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鸣男妾

我被抄家了。
为了不被流放,我赶紧跑好友家里,求他纳我为妾。
好友一脸清冷:「真要嫁给我?」
我拼命点头:「嗐,都是男人,到时候你再放我出府就行。」
于是,崔珏纳我为妾,助我查明真相,还家门清白。
一切尘埃落定,我拍他肩膀:「兄弟,谢了啊,那啥,咱们离了吧。」
然后我发现,离不掉了。

-1-
我穿越了。
穿到古代长鸣县一家商人家里。
古代商人地位很低,但我家还不错,属于大名鼎鼎的富商。
我有了个大名,叫程毅,字仰光。
大意希望我身为程家二房嫡子,坚毅不屈,挑起大梁,以后光宗耀祖。
但可惜了,本人能躺着享受,实在不想再拼搏。
尤其不想再经历一次高考,不,科举。
我百日宴那天,爷爷大宴宾客。
在宴会上,我第一次见到崔珏。
崔家遭贬,崔珏的爹被小人进谗言丢了乌纱帽。
爷爷觉得崔珏的爹有大才,便主动送上拜帖。
崔珏的爹崔雍便携带幼子崔珏前来赴宴。
爷爷特意找人给我算了一命,说我以后会成为贵族。
爷爷乐死了,认为我以后定然会高中状元。
他精心拼了两张桌子,铺上红布,桌上摆着的全是笔墨纸砚、仿制的纸官帽、文书,还有武官的绶带。
「乖孙子,去捡一样吧。」爷爷将我放在桌上。
一大堆人围在桌边,边嗑瓜子边笑。
「仰光长得可真可爱。」
「是啊,一看就是做官的命,以后要高中状元!」
爷爷乐得哈哈大笑,对我说:「仰光啊,去摸个东西吧。」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的东西,暗暗叹气。
拜托,我一点儿也不想当官的好嘛ŧů⁶。
当今天子昏聩,丞相和太监掌管朝政,以我的性格,进去官场很可能会死。
做官是不可能做官的。
我扭头打量四周,一眼看到站在桌边的崔珏。
小孩子三四岁的模样,梳着小发髻,小小的身子站得板板正正,一张雪白的小脸像个小老头似的,一点笑容都无。
他的脸婴儿肥,做出老成的表情,特别搞笑。
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捏。
恶作剧心起,我无视了满桌子的文房四宝,不慌不忙地爬到崔珏面前,伸手捏他的脸蛋。
崔珏睁大眼睛,像是愣住了。
「哎,仰光怎么抓了个娃娃啊!」
「还是个男娃子。」
众人议论纷纷。
爷爷连忙道:「仰光,抓桌上的东西。」
我不。
我继续捏崔珏的脸。
软乎乎的,真好捏。
崔珏回过神,连忙往后退。
我用力捉住他的衣袖。
哪曾想,他的袖子居然是随便缝上去的。
嘶——
断袖了。

-2-
百日宴在一片热闹中结束。
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只有崔珏愤愤不平。
他走到我跟前,忍着怒意说:「这是我娘亲才给我缝的衣袖!」
我假装听不懂谴责,咯咯乱笑。
反正我是个小孩子嘛,他拿我没法。
或许断袖让爷爷看出端倪,知道崔家现在窘迫,百日宴后,他便邀请崔雍到家里当夫子,教导堂哥程越功课,每个月奉上月钱。
崔珏自然也跟着过来一起学习。
崔雍答应了。
有了银子,崔珏穿上好一点的衣服,身体端坐得笔直,小小年纪已经懂得控制情绪。
奶娘抱着我偶尔去书亭外观望他们读书,低头对我说:「毅少爷以后也要读书的。」
我冲凉亭里面的人笑。
崔珏抬头看我一眼,挑挑眉,迅速转开,仿佛不屑与我对视。
他越是如此,我来劲儿。
只要碰到他,我必然呜呜哇哇扑过去,揪他脸蛋,抓他衣袖,好叫这清风明月般的小人儿气得雪脸通红,才心满意足地作罢。
我是幼儿,崔珏和我计较不是,不计较也不是,后面见着我就绕道走。
其他人却笑嘻嘻地说:「毅少爷喜欢崔公子呢!」
「是啊,感情真好。」
「毅少爷百日宴上,谁都没瞧上,就瞧上了崔公子。」
崔珏的父亲崔雍看在眼里,对爷爷道:「不如让珏儿带带毅少爷?」
爷爷迟疑道:「会不会打扰珏儿?」
「不会。」
爷爷高兴地说:「好!」
于是,我每天都被奶娘带来扔给崔珏。
崔珏指着敦实的我,小脸涨红:「父亲,我恐怕带不了小孩。」
崔雍道:「带得了。」
崔珏又说:「小孩会打扰我读书。」
崔雍迟疑。
我连忙摇摇晃晃地爬到崔珏的书桌边,拿起毛笔递给他。
崔雍看得笑了:「毅少爷让你读书呢!」
崔珏愣住。
读书的过程中,我在旁边的小蒲团里打滚卖萌,累了就睡觉,反正不打扰崔珏。
崔雍讲完课,说:「珏儿,毅少爷乖巧得紧,他没打扰你读书,程家有恩于我等,以后你多带带他。」
「我……」崔珏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随后拱手作揖,「珏儿听命。」
此后大部分时间,崔珏得陪我玩。
崔珏读书的时候,我乖乖巧巧地坐在一边,等崔雍一走,必然开始捏他脸蛋。
崔珏气得揪住我的脸一通乱揉:「程毅,你跟我等着,总有一天必收拾你!」
收拾我?
做梦呢,哈哈哈!

-3-
一转眼,春夏秋冬过了两轮。
爷爷奶奶偏心,非常疼爱小儿子,也就是我爹。
我爹除了脸,一无是处,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我娘生我时,他出去鬼混,气得我娘流血难产,最后死在产房里。
新朝流行养娈童,开了许多南风馆,男人和男人也经常勾勾搭搭的。
我爹没娶妻,纳了两个男妾,天天在家里咿咿呀呀唱戏,还抱着我一同看戏,说:「仰光啊,男人也得劲儿得很呢!等你长大了,我也给你纳两个男妾。」
就这一副浪荡子的模样,爷爷奶奶却喜欢得紧,伯伯一家勤勤恳恳打理生意,却不得好脸。
偏心太过,连我都看不下去。
我两岁,该蒙学了。
我去书亭和崔珏、程越一起念书,他们将我搬离崔珏身边,重新放了一张桌子,让我坐在案桌后读书写字。
离开的时候,崔珏笔直的脊梁挺得更直了,嘴里长长松了口气。
甩掉我这个包袱,他应该很高兴。
我已经逗他逗得差不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身边,坐到离他最远的位置。
「读书吧,今天继续讲《论语》。」崔雍敲了敲案桌。
我趴在案几上玩笔。
因为道士批命的缘故,爷爷对我做官寄予厚望,但我实在不想做官,故而不认真学。
且爷爷经常骂堂兄木讷,我干脆装笨卖蠢,不学习,在课堂上乱爬。
我一通胡闹,把大房嫡子,也就是我堂哥程越衬得聪明伶俐,勤学上进,像个天才。
爷奶看在堂哥程越面子上,总算对大伯一家好多了。
时间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的夏日,天气格外炎热,如同火烤。
古代的夏日没有空调,日子十分难过,但古往今来,权贵富足之家,总有办法享受,他们早年就在阴山里挖很深的地窖,藏了许多冰,等炎炎夏日,再拿出来纳凉。
普通人家,自然担不起藏冰的费用,也没有藏冰的地儿,故像我们家,每年得盯着几个大户,等他们散些冰来,我们再买些。
借着买冰的名头,商人们得向权贵们交银钱上供。
年年如此。
然而今年,天气太过酷热,京城最受宠的皇子安王,收罗天下冰块,给圣人铸了一座冰屋。
据说冰屋绵延几里,每日遇光则化,需要一直有人补充冰块。
冰块被上供,下面的人自然用不上冰。
不知爷爷从哪里匀些冰来,分给我和爹爹,大伯一家自然是没有的。
崔珏小小年纪,便像个古板老头儿,衣服头发一丝不乱,大热天的居然还穿书生长衫。
很快他就中暑了。
我主动提议:「让崔珏到我房里住吧!」
崔雍:「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望着凉席上虚弱不堪的崔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崔珏搬到我屋里住,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床下存放了冰。
晚上,他终于悠悠转醒,一扭头看到我躺在旁边,震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你怎么在这里?」
我揉着眼睛坐起:「你中暑了,家里人让你和我以后一起睡。」
崔珏沉默片刻,穿上拖鞋跑出门外,我没理他,安静地等着。
不久,门外响起敲门声。
「谁啊?」我故意问。
门外没答。
「毅少爷。」崔雍的声音响起,「崔珏想和你一起睡,他不好意思开口。」
我暗笑,让奶娘打开门。
崔珏红着脸站在门外,与我对视一眼便别开眼睛。
那年夏日,我和崔珏一直睡在一起。
或许有一起睡觉的情谊,他不再处处避着我了。
也是在那年,天气巨热无比,又逢大旱,死了很多人。

