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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穿成恶毒女配。但我不想洗白,不想翻身,我们这些当恶女的,实在是短命。剩下那么点日子,好好躺着休息不香吗?
穿来的第二日,我已经躺饿了,便问小厨房要了碗阳春面吃。
「三娘子身为庶出,可主君之前却给了你如同二娘子一般的嫡女厚遇,可你非但不念恩,竟千方百计地谋害二娘子,这下好了,彻底得罪了太子殿下,如今主君将你禁足起来还不安分,非闹着吃什么面。」
下人摔下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讽刺了我好长一段话。
「嗯对。」我点头。
下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最后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只要我躺着,你们就伸手就打不着我。
我不止嘴硬,心也是硬邦邦的。于是,在男主,也就是那个太子殿下,他命人将我绑起来扔到脚下时,我也只是懒散地抬了抬眼皮看他。
好贵的气质。
好吓人的脸色。
我又耷拉下眼皮,随后听见上方传来克制清冷的声音:「此前那些将瑶儿推下水,诬陷她损坏御赐之物、谋害四公主诸如此类的行径,暂且压下,那些都算过账了。唯有你将她诱至贼窝里的这一本账,我非算到底不可。」
「嗯对。」我还是点了点头。
「你嫉恨瑶儿至此,出手狠毒,可真是丧尽了伯府颜面。」
「嗯……」我顿了顿,决定换换台词,「我认罪。」
「……送入玉清庙,余生不得与青灯古佛相离,否则我必降罪于伯府。」太子下达命令后,拂袖而走。
我在看小说时还在直呼男主杀伐果断,简直安全感爆棚,完全没有想过我会成为促成这份该死的安全感的小炮灰。
我仔细想了想,这里和小说不太一样,按照小说,我应该会被送离京城,遣至一个偏僻的郡县,配给了一个商户家的瘸子,并被勒令不得回京。
噢,可能是因为我刚才丧到没眼看。
毕竟原主在此时被太子质问时,还挣扎了几番,以至于太子怒火更盛。
只可惜,我还是没有吃上伯爵府厨子做的阳春面,在小说里,作者把它描述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馋了我好久。
我直接被送到了玉清庙。
我被领进来时,终于抬了头,默默观察着这里的墙有多高,能不能翻,不能的话,垫几层砖头才能。
然后,再算了算太子几时才能忘记我这么个人。后来也得出结论,等女主也就是太子妃沈瑶在一年之后生下孩子,那时应该差不多了。
我是被特地送来静修的,所以被领到玉清庙的深处去,连香客都不见半个。
但能见着旁人。
我指的不是路过的和尚,而是刚刚经过一间敞着门的殿宇,里面的最中央处,有个对佛跪着的挺拔俊逸的身影,身着素白衣裳。
而在不远处的四周,有几个仆从打扮的人也跪着,一眼看上去也是在跪佛,可仔细看看,膝盖却是屈向最中间的那个男人的。
真有排面啊,他跪佛,别人跪他。
小说里能拥有此情此景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一个夺嫡失败的……丧家之犬。
「翌王,时辰到了。」有人出声提醒。
中央那个被唤作翌王的男子慢慢起身,转身出来,步伐不轻不重,神色不哀不扬。
看起来不仅容貌绝美,而且心理素质也是不错的。
可惜作者不打算拿他当男主。
不然储君的位置就得是他的。
翌王目不斜视,我不禁怀疑我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他是完全没看见。
直至他走过之后,忽地轻笑:「他怎么净喜欢把人往佛前送。」
这都不用猜。
嘲的就是太子。
-2-
这要理解起来也不难。
皇家夺嫡虽血腥凶残,但到底是关起宫门来一窝斗的事,外人少有沾染其中秘闻,所以太子即使是秋后算账,到底也留了余地,不至于让人置喙他对兄弟绝情。
至于我,一是认罪态度良好,二是以沈瑶善良的心性来说,她会替我求情。
于是,玉清庙里就多了两个相遇的冤种。
我是真的冤。
明明已经陷到泥泞里,偏偏还有不少人赶着来踩上一脚。
我一个个数着这些来玉清庙里冷嘲热讽的人,然后在脑海里对照着那些情节,反应过来好像原主确实得罪过这些世家娘子。
这回人太多了,任凭我敷衍上好多个「嗯,对对对」,也还是觉得烦。
后来,是翌王的人出来解决了这样难堪的局面。
听说是吵到他了。
我突然想起来,被落井下石的并不止我一个人。
书中写道,翌王燕祁,在得知倒台的推手之一,是自己最敬爱的养母,即皇后母亲之后,心死如灰烬,才会绝命于火海里。
「翌王还在殿里?」我问。
侍从点头:「在。」
片刻之后,殿宇里的佛座下多出一颗头来。
我侧身问燕祁:「你每日要跪多久。」
「两个时辰。」
「少一刻会怎么样?」我继续问。
燕祁拨弄着手上的檀珠,沉声道:「不怎么样。」
「我可跪不住,」我顿了顿,「许是心静不下来,我这几日被人上赶着来斥骂是如何如何的人品低劣心术不正,听着就烦闷,所以,谢谢你替我解围。」
「是吗?你竟还在意这些,」燕祁始终不看我一眼,他只顾着望佛,「我以为你受过太子的怒火之后,该是百毒不侵的。」
「不至于,可太子确实也骂,他觉得我狠毒不堪。」我说。
「女娘之间的那些勾心斗角倾轧排挤,在太子眼里怎会算得上狠毒?若真觉得这些手段狠毒,可宫里日日都有人被欺压,也不见他都揽来管。无非是因为你沈三娘冒ẗū⁸犯的是他心爱的女子,如果你是对四娘子出的手,你看他还……」
「四娘子?好像没这个人。」
我说完之后,向着燕祁而跪的其中一个侍从忽然喝住我:「大胆,你怎敢打断殿下说话?」
「住口,」燕祁抬了抬手,示意侍从噤声,「都到这地步了,还摆什么架子。」
-3-
侍从被制止之后依旧有些为主子抱不平的意思:「可殿下您只是因为遭了算计,才会落魄一时,日后定能东山再起……」
「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撺掇王爷行事的?」
一声威严的质问在殿宇前响起,佛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我稍稍掀起眼皮,暼到一个用衣饰将自己掩盖得严实的妇人身影。
燕祁转过身依旧保持着跪状,他叠起双掌置于额前,从容地压低身子,磕了个头,「母亲。」
是皇后?
