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晋王妃的第三年,我终于成为李璟眼中的贤妻。
不再拦他迎青梅入府,甚至主动让他封青梅为侧妃。
李璟满意我的改变。
可在我同意将青梅孩子记在名下,成为嫡长子时,他却神色复杂,问我:
「你……难道不觉委屈?」
我懂事地摇摇头,反倒宽慰他。
这些与我何干?
很快,我就要回家了。
-1-
程亭柔来探望我时,我刚和李璟大吵完,被太夫人禁足反省。
偏院冷清至极,我恹恹地靠在窗边,喝着苦涩的汤药,对她视若无睹。
丫鬟颂春见此,忙上前阻拦程亭柔。
「表姑娘留步,王妃身子抱恙,近日不便见客。」
「我是来给姐姐赔罪的,怪我,让姐姐误会王爷。」
程亭柔拨开颂春,朝我盈盈行礼,脸上却毫无愧意,隐隐透着得意。
我漠然开口:「李璟不在,你唱戏给谁看?实在爱演,就去曲班子挂牌登台。」
「你——」
程亭柔目露羞恼,然而顷刻,笑意重新爬上眉梢。
「姐姐气性这般大,往后日子还长,如何是好?」
Ṱū́ₒ我实在厌烦应付,疲惫闭眼。
「颂春送客。」
不想程亭柔甩开颂春的手,举起我桌上的茶盏,悠悠往地上倒水。
「亭柔还未赔罪,怎能独自离开?」
她言笑晏晏,轻声道:「姐姐,给你的赔礼收好了。」
语罢,不管我反应,她倏地砸碎手中瓷器。
人也跌落在地,任凭碎片在腕上划出深深血痕。
「阿柔!」
随着程亭柔痛呼,李璟推开房门,脸色一变抱起她,神情铁青地看向我。
「沈书宁,你要发疯冲我来,不要害及无辜,旁人不欠你什么。」
虚弱依偎在他怀里的程亭柔,强撑着为我求情。
「全怨我不小心,王爷别怪姐姐,若伤夫妻情分,亭柔难辞其咎,哪还有脸待在王府。」
「许是姐姐误会,亭柔从未妄想侍奉王爷,只是人微言轻,做不得长辈的主。」
这副隐忍识大体的模样,想必李璟怜惜坏了。
我望着眼前拙劣荒唐的把戏,冷冷嗤道:
「眼盲心瞎就闭嘴,我摔盏推她?可见你在朝廷办差也是稀里糊涂,趁早罢职归家,好捧这戏子!」
李璟气极反笑,满目凝霜。
「当真不可理喻,不是你,难不成阿柔故意拿伤诬陷?」
「沈书宁,你何时变得这么虚伪狠毒?」
时至今日,听到这些话,我的心已不会痛,只余麻木。
颂春见不得我委屈,连连磕头辩解。
「王爷明鉴,是表姑娘自个摔倒,王妃病了好几日,今早才堪堪起身,断没有气力推搡。」
我面无表情,让颂春起身,求个情愿装睡的人作甚?自讨苦吃。
果然,李璟讽刺般摇头,眼底皆是失望愤怒。
「你我之间,不该牵扯阿柔,她本无辜。」
「身为晋王妃,行事气度如乡野村妇,母亲说得对,你真该好好反省!」
之后,他不再看我一眼,匆忙抱着程亭柔找府医,徒留满地狼藉。
我继续端起凉透的药,往喉咙咽,快些好,才能找机会离开。
颂春红着眼劝慰:「王妃您别伤心,当心身子。」
我方才察觉,药汁不知何时泛起涟漪,抬手往脸上摸,掌心全是泪。
许是药太苦,压抑许久的委屈,一下开闸。
我恍惚想起,从小到大,生病都是妈妈陪在身边,爸爸哄着喝药。
可如今,我再也见不到双亲。
我回不了家了。
-2-
被送来古代时,我刚在寒假回家途中,车祸殒命。
是系统出现,绑定我。
它让我帮李璟承袭王位。
只要完成任务,我便能在古代活下去。
第一次见李璟,正值冬日。
瘦弱少年被下人戏耍,推入冰湖,是我救下濒死的他。
身为不起眼的庶子,生母又是无宠通房,李璟在晋王府活得艰难。
那时的我,不过是活在象牙塔的学生,满腔热血。
对他心生怜悯,凭一腔孤勇救他于水火。
我是李璟的恩人,顺理成章留在他身边。
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幸好有系统辅助,我才能护他成长。
李璟读书,我为他奉上难求的圣贤书。