-4-
「把铺子全部关好,所有粮食不许卖。如果有人来买,若是权贵人家,须得通知我,若是穷苦人家,一律回答没有。」
爷爷下了命令。
他认为,天地大旱,作物歉收,粮食必然涨价。
他囤了很多,就等着高价卖粮食。
不只他这么做,其他大商人也这么做。
据说崔雍去和爷爷商量过,希望能低价卖粮,莫要让穷人家饿死。
爷爷打了太极。
第二日,崔雍带着我、崔珏、程越前往郊外的破庙。
里面住着许多流民,他们不被允许进城,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天气炎热,水源枯竭,好多人又饿又渴。
我们刚过去,就被人呼啦啦围过来讨要东西,人太多,我们的衣服被扯得稀巴烂。推搡间,我年纪最小,被推倒在地。
崔珏和陈越赶紧将我拉起来。
崔雍拿剑吓退流民,又带着我们往东走。
城外的田地已经被开垦出来,可惜都干裂无比,里面的农物全被晒死。水源枯竭,农民必须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桶桶地担水打湿农物。男女老少,衣衫缕缕,从远处的山脚,背着挑着木桶,顶着烈日连绵成一片。
崔Ţûⁱ雍站在高处,望着那一行行村民,一块块农田,眼眶湿润:「看到了吗?百姓之艰。」
无须言语,我们已然被深深震撼。
崔雍转头看向我和程越:「若没有这些百姓辛苦劳作,我们必然不能在家里好生读书。我知你们读书是为了做官,为了光耀门楣,可做官的初心,是得为国为民啊!」
「你们能否劝劝你们的爷爷,让他开仓放粮?或者低价卖粮?」
原来崔雍带我们出来走一遭,是这个目的。
程越喃喃道:「爷爷不会听我的……」
崔雍道:「去或者不去,全凭自己。」
回到家里,我问程越:「你要去劝爷爷吗?」
程越点点头:「要。」
我说:「那就约个时间,明天一早我们去见爷爷。」
程越:「好。」
翌日早晨,我们拜见爷爷,爷爷亲热地问我和程越功课如何,祖母、伯伯、伯母、爹爹都在。
我声音清脆地说:「爷爷,毅儿昨日新学了一首诗。」
爷爷微笑:「哦?什么诗?」
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爷爷大为高兴:「毅儿竟然会背诗?哈哈哈!」
我一向不学无术,倒让人惊讶了一把。
我又说:「爷爷,我们不事劳作却能享受荣华富贵,天地变换之时,也当为平民百姓出一份力。」
爷爷表情瞬间冷下来:「崔雍派你做说客?你听他的,还是听爷爷的?」
犀利的目光,让我头皮瞬间炸开。
我转头看向程越,程越原本要站出来的,见到爷爷的神情吓得缩了回去。

-5-
所有人都盯着我,就连一向浪荡的爹爹也紧急站起身:「毅儿,过来!」
我咬咬牙,字正腔圆地回答:「爷爷,您已大富大贵,生平憾事便是入朝为官。您不缺银钱粮食,缺的是名声。不如稍稍布施人情,百姓定然感念您的恩情,若有寒门读书人受您的恩惠,以后程家后代入了朝堂,也有好听的名声。再者,倘若程家后代科举不中,也可凭借名声举荐为官。百利无一害,请爷爷考虑!」
客室安静。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过了片刻,爷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将我抱在怀里道:「小小年纪已然懂得利害,也敢当面呈情,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孙子!我们程家有望啦!」
他非常高兴。
那日过后,爷爷又开了店铺,低价售卖粮食,同时让人转达——毅少爷让他这么做的。
我劝说爷爷的过程,也被加油添醋传了出去。
一时间,我被人奉为有大仁义的神童。
我一个头两个大。
我知道,爷爷想把名声留给我,助我入官场。
本朝当官有两条路,一条科举,一条举荐。
他是铁了心要送我当官。
崔雍待我依旧如常,崔珏却不再躲着我。
以前我们躺一张床,他一定离我远远的,中间隔着楚河汉界,睡觉必然背对着我。
如今,他翻过身,和我面对面:「咳,你挺好的。」
我坏心眼起,故意往他怀里拱:「珏哥哥,人家哪里好啊?」
他忙不迭地往后退:「自重,自重……」
我差点笑喷,故意像八爪鱼一样搂住他,假装沉睡。
小孩犹豫片刻,怕打扰我睡觉,任由我抱着他睡。
他穿衣规矩,言谈举止也规矩,就连睡觉也规规矩矩。
这一睡,就睡了三年。
年年夏日,我都和崔珏一起睡觉。
纯粹地睡觉。
每次醒来,我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占据大半江山。
崔珏被挤到边缘,用无奈的眼神盯着我。
这几年间,安王在太子被废后,成为最受宠的皇子,如日中天。
崔雍单独教我和崔珏,教的东西,不再是论语诗词写字,而是一些人情世故、官场历史。
我本就是成年人,崔雍给我讲这些,我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还和他交谈愉快。
等过段时间,我猛然回神。
不对,这些不该是我一个几岁不学无术的小孩知道的。
「先生,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父亲想收你为关门弟子。」崔珏说,「你愿不愿意?」
我想了想,说:「我不太够格吧?」
崔雍笑道:「你机敏内秀,又有仁心胆识,我不会看错的。」
谢谢你的夸奖……
我无奈道。
崔雍和爷爷说起关门弟子的事,爷爷高兴地替我答应了。
堂哥程越知道后,表情黯然,但他并未过多言语,学习变得更加刻苦。
崔雍虽不在朝堂为官,却是个人人皆知的大才子。
我已经有神童名声,又被崔雍收为关门弟子,名声更大。
可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所有的光环,都不过是靠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取得的。
真不想做官。
于是,我开始故意藏拙,崔雍在上面发奋讲课,我在下面拿笔画画,一有机会就逃出去玩,还经常拖上小古板崔珏。
崔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日,我拖着崔珏去看鸟,出了事。

