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配角

我唯一的儿子惨死后,萧彦逼我在皇嗣中选一个养在膝下。
当我视线落在大公主永宁头上时,却看到了一行字:
【阴暗爬行的恶毒女配,会为夺大权血洗皇城,贵妃不会要选她吧。】
我嘴角一弯,拉住了永宁的手:
「我要她!」
血洗皇城?
我帮你一起洗!

-1-
「倾儿,选个皇子吧,昀泽虽比不上珏儿,但亦是不可多得的聪慧懂事。」
萧彦要来握我的手,被我堪堪一个转身躲开了。
视线落在消瘦的永宁身上,我问她:
「做我的女儿,你愿意吗?」
她抬眸看我,那双漆黑的双眸淡漠冰冷得可怕。
好似草原尽头那裹雪的冰山,裹着凌厉的风。
「做你女儿,会挨打吗?」
话音刚落,头上便冒出了一串字。
【恶毒女配不愧是心机女,这么问,就是让贵妃知道她经常挨打。】
【可她没有主角光环,也没有皇帝的筹谋,注定只是一场当作陪衬的笑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希望再次落空的原因,她黑化得也太快些了吧。八岁杀嬷嬷,十岁火烧后宫,十二岁钻进军营里,十八岁杀回京城血洗皇城。好可怕的存在。】
成长得这么快?那该是个冰雪聪明的!
我越看越欢喜,忍住了快笑出声的冲动,回得掷地有声:
「人人皆知我跋扈六宫,仗着你父皇的宠爱,有恃无恐。谁敢打你,我便要了他的命!」
她诧异抬眸,视线在萧彦脸上转了半晌,又问:
「做你女儿,能吃饱吗?」
弹幕又炸了:
【心机女果然是从小养成的,又是挨打又是挨饿的,她想道德绑架贵妃来养她啊。】
【可贵妃是搞慈善的吗?要当皇太后的她,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放着男主不要,要个公主。】
【别忘了,贵妃也是杀疯了的恶毒女配。】
恶毒女配?
我和她都是?
那岂不是很合拍!
我更开心了。
握住永宁干巴巴的手坚定道:
「我这关雎宫有的,你随便吃。没有的,我找来给你吃。」
她蜡黄消瘦的脸上涌现三分欣喜:
「你不怕我给你闯祸?」
弹幕吵个不停:
【她不会吧,晾着我男主要个废物点心做女儿?】
【放着现成的皇太后不当,提着九族人头给男主送业绩?】
【话说,你们不觉得女子间的互相救赎很暖心吗?至少公主没有害人啊,杀人杀狗不都是为了自保。】
【楼上的,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
原来永宁手上见过血的啊。
我露出了阿珏惨死后的第一个笑容:
「我们试试看,谁更会闯祸。」

-2-
萧彦明黄衣袖下的手不自然地紧了紧:
「倾儿!」
我与他四目相对,反问道:
「为珏儿报仇,你说你千般不得已。我选个公主,你又万般不愿意。陛下,你究竟要如何?」
他神色一僵,按住了烦躁,低声哄我:
「朕不是不愿。只永宁性子阴沉太过倔强,不好养。何况不过是个公主,哪里比得上皇子尊贵。倾儿,别与朕闹脾气,你看看昀泽。
「他随了谢贵人的性子,温顺谦逊,又长在你眼皮子底下的,你带着也省心。」
避开我的视线,他不自觉拨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朕只是不忍你再耗心血。」
萧彦满目深情,好似为我选了多大的出路。
可他不知道,我看到了萧昀泽头顶一行又一行的小字。
【这可是我们男主、未来的天子。恶毒女配就是血洗皇城后死在男主手下的。】
【皇帝筹谋了那么多年,为男主荣登大统,贵妃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啊。】
【嚣张跋扈的贵妃,运筹帷幄的皇子,这个组合不得在前朝后宫里杀疯了。】
【无敌母子,我先嗑一个。】
【贵妃什么意思?她都不拿正眼看我们男主!】
【她不养,皇后可就要养了。反正皇帝是要给我们男主找个依靠的。】
找个依靠谋天子之位?
我看向端端正正的萧昀泽,他温润知礼的确很好,可他端着那副像极了萧彦的假正派架子,很让我厌烦。
不像冷冷站在一侧的永宁,像头孤傲的、蓄势待发的狼,倔强不屈的性子,像极了我。
我坚定地将她拉到了身边:
「臣妾就要永宁,多谢陛下!」
【她果然疯了,放着男主送到跟前的未来男主不要,抱个九族大礼包。】
【我们的小男主不哭,皇后娘娘的未央宫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抱上皇后的大腿,把关雎宫里的一窝子恶毒女配扫个干净。】
扫清关雎宫?
未央宫里的病秧子敢吗?
萧彦重重呼出一口气,带着天子的威压,再次问我:
「贵妃,你想清楚了?」
永宁是女子,无缘大统,我若养着她,便是彻底绝了叱咤六宫的希望。
他为了给萧昀泽找个好出身,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与萧彦并肩十五年,皇城里的腥风血雨有一半都是我帮他挡的,为的便是与太后娘娘一般做紫禁城里站得最高的女人。
可我儿萧珏惨死于眼前,压断了我的一切时,身为九五之尊的萧彦却劝我忍一忍。
这握着生杀大权的皇帝,他做不明白,就换我来做吧。
杀疯了的恶毒女配?
很不错,我试试。

-3-
永宁搬进了我的关雎宫,带着她两个老嬷嬷和几身不合身的小衣裳。
没了男主在,那些奇怪的字我再也看不到了。
永宁很不乖,更不懂礼数。
我还没坐下,她已经扯下一个鸡腿自顾自啃了起来。
身后的嬷嬷一脸惨白,头恨不能低到地底下。
我不动声色坐在她对面,像给阿珏盛汤那般,给她盛了一碗汤。
她埋头吃肉,狼吞虎咽里始终没有抬头看我,包括我那碗汤。
一眨眼的工夫,满桌子珍馐,只剩残羹剩菜。
她擦了一把嘴,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清冷的宫灯落在她的背影上,消瘦单薄,惹人心疼。
「下次,多准备点肉。这孩子爱吃荤。」
视线落在少了一只的筷箸上,我笑了。
这永宁啊,真有意思。
红叶不满地小声嘟囔:
「娘娘还笑得出来。您要哪个不好,为何偏偏要她?您瞧瞧这礼仪规矩,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鸡腿啃一半,半截骨头都不知道藏去哪里了,也太失体统了。
「要奴婢说,明日就把她送回去吧。您就该听陛下的,要那二皇子。
「二皇子读书又好,为人谦逊有礼,最重要的是最听您的话。不像大公主……」
我饶有兴致问她:
「她哪里不好?」
「她不懂礼仪规矩,目中无人,表面功夫都不会做,说吃就吃,说坐就坐,连讨人开心的话也不会说,穿个衣服还短了一截,与宫中所有人格格不入……」
她顿住了。
不可思议般看向我。
那样的永宁,和曾经从漠北拘进宫当作质子的我,何其相像。
我只恨自己,要晚了她。
摸了摸手腕上太后娘娘临终前给我的镯子,我弱弱道:
「她没母妃庇护与教养,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活着都不容易了,你还要她怎样?」
落红的手一僵。
我继续道:
「何况,她可比你想象得聪明多了。拿一根筷子引本宫过去,本宫就带你去看看戏。」