李璟习武,我为他收罗不外传的功法。
为他能吃饱饭,我进厨房打杂,干最脏最累的活。
到数九寒天,手指肿得像萝卜。
我记得,李璟在灯下为我涂药时,无声落泪,颤身抱住我。
「宁宁……我以后定会出人头地,不再让你受苦。」
此后,李璟用功更为拼命,韬光养晦,步步为营,在众兄弟间杀出血路。
为取得太子支持,围场春猎遇刺,李璟豁出性命,替太子引开追杀,中箭坠崖。
顾不得险阻,急疯的我孤身寻人,硬撑着一口气把昏迷的李璟,带出荒野密林。
我还记得,醒来的他,发现我被毒虫啃咬的伤口,什么赏都不要,只求太子赐宫廷秘制的祛痕膏。
所以,当李璟捧着亲王衮服,求我不要走,留在他身边时,我迟疑了。
曾经,我只想完成任务续命,哪怕父母不在身边,也能好好活着。
过往和教育,让我从未想过,当封建王爷的妻子。
可面对李璟难过不舍的脸,他如少时那般枕在我膝上,忐忑仰头。
「宁宁,能不能别丢下我回家乡,陪我一生一世可好?」
他很早便知道,我以后会离开王府,去别的地方生活。
那瞬间,我内心酸软,相依为命的四年是真,滋生的感情也是真。
理智在他的目光里,寸寸溃散。
我终究还是天真,不忍践踏真心。
让满心满眼是我的少年郎失望。
系统离开前,知我要成婚,欲言又止,末了还是祝我。
「宿主,合作圆满结束。」
「友情提醒,既决定开启新生活,前尘之事最好忘记。愿你今后姻缘美满,喜乐长宁。」
后来我时常想,假若我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余生确实如系统所祝。
我打小被束缚驯化,只知自己是男人的附庸。
我出嫁是贤惠大妇,丈夫三妻四妾实属正常。
我不是独立的人,只是名字模糊的沈氏。
那么,我会成为合格的晋王妃。
可这世间,哪有如果?
我没想到,不过三年,发誓此生唯我一妻的李璟,要纳表妹进门了。
面对我的崩溃质问,李璟眉头紧皱。
「是母亲的恳求,我不好违逆。宁宁,莫做不懂事的妒妇,我把阿柔当妹妹看,只想照顾她。」
程亭柔是他的青梅,幼时常偷偷接济李璟母子,是他灰暗人生的那抹月光。
「妹妹?睡一个被窝的情妹妹吗?」
我心口发冷,丝丝侥幸烟消云散。
到底,人心易变。
「粗鄙无礼!宫里嬷嬷教的规矩呢?记住,你现在是王妃,代表着本王的脸面。」
李璟恼羞成怒,拂袖离去。
独留我一人,枯坐到天明。
当烛火熄灭那一刻,我抹干眼泪,决定和离。
天地辽阔,读了十多年书,不是让我困囿后宅,和女人斗,争男人宠。
人啊,总要为年少不更事,付出代价。
-3-
「王妃醒醒,太夫人让您去见她。」
昏昏沉沉中,我似听见颂春的声音,倦怠睁眼。
颂春忙扶我起身梳洗,太夫人的贴身侍女,已候在外厅。
临去时颂春还悄悄给我套上护膝,咬唇低声。
「您身子不好,千万不要和太夫人犟。」
我笑着摸摸她的脸。
之前,我同李璟提和离,他却斥我胡搅蛮缠,怒火中烧。
「沈书宁,我已给你正妻之位,让你荣华富贵,呼奴唤婢,怎么还不知足?」
「别忘了,这是晋王府,岂容你说走就走?你是我的人,此生休想离开我!」
不欢而散后,李璟寒脸出门,让人严加看管正院。
当晚,太夫人就以不敬丈夫为由,罚我跪在祠堂抄女训。
天亮回来,颂春见我膝上骇人的青紫,哭肿了眼。
其实怪我,太想当然,一时竟忘了身处何方……
东南角的祠堂依旧森然,我的婆母,太夫人程氏站在前Ṫų⁹方上香。
看见我,她眼角浮上怒意,冷冷睨我。
「沈氏,你今天来,可是知错?」
我脊背挺直,平静麻木:「儿媳不知。」
这几年,太夫人不喜我,怪我抢走她侄女的王妃之位,处处磋磨我。
起初我会寻李璟哭诉,可我的丈夫永远不以为意。
「为人媳妇总要受些委屈,姑娘家嫁了人不都如此?偏生你娇气。」
「母亲也不容易,你平日多担待,别让我为难。」
