了!
「陛下,用此术的人,实在恶毒。这是根本不想让德妃娘娘和皇嗣活啊!」
这个时候,床上虚弱的德妃开口了:「陛下,臣妾好害怕。求你,一定要护住我们的孩儿。」
皇帝轻柔地擦干德妃眼角的泪:「朕知道,你莫要担忧。」
他看着那根红丝绳,想到了什么,指着钦天监的人说:「你,随我到养心殿,朕有事问你。其他人都退下,让德妃好好地休息。」
随后,他便带着一行人走了。
他没看到,他转身后,德妃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哪还有半分虚弱的模样?
皇帝将钦天监的人叫回养心殿,将随身携带的香囊递给钦天监。
钦天监一见此物不寻常,瑟缩着接过,打开一看,发现了里面的黑木娃娃和两份生辰八字。
吓得他又跪下了。
「陛下,有人要害您啊!」
皇帝背过身去,沉声道:「说吧,这香囊,有何异样!」
「有人要借您的气运生子啊!你戴够七日,与那人同床,她便可怀上男胎!可陛下您此后,就再无法拥有子嗣了。」
钦天监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又说:「好在,现在后宫中,唯有德妃娘娘怀孕,想来那人还未得逞,真是万幸啊!」
他在那暗自庆幸,却没注意到皇帝攥紧的拳头。
皇帝突然发怒,将桌案上的奏折一扫而空,又上前踹了钦天监一脚ŧũ²,怒吼道:「滚!」
钦天监哪见过皇帝发这么大的火啊,连滚带爬地跑了。
钦天监走后,皇帝带着盛怒,来到寿康宫。
彼时,太后正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吃葡萄,看见皇帝风风火火地来了,温和地笑道:「顾郎,你来啦!」
皇帝不由分说,上前就扇了太后一巴掌:「你这贱人,倒是惬意!」
「顾廷礼,你什么意思!」
太后被扇蒙了,忙撑着连翘的手站起来,厉声地质问。
皇帝将香囊扔到她脸上:「孙昭榆,你可真狠心啊,你要朕断子绝孙吗!」
香囊从太后的脸上落到了她的手上,她的指尖挽着那根红丝线。
「呵,我当是什么呢。顾郎啊顾郎,有我为你生孩子还不够吗?我只是让你履行当初的诺言而已。」
皇帝看着她疯癫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这女人可怕。
「朕现在真想杀了你!」
「杀了我?你敢吗?我是太后!我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且一定是个男孩!你敢保证,德妃肚子里的一定是男孩吗?」
「毒妇!朕真是后悔招惹了你!」皇帝目眦欲裂,骂骂咧咧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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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被暗地里禁足了,她倒是也不想出去,毕竟如今已经显怀,已不好再示人了。
等到她八个月份的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满心满眼地期盼着孩子的降生。
可这时,她听到了一个让她绝望的消息。
皇帝下旨,封德妃为皇贵妃,封他未出世的孩子为皇太子;若为女儿,则为皇太女。
太后为给皇孙祈福,「自请」去郊外行宫礼佛。
刚开始,群臣反对,认为皇嗣还未降生,就急着立储,实在太过草率了。
这时,钦天监站出来了说,德皇贵妃这一胎,是天降紫微星,其命格贵不可言。早日立储,可稳朝纲,助国运!由此,反对的声音,才渐渐地变少。
太后知道这个消息后,疯魔了!
她拽着我的手,神态癫狂地说:「我为了他,委身老皇帝!为了他,杀死谢昭玉!为了他,千辛万苦地怀上我们的孩子!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哈哈哈,因为谁啊?因为死了的谢昭玉,还是那贱人德妃啊!」她甩开我,向宫外跑去,「顾廷礼,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看着她跑出了永寿宫,我和连翘对视一眼,才假意地去追。
在我的操作之下,太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朝堂上。我是白骨精嘛,阻拦几个拦路的宫人,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当时,皇帝和满朝文武正在议事。
满屋的长胡子老头,看见大肚皮的太后,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诸位爱卿,是不是很好奇,哀家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啊?」太后轻抚着肚子,神色眷恋温柔,「当然是陛下的了!」
「知道为什么陛下急着封太子吗?因为他不能再生了啊!他现在和太监没什么区别啦!」
太后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可眼里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赶紧送太后回宫,太后疯了!」皇帝见太后语出惊人,赶忙招呼侍从去拉太后。
「谁敢!我肚子里怀的,可是皇嗣!
「我告诉你们吧,先皇还在世的时候,我就和皇帝搞在一起了!
「谢丞相致仕后离奇暴毙,是他找人做的!谢将军在战场上战死,也是他做的手脚!要不然,西北战事早就平定了!还有先皇后,她哪是什么不祥之人啊,不过是皇帝说他不祥,她就不祥罢了!
「谢府曾经功勋卓著,扶持他上位,如今落得个这么个下场,真可怜啊!
「我告诉你们吧,他就是这样的人,谁帮他,他就害谁。昨日是谢府,明天就是你,或者是你!哈哈哈!」
太后疯疯癫癫地指了一众肱骨大臣,其中自然包括,皇贵妃的父兄。
前月西北战事已平,他们早就回朝了。
谢老丞相曾经桃李满天下,在场的很多大臣曾经都是谢府的门生,受谢府的恩惠!