皇后竟还会来看他。
也是,燕祁如今尚不知真相,皇后若不来,才显得奇怪。
皇后上前来,忽然停住,翘起的鞋尖指向我跪着的地方:「此女是谁?」
燕祁:「一个走错路的香客。」
皇后:「走错了路?那该回哪去就回哪去。」
「是,下次小心。」我顺从地起身就走。
我原本以为那些干着来奚落的人才爱扎堆来,没想到来探监的也是——
我在自己的禅房里见到了沈家大公子沈堇。
沈堇看着我,面色疏离道:「三妹妹,我本是不打算来的,是瑶儿想见你,可太子放心不下,不让她来,为着瑶儿安心,我替她来一趟,来看看你如何。」
我挤出两个字:「还行。」
「你安静了许多,」沈堇那冷淡的神色不经意间出现了裂缝,「其实你幼时也这样安静,所以父亲总对你多加照拂,可你怎么……怎么把这心性给丢了,长着长着,越发争强好胜,骄纵善妒,以至于酿成大祸。」
「嗯对,」我抬起头,「我知错了。」
「真知错了?」
「长兄觉得我像是还要兴风作浪的样子吗?」
沈堇怔了怔,慎重地说:「不太像。」
「也不枉我来一趟,」沈堇起身,想要出去,「我不好留太久,被太子知道了会不高兴。」
「嗯对。」
沈堇刚踏出禅房,又回头,问道:「你不该出来送送长兄吗?」
我反应过来:「送,送的。」
我跟在沈堇的后面出去,视线里忽然掠过数只成串飞过的鸽子。
我仰着头,盯着看。
沈堇察觉到时,叹了口气:「三妹妹,我知你想要自由身,可太子余怒未减,伯爵府也不敢提出些什么请求。」
「不是,我想吃烤鸽了,嘴特别淡。」
沈堇脚步一停。
「佛堂重地,」沈堇似乎要开始给我讲道理了,可他才讲了四个字又不打算讲了,思索一会后说,「我带你到后山去,让人买来东西,填Ṱṻ⁺填肚子吧。」
我朝沈堇笑。
沈堇说到做到,他把我带到后țû⁹山,给我弄了好吃的,只是他依旧是不能逗留太久,嘱咐我吃完就乖乖回去。
我慢慢吃完,又吹了吹山风,打算回去佛堂,怎知还未见到佛,先见到了皇后。
我是不是撞见了什么?
然而皇后此时似乎心情不好,就想找个人来掐一掐,于是,她挑中了我。
「刚才没仔细瞧,你就是那个在四公主生辰宴上丢尽颜面的沈妤?沦落至此还不安分,这是要私自出逃吗?」
「回皇后……」我还有一句「万万不敢」尚未说出来,就猛地被皇后身边的人给钳住,一路拖到崖边。
我十分迷茫。
「既遭人厌弃又不肯安分,也就没有苟且于世的必要了。」皇后挥了挥手,她的属下见状,利落地将我往崖下一推。
我欲往下坠,却突然间被往回一拉,反身撞入宽阔的怀里,惊得我那颗静如止水的咸鱼心重重地跳了跳。
站定后,燕祁如同无事人一样松开我,不卑不亢地对皇后道:「母亲,你刚才说儿子罪孽深重,可怎么转身又要给儿子积一笔杀孽了?」
皇后皱眉问:「这杀孽怎就是为你积的了?」
燕祁:「母亲若不是来看我,怎会被冲撞?」
「祁儿你……」皇后憋着气,却不好发作出来,「强词夺理。」
「母亲请回吧。」
皇后终究是不忍再苛责,道:「迟些再来看你。」
等她走远了,燕祁依旧立着不动,安静地看着皇后的背影。
而我在盯着燕祁的背影,他的背影似凝着一层冰,渗着凉意。
在这山间被染上了薄霜,显得出尘。
即便是太子亲眼见着,大概也是会以为自己这皇弟,已经彻底放下野心了。
其实不然,如果燕祁真的彻底偃旗息鼓,也不会被有心人掷下最后一击,就是那个关于皇后背叛的真相。
如今离燕祁的死期,好像不远了。
-4-
我下山时,顺手抱走了墙根的几块砖。
然后叠在在禅房附近的一面墙下,踩上去,往上攀。
结果刚好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
不知道劲往哪里使。
忽然,腰肢一紧,有双手扶着我,轻巧地就把我的上半身送到墙的顶面上。
我吃惊地往下看,脸颊一热,老半天才说出两个字:「多谢。」
又是燕祁。
他像在打量一个很好玩的物件般打量着我,「不愿斋戒不习经文,只想着往外跑,在庙堂里这样干,你果真是无所求啊。」
「我实在怕命短,还是外头安全些。」
话音刚落,便有人唤我:「三妹妹,下来!危险。」
我侧头一看,是沈堇,他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危险不了。」燕祁的眉眼间闪过转瞬即逝的不悦。
他托住我,片瞬之后我的鞋履就到了地。
沈堇有些尴尬,他上前来,对着燕祁颔首:「抱歉,殿下。」
燕祁睨他一眼,转身就走。
沈堇无奈地对我笑笑。
我指着食盒说:「带了什么?」
沈堇入到室内,边开食盒边说:「我也是才知道,你被幽禁的时候,连碗称心意的面都吃不上,那几个下人我已经罚过了。」
我看着浸在黄汤里的面条和撒在汤上的嫩绿葱花,高兴地问:「伯爵府的厨子做的吧?」
「什么伯爵府,那是你家。」沈堇浅瞪我一眼。
我边点头边吸溜面条。
「我刚才来时见到你和翌王相处得不错,」沈堇说了又停,好一会后才继续说,「于是生出个心思来。我想如果要向太子求情,那么最好有些顺他心意的东西用来交换。」
「什么?」
沈堇到底是混着官场的人,「三妹妹,若让你留意翌王的动静,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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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经思索就摇头:「不干。」
还不如爬墙来得轻快。
「我忘了,」沈堇眼神生怜,「现如今你心境清净了不少,不适合再涉险,是我心急了。」
「嗯。」我专心嗦面,无暇回话,只点了点头。
「吃慢些。」沈堇说话的语气已经比初次来时柔和了许多。
而他依旧没有逗留太久,这次是因为沈瑶和太子大婚在即,送亲的大小事务都要沈堇帮着料理。
沈堇临走时,嘱咐我亲自去求份姻缘符,届时送给沈瑶。
我求好姻缘符时,正想托人送去沈府,结果一转身就撞见了伫立在后的太子,巧,实在是巧。
我以为他是来找燕祁的,便抢着将符递出:「我为二姐求了符,太子可否……」
太子毫不留情地拂掉了我伸出的手,那姻缘符倏地落到石板上。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姻缘符,慢慢缩回手。
「瑶儿呢?」太子眸中杀意翻涌,「我问你,你又让人把瑶儿抓到哪去了?」
沈瑶失踪了?