祖宗礼法如山压着,孝大过天。
我孤身一人,实在难以翻越。
「当着列祖列宗,你无子善妒,犯七出大错。心性狠毒,暗害姊妹,桩桩件件,你竟说不知?」
太夫人勃然大怒:「给我跪下!」
话音一落,两旁的粗壮婆子,立马狠狠压着我跪地。
我挣扎不过,头晕目眩起来,只觉眼前黑漆漆的牌位,像极了吃人的怪物。
「姑母,别错怪姐姐,都是阿柔不懂事。」
此时,程亭柔苍白着脸,在李璟的搀扶下现身。
「姐姐病还未愈,请姑母看在王爷的面上,饶了姐姐吧。」
「来这作甚?回去好好养着,你就是太好性,姑母会为你做主。」
太夫人心疼地拍拍她的手。
而李璟俯视狼狈的我,眼里闪过丝丝不忍。
「母亲,沈氏言行无状,儿子会多加管教,您切莫动气伤身。」
太夫人冷哼:「你就护着,要真孝顺我,合该休弃这妒妇。若非你进宫求旨,执意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实在不配当正妃。」
随后沉声:「沈氏,今日你就跪在祖宗面前,何时知错,何时起来!」
李璟知我性子倔强,拧眉道:
「母亲是长辈,你怎能顶撞?还不速向母亲认错。」
我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忽然仰头笑出声,直勾勾地盯着太夫人。
「仗着人老皮厚就能胡说?明明是李璟按你吩咐,给我下避子药,说嫡长孙生母不能是我。」
「是李璟对天发誓,一生绝无二妻。」
「是李璟不愿和离,为他情妹妹腾位置。」
「最后却成了我之错?一屋子混淆是非的黑心肝!」
我扶着香案起身,猛地掀翻座座牌位,胡乱往前砸去。
霎时尖叫声四起,太夫人被气个仰倒。
「你、你……混账东西!忤逆不孝!来人快把沈氏押下去!」
李璟黑脸抓住我的手,厉声喝道。
「你疯够了吗?闹成这般,成何体统!」
我耳边嗡嗡不停,他们说,王妃沈氏,犯了失心疯。
是啊,我早就被逼疯了。
「滚开,都滚开!」
我用力推开李璟,踉跄后退,似哭似笑。
「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我不是晋王妃。」
「我不是沈氏。」
「我是清大电机系的大一新生,沈书宁。」
眼泪不可抑制地纷落,我大声哭喊。
「我是沈书宁!」
我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我自小父母疼爱,亲朋环绕。
「我想回家……」
我解脱般喃喃,尔后,决绝地朝案桌撞去。
陷入黑暗前,我似听见,熟悉的电子音。
「嗞——嗞——宿主,好久不见。」
-4-
系统久违的声音,让我犹如梦中。
意识恢复后,我顾不得伤口疼痛,连声呼唤系统,生怕是场幻觉。
「宿主,我在。」
未语泪千行,我哽咽得厉害。
「宿主,由于之前任务完成出色,获取的能量让我全面升级,我特为你向总部申请额外奖励,可回来满足宿主一次心愿。」
「宿主,你想要什么?」
我努力忍住哭腔,如落水之人抓紧浮木,迫不及待。
「回家,我只想回家!」
系统爽快答应:「好的宿主,半月后月圆之夜,从湖中原路返程。」
此时此刻,系统干脆利落的安排,终于驱散我内心的绝望。
我真的,可以回家了。
我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
来不及抒发喜悦,门嘎吱被打开,是李璟。
他挥退颂春,来到我床边,轻抚我额前的纱布。
看我苏醒,李璟放下担忧。
「宁宁,别再胡闹了,我是王爷,有姬妾委实寻常。况且我并未违誓,纳阿柔入府只为庇佑她,无关男女情爱。」
「阿柔对我们母子有恩,母亲怜她双亲亡故,视若亲女。若嫁去别家恐被磋磨,不如留在身边尽孝,我为人子,总要让长辈宽心。」