-6-
来到古代社会,我一开始也想像小说男主那样大展宏图,搞肥皂,建商铺,制玻璃,造飞机……穿过来才明白,一切都是妄想。
古代的阶级划分非常严重,三教九流,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分得很清楚。
哪怕爷爷放到现代社会,算是成功人士,在新朝,也算不入流。
我们家也就在长鸣县有势力,但若官员下来,大家都得跪着响应。
古代交友也得看祖上是否做过官,出没出过名人。
此种氛围下,人人向往做官。
我曾经想拿钱开商铺,被爷爷一口否决,他让我继续读书。
对此,我无能为力。
在现代那么宽松的环境里,好多人都只能随波逐流,何况是古代等级森严的社会。
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日,我带着崔珏去看鸟。
听说市场上卖禽类的老头,捉到了一种罕见的鸟,通体雪白,头顶戴红,疑似仙鹤。
我立即拉着崔珏去市场,准备买下来。
黄老头和我商议好价格,将笼子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丹顶鹤无疑。
「这只鹤,我们要了。」
一道傲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转过头,后面站着一名年轻人。
「总管!」有人喊道。
崔珏上前道:「在下是岷山崔氏的崔珏,这位是长鸣程家的程毅公子,这只鹤我们已经买下了。」
「岷山崔氏?」前头的年轻人上下打量崔珏,冷笑,「崔珏?崔雍的儿子?」
崔珏疑惑。
「当初我们父子在你们崔家做事,你们却随便找个罪名将我们赶走,哪晓得现在又遇到了。」年轻人说,「崔珏,别摆崔氏的派头。天下谁人不知崔氏已经和你们划清界限,崔雍沦落到商人家里做夫子,这就叫报应!把鹤给我!」
「不给!」我听他羞辱崔珏和崔雍,便来了气,「这是我先买的。」
年轻人终于把眼光落到我身上,轻蔑道:「商人之子,也敢拦我们兴南侯家吗?」
兴南侯家,是当今最受宠的安王的妻子的娘家。
在门阀森严的新朝,我们的确得罪不起。
那年轻人道:「崔雍卑鄙无耻,德不配位,教出来的人果然也不懂礼数。」
「你骂我父亲?」崔珏忍无可忍,指着年轻人道,「沐猴而冠,狐假虎威!」
年轻人暴跳如雷:「崔珏,是你自找的,打!」
几个人围上来拉扯崔珏。
我这边只带了一个仆人,根本不是对手。
崔珏被打得遍体鳞伤,丹顶鹤也被抢走。
我扑在他身上大叫:「安王当街打人啦!安王当街打人啦!快报官啊!」
一嗓子叫得惊天动地。
安王野心勃勃,觊觎天子之位,我不信他会纵容下面的人给他惹麻烦。
我身上挨了两脚,差点没把我内脏踢出来。
集市上的人认得我,有人去通报家里,有人真去报了衙门。
「程毅,你没事吧?」崔珏惊恐地抱着我。
我躺在地上装死。
「不许走,拿住他们报官!」崔珏指着想要跑的年轻人大喊。
我被紧急送去看大夫,县令和程家的人跑来扣押了年轻人,必要叫他血债血偿,年轻人终于怕了。
此事因我一直昏迷不醒闹得极大,尤其我喊的:「安王当街打人」更为口口相传。
太子被废后,皇子明争暗斗,都想拿对方把柄。
此事涉及崔雍、崔珏,我又是当地有名的、咳、神童,竟把事情传到京城去了。
病床边,崔珏拉着我的手默默流泪:「毅少爷是为了我才被打伤的。」
等人走光,我从床上一骨碌坐起身:「快给我点儿吃的,我要饿死了。」
崔珏目瞪口呆。

-7-
为了收拾那年轻人,我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其间是崔珏给我偷偷送吃的。
崔雍知晓真相,笑骂我:「年纪小,心眼子却多!」
从他口中得知,崔雍曾经官拜翰林大学士,是废太子的支持者,替废太子求情才会被革职。
是他自己主动不回崔氏,怕连累族人。
崔珏还有个姐姐,跟随娘亲在崔氏。
最终,侯家派人登门道歉,送上厚礼,此事才了结,那年轻人也不能在侯家做事了。
又过了几月,废太子病重,皇后跪祭坛忽然口吐鲜血,圣人大为触动,召回废太子。
未复位,也无名,就让他在庄子里养着。
崔雍沦落做商人的先生,还被曾经的下人欺负的事情,也流传到京城。
也不知道废太子如何说的,圣人怜悯心起,又将崔雍召回进京,重入翰林院。
崔珏自然跟着离开。
离开前一天,崔雍和爷爷在屋里聊了很久,崔珏和我在书亭里收拾东西。
「崔珏,以后回了京,记得给我写信。」我在他身边笑眯眯地说。
崔珏回头深深看我一眼,点头:「嗯。」
就嗯?
我有点失落。
这么多年情分,要走了,只说一个嗯?
但我又想,崔珏一直不喜欢我,从小到大,都是我自己贴着他跑,我又是他最讨厌的不学无术那种人,估计心里正想摆脱我吧。
罢了。
我转身走出书亭。
翌日一早,丫鬟轻轻摇我:「毅少爷,毅少爷。」
我迷蒙地睁开眼睛:「怎么啦?」
「崔小公子要离开了,你不去送送吗?」
我拉被子盖住脑袋:「好走不送。」
等到天大亮了,我伸着懒腰,慢悠悠地洗漱好,懒懒散散地走出房门,心里琢磨着去东边赏花,还是去西边钓鱼。
此时已到春天,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我刚走出门,便看到门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年背脊单薄,身姿颀长。
即便安静地站着,也有种人如美玉的高雅之感。
「崔、崔珏?」我着实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你怎么没走?」
崔珏在阳光里微笑:「总要和你道了别才能走。」
我:「……」
一时间心情很怪异,也不知是高兴、惊喜,还是纯粹的吃惊。
十足怪异。
崔珏说崔雍需得及时回京,先走一步,他则留下来等我。
「程兄,我走了。」崔珏说。他如玉的脸晒得有点红。
他的话一向很少,因为崔雍教导我们,少言少错,谨言慎行。
崔珏这个小古板自然遵照执行,我不同,我想放什么屁就直接放。
我愣着没反应。
崔珏向我拱拱手,转身进入车驾。
我回神,连忙喊道:「崔兄,一路珍重。」
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我挥挥手。
马车沿着青石板离开。
我静静望着马车离去,不知何时,堂兄程越站我身后道:「人已经走了,回去吧。」
我想:「哦,他真走了。」
心情非常失落,就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8-
爷爷忽然将我单独叫进书房。
我以为最近玩得太疯,要遭他查功课,他却忽然问我:「毅儿,你觉得废太子还有复起的可能吗?」
我心里一惊,爷爷居然问我这事儿,摆明想着从龙之功!
而且,他属意的人选可能是废太子,不然,当初也不会请崔雍到家里做西席先生。
这种事,我肯定不能答。
答了,意味着要担起整个家族的责任,并且大概率要被推进官场。
我摇头说不知。
爷爷笑:「毅儿但说无妨。」
我无奈道:「爷爷,天子圣人,皇子皇孙,乃老天属意的人选,非我等凡人可以左右,若想知道答案,不如去问问老天爷。」
我随便甩了个锅。
爷爷却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不明所以。
隔天我醒来,听说爷爷去了普济寺拜佛,一月才回。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普济寺里,住着一位出了家的长公主。
爷爷回来后,夸我是福星神童,然后坚定不移地选择支持废太子。
我无奈。
我知道,他一开始就有倾向性。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所有人都能飞黄腾达,赌输了,全家遭殃。
春末,我收到崔珏的第一封信。
我挺惊讶。
他现在是官员之子,不该和我这等不入流的商人之子混在一起。
信里,他讲述了回到京城的一些琐碎小事,问我安好,并且明确要求我回信。
我想了想,拿起毛笔随手写了一封,打发人送去京城。
就这样,我们几乎月月都在送信。
他每次来信,都明确要求我回复。
霸道得和他谦和有礼的形象格格不入。
时间久了,我也习惯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那个人明明不在身边,却又像从未离去。
一晃眼,又过去了八年,我已年满十六。
那日丫鬟将我书房里的东西拿出来晾晒,我才发现崔珏给我写了一箱子的信。
更奇特的是,我竟然把所有信件都收了起来。
八年,可以发生很多事。
比如,安王横征暴敛、圈地练兵之事曝出,被圣人贬黜。
废太子再度获得圣心,成为太子。
他能重新回到太子之位,除了能臣辅佐,自然也离不开钱财。
长鸣程家,是当初供养废太子的富商之一,因此废太子回归后,便求皇帝定下程家为两位皇商之一。
我们一家,喜气洋洋地搬往京城。
所有人都说:「程家发达啦!」
「程家以后要做贵人啦!」
但我并不这么想。
京城虽繁华,然也是龙潭虎穴。尤其处于皇位之争的波涛中,稍有行差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在京城,我再次见到了崔珏。
刚搬来那日,我们家宅子东西还没安置好,一片混乱。忽然仆人通报:「老爷,崔大人和崔公子来啦!」
我跑出去一看,八年不见的崔夫子款款走进来,脸上蓄着胡子,身后跟着一名身高腿长、气质清冷的青年。
那青年穿着一身白衣,乌黑头发挽起,用一根碧玉簪簪住,容颜俊美,眼神平静。
不是崔珏是谁。
「崔珏!」我高兴地冲他招手。
青年抬起头,看到我,平静的眼眸里浮起一丝惊喜:「程毅。」
久别重逢,自然无话不谈。
这八年,我不想科举,上课上得乱七八糟,从神童变成寂寂无名之辈,颇有伤仲永的意思,且因做事放浪形骸,和三教九流一起厮混,成为人人摇头的纨绔子弟。
崔珏却声名鹊起,才名如珍珠般璀璨,且因长得俊美,被称为京城八大公子之一。
我们两个,天上地下,相差甚远。