-4-
裹着披风,我带着红叶在深秋的夜里,踩着一脚的凉风站在了永宁的窗外。
因为方才乱了规矩,堂堂公主,被两个嬷嬷劈头盖脸地训着。
一个老嬷嬷叉着腰,拿肥硕的指头一遍遍戳着永宁的额头:
「饿死鬼投胎吗?狼吞虎咽丢人现眼,平时我们是没教你规矩还是饿着你了?
「蠢货东西,不知道讨好贵妃多拿些赏赐回来?就你一身行头,就够我们吃香喝辣一整年了。」
永宁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宛若木头一般,任由眼前的人唾沫横飞地戳在了脸上,一动不动。
说累了,老婆子岔坐在圆凳上大口大口喝茶。
便换了另一个老嬷嬷拿着戒尺,劈里啪啦打在永宁消瘦的后背上:
「贵妃多跋扈你不知道?在她面前丢人现眼,你不想活了,我们可不愿跟着你死。
「不是皇后娘娘大度留着你的命,你早被后宫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蠢脑子,巴结不该巴结的人,明日便去皇后娘娘跟前给你求一顿好板子。」
没有母族庇护,不得萧彦喜爱的公主,八年便是这么走过来的。
方才还一声声数落永宁千般不是的红叶,傻了眼。
可气胡涂了的她还没来得及冲进去,便被我一把攥住了手腕。
永宁引我过来,不是要让我看她怎么受欺负和我怎么挨骂的。
果然,不过片刻,一个嬷嬷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跪在蒲团上的永宁便起了身。
「今晚别睡了,跪着给太子抄经书讨几分贵妃的欢心。
「窗户打开,才能着凉。只是经书,哪里有带病抄的经书更讨人欢心。
「贵妃问话的时候,给我乖巧点,多拿些赏赐傍身。一个秋后蚂蚱的贵妃,你也依靠不了多久。
「还是要多谋划几分银钱……」
开窗户的嬷嬷骂骂咧咧刚转过头,便被锋利的鸡腿骨一下子刺进了喉咙。
鲜红的血溅了永宁满脸,她笑得森然:
「下地狱了,托梦让你儿子烧,阴曹地府里什么都有。」
那嬷嬷捂着脖子软软瘫在了地上,呼气如鼓风,呼哧呼哧地响,显然没死透。
永宁扯着一张笑如鬼魅般的脸,端起了桌上的铜壶,步步逼近。
那副运筹帷幄又目空一切的样子,真是让我喜欢极了。
恰与当年在后宫里暗戳戳杀人的我,像了八成。

-5-
我被扔进后宫当质子的那年,宫里的皇子公主可是个个都凶狠。
因我白家军吃了败仗,我爹娘虽已战死,仍背上了祸国殃民的骂名。
他们便举着正义的大旗,怂恿着丫鬟嬷嬷们明目张胆地欺负我。
那张单薄的床,看似花团锦簇的棉被堆得很高,可躺下时,从里到外没几日是干着的。
便是白花花的米饭下,都裹着沙子,难以下咽。
皇帝日理万机,顾不上一个区区臣女,彼时的皇后娘娘不得皇帝喜爱又无母族依靠,早被贵妃挤兑得无立锥之地,也顾不上。
我也在没完没了的刁难与欺辱里,望不到外祖父来救我,便知晓,我的生死都在这道厚重的宫墙里了。
所以,往我床上泼冷水的小宫女,嚣张地拍着双手要转身时,被我一个板凳爆了头。
拖着她的血身子,我带着一身血和用血画出的云家军烈火旗,闯进了养心殿里,在文武大臣面前对皇帝俯首认罪。
那日冷风,也像今夜这般大。
我带着满身伤痕,和被后宫针对的种种,一头撞上了养心殿里的御桌上,拿鲜血淋漓绝地求生。
天子才知道,我云家女在皇宫里过的是这种朝不保夕、不如宫女的凄惨日子。
皇子所、公主所的天之骄子们,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我从昏死中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求庇护,而是疯了一般提起桌上的剪刀,杀去了守在我门外道歉的皇子和公主面前。
想杀他们,我区区一人,何其艰难。
我从没想过让自己命丧于此。
便拿欺负我最狠的大皇子的侍从开了刀。
当着一地的公主和皇子的面,那来拉我的侍从被一剪刀戳穿了喉咙,继而不断起伏的胸口被扎得全是血窟窿。
他想叫,可坏了喉咙叫不出声来。
只伸着满是鲜血的手,向吓傻了的大皇子求救。
可我没让他死,一边发疯般数出了所有皇子和公主的霸凌,一边拿那把锋利的剪刀,戳瞎他的眼,戳烂他的脸,连那张经常骂我的嘴,也被撕在了耳根上。
动作快到,公主们哭出声时,我已经带着满身鲜血看向了他们:
「下一个,你们谁想上?」
那一日,惊惧过度的皇子公主病了许多个。
到底不是战场上长大的,靠的都是皇权撑起来的底气,未必真的多么无惧无畏。
敲打够了那群纸老虎,我也在护卫的刀即将落下时,身子一软彻底倒在了血泊里。
再醒来,我假装忘了一切。
茫然地看着带着厚礼来道歉的皇子公主们,弱弱道:
「你们当真不欺负我了?」
「不不不!不会了!」
「也不会骂我了?」
「自然自然!」
我松了口气,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脚下:
「多谢陛下疼爱!」
皇帝讳莫如深,皇子公主们看我像看鬼。
只有皇后心疼地把我抱进了怀里:
「太医说倾儿惊惧过度,失了忆。虽她不记得那些过往,你们也当记得今日之诺,勿要再惹她发病。」
我把贵妃的大皇子拉下了马,给皇后送了一份很大的见面礼,如愿被送进了皇后跟前,说是学规矩,实际求庇护。
皇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后宫里不养闲人,你若无用,本宫也不会留你。」
可我到底,踩着一条条人命留下来了。
「想跑?这关雎宫不是公主所,你逃不掉了。」
永宁落下的一脚将我思绪拉回。
在嬷嬷惶恐往门口爬时,永宁拦住了大门,眉尾一挑,拎起铜壶一下又一下地砸了下去。
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打得实实在在。
直到嬷嬷在血肉模糊里彻底没了气息,她才扔下了变形的铜壶。
带着一脸血转过了头来:
「娘娘,永宁闯祸了!」