「你向来善解人意,定能明白我。」
到底是少年夫妻,彼此的确有情,纵然再多怒火,李璟还是愿意给妻子悔改的机会。
我静默不语,脸上似有动容,心底却是冷笑连连。
李璟见状,越发温和。
「你受的委屈,我会加以弥补,只一点,别再拿回家的气话要挟我。」
他深深地望着我,笃定道:「宁宁,你比谁都清楚,你回不去了,不是吗?」
李璟命人查过,系统为我捏造的家乡,早已被洪灾冲毁。
少顷,我眼底浮现愧色。
「是我被魇着,过于失态,害怕你……」
「我知道,你就是太在乎我,才变得如此疯魔。」
李璟又气又好笑,肃起脸。
「你既知错,前事我便不计较,也会替你同母亲说和。」
「你要谨记教训,勿再恃宠生事。」
我点点头,随即懊悔。
「表妹受我迁怒,实在不该,我得给她赔礼才是。」
在李璟满意的视线中,我乖巧道:
「夫君放心,日后我定好生待表妹。」
-5-
我尚在病中不得出,颂春按我的吩咐,大张旗鼓携礼来到程亭柔院中。
同时,我还把从前抄的孝经,放至佛前悔过,为太夫人祈福。
一切如李璟所愿。
我只图余下的时间,落个安生清静。
颂春回来时,满脸肉疼。
「好没道理,冤枉人还能讹钱财,那都是王妃您辛苦攒的,老天爷咋就不睁眼!」
我扑哧笑了,为防颂春跺脚,我打开妆奁下方暗格。
「放心,我的好东西,不会便宜别人。」
我把在古代几年挣来的家当,及一纸身契,全给颂春。
小丫头吓得不行,结结巴巴。
「王、王妃……」
我轻声交代:「颂春,我很快就要回家,这些死物都带不走,你留着用。」
以后小丫头出府,哪怕不嫁人,后半辈子也算有倚仗。
颂春傻傻地问道。
「是回您……梦里遥远的家乡吗?」
我眉眼弯弯,重重点头。
铺天盖地的欢喜,溢出我的心口。
以至于,去家宴的路上,看见埋在李璟怀里的程亭柔,我脸上仍带笑意。
「姐姐……」
见到我的身影,程亭柔慌乱抬头,模样无辜可怜。
李璟连忙安抚,向我解释。
「天黑路滑,阿柔不小心脚崴了。」
我上前:「表妹可要紧?」
程亭柔摇头欲言,被我温声打断。
「夫君别干愣着,还不快将表妹抱起,莫伤上加伤。」
「我派人寻府医,劳夫君抱表妹去荣春堂等候。」
见我的关切不作假,李璟怔了怔,片刻才应。
「也好,我带表妹先行。」
碍眼人走了。
周身空气都新鲜不少。
可惜,只是暂时。
慢吞吞来到荣春堂,太夫人对我依旧没好脸。
碍于李璟在,她只能端着架子训诫我几句。
我不痛不痒,满脸顺从。
家宴结束不久,宫里来人。
李璟前阵子剿匪立功,皇帝有赏。
府里女眷也跟着沾光。
其中赐给晋王妃的是南珠所嵌的华美金簪,惹人注目。
约莫存着补偿心思,李璟亲自把它放在我手心。
「此簪与你甚配!」
身旁的程亭柔艳羡地望着簪子,脸上滑过落寞。
「南珠千金难求,阿娘生前曾想寻来,当我及笄之礼。」
「谁知临了,也未能如愿……」
话到此处,程亭柔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刹那间,李璟的心疼,溢于言表。
他几乎不作迟疑。
「宁宁,我知你平素不爱打扮。」
「南珠蒙尘可惜,不如给阿柔,成全她的念想。」
怕我不愿,李璟软下声:「你若真喜欢,以后我再送你便是。」
我叹笑。
笑年少脑袋装糨糊,被这么个爱画饼的玩意忽悠。
程亭柔扯着李璟的衣袖,局促不安。
「王爷别这样,亭柔只是有感而发,未想与姐姐争夺。」
李璟眸露怜惜,轻拍她的手背,看向我。
「听话,阿柔比你更需……」
话未完,我已把金簪插在程亭柔鬓间,毫不在意。
「夫君眼光佳,表妹确实适合。」
李璟顿了顿,对我的大方,莫名心闷。
「我替阿柔谢你。」
这时,下人来禀告,太夫人让李璟回荣春堂,贺宫中恩赏。
我先行离开。
没有理会,程亭柔抚摸金簪时,对我露出的挑衅之意。
人,我都不要了。
何况这无用的朱钗?