-9-
崔珏并没有嫌弃我。
我们在小院里喝了不少酒。
很奇怪,明明八年没见,见面却十分熟稔。
或许是经常写信的缘故,崔珏像是一直在我身边,他的离去,恍如昨天。
他来见我,表现如八年前般,叫我很快和他混成一团。
月光明亮清晰,淡淡银辉洒落大地,崔珏坐在石桌边,容颜如玉,恍若神仙。
他连喝酒的姿态,都好看得让人心痒痒。
大概喝了两坛子酒,大家都醉了。
崔珏眼里蒙着一层水润润的光,直盯着我瞧。
我摇着酒壶,醉醺醺地问:「看什么?」
他说:「刚见面差点没认出你,变化真大。」
我使坏凑到他跟前,揽住他胳膊:「那我是变好看了,还是变丑了啊?」
他的脸倏然红了,甩开我的手:「不要这么放肆无礼。」
我嘿嘿笑:「我又不是第一天放肆无礼,本少爷一向放肆。」
崔珏别过头。
「回答啊,本少爷是好看了,还是难看了?」我推他。
他瞪我一眼,没说话。
我摇摇晃晃凑到他跟前:「你变得真好看。」
崔珏的白皙的脸颊浮上红晕。
我哈哈大笑,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位置。
「小心。」他站起来扶住我,无奈地说,「都说了不要贪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高兴嘛,哈哈哈!」
我扑到他身上,醉倒了。
迷迷糊糊间,我像是被人抱起放到床上。
半夜被尿胀醒了,我睁开眼睛,准备翻身下床,一伸手摸到个温热的物体。
黑暗里传来闷哼声。
「谁?」我吓了一跳。
「是我。」那物体说。
我敲了敲脑袋,慢慢回神。
「崔珏?」我问,「你怎么在我床上?」
崔珏在黑暗里说:「你不让我走。」
是吗?
我记不得了。
我犹豫片刻,总不好从崔珏身上跨过去,想想家里没收拾好,茅房很远,便懒得去了,重新躺回床上。
一晚上我都很紧张。
崔珏似乎也很紧张。
我紧张是因为尿太胀了。
我不知道崔珏紧张是不是也因为尿胀。
应该是吧,毕竟喝了不少酒。
我等着他去上茅房,我也可以跟着去,这样我们可以一起上友好的茅房。
但他一动不动地躺着。
我忍不住了,问他:「你尿胀不胀?」
他说:「不胀。」
黑暗里,崔珏没动静,他应该睡着了。
我忍了大半夜,悄悄爬起身,准备从他身上跨过去,谁知黑暗里传来崔珏低沉的嗓音:「你要做什么?」
我只好老实回答:「撒尿。」
他沉默片刻,默默让开位置。
之后几日,我都和崔珏混在一起。
他走到哪儿,就像偶像一样被人围观,连带着我也像猴儿一样被围观。
于是我有了标签——崔珏那个放浪形骸的朋友。
崔珏的朋友都是些高门贵族,即便门阀低的书生,也都举止规矩,见面必称「某兄」,再拱手行礼,一丝不苟。
我觉得太累了,不想这么做,喜提放浪形骸之名。
爷爷教训我:「我们想这么做都没资格,你要做啊,你不做,怎么显得与不识字不识礼的人不同?」
我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有无礼仪,在内而不在外。」
爷爷笑骂:「把你这副机灵劲儿放到读书上,早考中状元了!」
早前崔雍回京后,给我和程越作了保。
我们两个商人子孙,终于可以参加科举。以崔雍的身份,即便不中,我们身为他的弟子也可以进行荐举,直接做个小吏。
我考县试,胡乱写了几笔睡大觉,理所当然没中。
程越考中了。
小小年纪考上童生,一举成名,后又中乡试,大出风头。
从此,长鸣县的神童变成了程越,我成为小时候得意长大不行的伤仲永。
我不介意。
来到这个世界,我只想随心所欲地生活。
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承担任何责任。
我只想随心所欲地活。

-10-
堂兄程越考中后,伯父一家终于扬眉吐气,得到爷爷的尊重。
爷爷不再偏心不成器的爹爹,用力培养程越,这几年不停花重金为他拉关系,带他出行见贵人,就连太子,也带着去过一次。
众人皆知程家有个神童程越,提起程二郎程毅,都摇头。
爹爹很不服气。
我骂他:「你个老不羞,天天不干活就可以吃香喝辣,还不好吗?不知道要得越多,劫难越大?伯父他们要名,你就给呗!真闹翻了,看他们养不养你!」
爹急道:「万一以后爷爷不把财产留给我们父子,那就完了啊。」
我骂他:「你个猪脑子,我是崔雍的弟子,又是兄弟,都是一条船上的,撕不破脸。程越要做官,他是商人之子,必定更珍惜自己名声,怎能干独吞财产之Ṫŭ̀₀事?人家谋的是官,是光宗耀祖,谁求你的金银财宝了?」
爹被劝高兴了,不再作妖,一家人变得格外和谐。
偶尔伯父伯母炫耀,我们都真诚夸奖,他们开心,我们也开心。
如今搬到ṱů₊京城,伯父忙着带程越出去寻关系,见世面。
我没事做,天天吊儿郎当地闲逛。
我想找崔珏玩,但崔珏和我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很忙,他在准备考试。
某日,他忽然来寻我,带我出去。
我问:「去哪儿?」
他没说话。
到了才知是一处书屋。
「你带我到书屋干什么?」我问。
「买书。」他淡淡地说。
「买书?」
「对,明儿起,你和我一道去白鹿书院。」
「什么?我才不要去书院。」
书院里管得特别严,我也不喜欢学四书五经。
崔珏皱眉:「程毅,你都多大了,还要这样浑浑噩噩过日子?时日宝贵,你尽早收敛一些,好好读书。」
我扭头就跑,他迅速抓住我的后领。
崔珏看起来文质彬彬,力气居然奇大。
我想起崔雍当初带我去看流民,似会使剑,难不成崔珏也练了武?
但练武又如何?
看我黑虎掏心!
我迅速转过身,抱住崔珏的腰,使劲挠他胳肢窝。
崔珏的胳肢窝很容易痒痒,一挠就会笑。
「程毅!你个混账!」他一边笑一边骂,「早晚有一天,我会收了你!」
我继续挠他痒痒。
他一边笑一边飙泪一边骂,终于反剪我的双手,将我压在地上。
他:「还闹不闹?」
我:「闹!闹你个天翻地覆!」
他忍无可忍,愤恨无比地抬手打我屁股:「还闹不闹?」
啪啪啪。
有点疼。
我觉得挺丢脸,都十多岁的人了还被打屁股,龇牙咧嘴地挣扎:「屁股都被你打肿了!放开我!」
他压住我不放。
在我们拉扯间,一群小姐走进书屋,看到我们衣衫不整压在一块儿的模样。
「……」
崔珏连忙放开我。
我老脸一红,赶紧起身,冲几位小姐招手:「我们刚刚闹着玩儿呢!」
小姐们惊讶:「没想到崔公子也会和人打闹?」
崔珏拱拱手,咬牙低声骂我:「都怪你。」
我耸肩。
小姐们转头叫来老板:「春日来先生的书到了没?」
老板说:「到了到了!」
几个小姐高兴得不行。
「春日来?」崔珏脸色突变,「你也在卖春日来的书?」
老板赔笑不敢说话。
「读书是件神圣的事,你们把春日来的书和圣贤的书放在一起,就是侮辱圣贤!」崔珏生气地说。
老板打了个哈哈带着小姐们去选书了。
我走到崔珏身边:「你很讨厌春日来?」
崔珏握拳:「当然,这家伙写些艳情书籍就罢了,还把我的名字写进去!若要我抓到是谁,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缩了缩脖子。
闹了半天,崔珏给我买了一堆书,让我滚回去准备,明天来接我上学。
我回到家的书房里,翻开书稿发愁。
春日来就是我,我就是春日来。
爷爷不让我接手商铺,我开始写小说卖钱,一开始没想如何,没想到大受欢迎。
现代的男频小说肯定不敢写,被查到要被定造反之罪,就只能写写风花雪月。
我好歹经受过现代的偶像剧洗礼,写出来的东西虽然烂,但在古代已经算很超前。
为了打响名气,我借用了崔珏的名头,杜撰了一本言情小说。
即便以后崔珏查出是我,看在同窗朋友的面子上,他也不会真砍了我。
后来我的名声真打响了,赚得盆满钵满。