-6-
永宁为求生路,用了曾经我用过的方法。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陪衬女配。
故去的太后,曾经的我,和当下的永宁,都是。
我们连活着都要用尽全力,旁人却只看到了我们满身的血,冠之以罪大恶极的骂名,称我们为恶毒女配。
可人生短暂,又有谁不是自己短暂命途里的唯一主角呢?
我们不认命,就错了嘛?
「杀个刁奴,算什么闯祸!」
我掏出了帕子,将人拉在身前,细细帮她擦着脸上鲜红的血。
她从未得到过肯定,所以略显震惊地抬眸看我:
「他们说我是吃人的怪胎,娘娘觉得呢?」
我摇摇头,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他们还说关雎宫里住着活阎王。可你见过这么好看的阎王吗?」
那些冠于污名之下的真相,那些被扼住喉咙必须咽下去的委屈,我都能感同身受。
在我这里,永宁不是另类。
永宁的话堵在了嘴里。
好半天才又问道:
「你不准备把我推出去?就不怕我嗜杀成性,当真给你惹麻烦?」
「那你是杀人狂吗?」
「当然不是。」
「所以,我怕什么,你又怕什么!」
她握着筷子的手一抖:
「你和她们说得不一样。」
「没长獠牙,还是不够凶神恶煞?」
对上了那双猩红眼里的我,裹着红披风,倒像只千年老狐妖,狡黠得可怕。
「可你今日却是做错了!」
她蓦地抬眸,看向我。
下一瞬,被捂着嘴按在门外的另一个嬷嬷被拖了出来。
老东西满眼惊恐,涕泗横流,不断嘶吼着求饶,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
永宁的手攥成了拳头,微微在发抖。
「恨她?」
永宁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
「要报仇吗?」
永宁直勾勾看我:
「可以吗?」
「当然!」
话音落下,红叶便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扎入那嬷嬷脖子上的脉搏跳动处。
嚣张的嬷嬷甚至来不及惊恐与大叫,已经在喷涌的血里睁着一双瞪圆了的眼睛,彻底咽了气。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仇就那么报了。
永宁有一瞬间的怔愣。
我俯下腰身,平视她:
「你错在了三处。其一便是下手的时机不对,若是这个嬷嬷折身回去,以二对一,你胜算就小了。
「其二是你下手之处错了半寸,所以她没能一招毙命。这个日后红叶会教你。
「第三,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记住了,你是我女儿,便能握住更大的生杀大权,可越是如此,每一次出手越要慎重。溅一身血,很难脱身的。」
我使了个眼色,两具死透的尸体便被拖了出去。
「动静大点,我们都沾了血,怎能让对手干净!」
永宁震住。
她还小,没见过的场面和想不到的后果还太多。
我与她解释:
「我们忙完了,该换旁人忙了。你不会以为,杀完人就结束了吧?」
怔怔看了我许久,她才乖顺点头:
「娘娘教训的是,永宁知晓了。下次……」
「下次不许随意杀人!」

-7-
我拦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夜里风大,呼呼地落在她单薄的身子上。
我解开了披风,裹了上去:
「我既要了你,就一定会护你到底。你的仇恨,自然有我为你出头。
「夜路不好走,你要拉紧我的手,陪我走一程才是。」
冷月高悬,我行走在冰凉的夜里,再不是形单影只。
救不了珏儿,不想再错过另一个我。
没被真切爱过的人,你给她一颗糖都会让她甜一辈子的。
我是,永宁也是。
她知晓了我的善意,双眸泛红,瓮声瓮气回了个「好」。
那一路,她不自然地把我的手握得很紧。
永宁满身血污,是红叶帮她洗干净的。
红叶本是多话的人,却也在那遍体鳞伤的痕迹里闭了嘴。
那晚永宁睡得并不安稳,到底是个孩子,杀了人也会做噩梦,也会害怕,也会满头大汗里骤然惊醒。
可恰好,有个思念孩子的母亲,一夜一夜守着枯灯到天明。
四目相对里,她的脆弱与惶恐无处遁形。
「后宫里不养闲人,你会因为我不中用,把我送回去吗?」
那一刻,她眼里闪着泪花,即将淋湿了她满肚子的期待与希望。
想起拽着太后娘娘的衣角求她庇护的我,也如永宁一样,唯恐被拒绝后断了活路,我便心像被裹了沙砾,细细密密都在痛。
我帮她裹紧了被子:
「我要了你,就不会再放手了。一直一直不会!」
她紧绷的脊背渐渐软了下去。
试图用那双消瘦如枝丫的手来回抱我,可从未与人有过亲近之举的她,还是失败了。
我不在乎,因为等得起。
可有人却坐不住了。

-8-
万皇后带着六宫妃嫔杀进了关雎宫,声势浩大地拿我问罪。
狗腿子军师怡贵人率先冲我发难了。
「当年大公主失足落水后伤了身子,一院子刁奴被处理了干净,妾身看不得她受委屈,才在皇后娘娘面前力荐了细心的张嬷嬷与李嬷嬷去大公主身边伺候。
「这二人行事仔细周到,从来谨慎规矩,不知何处惹怒了贵妃娘娘,竟惹下杀身之祸。求皇后娘娘为枉死的嬷嬷们做主。」
看她那副迫不及待送人头的蠢样子,我就想笑。
因为想笑,我就真的笑出了声。
望着感到被羞辱了的怡贵人,我羞辱得更不留余地: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狗叫着向我问责?我惩罚两个刁奴还要过问你的意见?」
哭得正起劲的怡贵人一僵。
「那朕配吗?」
萧彦来得真及时,皇后的脊背瞬间挺直了三分。
夫妻一体,同心同德,他们做得真好。
萧彦不悦地坐在了皇后身侧,抬眸看我时,满眼都是不耐。
不像曾经,为得中宫支持,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滂沱大雨中站了整整一夜,只为骗我的真心与太后的青睐。
真心易得,只瞬息万变。
如今他有的,只有人前的虚情假意。
我庆幸自己得太后教导,对帝王的千万虚情假意里的那么一丝带毒的真心,从未在意过。
「陛下也认为臣妾是滥杀无辜?」
我话音刚落,怡贵人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永昌听说自己的两个奶嬷嬷被贵妃娘娘打死了,当夜便起了高热,哭着闹着要嬷嬷。求陛下,为妾身做主。」
萧彦烦躁地揉着眉心:
「云贵妃,有话就说,朕很忙!」
因为没选他器重的萧昀泽,他便连装也不想与我装了。
我了然,抬眸与他对视道:
「皇后娘娘杀进我关雎宫拿我问罪,口口声声求公道,那本宫也为自己的女儿求个公道。」
我转身掀开了永宁的衣袖,当众露出了上面密密麻麻的伤。