大婚之前……我努力地回忆着……似乎是太子政敌所为,目的是挟太子妃而胁太子。
我如今还在京中,太子便以为又是我干的。
「沈妤,你若不说我真会杀了你。」太子忽地以能使人骨头都碎掉的力度攥住了我的手腕。
「燕淮!」
被人直呼名讳时,太子的手劲不自觉地松了松,我顺势把自己的手滑出来。
是燕祁来了。
「燕淮,别发疯。」燕祁口吻平静,然而却掩不住有锋芒渗出,再不见半分在佛堂洗涤时的出尘气息。
「皇弟,不关你的事。」太子看着燕祁道。
他一点也没有怀疑燕祁。虽然积怨已深,但太子始终相信燕祁是不屑于对女眷出手的。
燕祁唇角微扬:「太子所为有失谨慎,臣不得不规劝一句。」
礼完便兵:「如此自乱阵脚,父皇若知道,很难不失望上一时片刻。」
太子蹙起眉,滞住片刻,之后依然坚持道:「在未有确切消息前,我得把沈三娘带走。」
「阿妤。」燕祁唤了我一声,示意我到他身后去,甚至还伸出手,欲拉我过去。
我却没有接燕祁的手,而是低低地叹了口气,对太子说:「我跟你走就是了。」
被带走时,我朝燕祁摆了摆手,然而他却没有理我,脸色冷冷。
随太子离开后不久,就传来了消息,那伙人明说已将沈瑶挟至京郊的某个角楼之上,扬言要太子前来,不可带兵,否则就将人推下去。
太子纵马前行,而及时赶来的沈堇听从太子之令,将我一同带上了马。
沈堇一路都没有同我说话,甚至看我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他或许也在怀疑我。
至角楼下,立刻就能看见几近半个身子都悬出来的沈瑶。
只一眼,就能让太子怒焰灼灼。
我游离在外,轻易就瞥见沈堇悄悄地离了贼人视线,往一旁潜去。
我记得是有暗处通向楼上的,看来沈堇已经找到了,我想了想,亦跟了去。
太子能引开贼人的大半注意力,所以沈堇从后接近,虽险,但有胜算。
只是不料此时一阵风吹来,沈堇的衣摆猎猎作响。
我屏了屏呼吸。
可毫无意外地,贼人还是察觉到了动静。
沈瑶也发现了,她回过头来,在看见后方有兄长遇险,下面有情郎陷入窘境的时候,眼睛霎时间变得通红。
也就是一瞬的事,她决绝地挣开了钳制,欲要往下一跃。
「瑶儿!」
「三妹妹!」
接连两声之后,我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抓住了沈瑶的衣袂,拦了拦她。
随后我把力气落到她的手臂上,想往回拉,这时手背被扯得通红。
恍惚间,我听见沈堇心急如焚的声音:「三妹妹,你别推瑶儿,我求你。」
我……我没推她。
沈瑶潜意识间大抵还是想求生的,她不自觉抓紧我的手,泪珠簌簌地掉。我更加不忍心,极力想要救她回来,却在双脚悬空的一刹那生出不可名状的恐惧来,脑子空白了一瞬,手臂更是颤得厉害,遥遥间,隐约看到有人纵马而来,片刻的分神让我松了松手劲,沈瑶被沈堇猛地扯回来的时候,我的身子却猝不及防往外倒去。
可我已经使不上力了。
坠下去的那一瞬间,我看见沈堇慌乱地扑过来,眼中尽是懊悔和错愕。
「妹妹……」沈堇倾尽全力也只攥住我袖子的一角,结果袖子断开了,我彻底失了控。
呼啸的风声让我脑袋发晕,晕乎乎间,忽然察觉到有双手不顾冲击,接住了我。
有断裂的声音。
我木木地趴在宽阔的胸膛上,直至幽幽沉水香渗入鼻腔,感官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浑身发痛。
身下的人低低地吃痛一声,我撑着身子爬起来,却看见已经阖上眼的燕祁,心下一惊,忙抬起头,想求太子救人。
在抬起头的一瞬间恰好对上太子的眼神,我忽然忘了想说些什么。他愕然,不可思议,甚至透着些捉奸的意味。如果不是因为他同燕祁有着夺嫡之仇,他大概会命人送来一把瓜子。
「他从前不管闲事的。」太子后来郁闷地说了一句。
我是闲人,可我才不是他的闲事。
……
傍晚的玉清庙归于静寂,使得即便隔着门,我也能听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掩好门后,又再见到太子。
我疲倦到一定程度了,不但没有主动问问沈瑶的状况,也没有关心太子前来目的的意思,只等着他开口。
太子身旁无人,所以也没人再斥责我无礼,他自己似乎也无暇理会这事,而是摊开手露出掌心,上面是姻缘符。好像是昨日被扔掉的那个。
「还给你的。」太子的神色有些不坦然。
我想了想,这东西也不太适合再送给新娘子,便一言不发地收了回来。
「瑶儿说,她想你在大婚之日,出玉清庙,去宫中观礼,你是她的幺妹,得去。」
出去?太累啦,还不知道会误触什么幺蛾子。
我摇了摇头:「我不去。」
太子神情一滞,他深吸一口气,「从前的事就作罢吧,你可以去。」
我想出个万能话术来,便指了指脑袋:「这儿疼,去不了,多谢太子好意。」
太子欲言又止。
我好不容易才送走他,于是赶忙往燕祁那儿跑,我推门时他的侍从并不拦我,只嘱咐我一句,殿下的手受了伤,小心别碰到。门一开,我张口就来:「刚才太子邀我……」
我忽然停了口。
燕祁在榻上睡着,但看起来睡得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吵的。
他的睡颜实在是好看。
燕祁有些发冷。
我看看四周,并没有可用的毯子。
其实方法还是有的,可心底里突然出现一道声音,教唆我可以在这会做些坏事。