-11-
我被崔珏压着上学。
我对古代的京城很感兴趣,这段时间一直在京城里游玩。
崔珏带我到处见人,但大多人对我痛不痒,毕竟我只是个商人之子,他们只是看在崔珏的面子上敷衍罢了。
我不介意。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但令人意外的是,因为我会斗蛐蛐、玩鸟、下棋、看戏,居然得同样爱好的一帮纨绔子弟赏识,其中就有翊王。
他作为圣人弟弟,胸无大志,整天吃喝玩乐。
我擅长吃喝玩乐,自然得他的喜欢。
听说我和翊王混在一起,崔珏极不高兴:「你不知道他好男色吗?你长这样,懂不懂得避嫌?」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吃惊道:「……啊?有人看得上我?」
崔珏气得扭头就走。
其实我也并不太喜欢和贵族子弟鬼混,但翊王发请帖,我总不能推了。
我去赴宴。
奢靡的宴会上,翊王叫来几个男人陪客,喝多了,竟然当场办事!
我看得目瞪口呆。
事后,翊王将我招到身边亲切问候,手居然放在我的大腿上。
我吓了一跳,绞尽脑汁想走。
「崔公子来了。」有人喊道。
崔珏从门外大步走进来,一张脸黑沉沉的。
他朝翊王行完礼,指着我道:「殿下,他是我的人,还望殿下放过。」
翊王吃了一惊:「原来崔公子也是同道中人。」
崔珏没答。
我问:「翊王殿下和崔公子是朋友?」
翊王殿下说:「当然是了。」
我厚着脸皮站到崔珏身边:「朋友妻不可欺,殿下,我可以跟崔公子走了吗?」
崔珏瞪我一眼。
翊王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我:「你这不要脸的劲儿,真讨人喜欢,若你不是崔珏的人,我今天就办了你。」
我汗毛倒竖。
「走吧!」崔珏皱眉。
我赶紧溜到他身边,被他带出王府。
崔珏静静地往前走,一言不发。
我蔫头蔫脑地跟在他后面,不敢放屁。
「我说过什么?」半晌,他忽然扭头,冷冷道,「让你不要和翊王鬼混,他好男色!」
我缩了缩脖子:「我又不知道他真会看上我……」
我在长鸣县横着走,听过男人喜欢男人,但没想到自己初到京城就被人看上。
「以后注意点儿。」
「知道了,知道了。」
我摸着自己的脸,陶醉地叹气:「都怪我长得太俊……」
崔珏气得甩袖离开。
翊王吓到了我,为屁股着想,我闭门在家,问就是在读书,实际在写小说。
其间一直很平静。
两个月后,我的身份被崔珏发现。
当然,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们关系很好,他在我的房间里进出自由。
那日我出去了,丫鬟将他放进屋等我。
然后他就看到我还没写完的手稿。
等我回来,看到他阴沉的脸,以及放在书桌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书稿,立即明白事情败露。
此情景早就在我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我当下扑通跪倒在地,抱住他的大腿哭号:「我都是被迫的哇!」
崔珏咬牙切齿地指着我,手指颤抖:「春日来居然是你!程毅啊程毅,你……你就是欠收拾!」
「打我吧,骂我吧。」我嗷嗷哭。
「你……」
崔珏扬起的手放下又举起,放下又举起,好一会儿,一甩袖,气冲冲地离开房间。
我得意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冲他的背影扮鬼脸——你能拿我如何?
说白了,我就仗着他不会拿我如何,才敢肆无忌惮地将他写进我的小说。
崔珏一连几天都没理我。
我知道他还在生气,也不凑过去膈应他。
除了暗地里写点儿艳情小说挣钱,我平时极其低调,不再像以前那般斗鸡走狗,老老实实地去白鹿书院念书。
我深知,京城天子脚下,太多王宫贵族,若不小心惹了他们,一个皇商算什么?
我极力避免,依旧还是出了错。
那日学院休沐,我和崔珏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
我知道崔珏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便厚着脸皮围着他讨好。
贵公子一脸清冷高贵,不管我说什么都嗤之以鼻,不肯搭理我。旁边的人本就不喜欢我低微的身份,如今见崔珏和我关系不和,便说了些嘲笑的话。
崔珏立即怒道:「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他?商人之子又如何?若论出身,在座各位祖上往上数,也有卑微的时候。圣贤书里讲究礼仪,你们的圣贤书是读到狗肚子去了吗?」
说罢拉着我赶紧下山,耳提面命道:「你跟我好好读书,不求你金榜题名,至少得考个进士。我之前给爹说过,让他举荐你做官。他说你学得不好,名声不足,即便少有才名,他也不会举荐你。我爹最近在考虑向陛下进谏取消荐官之事,他不可能举荐别人……」
「取消荐官?」我惊讶。
崔珏沉着脸点头。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不得捅马蜂窝?」
「你知道我爹的脾气,再难,只要正确的事,他都会做。如今的荐官早就失去初心,沦为权贵金钱交易之物。爹的意思是,荐考不荐官。」
「Ṫŭ₎荐考不荐官……荐考不荐官……」我大笑道,「好!好!好!」
崔珏瞪我一眼:「好个屁,我爹已经不可能举荐你,你现在唯一的路只有科举,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嘴里叼了根草,无所谓地掏掏耳朵,「哎哎哎,我们高雅的崔公子,刚才居然说好个屁……」
「还不都是你,次次都是你,没见你之前我绝不这样……你以后好好跟我读书,别再放浪形骸……」
这小古板,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又开始唠唠叨叨。
无趣得紧。
我赶紧往前跑了。
跑了没两步,前面出现打斗声。