-9-
在众人倒吸凉气时,看向难以置信的怡贵人与皇后:
「肆意凌虐大公主,这样的刁奴要她们的命过分吗?还是说,有人觉得大公主无枝可依,遭此厄运也是她活该?」
上面针扎出来的密密麻麻的伤,新旧交迭,触目惊心。
嬷嬷不会做这般蠢事情,是永宁早在要算计她们的命时,便对自己下了手。
身上的伤如何展示在人前,只有手臂上的伤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所有人一个重击。
「他们说永宁孤僻恶毒,心狠手辣,杀狗伤人最是恶毒至极。
「可她无依无靠,只是想活着,这也有错?」
满堂静默里,只有永宁委屈地吧嗒吧嗒掉眼泪。
配角的命像角落里的一粒尘埃,属于主角的风一吹就散了。
我们没有天赐的金手指,没有命定的大时代,只是活着已经要费尽力气。
可用力活着,算错吗?
皇后向来伪善,一句虽怡贵人举荐她难逃失察之责,便将一切推给了怡贵人。
皇后虽蠢,但并未坏到骨子里。
倒是怡贵人,招招杀人不见血的计谋,才是真正恶毒无比。
而我今日为的便是怡贵人。
二选一里,萧彦毫无意外保的仍是中宫。
最终,怡贵人以戕害皇嗣之名被打入了冷宫,以警六宫。
她被拖走时,满脸都是惊恐,不断向她的表姐皇后求救:
「皇后娘娘救我,我是永昌的生母,如何能进冷宫。表姐你……」
她话没说完,被捂了嘴。
皇后蠢笨得可怕,没了狗头军师定会乱了方寸,她会想尽办法去救人。
我看向永宁:
「你的仇,我的怨,都要了断了。」
当晚,我便趁夜深人静去了一趟冷宫。
在怡贵人大惊失色之际,用皇后送她的衣裙,勒住了她的脖子。
红叶看门,永宁抱腿。
在那个悄无声息的晚上,将一次次对永宁释放最大恶意的怡贵人勒死在了冷宫里,挂在那棵红柿如火的树上,来来回回地荡。
永宁看着那双踢过她无数次的绣花鞋,情绪失控,哭出了声来:
「原来,我做梦都想做的事情,做起来竟这么简单。
「她再也不能欺负我,对不对?」
我擦去她脸上的泪:
「对。以后再没有人欺负你了。」
那晚,哭够了的永宁累极了,睡了一个大懒觉。
以至于日上三竿才醒来。
她顶着一头乱发,惊慌失措地赤脚奔来时,被门坎绊了脚,跌落的身子差点摔碎了她的美梦,却被我接在了怀里。
风很轻,我的声音也很轻:
「别怕,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的身子在发抖,捏得我手臂生疼:
「我……我不是在做梦?」
她很快就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了,因为红叶端出来了满满的几碗肉。
那是红叶听她梦里叫着要吃肉,一早煨在炉子上的。
永宁从未被人如此珍视与疼爱过,她在眼泪里,慢慢收起了身上的刺。
怡贵人自戕被发现时,已到了半月后。
皇后寻着借口去放她出冷宫时,才发现人都挂臭了。
宫人说她有巨大的冤屈,才死不瞑目,双眼瞪得老大。
有人背后说,她对皇后有怨气,才挑了皇后送进去的衣服上吊。
万皇后闻讯摔落了茶碗,当夜便被吓病了。
我帮永宁手臂上着药,耐心教她:
「报完仇就要乖乖的了。
「皇宫里不是只有打打杀杀的,靠的始终是这里。」
我翘着护甲,指着自己的脑袋。
「若无掀翻天的智慧,便是白白送人命。懂了吗?
「我养你不容易,不要白白把命送了,让我伤心一场。」
她艰涩地点了点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我想这次她是真懂了。
藏在衣袖里的短刀,被她塞在了枕头底下。
转头被我塞了一摞字帖,笑着等她读书写字。

-10-
永宁很聪慧,书读一遍就熟烂于心。
游走在宣纸上的字,大气磅礴,与京中贵女们的簪花小楷大不相同。
我夸她上进,一坐便是半个时辰。
她眉眼里皆是欢喜,可还是沮丧地小声道:
「可即便如此,我也比永昌相差甚远。」
我不赞成地回她:
「你只是比她出发晚了些罢了。人生的长途赛上,谁能攀得高峰,谁又能拔得头筹,还未可知呢。但本宫一向看人很准,本宫的永宁,不会比任何人差的。」
她刚咧开嘴角,我便又道:
「毕竟你若差了,丢的便是我的脸面。」
她笑意僵在脸上,撇了撇嘴:
「那边再加一个时辰,多写几张字。」
她说到做到,当真又坐了一个时辰。
为示奖励,红叶端着一盆糕点来到她身边。
可赏的那块点心还没送到她手上,便被萧彦一把拂落。
地上打了几个滚儿,落在了永宁的脚尖前。
她刚弯下腰身要去捡,便被萧彦的刻薄砸了个满头满脸:
「就为她,你放着昀泽不要?
「到底是为和朕斗气,还是要与皇后较劲?」
他厌烦的视线从永宁的字上一扫而光:
「她都八岁了,写的字歪歪扭扭,规矩学得乱七八糟,连京中稍有底蕴的人家的小姐都不如。若非皇后宽厚,她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你还要如何?」
怡贵人死了,世人皆说是皇后让她顶罪,未免东窗事发,又被灭口。
如今万家与苏家在朝堂闹得不可开交。
萧彦自然知道少不了我的手笔,便往永宁身上发泄着怒火。
永宁唇间血色瞬间褪尽。
她以为她的委屈被萧彦看到了,她也能得到与其他皇子公主一样的疼惜。
可帝王眼里,只有有用与无用的人罢了,于萧彦而言,永宁是无用的。
她等不到她想要的父爱了。
曾经病弱的萧珏虽被封为了太子,也与萧彦只有君臣的礼,没有父子的情。
那些被文武大臣和后妃们嚼了好些年的烂话,被萧彦摊在了我面前。
「前朝斥你僭越,后宫骂你跋扈。倾儿,朕很累,便是为了朕,你就不能多收敛几分自己的脾气?
「把她送回去,养着昀泽,不好吗?」
「当然不好!」
我儿子尸骨未寒,凭什么随便捡一个皇子就来替代他、遗忘他?
我拒绝得彻底。
「永宁不是一个对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值得被坚定地选择和维护。你也是她的父皇,这般让我半路抛弃,可想过她该如何立足?」
萧彦不悦:
「她也是朕的女儿,莫非朕会亏待她不成。」
我拉过永宁,掀开衣袖将她手臂上的伤,也将我的不满摊在萧彦面前:
「这就是你汹涌的父爱?」
永宁的母亲是名不见经传的宫女,长相一般,唯唯诺诺,是萧彦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是以,她生永宁血崩而亡时,萧彦想到的不是永宁的可怜,而是他的解脱。
将呱呱坠地的孩子扔给皇后,便当作给了她天大的赏赐。
至于活不活,怎么活,一个公主而已,他不在意。
「云倾,你闹够了没!」
「我没够!」
我狠狠看向他:
「你将我贬妻为妾夺我后位的时候,说够了吗?萧珏惨死,你熟视无睹的时候说过够了吗?便是逼着我将你心爱的儿子养在跟我,你又说过够了吗?」
萧彦气得发抖,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与他第一次不欢而散。
是我,连装都不愿与他装了。
一旁的永宁墨黑的眸子里生了水雾。