又没人看得见,那道声音继续说。
我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出去,之前在外面一晃一晃的侍从身影此刻也不见了,大概是躲懒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压低身子,轻轻地抱上燕祁。
有些做贼心虚。
佛祖莫怪。
我昨天夜里细细地想过,为何在角楼上会因为瞥见燕祁的身影而方寸大乱,以至于酿成失足坠楼的后果。无非是因为小女儿心思占了上风,不愿他看见那番狼狈又无助的场景,事后想起来直唤自己是昏了头。
昏头的地方还不止这一处,刚才太子问我是否要去观礼,我毫不犹豫地回绝,不仅是因为怠懒,更是因为潜意识中一直将他视为燕祁的敌人。燕祁为我驳过皇后,斥过太子,我若转头就去,也太没心没肺了。
伏在燕祁身上时,我连呼吸都很轻,然而在感应到他的指尖落在我背上的时候,我呼吸不由得一滞,顿时不心虚了,但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快便想明白了,我偷偷地抱,是轻薄帅哥。
燕祁回应,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ṱù₇
于是,我推了推燕祁,直起身,学着沈堇的语气道:「佛堂重地。」
-6-
「嗯?佛堂重地?」燕祁扯出一缕笑来,「你真这样谨慎?」
我脸色不改地点点头。
「去后面,别出来。」燕祁忽然沉声道。
我吓了一跳,心想这人的脾气来得也太快了些。
后来燕祁添上一句有人来了,我才反应过来。
我躲到帘子后,看见一婢女模样的人提着东西进来。
「奴婢给殿下请安,」她将东西放下,言辞恳切,「皇后娘娘知殿下受了伤,担心极了,想亲自出来,可陛下自下朝之后一直在娘娘待着,娘娘走不开,只好托奴婢带些补药过来,让服侍的人熬给殿下喝,一日至少两次。」
燕祁脸色生忧:「母后如何了?」
「殿下别担心,娘娘只是有些头疼,要紧的还是殿下您的身子,殿下瞧见了,您得顾及自身平安,娘娘才能安好,」婢女顿了顿,「可殿下怎么想着去救太子妃了?」
燕祁和太子那边已然通过口风,一律对外头说燕祁救的是太子妃,无须牵涉我这样的无辜进去。
燕祁淡淡地回:「离得近,就搭了把手。」
后来他们又谈了几句,大多是围绕着皇后娘娘来说的。
燕祁,很信任依赖这位养母。
也得,燕祁自三岁起就养在皇后膝下,早视她为亲母了。
我掀开帘子出去时,燕祁看着我道:「我母后给我送了东西。」
有点像收到礼物之后的炫耀。
「皇后从前,很疼你吧?」
「是,无微不至。」
可如果不是皇后,燕祁是不会败的。
他并不弱于燕淮。
鬼使神差地,我说了一句很刺耳的话:「你若不收手,你可能没命再见她。」
话音落下,一时静寂无声。
燕祁的眼睛覆上冷霜,他缓缓开口:「你说什么?」
我一向是不怕他的,可这会突然怕了。
好在他的手尚不能行动,否则我脖子可能都要断了。
可是,话已经说一半了,收不回去,「我说,你别争了。」
「你又凭什么管我?」
「我……」纵有千句万句想说,喉间却似有东西窒住,良久,我学着他撂狠话,「眼见你一意孤行偏往死路走,我拉你一把却又嫌我多事,我不管你就是了。」
「站住,」燕祁沉声叫住欲要逃离的我,「是外头的哪一个知会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的?」
「佛祖告诉我的,你倒是找他算账去。」我吵不过他,转身就走。
后来看见闪烁着微光的佛堂,我不由自主地踏了进去。
里面有僧人诵经。
我把膝盖着在蒲团上,安静等僧人诵经,我本来是听不懂的,可是却出奇的有耐心。
僧人停下念经,回头问我:「女施主,可有事?」
「我的一个朋友,心里有很重的执念,哪怕会让他送命,可就是不肯放。」
僧人微笑道:「你得让他自己来。」
可他日日都来,只是佛念不入心。
也不知道燕祁每日是怎么跪下来两个时辰的,我只跪一会儿就觉得膝盖酸。
「坐着。」后面忽然传来声音。
我回头,瞪了燕祁一眼:「你不是嫌我管你吗?而你现在又凭什么管我?」
燕祁带着伤臂,走得缓慢,也不急着回我,后来慢条斯理地坐到蒲团上,才道:「你竟是有脾气的。」
不知为什么,一旦面对燕祁,我就会迅速崩掉作为一条谨慎咸鱼的人设,变得口无遮拦:「是你纵下的,别人一见着我都是指责先行,把我压得不敢说话,可你却懒得搭理我是否骄纵狠毒,我自然就不夹着尾巴做人了。」
「你初来玉清庙时,被那群女娘欺负得脸面全无,却还是装作无事人一样,能有多骄纵狠毒?我又为何要搭理。」
「你这话像在夸我有胸襟,所以你是来求和的?」
燕祁是左右都不会被我牵着走的,他绕回到自己身上,「手疼,出来走走。」
「很疼吗?你没喝皇后送来的药?」
「还是疼。」
我在心里竭力告诉自己他在卖惨,我不能吃这招,这样轻易被他拿捏住,日后再吵架我还能有什么底气?于是,我一眼也没有看燕祁伸出来的手,低下头,后来觉得口舌干燥,于是拿出从光头小和尚那里抢过来的果子,一口一口地吃,脆声泠泠。
隐有叹气声落在佛堂里,连带着我这果子都带上酸涩之气。
「瞧你是半分也顾不上我了。」
我仍旧不理他。
「你说我要在这和佛祖看上多久,他才会让你理我那么一时片刻。」