-12-
我跑过去一看,被围殴的居然是堂兄程越!
而围殴的几个人,都非富即贵。
我心里咯噔一声,程越怎么惹上了这伙人?
倘若插手,我可能也要卷入其中。但又一想,我们又没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归逃不掉。
便赶紧上前阻拦。
「别打架啊,大家有话好好说……」
几人看我一眼,骂道:「滚!」
我护住堂兄,几个人干脆连我也打。
「住手!」崔珏赶过来。
在崔珏的调解下,几人恨恨看了我们一眼,转身离开了。
「怎么回事?」我问程越。
程越懊恼道:「他们几个老是看不起我,发生了点口角,他们骂我是商人之子,我一时气急,骂他们是叛臣之后……」
我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那几个人来头并不小,祖上是投靠新朝的臣子,也是被鄙视的地方。
他们非常不喜欢别人提这件事。
崔珏将我们送回家。
到了家里,爷爷骂程越:「你平时寡言少语,我还当你稳重,却不想惹出这种事!不如学学你弟弟,看着风流不羁,实际上谨小慎微。」
堂兄垂头丧气。
我道:「爷爷,先别骂了,我们被人看不起不是一天两天,这京城遍地权贵,惹不起啊,不如我们回长鸣县如何?」
爷爷不肯:「毅儿啊,你来京城感受低人一等的滋味,就该明白,爷爷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们科举做官。」
我叹了口气:「爷爷,你可明白。崔夫子出身大族崔氏,平时清正严明,尚且在朝堂起起落落,若不是太子殿下复起,他可能一辈子也只能做我们家的西席先生。我们家祖上无官,朝廷亦无党朋,一旦踏错,全族皆危啊。」
爷爷沉默良久:「那就一辈子做被人拿捏的商人吗?毅儿,我们不往前冲,后人会怎么想?就像你刚才所说,倘若我们先祖有人在朝为官,我们也不会如此艰难。」
我道:「爷爷,我们在长鸣县这么多年,不说一手遮天,但绝无他人可惹。安居一隅,繁衍生息,顺其自然即可,没必要现在冒险。若有不对,我们可退往南方,那边商人地位高些,若留在京城,怕会横生枝节。」
爷爷:「富贵险中求,毅儿,男子汉大丈夫,当要入朝拜相,光宗耀祖,庇荫后代。」
我知他心意已决,不再劝解。
新朝的罪,动不动就连坐三族,连坐九族。除了嫁出去的女儿,全都要被追究。
爷爷是当家人,他做了决定,我们只能用力和他一起走。
最后,爷爷带着厚礼,和程越一道登门道歉。
原本以为此事了了。
那日,我约崔珏去郊外踏青,程越感激我仗义,将他新做的马车送给我。
那马车参照了京城贵公子出行的派头,华丽非凡,叫人一见就喜欢。
我见他诚恳,便收了他的礼。
我邀上崔珏一起驾车去回龟寺,路上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小古板冷着个脸,不怎么说话。
路过一条崎岖山路,忽然,马车颠簸几下,轮子居然脱落,车身翻向悬崖!
车夫见势不妙,直接跳车。
我和崔珏在车内还没爬出来,车已经翻入悬崖。
崔珏大吼:「拉住我!」
我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服,崔珏在车没有翻下来之前,已经爬出半个身子,只见他用力挣脱,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棵树。
我在他后面抓住他的衣服,挂在半空。
谢天谢地,车子宽大,前方的车门也很大,我们才有机会爬出来。若是小马车,恐怕身子就卡在车门边了。
马车摔到底下,发出轰隆的声响。
我拉着崔珏的衣摆,在空中晃来晃去。
好一会儿,我才从眩晕中回过神,说:「这就叫飘飘欲仙吧?」
崔珏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笑着说:「寿数有天定,咱们死里逃生,肯定能活下去。」
崔珏愣了一下,笑骂一句:「赶紧爬边上去。」
我差不多已经平静下来,经过努力,我们两人爬上了树枝,坐在树干上喘气。
远方太阳升起,山川云雾缭绕。
我大笑着说:「崔珏,你看,也不全然是坏事。我们处于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独占这份美景,说不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我静静望着景色许久,忽然,我注意到崔珏没有看前方,而是一直在盯着我。
我扭过头:「你盯着我瞧什么?」
他迅速别开眼,脸有点红:「没什么。」
过了片刻,他似乎恢复镇定,叹气:「不愧是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倘若和你死在一起,葬身于如此美景中,倒也不算差。」
光照着他的侧脸,给他镀一层淡淡的金。
他的侧脸线条,优美凌厉,眸子如星辰璀璨。
我忽然感受到了他对女人的吸引力所在。
心头一跳,我转开头,转移话题:「崔公子,看不出你一表人才,臂力很强啊。」
崔珏说:「我在你不学无术的时候,早起读书,上午练剑,下午除了读书外还要弹琴作诗……瞧瞧你这身板。」
「行行行,崔公子最厉害了……」
我们说笑着,分析为何马车会突然失灵,大概率马车被人动过手脚。
马车是程越的,想必有人要害的是程越,程越将马车借给我,才让我和崔珏遭了殃。
如果这次不是有崔珏在,我已经粉身碎骨了。
好久都没人来,我开玩笑缓解心情:「崔公子,你救了我,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啊?」
我每次逗他,他都会面红耳赤,骂我放肆。
这次,他却说:「行,回了京,你就嫁给我。」
我:「……」
我讪讪闭嘴。

-13-
等到大中午,我们才被人捞上去。
马车之事彻底激怒了崔家父子。
他们连夜去了东宫,隔日太子便高调派人到程家送礼。
不久,我在书院里老老实实念书时,当初殴打程越的领头两个,被查出贪污腐败之罪,又有殴打死平民,残害程家崔家子孙之举,最终革职流放。
荣华之家,转眼覆灭,之前高高在上的贵族,转瞬成为丧家之犬。
一转眼,春闱到了。
程越闭门不出,挑灯苦读,在春闱前,我几乎没见过他。
崔珏和程越参考,我为他们加油鼓劲。
到了放榜之日,崔珏理所当然地中了状元,程越中了二十名进士,举家欢腾。
爷爷已然垂垂老矣,眼睛却兴奋得犹如孩童。
那日,他带领我们全家到祠堂跪拜,又想大宴宾客,被我阻止了。
「越儿好不容易考上进士,为何不摆宴席?」伯母很不高兴。
我拱手道:「兄之前得罪李家,李家落罪,此事才过去没多久,我们当低调行事。」
「考进士都不能庆祝,那还有什么意义?」伯父拍着程越肩膀,「锦衣夜行,不如不行。」
我默然片刻,退到一边。
程家大宴宾客,向许多人发了请帖。
崔家父子上门,就连太子也送了份礼物,京城权贵瞧见这一幕,能来人的来人,不想来的也送了礼物。
一时间,程家风光无限。
我依旧当着我的纨绔子弟,天天浪。
崔珏入了翰林。
历来有句话,不入翰林,不做丞相。
二品以上官员,都是翰林出身。翰林院在文人以及官员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程家想通过崔家关系让程越入翰林,刚好崔雍呈请圣人取消荐官制,拒绝了我们家的请求。
爷爷和伯父厚着脸皮去,被扫地出门,很是恼怒。
「当初他落魄,是我家收留了他,如今却连举荐都不肯,十足忘恩负义。」
我听得眼皮子直跳,赶紧劝:「爷爷,崔大人有自己的苦衷。再说,入了翰林失意者比比皆是,不如求个别的门路?」
伯母气道:「程毅,你哥中进士,居然连宴席都不让摆,如今要做官,你也不肯去求崔家,我们是一家人啊,你当真嫉恨你哥到如此地步?」
我叹道:「爷爷,倘若崔大人真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我们也站不在天子脚下。我们能有今日,崔大人定然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的,不然天下富商这么多,太子殿下为何独独将皇商资格给了我们家?官场凶险,崔大人又处于风口浪尖,您让他荐官,那不是自打脸吗?」
其他人都看着我,目光里充满怀疑。
若说上次宴会之事,令家人不快,我不肯去求崔雍,则惹恼了大伯一家。
做官是程家毕生梦想,我居然拖后腿,他们自然会生气。
爷爷和伯父谈事情不再叫我。
也不知他们怎么做的,程越真入了翰林。
不久,崔珏问起我之时,才知伯父走通了忠王的门路。
「你可知,忠王与父亲政见不和?你们走他的门路,是要和父亲作对吗?」他有点生气,眉头紧皱。
事情尴尬了。
我连忙回去问爷爷,爷爷端着茶水淡淡道:「他崔雍忘恩负义,不肯荐官,我们能ƭŭ₊如何?自然要找别的门路。」
为了让忠王推荐,爷爷送给忠王三千两白银。
我苦笑。
家里居然这么有钱。
爷爷如今精神矍铄,掌握大权,伯父跟着做生意,爹爹不事生产,爷爷坚决不让我和程越碰生意,故而我一直不知晓程家到底有多少钱。
既然做都做了,于事无补。
我闭嘴。
过了不久,爷爷找到我,说:「忠王让我们办一件事。」
我立即道:「他收了我们三千两白银,还要我们做事?爷爷,程越的事已经了了,你可千万别再和忠王搭上关系。崔大人敢向圣人提议取消荐官制,肯定获得太子殿下许可,您已走了忠王的门路,又送白银。咱们可是太子殿下点的皇商,把钱送给外人,还走别人的门路,再牵扯下去,殿下会生气的。」
爷爷叹气:「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忠王想让我们买下安王在郊区的宅子。」
安王和太子是死敌,那宅子如今被封着,虽说可以买卖,却无人敢动。
「你出面去买。」爷爷说。
我无言以对。