没有李璟在,我一夜甜梦。
待醒来,仿佛还陪在爸妈身边。
直到颂春急匆匆进来。
「王妃不好,出大事了!」
昨晚李璟醉酒,宿在程亭柔房内。
-6-
当我被传唤到荣春堂时,程亭柔已在太夫人怀中,哭至晕厥。
屋内一阵忙乱。
李璟见我,眼中焦急一顿,含着几分心虚。
怕我会揪紧此事,找他撒泼大闹。
「你别怪罪阿柔,是我喝醉犯浑,对不起她……」
我和善道:「我晓得,这事是表妹平白受伤害。」
「世间对女子诸多苛刻,表妹本就不易,我们万不能再让她委屈。」
「算你知礼。」
太夫人踏出内室,听我所言,脸色总算好看些。
「沈氏,若不是当初圣上赐婚,凭你的身份,贬妻为妾也不为过。你已占尽天大的便宜,只是可怜我的阿柔,如今我定要她风光入府。」
闻言,李璟愧意深浓,太夫人掀起眼看我。
「此事不容有变,你可懂?」
我拿出正室的贤德。
「儿媳明白,只是表妹蒙受大委屈,到底有损名声,不如请夫君进宫一趟。」
「亲自向圣上讨旨,为表妹请封侧妃,有皇家体面岂不更好?」
我的笑容真心实意,本还想怎么同李璟分房,这不瞌睡送枕头。
太夫人双眸一亮,显然说到她心坎上。
李璟未料到我如此通情达理,有些难以置信。
「宁宁,你可是真心?」
我温顺地点头:「夫君,从前是我太过糊涂,幸得母亲点醒,只望醒悟不晚。」
李璟默然须臾,抿抿唇:「你能懂事便好。」
太夫人满意我的识趣,当下吩咐管事,为喜事筹备。
入夜,李璟从宫内回来,直奔内院。
「南街枣泥酥,我记得你爱吃。」
带着讨好的意味,李璟把新出笼的点心,置于我跟前。
「宁宁莫忧,即使阿柔成为侧妃,也不影响你我的情谊。」
「ťù⁷这阵子诸多事烦扰,累着你了,今晚我们早些就寝。」
他握住我的手,柔声细语。
我强忍厌恶,眼里染上担忧。
「夫君不妥,表妹尚在昏迷,醒来想必需要你安慰。」
好在,我已让颂春把李璟留宿的消息,透露给程亭柔的丫鬟。
此话一出,李璟果然目露犹豫。
我不留痕迹抽手。
「此夜夫君守着表妹,才是正事。」
正巧荣春堂差人过来,急道:
「王爷,表姑娘忽发高热,太夫人让您过去。」
李璟心焦起来。
「还是你思虑周全,我明日再来看你。」
我宽厚地摇头:「无妨,表妹要紧。」
见李璟离开,颂春为我铺床时,忍不住愤愤嘀咕。
「发热不找府医治,要找男人陪,当王爷是灵药,吸一口病就好?」
「王爷也是睁眼瞎,表姑娘使劲作妖,他还觉得人冰清玉洁。搁我老家,指定被婆娘骗得裤衩不剩!」
我心情甚美,哪还管李璟死活。
巴不得,这对Ŧṻ¹野鸳鸯锁死。
拿笔为未填色的梅花图,添上一抹朱红。
待寒梅尽数盛开,便是我归家之日。
趁封侧妃旨意下达,王府大办典礼,我名正言顺地把李璟赶出房,一心安排离开的事宜。
最后剩三朵花瓣时,程亭柔有孕的喜讯,传遍王府。
-7-
我敷衍着让人备赏赐送去。
回家进入倒计时,装样子我都嫌累。
那天,李璟大喜之余,对着我,有些许不自然。
「孩子来得意外,却也了却母亲抱孙的心愿……母亲年事已高,难免执拗,从前之事,你别怨怪她,我们很快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李璟别开脸,向我保证。
孩子?