-11-
「他们说我是不祥的人,克死了自己的娘亲,也会克着你的。
「你瞧,我才来你便与父皇翻了脸。」
我捻着糕点的手一抖,还是轻笑着递到她眼前:
「他们是谁?又算得了什么东西,那些狗屁话也配让我们放在心上?
「不能因为我日日要你写两个时辰的字,便要想着逃跑了。」
她垂下眸子看向那块点心:
「可我只会闯祸,父皇……」
「以后不闯了便是。旁人的恶语相向,有能力的时候便重拳回击,没有能力的时候过过耳朵就算了。他不想你好过,你当真就不好过了,岂不是中了恶人的圈套。」
看着萧彦的背影,我捏住了满心的恨意:
「我与他早就覆水难收了,那是与你无关的事情。」
拿起她写字的宣纸,我指向其中两个墨团,批评道:
「这两个字写得不好,你Ṭū́ₜ分心了,今日加练半个时辰。」
永宁喜欢阳光,我便命人搬着椅子,与她一起坐在葡萄架下练字。
她的恐慌落在纸上,成了漆黑的墨团。
恰好,被我看到了。
我像当年太后坚定选择我那般,坚定选了她。
「走得慢没关系,我陪你,总有到达终点的那天。」
可萧彦的怒火还是震住了永宁,她怕给我闯祸,竟默默地吞下了学堂上的满肚子委屈。

-12-
去了学堂的永宁时常带着弄脏的衣裙,打湿的鞋袜,甚至泼了墨的课业回宫。
我在等她开口,可她却始终在回避。
红叶跟去看过,她说,是怡贵人的永昌,把对我的恨意都报复在了永宁身上。
小孩子的伎俩要不了命,却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磨灭你的意志,踩烂你的自尊与自信,一点点在你心上烫出个一辈子愈合不了的疤。
我受过的,永宁就不该再受了。
那个无风无雨的傍晚,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我以散步为由将永宁带到她曾经落水的桥边,在她忍不住发抖时,指着像血染红的水面坚定道:
「明日便将她推进去,揍不死便往死地揍!」
永宁蓦地看向我:
「我……·可以吗?」
「你对她的恐惧不就是因为那次落水?我没猜错的话,是她推的你吧。所以你身边长了嘴的都被处理掉了,换成了她们的人,对吗?」
永宁哑了声,眼眶红得厉害。
「我知道你学会了泅水,可那又如何?那次的落水已经长在了你的胸口里,不断吞噬着你的勇气。每次永昌欺负你的时候,你都会因那次窒息的恐惧止步不前,丧失了反击的斗志。可她偏偏视你为另类,觉得你尤其好欺负。你若不一次让她尝到痛处、吓破了胆,她便会阴魂不散缠你一辈子。
「勇敢地,拿刀剜掉那块毒瘤。我们漫长的以后里,不该被恐惧阻止了前进的脚步。」
我第一次在永宁眼底看到了颤抖。
她战战兢兢问我:
「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怎么会!我靠的从来是这里。」
我又在她的诧异里指向了自己的脑子。
第二日的午后,我按住了满御花园的人,任由永宁在永昌的欺负里,越跑越远,将人引去了圆拱桥边。
趁她抽永宁耳光时,猝不及防推着永昌一起落了水。
在那冰冷的湖水里,永宁将纸老虎般的永昌狠狠按死在湖水里。
那些年的仇恨、委屈,与怪兽一般蛰伏在心底的恐惧阴影,变成了一个个结实的拳头,砸在了永昌珠圆玉润的身子上。
可万分惊恐的永昌看到的,是永宁嗜血般的笑脸。
直到永宁的手攀上了她的脖子,死死掐了上去。
她才知道,永宁真敢杀了她。
她真的怕了,拼命挣扎,惶恐求饶求救,却在生死边缘逃脱不得。
最后,被永宁一石头砸在头上昏死在了水底。
永宁被人拖上岸边时,在我假装的巨大惶恐里,才嘴角一弯昏死了过去。
我知道,那如藤蔓一般缠绕在永宁心头的恐惧,彻底被剪断摘除毁灭掉了。
可还不够!
那日我闹到未央宫去,状告永昌谋害我永宁的性命。
而我牵ŧů²扯的人证,恰好是一旁看好戏的萧昀泽。
他面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头顶骂我的弹幕,我一字不看,只等着他在人前撕碎他的伪善。
是他,想入我关雎宫谋我白家军军权不成,怀恨在心,怂恿永昌对永宁下手,开展了女竞里的第一个剧情。
也是他,纵容自己的伴读们,孤立永宁,刁难永宁,污蔑贬低永宁。
为永宁的彻底黑化埋下祸根。
既要未央宫的庇护,也要我的周全,还要踩着永宁的血肉彰显自己,他要得太多了。
「皆是手足,你明知永宁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为何从来袖手旁观?学的是帝王之策,却半分公道与仁爱都没有,这便是你的君子之道?」
他是天选男主,却不配为我心目中的男主!
头顶的弹幕吵翻了天:
【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你还怪上了。】
【果然是恶毒女配的标准,拉着谁都一顿恨。】
【选皇后吧,干死她,男主别让我们失望。】
萧昀泽没有让那头的人失望,他选择了皇后。
迎着我的质问,他说:
「我看到确实是大皇姐推的二皇姐。贵妃娘娘见谅,父皇面前昀泽不敢说谎。」
他直勾勾地与我对视,唇边荡开的三分笑意似乎在告诉我,我选择错了。
可下一瞬,他就要失望了。
被吓破了胆的永昌醒了,大哭一场过后想到永宁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
「落水而已,我死不了。但你敢说我一句不是,我定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她被重拳击中的两肋隐隐作痛,生死边缘的恐惧也在提醒她疯子惹不得。
所以,她攥着锦被颤抖着说道:
「是……是我与皇姐玩闹间失足落了水。」
那副不敢与人对视的模样,倒显得她尤其心虚。
萧昀泽不甘心,闻声提议:
「到底是后宫的事,不如交给母后处理。」
他想在皇后的拷打里问出真相,给我与永宁重重一击。
可他要失望了。
「皇后有了身子。」