我瞪他一眼,犹豫几番,才掏出余下的果子递过去。
燕祁不知是真矫情还是假作势,偏不肯接,「拿不住,不信你看看,这儿还是通红的一片。」
我扭扭捏捏地凑过去,借着微弱的烛火光端详他的手,却横竖端详不出什么东西来,便抬起头,恰巧近了燕祁的脸庞。
他的眸子里泛着克制的情欲,浓淡不定。
鼻尖将碰未碰,浅薄的气息交缠着,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静止之下是暗流涌动,是试图瞒过佛祖的故作矜持。
-7-
我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想过离开玉清庙的事了。
觉得在这待着还不错。
可是我知道燕祁还在想。
我那日撞见他在烧信件。
到这一步,距离结局已经很近很近了。
在夺嫡后期,燕祁简直是厄运缠身。先是被信任的母亲在背țŭ̀⁺后狠狠地插了一刀,又在伺机再起时被曾经施恩过的人往伤口撒了把盐。
没错,告诉燕祁真相的那人曾经受过他的恩惠,只是那人为了投诚现成的储君,不惜把燕祁踢到地狱里去。
至于皇后那边,也是一本复杂的账。她膝下无所出,将燕祁从幼儿养育成人,若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她从来没想过要置养子于死地,只是宫里人心不察,受人挑拨,便对燕祁生出疑心,种种因素交织着,促使她做出了使自己日夜难安的决定。
那日皇后亲临玉清庙,表现得那样声色严厉,也是失了阵脚的表现。
燕祁或许能想到这一层,但他不会允许自己相信。
这局不好解。
在太子大婚的前一天,沈堇又来找我。
我睡眼惺忪地去见他,他开口第一句就把我吓醒了:「三妹妹,太子说的话,你是没听明白,还是听明白了可是装着不懂?」
「太子又来了,他说的什么?」
沈堇摇摇头:「是先前的事。那日他问你去不去观礼,意思是,可以解了对你的幽禁。」
我确实……没听懂。
我知道在听他们那些人的话时最好掰开几层来理解,可是太辛苦了,我不干。
「三妹妹?」
「出去的话,是去哪?」
沈堇:「当然是回府里去。」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儿我更不熟,府里的人也不怎么好相处。
沈堇的神情变得窘迫,他踌躇地说:「是我错了,在角楼那时,我不该疑你一分的,三妹妹,我后悔多时了。」
沈堇真错了吗?
可沈堇曾经是亲眼见过「我」的恶行被揭露的时刻,连谨慎深沉的太子都会在沈瑶失踪时第一反应就肯定是我下的手,沈堇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无奈地朝沈堇笑:「是比起府里,我在这里待得更舒心。」
哼,小厨房不肯给我煮面的事我可记下了。
沈堇看起来依旧不开怀。
他安静地看着我,看着明明就在眼前的我,却又似隔着鸿沟,最后叹了口气。
-8-
沈堇临走前,问可以为我做些什么。
我让他帮我给一个叫李书怀的人送封信,而且得是对方收到信,却不知是谁送出的。
沈堇没多问,很利索地答应了。
好在他不问,不然我不知该怎么掰扯才好。
这个叫李书怀的,就是把真相告诉燕祁的人。
所以我赶在前头给他送了几个字——「二位都已知道你的打算。」
李书怀是能看明白其中寓意的。
他是替皇后办事的人,办的又是关于燕祁的事。
虚晃这一枪,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地离开京城,从此隐姓埋名,夹起尾巴做人。
次日。
今日是太子燕淮迎娶沈瑶的吉日,连玉清庙的香客都减了些,好像都奔着去看那十里红妆了。
我又叠了高高的砖层,踩上去趴在墙边看,可头仰得再高,也没见着什么。
我在墙边趴了老半天,估摸着连在宫里举行的那一份仪式都该完了的时候,就失了兴致,正想下地,却看见忽然被抬来一顶小轿子,落在外头。
我多看了几眼,直到轿子上的妇人下地,才匆匆跳下来。
像是……皇后的身影。
可燕祁这会还在前边听禅。
我步入佛堂,一眼就看见燕祁的身影,他神情是专注的,然而却能辨出我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倒是轻声道了一句:「后头有宫里送来的新鲜果子,去拿吧。」
像在哄孩子。
可那是皇后,皇后过来这件事自然比果子更有吸引力。
何况前一日我还弄了些动作。
见我滞住,燕祁低眉同僧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道:「我同你去看看。」
我连忙说:「我瞧见皇后来了。」
燕祁皱了皱眉。
他一下就想明白了,这是有天大的急事,才让皇后一刻都等不及。今天可是太子成婚的日子。
我瞥见皇后身影的时候,下意识地闪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母后。」
「祁儿,你知道了是不是?你全都知道了是不是?」皇后不复严厉,她颤着手扶上燕祁的臂间,「李书怀那厮昨夜匆匆来向本宫求饶,说什么连你也知道了。」
这……李书怀竟直接去找了皇后。
他怎么敢的啊。
我看不清燕祁的神情,只知道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方寸大乱。