我忽然想笑,为曾经的自己深深悲哀。
成婚三年,未能给李璟诞育子嗣,成为我的心病。
我到处寻医问药,连偏方都不放过。
药混合着泪一碗碗灌,只盼生个孩儿。
李璟见我形迹似着魔,抱着我温柔宽慰。
「宁宁,子嗣之事急不得,缘分未到,我们慢慢来。」
「无论有没有孩子,你都是我的妻子,不要再折腾自己,我会心疼。」
我当时感动至极,只觉对不住李璟,待他越发好。
连带他母亲的刁难,也一并咬牙忍耐。
直到我无意听见,李璟与太夫人心腹的叙话。
才知,我不过是他人眼中的笑话。
太夫人同意李璟娶我进门,条件是嫡长孙要从侄女肚里出来。
对我下避子药,是李璟默许。
如今,他倒有脸提孩子。
我低头轻笑,敛去眸底嘲弄。
「我省得,既然妹妹有孕,夫君多多疼惜她。」
大约心中有鬼,李璟虚虚应声,便借口公务离去。
我懒得多看他一眼。
怪恶心。
翌日早膳后,程亭柔破天荒来请安。
「姐姐,恕亭柔身子不便,失礼了。」
她笑意轻慢,特意挺起未显怀的肚子,在侍女拥簇下落座。
我眼皮都不抬,照例关怀几句,态度和煦。
如同这时代,再寻常不过的后宅大妇。
程亭柔拳打在棉花上,心生恼意,可想起姑母的承诺,又畅快起来。
「亭柔来是奉太夫人之命,请姐姐过去,有事相商。」
回家在即,以ṭůₔ防出幺蛾子,我起身前行。
经过程亭柔时,她压低嗓音。
「以为当贤妻就能挽回王爷?做梦,我赢定了。」
我淡淡道:「哦,那恭喜你。」
程亭柔一噎,脸色差点扭曲,气急甩袖出门。
荣春堂内,太夫人瞥见我,放下茶盏。
「沈氏,因你之过,王爷膝下至今无所出,满京不知多少人暗地看戏!」
「幸好现今阿柔有孕,大夫说是男胎,她肚里可是王府金贵的独苗,我和王爷商议,让孩子记在你名下,成王府嫡长子。」
李璟在旁,神色有些复杂,终究未开口。
我一秒都未犹豫,痛快答应。
并在太夫人明日办宴庆贺时,主动为其分担。
谁人不道声贤良?
可当我踏进正院之际,李璟一反常态地问我。
「你方才……难道不觉得委屈?」
我懂事道:「都是应该的。」
李璟摇头,眼底涌现茫然。
「这不对,你为何不找我吵?若是从前,你早已同我哭闹不休。」
我神色平静:「夫君说笑,后宅和睦是正妻的责任。」
「我知道,孩子之事确实过分,可我也是为王府考虑。」
李璟拉住我,脸上是少见的慌张。
「宁宁,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瞧,渣男就是贱得慌!
「我还得操持宴席事宜,夫君别多想,回去陪妹妹等府医请平安脉吧。」
我耐心耗尽,转身离开。
把这些烂人破事,抛诸脑后。
与我何干?
很快,我就要回家了。
-8-
最后一天清晨,我早早醒来。
系统不等我出声,便贴心提醒。
「宿主,回归现代通道将开启,请提前做好准备。」
我喜不自禁。
见谁都笑脸相迎。
即使李璟大清早来正院用膳,也未能影响我的好心情。
「宁宁,你快趁热尝尝。」
鸡汤面,李璟唯一会做的吃食。
犹记得最难的那年岁旦,我想给病中的李璟补充营养,几天不歇帮府里的厨娘干活。
她会偷摸在灶间给我留一小份鸡汤面。
雪夜彻寒,我把食盒紧捂心口,只盼李璟能喝上热汤。
李璟痊愈后得知,心疼我,背里去学做法。
之后,每年我生辰,他都会亲自下厨。
「味道如何?」
在李璟殷切的目光中,我轻轻点头:「好吃。」
只不过,味道未曾变,人却变了。
我自嘲。
或许应该说,李璟本性如此,是我识人不清罢了。
「喜欢便好,日后我多做些。」
李璟似乎松了口气,眼中情意绵绵。
「我们是夫妻,情分自是不同。」
我垂眸笑了,不想再虚与委蛇,听他胡话,借口事忙躲出去。
王府后继有人,太夫人喜邀各府,还特意请来戏班助兴。
我人前温良恭俭,颐指气使的姑侄俩见我规矩,自觉无趣,不再留意我。
夜幕在我期待中降临,府里张灯结彩,宴席好不热闹。
我避开众人,怀揣激动,来到最初睁眼的湖边。
抬头望向溶溶月色,我不争气地落泪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把人变成鬼的时代。