-13-
萧彦舒了口气,不敢与我对视。
「这胎怀得不易,不要拿这些事去烦她。
「待皇嗣落地,朕定会给永宁交代的。」
萧昀泽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要的中宫之子的身份也泡汤了。
中宫无子,是怡贵人的算计。
怡贵人死了,万皇后停了伤身的药,有了身子也是意料之中。
这是萧昀泽针对永宁,怂恿万皇后问责关雎宫要置我们于死地时,我给他的回礼。
我扯着三分笑意七分冷意问萧彦:
「那永宁一次次的委屈就这么算了?」
他装着无奈来拉我的手:
「倾儿,你知道的,到了朕的这个位置,早已由不得自己,你该更体谅我的Ṭṻ₉不易才是。」
那年他荣登大典,将皇后之位给了万念祯,把我这发妻贬为妾室时,也是那般说的。
他说他不得已,他说万太师权倾朝野,他要倚仗万家。
后来,我儿子死了,他将我关在关雎宫里不许我动他的皇后时,也说他左右为难,要以前朝为重。
如今我女儿的委屈,又是这样。
那样的话听多了,我只觉厌烦。
「陛下欠我的交代太多了,知道求而不得,臣妾早就不奢望了。」
弹幕又出来了。
【贵妃的眼神不对劲啊,她怎么对男主生了恨?】
【所以,皇帝欠她的,准备自己讨了吗?】
【她不会要屠龙吧?怎么有点期待呢。】
【别期待了。一家子为给皇帝打仗死得只剩一个妹妹,男主刚收到的捷报里,那个武将妹妹也重伤被送回了京城。】
我手僵住,骤然问道:
「阿蘅受伤了?」
萧彦满嘴的假深情都被堵住了,他避开了我的视线:
「朕已派人将她接回了京城。以后,便不出去了。」
「那白家军呢?」
他呼吸一顿,缓缓看向我:
「朕已将白家军打散,分往了大越各处。往后,也没有白家军了。」
萧彦故作深情地安抚我:
「待你妹妹回了京城,朕定会为她选个好人家,给她余生安稳的。姐妹相伴于京城,如何会不好?」
「可阿蘅如塞上猛虎,自由奔腾惯了。你将她关进京城这座大笼子里,当真是为她好吗?」
萧彦的笑意僵在了唇角,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狠狠看向我:
「贵妃如何不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朕给她,便该她感恩戴德。为了你妹妹好,倾儿你该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
「秋猎上,朕会选个好儿郎为你妹妹赐婚!」
断我脊梁、抽我底气,是为我好?
那一刻,我想杀萧彦的心空前高涨。
萧昀泽与我擦肩而过时,问我:
「娘娘当时为何不选我?」
我扫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
「因你的眼睛始终像今日那般,只看得到自己的利益,却看不到芸芸众生的苦。这样的人,不配我为他搏命!」
他头顶又开始冒出句子。
【她说得也没错,男主是有点不择手段了。】
【哪个谋大业的男主不腹黑?】
【男主Ṱū́⁷还不是因为没有依靠逼不得已。】
所以你看,天命男主借刀杀人也不过一句逼不得已便被原谅了。
可那一粒尘该为活命不得已双手染血时,便成了该碎尸万段的恶贯满盈。
这样的道理,我是不认的。

-14-
油灯摇曳,我枯坐在永宁的床边,望着墙上的弯弓、短刀和宝石发呆。
那年我大婚,云蘅从边疆赶回了京城。
站在我宫门外等了一天一夜,我才宣她进门。
她没有问我为何不愿见她,也没问我这么多年过得好不好。
只献宝一样,将满满一包她的宝贝一样一样掏出来硬塞我手上。
她也像永宁这般大,被风沙吹皴了一张小脸,只剩毡帽下的一双黑眸,亮得惊人。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我攒了好久好久,不远千里带来给阿姐的。
「这把弯弓是我缴获的第一个战利品,这把短刀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些宝石是我一颗一颗攒起来的,这袋马奶酒是我跟着牧民学着亲手酿出来的,这……·」
介绍完了她所有的宝物,她龇着豁口的门牙看我:
「外祖父说京城里生存艰难,阿姐,我会杀好多好多的敌人,挣好多好多的军功,让你不被人欺负的。」
我恨了他们好多年,恨他们明知道宫墙似海,却将我扔进来一个人顶风冒雨。
恨他们明知我举步维艰,却始终不曾过问我一句。
那些恨意在每一个备受煎熬的日子里肆意疯长,成了我对全世界的不满与敌意。
我甚至想,若我杀穿后宫站在皇后之位上,第一句便是质问我的外祖父,选我入宫,他后悔了吗?
直到云蘅伸出那双满是粗茧的手,说他们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攒军功,让我不被欺负的时候。
那些差点吞噬我的恨意,像被天雷击中一般,瞬间瓦解。
人生的路,总是没被选择的那条开满了鲜花。
漠北哈气成冰,枯草遍地,日日提着人头在搏杀,又能好到哪里去。
阿蘅,也与我一样,是个没有爹娘护的孩子而已。
我做阿姐的,怎么能恨她!
永宁轻轻擦去了我脸上的泪痕。
「他们若是知道你总这样一夜一夜地熬,也会着急的。我怕我娘在天上急得跳脚,所以大口大口吃饭,很用力很用力地在活。跑得很快,吃得很饱,我便不想她了。娘娘,你要不要学学我?」
她往床里面挪了挪,拍着床板叫我:
「我不会给你惹麻烦了。我也会像萧昀泽一样,成为耀眼的光,被父皇看到,来护住你。
「我们一起,很努力和努力地好好活,好不好?
「我只有你了。」
她眼里装着跳动的烛火,亮晶晶的满是真切的关心与希冀。
我笑出了泪来,才发觉被她紧握住的我的手腕上,已经被我割得鲜血淋漓。
钻进暖暖的被窝里,像抱着年幼的萧珏一样抱住了永宁。
那是我失去萧珏以后,睡的第一个好觉。
梦里的萧珏盘腿坐在我身侧,他含笑看我,一言不发,像他幼时一样。
直到我大梦将醒,他才缓缓起身,用力抱了抱我,与我做了最正式的告别。
他说,他从未扔下我,忘记我。
在风里、雨里,万里无云的阳光里,一直陪我。
我的难以释怀,在他的笑容里释怀了。
醒来时,怀里的人是永宁,她小心翼翼帮我擦着满脸的泪,最后又轻又柔地把我抱进了怀里。
「永宁陪你一起,永远记着他。」
有人陪着,真好。