-14-
我把此事告诉崔珏,崔珏挑挑好看的眉:「好端端的,忠王买安王的宅子做什么?」
「不知道。」
崔珏思索片刻,道:「这事儿你不能答应。你买宅子,定然会激怒殿下。」
我:「那现在该怎么办?」
崔珏手指轻扣桌面,道:「我来处理,你在家好好待着。」
吃过饭后,崔珏匆匆离开。
不久,有盗贼夜闯安王宅子,被发现了。
太子殿下向圣人禀明,圣人命人去彻查宅子,居然发现宅子下方还有一处密室,里面藏着账本,以及一堆书信。
其中就有安王和忠王的亲笔书信,以及私吞盐矿的账本。
崔雍上朝弹劾忠王,圣人大怒,将忠王罚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一辈子不得进京。
忠王一走,崔雍取消荐官制,无人阻拦。
天下文人苦荐官制久矣,知道消息后争相庆祝。
崔雍对荐官实行考核,若过不了考核,一律停用。
此等动作极大,想来是太子想整顿吏治,笼络寒门之心。Ṭũₘ
若太子这般人物能当皇帝,我入官场,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我真准备好好念书了。
爷爷和我下棋,我叹道:「爷爷,你让我去买宅子,实际上是想通过我向崔家父子通风报信吧。」
爷爷下一颗棋:「忠王以为我属太子党,购买宅子不会被阻拦,他看不起我,认为我胆小,不敢忤逆他,却不知有个词……」
我接口:「老奸巨猾。」
爷爷哈哈大笑,笑了片刻说:「之前终究是我错了,毅儿,你是对的,我不该走忠王的门路,还好能及时纠正错误。」
他又盯着我叹道:「倘若你肯花心思做官,我又何苦非要供你堂兄。你啊……哎,你在我心里才是最好的。」
我轻描淡写道:「下次我去科考。」
爷爷吃惊抬头:「你终于愿意科举了?」
我点点头。
「好!好!好!」ẗů₂爷爷大笑,「我们程家,必然飞黄腾达!」
翰林院里一堆关系户,都是通过荐官进来的,其中也包括程越。
崔雍亲自到翰林院里考核,崔珏带我作陪。
日头很大。
进考场前,程越走到我和崔珏面前,拱了拱手,叹道:「费尽心思,终成笑话,让二位见笑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哥,你有真才实学,不怕。」
程越深深看我一眼,转身走进考场。
锣鼓响起,考核开始。
我趴着栏杆往下望,有些人神色惶惶,有些人痛哭流涕,反观程越,镇定自若,下笔如飞。
崔珏在我身边道:「不用担心,程越会留下来。」
我转头:「嗯,这次真要多谢你。」
他笑了笑:「感谢我,也没见你拿出实际行动。」
我坏笑着趴他肩膀:「那要不选个日子,我以身相许?」
他俊脸微红,气愤道:「放肆!你能不能改改性子?」
我嘿嘿笑:「改不了,要不要以身相许啊?不要就拉倒。」
崔雍宣布留下的名单后,我和崔珏便悄悄离开了。
我们请崔珏在杏花楼喝酒,算是偿还他的恩情。
崔珏这样的贵公子,神情变化极少,但我感觉得出,我把他哄高兴了。
这段时间,为忠王的事,我紧张得几乎睡不好觉。
就怕事情不顺,最终牵连到程家。
还好结果是好的。
在所有人以为程家蒸蒸日上之际,一夕之间,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程越受邀出去吃饭,竟打死了人!
打死的那个人,是太后的侄子。

-15-
程越被下了监。
那天下大暴雨,天地一片阴沉迷乱。
我买通狱卒,偷偷跑进监狱里询问程越。
程越抱着头痛哭。
原来,程越是忠王的荐官,忠王倒台后,他也受到影响。
后续崔雍整顿吏治,翰林里尸位素餐之人走得七七八八,程越考核过了留下来。
然而,新来的官儿憎恨荐官,抱团排挤他。
程越回家从未多说,实际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那日,几个留在翰林院的荐官抱团在酒楼喝酒,和另一拨人发生口角,最终打了起来。
程越有前车之鉴,不敢插手,匆匆跑了,却不想中间死了人!
我仔细询问,程越坚决否认:「我没打人,当时的小二可以作证。」
我暗暗松了口气:「没关系,你没参与打架,应该没事。」
我和崔珏说了此事,崔珏道:「如果程越所说为真,此案他定然无辜,就怕……有人借此攻讦。」
我悚然一惊:「程越小小官员,能惹什么人?」
崔珏无奈道:「程越不算什么,如果背后之人想要对付的是程家呢?当初你们程家在京城露脸,十分高调,一介商人如此富足,能不遭人嫉恨?我叮嘱过你们,切记莫要招摇……哎。」
「仅仅是高调,也不该用死人栽赃吧?」我说。
「当然。」崔珏颔首,拧眉沉思,「众所周知,程家是太子的人,我担心有人利用程家对付太子。」
崔珏一番话我明白了。
依旧是权势之争,有人想对付太子,便想铲起党羽。程家底蕴不足,行动又高调,自然成为首选。
我心里沉甸甸的。
倘若只是一个杀人意外,程越肯定没事,但若牵扯其他,只怕程家也会遭殃!
「仰光,这事儿你莫要出头。」崔珏捏住我的手,目光殷切,「记住,先不要轻举妄动,就怕忙中出错。」
我用力点头。
崔珏这才松开手,匆匆离去。
回到家里,一家人问我崔家什么看法。
我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伯母急坏了,哭着道:「我的越儿啊,早知道就不让他做官了……」
「住口!」爷爷重重拍桌。
伯父赶紧拉着伯母离开。
事情果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杀人案还没查出所以然,有人在朝堂弹劾,程家向太子行贿。
那人居然拿出账本等证据。
程家也的确给过太子金银,太子见势不妙,第二日又背着荆条负荆请罪。皇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皇帝面前哭诉太子曾经多么艰难,吃不饱穿不暖,才接受了程家救助。
圣人终究喜爱太子,他放过了太子,把怒气撒向程家。
太后因侄子之事,对程家不喜,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与程越一伙喝酒的人,竟纷纷指认是程越杀人。
太后大怒。
程家被抄家、流放,一族人到最偏远的地方服徭役,子孙后代,不得离开边境。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在圣人正式下旨之前,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爷爷发出惊叹,口中吐血。
「爷爷!」我们冲上去,围着他默默垂泪。
「我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爷爷捶胸顿足。
我咬咬牙,转身跑出程府。
「毅儿,你去哪儿?」
我头也不回:「崔家!」