「系统,时间到了吗?」
「宿主,时空位面已成功连接,穿梭通道启动中,倒计时 3、2、1……」
我含笑闭眼,周身蕴满光晕,往湖中一跃。
然而,伴着背后奴仆的惊叫,系统的电子音倏地在我脑海,发出尖锐警告。
「嘀嘀——紧急报错,检测到宿主身携异世界不明能量,对磁场产生干扰——」
「位面跳跃阻断,此次时空穿梭停止——」
-9-
当我睁眼时,入目依旧是熟悉的古代卧房。
我窒息无措,一时间痛苦如潮水将我淹没。
「宿主宿主,不要着急,这次仅是意外!也怪我没注意,给你扫描检查。」
系统立马出声,向来冷冰冰的机械音也染上关心。
「真的?我、我还能回家吗?」
见我泪急如雨,系统肯定地回答。
「能!只要扔掉干扰磁场的东西,等十二小时后,我能量蓄积,就可以再次开启通道。」
「宿主,你快想想,身上可有什么特殊物品?」
在系统的抚慰下,我渐渐找回冷静。
细想间,瞥见腰带上系的平安结,我心头微动,忙抓起翻看。
藏于内里的纸符,不知何时,已燃成残灰。
这是昔年李璟向护国寺高僧,为我求的平安符。
我讶然,原来古代和尚还真有神乎其神的本事。
「姐姐,你不愿我肚里的孩儿做嫡长,直说便是,何苦寻死觅活,闹得这般难看!」
程亭柔踏进内室,对我嘲道。
「外边传得多难听,堂堂王妃赌气跳湖,就为拈酸吃醋这点小事。你连累王爷遭御史弹劾,把王爷置于何地?」
身侧的李璟蹙眉叹息:「你总是口是心非,如今还拿性命当玩笑。」
忽然,他落在我手心的目光一凝,似想起什么,脸色倏变。
「平安符为何……」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装,直接撕破脸。
「李璟,你觉得我跳湖,是为了争宠,让你施舍一点心疼?」
「怎么不照照镜子,就你那虚伪的嘴脸,配吗?」
我把平安结丢至李璟脚边,掷地有声。
「我只是想回家。」
程亭柔率先斥我。
「你怎可对王爷不敬?脑袋被水泡傻了吧,回哪门子娘家?你那乡野老家怕是连砖瓦都不剩几块——」
然而,李ƭṻ₅璟却朝她低呵:「给我闭嘴!」
他瞳孔微缩,紧紧盯着我,勉强开口。
「既然病未好,这些日就在院中好生将养。」
我讥讽:「你还是一如既往,听不懂人话。」
李璟神色难看:「我看你真病糊涂了,整天胡思乱想,你家就在晋王府!」
随即唤来管事:「你立刻带人把后园的湖填Ṱũₐ平,快去!」
我冷眼旁观,几息工夫,正院里外都被李璟的侍卫把守。
「你以为囚住我,就能阻止我回家?」
李璟与我四目相对,眼底晦色深重。
我嗤笑,看来有些事他也没忘。
少时的李璟,虽信赖我,可也多疑。
被卖入王府的贫寒孤女,为何会有千金不换的古籍功法?
为何能在吃人的富贵窝,顺利庇护他?
我曾开玩笑,说自己是下凡历劫的仙子,待功德圆满便离开。
李璟害怕我走,不敢再深究。
新皇登基时,云游四海的得道僧人,明尘大师回寺。
李璟听闻,特意赶去见他。
在护国寺论禅一夜后,他带回旁人难得的平安符。
为我,安魂保平安。
加之后来,他查清我的来历,不安的心才彻底落地。
「好好歇息,我晚些来看你。」
李璟避而不答,强作镇定地离开。
望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我摇摇头。
「宿主,湖填平不要紧,鉴于失误在我,我会用自己的积分,给你开高级通道的!」
系统冒出来,声音有一丢丢肉痛。
「不拘地点方式,只要你在此界肉身消亡便可,不用担心,高级通道没有任何痛感。」
我发自内心地感谢它:「系统,你真好。」
系统谦虚:「嘿嘿,毕竟你是让我升级的大功臣宿主!」
眼看将入夜,李璟不顾太夫人劝阻,执意让人套马车。
他要带我去护国寺,找明尘大师。
多年处事的直觉,让他根本等不了明日。
甚至怕我逃跑,他不惜绑住我的手脚。
「宁宁,待见完大师,我会向你赔罪,任你罚我。」
李璟语含偏执:「从前我能把你留下,今后也能!」
-10-
我缄默不语。
明明是自私凉薄之人,偏喜欢装情圣。
有意思吗?