-15-
秋猎那日,阿蘅百步穿杨,赢得满堂彩。
萧彦望着那道火红的背影,将淹没于人群中的户部郎中指给我看:
「程大人虽年岁大了阿蘅十岁,但为人沉稳,重情重义。结发妻子病逝五年,不曾另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我看向萧昀泽,从他头顶的弹幕里看到了真相。
「虽没有另娶,但通房妾室都有八个。
「进门就无痛当妈,一双儿女七八岁了。
「最重要的是,户部郎中的妈和萧彦的外祖母是亲姐妹。贵妃当不了男主的妈,也得上他的船。」
我手一抖,洒了满杯的茶水,便去换身衣裳。
无人之处,我冷着眸子,冲红叶道:
「让他竖着进猎场,横着出来。
「娶我妹妹,他也配!」
红叶领命而去。
我牵挂着阿蘅,对永宁的沉默不语未曾放在心上。
直到半个时辰以后,皇子公主们的骑射场上,永宁的箭矢对准了萧昀泽。
可萧昀泽察觉之时,高举的箭,也同时对准了永宁。
千钧一发之际,我甚至来不及叫出声。
双方的箭矢已经同时离弦。
萧昀泽的箭入了永宁的左肩,永宁的箭才擦着萧昀泽的面颊,射向了身后大树上的鸟巢。
永宁直直跌落地时,她得逞地笑了。
同时,猎场遇险,多人被狼群撕咬的噩耗传到了萧彦跟前。
兴师动众的秋猎,草草收场。
户部侍郎被狼撕掉了一条腿,故意伤人的萧昀泽被萧彦罚了禁足。
阿蘅的婚事便也作罢了。
到底是孩子,萧昀泽虽带着杀心,却力道不够,永宁伤在皮肉,不打紧。
见我始终拧着眉头不理她,她慌了:
「我看见他的人去找过程大人,程大人一直紧盯着姨母,便是有所图谋的。
「他算计你,我自然不能放过他。
「我说过会保护你,是真的会保护你。」
她红着眼眶,满脸焦急。
五味杂陈里,我端起了永宁的药碗,一口一口地吹:
「他故意引你出手,便是在你露出破绽之时,让我们母女死无葬身之地。如今你伤在了身上,他也不过是被禁足而已,过几日在你父皇面前露露脸便又出来了。
「若那一箭不小心落在你眼睛上,你可知我会如何痛心疾首。」
永宁垂下眸子,弱弱道:
「姨母那样的巾帼英雄,怎堪受如此折辱。程向那般钻营之辈,给姨母提鞋都不配。
「娘娘总说釜底抽薪,一招毙命,可罪魁祸首是萧昀泽,他不该死吗?可惜父皇偏心太甚,竟轻饶了他。
「我不甘心,早晚让他栽在我手上。」
属于永宁的剧情开始了。
与萧昀泽明争暗斗到至死方休。
Ṱű̂₊想到弹幕里关于永宁的预言,我的长甲刺破了掌心。
萧昀泽,留不得!
可比我的谋算来得更迅速的是萧彦的赐婚圣旨。

-16-
阿蘅知皇命难为,认命地前来谢恩。
她睁眼说瞎话来哄我:
「沈家富贵,沈念安也好拿捏,于我而言自是再好不过。
「阿蘅知阿姐的心意,阿蘅很感激!」
我的妹妹,就这样在帝王的算计里被剪断了翅膀,关进了华丽的笼子里。
隔着郁郁葱葱的冬青,看到了笑得冰冷的萧昀泽。
萧昀泽靠皇后的夸赞,被解了禁足,彻底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他提醒我:
「雨路湿滑,小心跌跤。」
我笑着应道:
「你更是!毕竟羽翼未丰之时被摔断了翅膀,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他笑得人畜无害,眼里却裹满了算计。
这未央宫妖风真大,我问从来与皇后站在一处的沈答应:
「听说你命格极好,幼时得了天花也能逃出生天?」
她唯唯诺诺,将头埋得很低:
「奴婢不敢!只是侥幸罢了。」
我摇摇头: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本宫的妹妹入了沈家,你我便是一家人。我欲让你做一宫主位,且拿出你的实力给本宫看看。」
她眼中藏着暗喜,对我感激得五体投地。
墙头草就是这点好,谁给得多,她就为谁卖命。
转身,她便去皇后跟前谢了恩。
那一整日,皇后宫里慰问的人来来去去,只有萧昀泽为讨帝后欢心,坐得最久。
阿蘅的婚事很急,不过月余便到了拜堂之日。
那一日我反复擦拭着她送我的弯弓,永宁便沉默着埋头看书写字。
我们都在等,扼喉的命运被折断了手。
直到午夜时分,传出萧昀泽得了天花的消息。
沈答应一脸欣喜地站在我面前:
「娘娘,你为何不让我直接将那脏帕子扔去皇后跟前?
「让她一尸两命,皇后的位置不就是您的了?」
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永宁,我弯了弯嘴角:
「我要的,不是那个。」

-17-
萧昀泽的天花来势汹汹,太医断言凶多吉少。
我看向永宁,无比郑重:
「那你要不要,争那个位置!」
永宁手上的茶碗一抖,差点烫了手:
「娘娘是说……」
我坚定地点点头。
「昔日你我如浮萍落叶,随风浪飘零,半点不由自己。往后你我便如参天之柱,撑起自己翻云覆雨的命运,也为与你我一般的浮萍落叶挡风遮雨。你敢吗?」
她那般聪慧早该猜到的,我步步为营不为恩宠,是要有所图谋的。
风呼呼地砸在窗户上,永宁的声音被拍得发颤:
「我书读得很好,策略也不输萧昀泽,可他们却说我区区女子,长相平平,若无几分才华,如何在婆家立足。
「说我拼命表现自己,也不过是为了嫁个称心的夫君,为自己出口恶气。可凭什么萧昀泽的满腹才华便要君临天下,我的满腹才华只配讨好夫君,为门楣添光彩?
「我不甘心。可父皇警告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最该做的是学琴棋书画,做温顺乖巧的贤德之人。
「可那,并非我所愿。」
她如墨的眸子慢慢转向我,无比坚定地道:
「我要自己捏住命运翻云覆雨的手,走自己想走的路!娘娘,我愿意!」
我就知道,自己没选错。

-18-
半月后,宫外得了游医,恰好能治天花。
这是男主的好处,处处都有金手指。
可那夜,被关紧宫门的皇子所失了火。
萧昀泽带着一脸痘疫欲翻墙而出,被人一个石头扔在了后脑勺上,当场昏厥坠地,被大火包围。
大火蔓延,连烧三院。
待萧昀泽被救出来时,已经皮开肉绽。
坏了皮相,他便彻底失去了争储的资格。
萧彦以为是我做的,怒不可遏跑来质问我。
看他痛心疾首到快疯了的样子,我心里莫名痛快极了。
萧珏没了的时候,我比如今的他还痛。
可他怎么说的?
「珏儿身子弱,去了未必不是解脱。」
他如何说得出口。
若非我为他争储夙兴夜寐熬坏了身子,萧珏如何会娘胎里便落下弱症。
落地被封太子时,萧彦说那是我与太后为他谋划半生的印记,他永远不会忘怀。
可七年而已,他却只觉解脱。
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我只含笑问了一句:
「中宫肚里是男是女?」
萧彦一肚子要斥责我的话,哑了。
下一瞬,内侍传话,纵火的人被抓了。
与推我和萧珏入水的人一样,是皇后宫里的内侍。
萧彦刀子一般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许久,才踉跄而去。
萧昀泽为得万家倾力相助,竟对万皇后腹中胎儿下手,我不过借着沈答应的手捅到了皇后跟前,而后旁观着万家与皇后对萧昀泽的报复罢了。
东窗事发,萧昀泽痛失所有,成了真正的苦命男主,未央宫里一夜被杖杀数人,万皇后也成了货真价实的悲情女主。
萧彦第一次忘记了对万太师的倚仗,对中宫的尊重,在万念祯脸上落下一个冰冷的耳光,彻底关上了未央宫的大门。
朝堂上,他抬举怡贵人母族,力压万太师一族。
曾经,他劝我忍耐,说他力所不及的事,原来他都做得到的,只是,破釜沉舟不是为我。
我与萧珏没有主角光环,连该有的维护与公道都求不来。
所以,只能一路杀出来。