燕祁沉默着,袖口下的手握成拳,接着又松开。
我从前猜对了,他并非察觉不到什么,而是不敢信,不愿信,所以皇后送经书,送药过来,都值得分外高兴,毕竟这便能说上一句母子情深。
「祁儿……」皇后喘着粗气,「你为何不说话?」
「我生母盛贵妃被打入冷宫时,我连日高烧不退,其他人说我们这对母子皆是不详之身,是母后不顾非议,将我抱回中宫。等我大了些,母后就替我筹谋前路,殚精竭虑,可到如今却不惜前功尽弃,舍了我去。我原不知,母后对我失望至此。」
暮时已至,寺里响起渺渺钟声,燕祁的声音隐于其中,有种苍凉之感。
我嗓子有些干涩,又在香火缭绕间,不慎咳了一声。
「是谁?」皇后总能在一瞬间换上另一副面孔。
「母后,是一个新来的光头小和尚而已。」燕祁说。
我……怎么从走错路的香客变成光头小和尚了。
「祁儿,此次是本宫错了,原不该那样鬼迷心窍的,本宫这就像你父皇求情,务必让你回去。」
「母后,我手还伤着,」燕祁微微用力,手臂便离了皇后的掌心,「还是在此处休养为好。」
燕祁随即转过身,没有再周旋下去的意思。
「阿妤。」燕祁竟叫了我一声。
我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燕祁面不改色地问:「那小和尚可赶跑了?」
我连忙道:「早跑了。」
「我们去挑果子。」燕祁道。
我忙点点头,迅速跟到他身后去。
「祁儿!」皇后的语气急切了不少,「这沈家三娘并非良配,连后妃们如今都知道她心地不正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母后若真要论上一句心地不正,怕儿臣自己也是要羞红了耳朵的,」燕祁的声音有如冷彻的寒玉,「母后,你还要干涉吗?」
这皇后是真怕了燕祁,连狠话都说得气息不稳:「逆……逆子。」
燕祁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可是我们也挑不上果子了,听说被那些光头小和尚给一哄抢走了。
禅房里,燕祁拂掉了那些一笔一笔抄出来的经文。
他的脸庞霎时失了血色,变得苍白似鬼。
原来之前只是克制着。
可如何克制得了。宫里亲情难得,燕祁数年来都以为自己是那不可多得的幸运者,但最后竟也不落俗套地走向离心离德。
书里写过,燕祁也有野心不盛的时候,每当那时,他便想着不力争些东西,皇后晚年怕是难过得很,于是在夺嫡的风浪里越裹越深。
「啪。」ṱű̂⁼又一声响动,把我的思绪钓了回来。
在燕祁忽然摔了杯盏的时候,我觉得他这手,怕是好不了了。
然而压着不让他做的话,又怕他无处宣泄,最后真放把火来结束这一切。
「阿妤,」燕祁忽然把头转向我这边,「你瞧我可怜吗?」
「可怜。」我如实道来。
燕祁笑了一下,语色难辨:「是母后亲口相告,并非旁人把持着这秘密来羞辱我,我倒还要说上一句佛祖怜我了。」
是我,不是佛祖。
月光流入窗棂,燕祁笼在一片青白里,分外阴郁。
我把地上的碎瓷踢到一边,然后去点烛火。
烛火燃起时,脑海里忽然映过燕祁在书里的结局。
手一抖,蜡烛就被拂倒了。我手忙脚乱地扶起这长物,结果不小心被火苗舔舐了一把手腕。
痛得我忍不住啜泣起来。
「阿妤?」燕祁闻声,语气里出现了起伏。
一番传召过后,房里又剩下我和燕祁二人。
我坐在燕祁腿上,顺道趴在他的肩膀处,小声呜咽。
我本来是无心之失,但到这时算是多装了一会,其实已经不怎么痛了。
但被火烧那会,是真的会疼。
不知道燕祁记住了没。
「是要吃烤鸽子吗?」燕祁虚扶着我腰肢的手紧了紧。
「那已是数日前的事了,」我止住哽咽声,「当时没有的,过后可不要。」
燕祁一怔,问:「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你安生活着,好好护我。」
「难怪你不要烤鸽子,这和烤鸽子比,差远了。」
确实。
燕祁后来不说话,屋里静静的,我就睡了过去。
就这样挂在燕祁身上一夜,而燕祁也坐了一夜。
-9-
在书里,与男主争皇位的反派男配最终不得好死。
与女主夺宠爱的恶毒女配最后得到了原谅。
所以在大婚过后,沈瑶带着沈堇,一同来看我。
这虽是我和沈瑶的第二次见面,她熟稔地挽起我的手说着体己话,而沈堇只是不远不近地在身后跟着,一言不发。
「听太子说,你与翌王一道在此修禅,妤儿,你得小心些,此人心机深沉,你不要与他来往过密。」沈瑶说这话,是真心为妹妹沈妤好。
可偏偏我有九百个心眼子。
与心机深沉的哥哥简直是绝配。
然而,我在面上依旧微笑地点了点头:「谢谢阿姊。」
「瑶儿,你不是还想去求签吗?」沈堇在这时提醒了一句。
「你且等等我。」沈瑶笑着对我说。
沈瑶小跑着走开之后,沈堇填补了我身旁的位置,低声道:「那个李书怀,死了。」
我顿住脚步,「死了?」
「我查了好几日,」沈堇打量了我几眼,「是翌王的人干的,可看你反应,似乎没料到这一层。」
我点了点头。
「在李书怀死后,我潜入他的府邸,想要找出那封信,可怎么也找不到,不知是不是被他自己烧掉了。」
沈堇说着的时候,我忽地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那便是信已经落在了燕祁手上。
燕祁会不会知道,藏在背后的人是我?