太后这一连串的话一出,大殿内静得可怕,皇帝瘫坐在龙椅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最后还是皇贵妃的父兄,出面缓解了局面。
太后最后还是被送到了京郊的行宫,寿康宫的宫人全部都被处死了。我和连翘,在皇贵妃的运作下活了下来,随太后一同到了京郊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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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宫里传来了消息,皇贵妃顺利地生下太子。
太后气得提前几日生产了。
产房内,没有稳婆,只有我,连翘在屋外候着。
「啊!贱婢,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叫稳婆啊!」
太后疼得龇牙咧嘴,我却笑了。
「叫稳婆干什么,反正你也不会生出孩子。」
「贱婢,你什么Ṱű̂ₗ意思!」
「我和连翘离宫时,接到了皇帝的密令,让我们待你生产后,无论男女,杀之!」
我神色冷然,又继续说:「不过他真是多虑了,你不会生出孩子的,你只会生出一坨腐朽的烂肉。」
太后此时疼得大汗淋漓,满脸恐惧:「你到底是谁?」
我抓住她的手,放在我的心口,笑出一口白牙,:「你看,我没有心。」
「啊!」太后被吓晕了,我走出产房,向连翘颔首,「以后,太后就麻烦你照顾了。」
太后其实只比皇帝和先皇后大三岁。
她出生在一个小官之家,从小不受重视,经常被京城其他贵女欺负。
有一次,她在某次宴会上被刁难。是先皇后谢昭玉帮她解了围。
太后那时才知道,她就是京城鼎鼎大名的第一才女,谢丞相之女,谢昭玉。
她还没来得及感激她,便听见周围有人嬉笑说:「她俩名字一样唉,可一个叫『榆』,一个叫『玉』,这名字和人一样,谁尊谁贱,一眼分明。」
因为这句话,孙昭榆恨上了谢昭玉。
先皇风烛残年之际,还想娶妻。朝野上下,都不愿意自家的闺女嫁进宫,唯有她利欲熏心的爹,愿意把女儿推进火坑里。
后来,听说那个不受宠的皇子得到了谢昭玉的青睐,两人成了亲。
在一次宫宴上,她远远地看见两人,可真是一对璧人啊。
可是为什么,名字一样,命运却不一样呢?太后心里掀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把谢昭玉身边的男人抢过来!
-11-
自从上次太后大闹朝堂之后,朝野上下开始人心浮动。
好在,有皇贵妃的父兄在,朝野也算是稳住了。
一众核心大臣商议,等皇贵妃的孩子生下后,他们好好地教导,争取早日扶持新帝上位。
其实他们多虑了,因为……皇帝活不久了。
先皇后死后,皇帝夜夜噩梦。
因为太后叫人把小公主的心脏扔去喂狗时,皇帝看见了。
他看见太后后院的黑犬在啃食小公主的心脏。那副画面冲击了他,导致他夜不安眠。
我回宫后便察觉到了,小公主的魂在缠着他。
在皇贵妃宫中的安魂香,和太后脸上涂的药膏的联合作用下,皇帝的梦魇越来越严重了。
他以为安魂香是在治疗他的梦魇,他错了,安魂香嘛,其实安的是小公主的魂。
小公主的魂安了,他当然才能睡个好觉了。
这就是为什么先皇后和小公主死后,他和太后之间不复从前,反而越来越爱往德妃宫中跑了。
太后送给皇帝的香囊, 那根红丝线和黑木娃娃。
红丝线将他们的灵魂永生永世地系在一起,黑木娃娃是我给小公主找的寄体。
我要用他们的阳气, 来解小公主的怨气。
皇帝死的那日,黑木娃娃碎了,我知道小公主的怨气解了。
晴空万里, 我对着冷宫的那颗枯树说:「入轮回去吧,小悠。下辈子,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皇帝是惊惧而亡,他被小公主吸了阳气,小公主和先皇后惨死的画面夜夜入梦, 他吓死了。
太后比他晚死几年。
我给太后的膏药, 是我在乱葬岗收集的尸油做的。
确实可以美容养颜, 但是那药煞气太重了。如果使用的人, 一辈子心平气和, 那将平安无事;一旦使用者有怨嗔痴,那药就会反噬。
久而久之, 使用者每天的皮肤都好似受了烈火灼伤之痛,光洁美丽的皮肤,会散发出阵阵腐臭。
不巧, 怨嗔痴,太后都占了。
不过太后真的挺能挺的, 凭借着对皇帝的恨, 她挺到了皇帝死后才死。
不过她越恨就越痛,死循环, 不得解。
连翘也死了,我知道, 我给她的那盒药膏,她还是没忍住用了。
先皇后的死, 她脱不了干系, 也是死有余辜。
皇帝和太后都死后, 我用红丝线将他们的灵魂绑在一起, 封印在黑木人偶上, 扔在了冷宫的枯井里, 冷宫的那帮小鬼会看着他们。
他们将纠缠百年,魂力耗尽之后魂飞魄散。
处理好这一切之后, 我要走了。冷宫失火后, 皇后娘娘的灵魂就不见了。
我记得她爱自由,她说希望自己的孩子悠闲自在, 所以小公主的小名才叫小悠。
所以,她可能在风里,在雨里, 在山川湖海里。
她死前怨气那么重, 是不可能轻易地托生的,我要去渡她。
已经成为新太后的皇贵妃来送我。
「小悠,干娘真舍不得你。」
「我不是小悠, 我是白骨精。」
「我知道。」
她抱住了我,在我的脖子上,挂了一个金制的长命锁。
她说:「干娘欠你的。」
我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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