-16-
「你、你要嫁给我?」崔珏惊得手中的笔都掉了。
我用力点头:「本朝有嫁出去的女儿不涉罪之律法,人人皆知我程二郎不学无术,从不参与朝政,也不涉及经营,贪生怕死下赶紧找个人嫁了,圣人也不会追究我。你是我朋友,仁义上救我,也说得过去。」
「可是……」崔珏结结巴巴,「可是……」
我急道:「不是真嫁,我哪敢占你崔家的门楣?我做你的妾,你把我纳了,在律法中也算行得通的。我留在京城周旋,先把程越的罪给减了,至少不用发配那么远。等时机成熟,你再给我放妾书,两全其美!」
崔珏怔怔地望着我:「……哦。」
好一会儿,又不自在地问:「若你做妾,不怕被人看不起?」
我苦笑:「京城遍地贵族,又有几个看得起我程二郎的?反倒是你,未成婚纳男妾,怕是要被非议……你若不愿,我也不会怪你。」
京城繁华,却不是商人子弟的地盘。
森严的门阀等级,不是一个穿越者挥挥手就能改变的。
我见他犹豫,起身要走,崔珏忽然站起身,拉住我的袖子:「我……我愿意。」
我回头望着他。
烛光里,崔珏的眼眸黑而润泽。
我高兴地抱了抱他:「好兄弟!」
崔珏的脸红了。
见过崔雍,他叹道:「仰光,你总让我吃惊,绝境下竟被你想出这条法子。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他也赞同此法。
倘若他出手调查,那就是与圣人太后作对。
我出手就没问题。
于是,在圣人下旨的前一天,崔珏敲锣打鼓地抬着轿子到我家,把我给娶了。
我穿着大红嫁衣,吊儿郎当地靠在门口,任由人稀奇地打量。
家人默默站在我身后。
我大概是第一个光明正大被娶的男妾,毕竟,不招摇过市,别人怎么知道我嫁给崔珏了?
众人惊骇又好笑:
「程家二郎,为了活命居然嫁人了!」
「抛下家人独自享福,还是做男妾,简直不知羞耻!」
「果然,低贱之人行低贱之事!」
大概我是现代人,又大概因为我活过两世,故而心理素质极其强大,别人怎么嘲笑,我都嬉皮笑脸的,不怎么在意。
马车里,崔珏紧紧握住我的手,仿佛在安慰我。
我说:「没事。」
回到崔府,里面挂着几条红绸,几个红灯笼,囍字倒贴得端端正正。
崔珏不好意思:「婚事办得匆忙,你……将就吧。」
我哈哈笑道:「无妨,能一天之内搞成这样,已经算不错啦。」
我拍拍崔珏的肩膀:「谢了兄弟。」
他说:「走吧,进去拜堂……」
「拜堂?」我惊讶,「还需要拜堂吗?」
崔珏不看我:「做戏总要做全套。」
我:「哦。」
我走进喜堂,崔雍坐在主位,笑眯眯地看着我。
周围的布置,弄得像模像样。
我有点不自在。
咋真像拜堂啊?
我和崔珏当真拜了堂。
说实话,路上招摇被人嘲笑的时候我没什么情绪,拜堂反而让我极不自在。
我以为大门一关,就该扯下身上的喜服,坐下商讨事情的,结果居然还得拜堂!
好吧,拜就拜吧。
我以为拜完堂就该没事了,结果不久又来了个太监,竟是太后身边的红人罗公公。
「太后听说程二郎嫁给崔公子做妾,特意派奴婢前来瞧瞧。」罗公公笑眯眯地说,「太后她老人家想知道,这妾是真做,还是假做啊。」
我简直想爆粗口:他娘的!
死老太婆摆明了想坐实我做妾的事,羞辱我。
但我是什么人?
我笑道:「公公放心,我和崔公子情投意合,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真做就真做。
我扭头打量崔珏,这家伙长得一表人才,相貌俊美,被他压也不算吃亏。

-17-
晚上。
那死太监居然在门口守着,非要听墙根。
我和崔珏直挺挺躺在床上干瞪眼。
过了一会儿。
崔珏说:「咱们起来摇床,弄出响动,或许他就信了。」
我深深叹了口气:「算了,既然都到这一步,也不差最后一步。」
崔珏一下子没了声音。
好一会儿,才干涩地问道:「来真的?」
「太后特地派了个公公过来守着,摆明了要让此事成真,再作假恐怕更惹她生气。」
我双眼一闭,大刺刺地展开四肢:「来吧,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
崔珏僵硬片刻,缓缓起身。
第二天我根本下不来床。
死太监进来看我凄惨的样子,心满意足离去。
下午,圣旨下达,官吏直接绑了程家人,核对好账目,便将人送出城去。
我因为伤势太重,没法送行。
我嫁入崔家,证明程家并没有完全落败,京城里还有人在。
崔家如日中天,没人敢惹。
抄家也有各种抄法,派去的官吏虽然鄙视我,但又怕得罪我,怕万一我吹枕头风什么的吃不了兜着走,故而抄得不太过分。
家人拿了点钱财上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崔雍打点,路上也不会太辛苦。
等我能下床,立即开始在京城活动,调查事情真相。
从程越获罪入狱到太子被弹劾,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如今我有了充足时间。
我靠春日来的笔名存了不少钱,当初我担心程家落难,这笔钱我以化名存在别处,谁也不知,如今派上用场。
靠着这笔钱,我多方打听,总算找到了当初酒楼的小二,杀人事件的目击者。
崔珏和崔雍被其他事情绊住,想来是有人不愿意他们插手,故意使坏绊住他们。
小二还没跑多远,路上差点被人杀了。
我行动很快,将他带回京城,直接去了大理寺。
崔珏脱身赶来为我护持,逼得大理寺重审案件。
不久,程越的冤屈洗清了。
拿到结案,崔珏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太后盛怒,才会让程家一夜覆灭,咱们得去见太后。」
我大喜:「好!」
在崔珏的周旋下,我见到了太后,将案件呈报给她。
太后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亲自扶我起身:「孩子,委屈你了,哀家被人愚弄了。」
我叩头:「太后明鉴。」
从宫里出来,我的脑子浑浑噩噩的,知道案件逆转,松了口气,人忽然往前扑去。
「仰光!」
最后听到的,是崔珏惊恐的声音。
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晚上。
崔珏握住我的手,眼眶红红的,目光又惊又喜。
「如何了?」我喉咙干涩。
崔珏柔声道:「没事了,太后已经和圣人求情,父亲也进宫面圣。不过程家行贿证据确凿,改判抄家不流放,程家可以直接改道回长鸣县。」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虽然没收了一辈子的家产,家人肯定很难受,日子后面也不好过。
但好歹,不用去边境受苦,人能保下来。
我手上还剩了些银钱,养家糊口没问题。
最后查出来的,居然是安王的残余势力在捣鬼, 他希望扳倒太子,重新回京, 然而失败了。即便捅出太子受贿之罪, 圣人也不愿意责罚他。
我极少生病, 但这次一病不起,很是虚弱。
大夫说我内心郁结、忧心过重。
我说:「已经不郁结了,会好起来的。」
崔珏摸我额头:「似乎不发烧了。」
我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
崔珏如今的言行举止十分亲昵暧昧, 让我紧张。
我也弄不懂是何心情。
原本只想做一场假戏,结果因为太后从中作梗,我们居然真有了夫妻之实。
要说讨厌他,并没有。
我不反感他的接触,也并不觉得恶心。
可我从没想过真和男人一起过!
他是我朋友!
我动了动,想起身。
崔珏居然直接将我抱起来。
我挣开他,往床里面缩了缩:「我自己会起来。」
崔珏收回手。
我说:「啊对了,事情了结,你也该放我走了。」
崔珏神情微微僵硬, 随即又恢复自然,他给我整理被角,起身道:「你先养好病再说吧。」
我点头。
又过几日,我病好下床, 向他提放妾之事, 崔珏避而不谈。
后面甚至开始躲我。
我气得在院子里跳脚发脾气。
熬了一个月, 崔珏避无可避。
我逮着他质问:「我家人在长鸣, 你为何不放我走?你到底几个意思?」
崔珏沉默良久, 说:「行, 我放你走。」
我松了口气。
第二天, 他将我带出城, 给我派了个小厮,一辆马车:「你去长鸣吧。」
我伸手:「放妾书呢?」
他冷冷道:「没有!」
我瞪大眼,没有放妾书, 我以后都是他的妾!
「喂, 崔珏!你不能这样!」我破口大骂。
他转身骑马, 留给我一道挺拔的背影:「走不走?不走就跟我回去。」
我气得吐血:「你让我就这样走?咱们不是说好了演戏吗?现在戏演完了,你该给我文书,放我自由……」
「谁给你演戏了?」崔珏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道,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当我是什么?」
「去长鸣待一段时间, 待够了就回来,如果不回来,我来接你。记住了,你是我的人。」
说完,他扔下我骑马回城。
我目瞪口呆,回过神, 我连忙追他:「喂!你站住!崔珏!」
车夫问我:「公子,走不走啊?」
我站了会儿,爬进车内,气冲冲道:「走!」
崔珏, 我跟你没完!
想和我斗,我必闹个天翻地覆。
等我回来,咱们慢慢玩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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