「走水了!西南角的禅房走水了!」
寺院内忽然四蹿起惊乱的喊叫。
西南角……是他的房间。
为何还是烧了起来?
我两眼一黑,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又颤巍地跑了过去。
燕祁的那些侍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几番想要冲进去,然而火势太大,被人摁住。
火光朦胧了我的视线,脑海里一片空白,偶尔会浮出燕祁一身白衣地跪在佛前的身影。
沈堇遮住我的眼睛,强行要带我走:「别再看了,会做噩梦的。」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停在了原地。
匆匆赶来的沈瑶,见状落了泪:「妤儿,阿姊求你了,快些离开,等皇族过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被审上一番,你会受罪的。」
我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人,哀哀地叹了口气,任由她带着我走。
燕祁身死玉清庙这件事,惹得京城风云四起。
听说中宫皇后大病了一场。
而我这里,有个外地的商户托人来提亲。
这走向竟与书里的结局差离不了多少。
沈堇拦着不让我草草下嫁,但家中主公,也就是我父亲,早就对我失望不已,再加上朝中动荡,他无暇顾及我的婚嫁之事,于是允了商户的提亲。
沈堇与父亲抗争了好几日,然而后来也安静了下来,我不怪他,他尽力了。
虽然是下嫁,但送我出城那一日,伯爵府还是派了不少奴仆和陪嫁跟着我的轿子。
而沈堇负责送亲。
途经永安河时,他命车夫停下来,让大家缓缓。
可沈堇也被人穿了吗?
否则他怎么会趁大家不备的时候,将我推下了永安河。
「三妹妹,祝你姻缘和顺。」沈堇的话夹杂着在河风里,听得让人恍惚。
这……这是要我下地府和鬼成亲去?
我沉入河里没多久,身子就软了,意识也模糊了。
可我没想到,自己的好运没用完。
都这样了,还能被救上船坊。
醒来时,有位小生正好走进来:「你醒了?正好,这就告诉少主去。」
「少主?」我打量着这船坊,心里暗暗吃惊于这里装潢之精致。
「少夫人不知道?我们少主,可是富户,产业无数。」
听到前三个字,我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们那位救了我,我就要以身相许?」
「不然呢?」忽然间,有只手掀开了船坊的帘子。
来人一袭鸦青色衣裳,裳上镶金丝,腰间系着麒麟玉带。
我开始对少主产业无数这件事,深信不疑。
顺带对以身相许这事再无二话。
因为这是我老相好啊!!
燕祁进来时,和我搭话的小生立即退了出去。
「金蝉脱壳。」我瞪大了眼睛,冒出四个字来。
燕祁幽幽地看着我一会,慢慢道:「李书怀收到的那封信,字写得歪歪扭扭,是你写的吧。」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燕祁瞬间就明白了。
「我不会问你是如何知道的,」燕祁道,「我不逼着你撒谎。」
我又开始嘤嘤地哭:「我是为了你好。」
「你哭什么?」燕祁的指掌覆上我的脸颊。
「我哭禅房里有暗道你竟然不告诉我。」
既有通往生路的暗道,可在书里,他却没有选择走。
是绝望驱使。
然而这次火光燃起时,他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Ťũ²。
「我告诉你了,我送过去的经文,里面夹着东西。」
我又想哭了:「我看不懂那些,所以你送过来的我从来不翻。」
燕祁:「……」
「你怎么突然想要离开玉清庙了?」
「我若说,是因为觉着你机灵聪敏,若困在一方庙宇里磋磨年华,太过可惜,你信吗?」
「我机灵聪敏,」我止哭反笑,「我信。」
这天夜里,我又是一晚没睡。
除却少主家财万贯这事让人高兴以外,燕祁还同我说,他这一生都被执念裹挟着,从未变过,只是如今执着所求的,是我。
番外
有个初来定居的富商在苏州修了座寺庙。
起初城里人猜测又是一个为博好名声的。
直至寺庙修起来后,佛祖座下常常出现一位来听禅的矜贵公子,十分潜心。有人认出就是那位富商,可这会也没人感兴趣他是否诚心了,忽然变成了众口一词,都道那公子生得俊俏,绕手的佛珠一捋,活脱脱一个小神仙。
于是那段时间里,寺庙香火格外旺盛。因为多了不少专门去偷瞄他的未出阁女娘,也有为自家女儿或妹妹去相看的婶子。
然而有一日,那公子出寺时,有个穿金戴银的女子从轿子上下来,落落大方地走上去挽了他的手臂,还对着耳朵说了好一会的悄悄话。
原来是个有妇之夫啊。
城里有不少家都觉得失望。
只是如何看,这二人都不相配嘛。
公子出尘脱俗,而那女子,虽生得貌美,举止却不够斯文,不够优雅,性子也不够贤淑,从来不见她陪着一道来听禅念佛,每每让公子落单。
后来,有人大着胆子问公子:「你家夫人为何总不同你一起来?」
燕祁微微笑道:「我夫人听不明白这些,我让她看戏听曲去,她果然更高兴些。」
看,还是个无内蕴的绣花枕头。
城里的人更痛心了。
燕祁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说来有意思,还在玉清庙时,沈妤和她长兄沈堇,这俩人虽有佛心,但不多。
沈堇会悄悄带她去后山吃庙里不能吃的东西。
而沈妤,自己一个人坐在树下,认认真真地把沈堇带来的东西偷偷吃完。
你见过山上的松鼠是如何吃东西的吗?