没理会发疯的李璟,我静靠在壁上。
思索着,怎么找机会跳崖「去世」。
黑幕笼罩的官道上,晋王府的马车行色匆匆。
因值雨季,通往城外护国寺的路途,山体滑坡,有不少巨石砸落在地。
李璟不得不停下,稍作休整,让人通路。
他掀起车帘,仿佛看不见我的冰冷,自顾自说。
「宁宁,我去前边看看,你且等等,快到了。」
我只当没听见,闭目养神。
没多久,车门忽然被打开。
黑衣打扮的仆从,悄无声息地进来。
不等我反应,来人已摘下帽子。
是程亭柔。
她无声弯唇:「很意外是吗?」
我没精力琢磨,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来放你走。」
程亭柔边说边蹲下,快速帮我解绑。
我挑挑眉:「为什么?」
「我想让你消失,腾出晋王妃的位置。」
扔掉手中绳索,程亭柔直视我。
「我知道,你一直不屑和我争,也恨我抢走王爷。」
她贯来惹人生怜的脸上,此刻似笑似嘲。
「早前我想不通,你一个乡野孤女哪来的底气,瞧不上我。可若你真是来自王爷口中的未知地方,或许能解惑。」
「你有傲气,可也蠢,蠢到妄想独占王爷,什么一世一双人,听着都令人发笑。他是男人,是手握权力的晋王啊,后院不可能唯有你。」
「沈书宁,你厌我手段下作,你又何曾知道,我双亲亡故后,尝遍人情冷暖,我不得不争,为自己谋个锦绣前程。王爷是我能够得着的最好归宿,所以别怪我,谁让你挡我的道!」
在这个时代,夫荣妻贵,是大多数女子的毕生追求,毕竟她们只能依附夫君。
我揉揉手腕,望着程亭柔激动的面容,平静地开口。
「你只说错一点,我从不恨你,要恨也恨李璟不是个东西。」
「没有你,他也会有别人,而你又能笑多久?」
程亭柔如同被掐住喉咙,须臾才道:
「我只要生下孩子,稳住地位即可。」
我视线滑过她的小腹:「可你没怀孕。」
并且,永远不会有李璟的孩子。
程亭柔大惊失色,本以为事情做得隐秘。
「你是如何知晓?」
我垂眸未答,不恨她,不代表要原谅她对我的伤害。
避子汤药性极凶猛,我身子早被药坏。
得知真相后,我怎能不恨?
所以,我也哄着李璟,喝下了含有绝嗣药的参汤。
左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马车陷入沉寂。
片刻后,道路传来响动,程亭柔如梦初醒,推我下车。
「你既想回家, 那就走得远远的,别再让王爷见到你!」
我顺势在她掩护下,借着茫茫夜色, 躲进路旁的树林。
系统已在附近寻到一处山崖。
不多时, 我便发现身后隐隐有火光。
来不及多想,我按标注的路线往前跑。
山风猎猎, 在耳旁呼啸,似在迎我回家。
-11-
李璟带人追上来时, 我已经来到山崖。
「宁宁,快停下!」
「你站住, 别过来。」
我立在崖边,看着李璟狼狈的身影。
不知为何, 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少时为我摘梅花,弄得满身雪的模样。
我曾经喜欢的少年,与如今的李璟,面容逐渐重合。
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李璟不由恐慌起来, 他声音嘶哑, 哀求我。
「宁宁是我错了,是我没能遵守誓言,能不能原谅我,就这一回!」
「我发誓绝不再犯,你若不想见阿柔,我送她去庄子, 你能不能别走?我们忘掉过去, 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摇摇头,叹道。
「李璟何必呢?你连自己都骗。」
「我所言皆出真心, 宁宁你怎能如此狠心,自私抛下我们多年的感情?」
李璟双目赤红,眼里布满痛楚。
「你明明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
多说无益。
我实在不想再跟李璟废话。
渣男, 临了还要扣锅给别人。
「叮,宿主, 十二小时已到!」
系统非常准时。
「高级通道开启, 进入倒计时,宿主准备好了吗?」
我按捺不住点头, 遥望漫天星河, 毫不犹豫往崖下跳。
始终没回Ŧũ̂₎头,看李璟一眼。
山鸟与鱼不同路。
我与他, 从此山水永不逢。
「不——」
李璟疯了般向我奔来, 只堪堪抓到满手虚影。
他跪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字字泣血。
不过, 我都听不见了。
此时的我, 已踏上回家的路途。
「恭喜宿主,回归现代的心愿实现啦。」
我满怀思念与激动,穿过时空通道, 走向光明。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恭喜沈书宁,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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