就是沈妤那样的。
因为认真看起了松鼠……不对,是沈妤吃东西,所以没有跟上下山去的皇后,才让沈妤撞上了她,后来还花了些功夫来周旋。
燕祁知道沈妤从前的名声很不好。
说她恶毒又愚蠢。
恶毒……从前不爱看热闹,所以燕祁没亲眼见着她所为,于是并不承认这一条。
而愚蠢这茬……其实沈妤能算明白账。
更谈不上愚蠢。
至于沈妤不爱过来庙堂,一是她无意于佛文经书,二是她有一遭过来时,被吓着了。
神志不清的娘子站在寺里的银杏树下,见人就拉扯过来问:「你瞧见我的梁三郎了吗?就是那个负了我的梁三郎。」
沈妤刚好从银杏下路过,被眼前所见惊得怔愣了片刻,结果立刻被疯娘子紧紧攥住:「你定是见过我家三郎的,对不对,他如今在何处,你快些告诉我。」
手臂被娘子的指甲嵌得极深,沈妤吃痛了一声。
「妤儿。」一道身影忽地掠过,从疯娘子手中把沈妤解脱出来,把她护在怀中。
随燕祁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位年轻僧人。
僧人面目温柔地走向疯娘子,轻言唤道:「女施主,今日脸色好些了。」
「三郎,你是三郎?」娘子抓住了僧人的袈裟,不肯放手,眼中含泪。
僧人不置是否,只淡淡地看着娘子,任她宣泄。
直至娘子的家人匆匆赶来,才解了娘子对僧人的不依不饶。
沈妤心中生惑,却没有多问。
三日前,沈妤去寺里接燕祁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僧人。威颜凛凛,好似不闻人间烟火,丝毫不见那日对疯娘子流露出的温柔面貌。
「静空师父。」沈妤朝他拜了拜。
静空温淡地合掌点头,不发一言。
沈妤很快就把这些事抛之脑后,直至一日燕祁带着她出去吃喝玩乐,恰逢楼上有人在抛绣球招亲。
沈妤看了看喧嚣的人群,又仰头遥望楼上披着面纱的姑娘,侧头问燕祁:「你还爱看这种热闹呢。」
燕祁朝上指了指:「你可知她为何披着面纱?」
「这样朦胧又神秘,连我都想接绣球来看看真容。」
「她当年初次抛绣球的时候,可没顾得上什么神秘不神秘的。」
沈妤困惑不已:「你又看见了?还有,初次抛绣球是什么意思?这是第二次?为何有第二次?」
「这娘子姓李,那次你在银杏树下受惊,就是她所为。」燕祁停住了。
沈妤摇了摇他的手臂,嗔道:「卖关子算什么本事嘛。」
被她这样一求,燕祁才继续道:「她第一次抛绣球时,接绣球的就是她心仪的男子。」
沈妤想了想,问:「这男子后来死了?」
「在她心里,和死了差不多,」燕祁精准地摄住人群中的某个方位,「这样称心如意的喜事难逢,可就在即将修成正果的时候,那男子因家中变故,弃了未婚妻不顾,遁入那空门去了。」
沈妤蹙眉道:「按理说,这男子所为情有可原,可我若是李娘子,定不肯原谅他,而且还要骂上一句负心汉。」
燕祁对沈妤说:「李娘子的反应确实同你说的一模一样。」
沈妤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道:「都怪你们这些男子,总这样不靠谱。」
燕祁清咳一声。
「面纱面纱,你还未说清楚缘由。」
「李娘子一病不起,如今家中连棺材都打好了。听说面容枯瘦苍白,如同活死人一般,胭脂都遮不过去,只能用面纱挡着。至于这招亲,是因为她得了失心症,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连曾经招过亲也不记得,她现在心心念念的,还是要抛一次绣球,好让这姻缘索落到心悦的梁家少爷身上。」
沈妤不禁问:「你为何头头是道的?」
「你还记得三天前,你去寺里接我,有位叫静空的僧人正在给我讲禅吗?」
沈妤捂着嘴,再慢慢放下,道:「本尊啊。」
燕祁摇头:「梁三郎两年前就游历四方去了,静空是他的徒儿,李娘子常常在寺里惊扰路人,次次都是静空出来周旋,我问起缘由,他也没什么可瞒的。」
沈妤听明白了,又是一个无处觅得安全法的故事,「这亲是能再招一次,可梁三郎往哪里再找一个啊?」
燕祁示意沈妤看向他先前看向的地方。
沈妤看见了一个身披斗篷头上戴帽的男子。
她顿时Ŧù₄反应过来:「静空来了?」
「他静空亲口对我说,能圆了临终者的心愿,也是积德布善的事,况且是师父故人,他理应来这一趟。」
说话间,绣球在众人瞩目中被抛了下来。
乘着一片喝彩声,静空接住了绣球。
静空接住绣球的那一刻,转过身来,朝着上楼的方向缓缓走去,因为离近了些,所以沈妤也看得清了些,从不沾凡尘的静空,此刻正微微笑着。
她揪住燕祁的衣裳,轻声问:「如果是梁三郎还在寺里,他会不会亲自来一趟?」
「凡念已清的人,来或不来又有什么两样?还不如像此时一般,由静空来送她一程。静空所念想的,到底纯粹。」
沈妤扁了扁嘴:「好吧。」
「你别不高兴,」燕祁揉了揉她的脸颊,安慰道,「这始终是他人命数。」
沈妤看着漫天彩带,忽然生出一个主意,她拍了拍燕祁,说:「我这是头一回看别人抛绣球,明天我也站楼上,你就站下面,等我把球抛给你,然后你也要装着很高兴的模样。」
「你若想玩绣球,只能站在府里的小楼上,再把绣球抛下来,直接落我手里。」
沈妤不高兴地问:「为何?」
「我信不过你,你手一抖,砸别人头上,我还得杀个人。」
沈妤睁大眼睛,惊讶道:「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要不得要不得。」
「所以,你明天还要站这上面抛绣球吗?」
沈妤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燕祁顺势牵过她的手,穿过人群往外走。
「去哪?」
「买绣球,回府里抛。」
「好耶。」
「还有,绣球落我手上的时候,我可不用装着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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