-19-
我没有忘了自己对沈答应的承诺。
萧彦满心烦闷之时,我便将沈答应的富贵送到了她手边。
教她穿萧彦喜欢的衣服,用他喜欢的神态,在萧彦的必经之路上偶遇。
萧彦被带去了沈答应的宫里,一去便是三日,再出来时沈答应变成了沈贵人。
她为表感激,往侯府送去了消息,命沈家众人待阿蘅尊之重之,莫要委屈了阿蘅。
那个绣花枕头,也当众发誓一生一世只我阿蘅一人。
男人的承诺当不得真,我懂,阿蘅也懂。
直到次年开春,顶着肚子赏花的皇后,被萧昀泽的奶娘持刀冲到了跟前。
那把要杀了她的刀,最终在护卫的阻拦下刺进了奶娘自己的肚子里。
她大口大口吐血,临死之前还死死盯着皇后:
「你害了二皇子,你好毒的心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皇后吓坏了。
她当场见血,捂着肚子叫着痛。

-20-
皇后痛了一整夜,才生下一个死胎,自此便病了下去。
当然是萧彦的手笔。
万家知晓,却并未收敛,一个个往后宫塞女人的同时,在朝堂上与萧彦较劲。
萧彦焦头烂额之际,短暂地忘了废掉的萧昀泽。
我去看他时,烂了脸坏了身子的他,失去了主角光环,也没了那些弹幕。
他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看到我时,满眼都是震惊。
我笑着问他:
「怎么样,游医的药苦不苦?割腐肉的刀痛不痛?」
他看我似看见了鬼。
我看到过弹幕,救他的游医会带着女主进宫,开始他们之间的虐恋。
所以,在游医入京之时,我便已经让云蘅将人请去了漠北救沙场的战士。
女主曾折返回来,却在宫门外被一棒子打在头上昏死了半个月。
醒来时,萧昀泽已经被剔腐肉剔得毁了容貌,坏了手脚,彻底废了。
「我为何不选你?只因萧珏落水那日,是你约他去湖边的。」
他震惊不已。
永宁拔出了短刀,在萧昀泽的恐惧中,缓缓插进了他的胸口,甚至用力搅了搅。
有金手指的主角,留着便是祸患。
看萧昀泽彻底死绝了,我才转身而去。
永宁牵上我的手时,深深看了萧昀泽一眼。
「因为他的死,父皇猜忌皇后,针对万家,倒也算是自断一臂。」
萧彦,终于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万家几乎以雷霆之势被抄家灭族。
而处于漩涡之中的皇后,被关死在了未央宫。
永宁茫然问我:
「这就完了?」
我摇摇头,指向淑妃那一双藏得很深的、乖巧得不象样的儿女。
「你以为,他们又是软柿子?」
「也杀了?」
我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杀完了,你就成了众矢之的了。你父皇已经半失心疯,见人便要开杀。为了那个位置,如今的你我,该伏低做小了。
「趁此之际,你也学学像萧昀泽那般的帝王之术。」

-21-
淑妃最会伏低做小,她那双儿女也与她一般,悄无声息却野心勃勃。
我装作看不懂,整日关在宫里陪永宁学帝王之术。
没有天命阻碍,她积极进取,一日千里,进步很快。
连先生都夸她,聪慧过人,难得一见。
可不过是个公主,谁又会把她放在心上。
萧彦待价而沽,甚至在一众臣子里,开始为永宁选起了他得用的夫婿。
永宁愤恨不已,我却毫不在意:
「他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都不知道,何必杞人忧天。
「你要做的是,站在那个位置撕烂命书时,比他们都强。」
我带永宁去后宫走了一遍又一遍,带她出宫时在贫民窟里看了又看:
「这世间微不足道的配角比比皆是,多给点活路,便少一些你我。」
永宁终于知道了我的用心,发誓要做比萧彦更清明的帝王,她夙兴夜寐,刻苦非常,为属于她的时代做足了准备。
直到五年后的深夜,皇后病危,她没有叫萧彦,却叫了我。
她瘦得一把骨头,形销骨立,双目浑浊:
「最后,还是你赢了。」
我与她对视:
「我没好心到你给我刀剑,我还你蜜饯。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无意与你争他的感情。」
她恍惚良久,才笑出了一行泪来:
「他给我皇后之位时说过,他心里只有我,但你为结发妻,他不能让天下人唾弃他,才把恩宠都给了你。
「我想,他大概骗了我吧。」
她等着我的真相,可真相很残忍:
「他说万太师位高权重,门生遍布,他要倚靠万家,只能让我隐忍退让。可我退让的岂止是皇后之位,我儿死在你手上时,他也按住了我的杀心,让我再忍忍,转头将萧昀泽塞到我跟前,当太子培养。
「万念祯,我也输了,输在我唯一的儿子成了你们刀下亡魂。可我唯一赢的一点,是我对他虚情假意里从未掺杂一分真心,可你却掏了心。」
皇后笑了,笑着笑着满脸都是泪:
「你只知那荷包出自我宫里的内侍,你可知,那荷包是淑妃绣的。那般独一无二的罪证,你以为是天意?
「舍不得她宫斗便不给她明目张胆的恩宠,只愿她的儿子做闲散王爷,所以从不抬举他们母子。多好的谋划啊,你没有,我也没有。
「我这辈子太顺遂了,才在情爱里栽了跟头,这是我的命。」
她缓缓落下一行清泪,便彻底去了。
命?
该死在十几岁的我,是不认的。
那一晚的萧彦或许是真的伤心,竟吐了一口血昏死了过去。
我便趁那个时候去了淑妃宫里,将她叫到了未央湖边。
「这是萧珏落水的地方,你记得吗?」
淑妃淡淡看了我一眼:
「娘娘还是看开些才是,日子还长,人不能总沉浸在过往的伤痛里。」
我点点头:
「你说得都对。」
下一瞬,我将她推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可你活得够久了,再多一天我都忍不了。」
指着远处和永宁面对面坐着下棋的萧昀砚,我俯视着她的挣扎:
「你若要他活,就自己死。你大可爬上来,可永宁的刀子能在一瞬之间割断他的喉咙。
「我的刀法,你该有数的。」
当年与公主伴读的她,亲眼见过我如何一剪刀一剪刀将大皇子的内侍扎成马蜂窝的。
时隔数年,她又看了那个疯癫的我。
她知道我敢。
饶是萧彦要追究,可那也是她儿子死了以后的事。
那日萧珏生死不知,我也要扑进水里去救人,是她故作好心着人将我按在冰冷的地上。
让我熬干了时间,等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样生不如死的挣扎与绝望,我也还给了她。
深深看了她儿子一眼,她攀着边沿的手慢慢松开。
我看她挣扎、痛楚、绝望窒息,最后慢慢沉入水底。
直至绝了气息,也没有闭上那双看向他儿子的眼睛。
「守着,待她彻底咽气了,再叫人。」

-22-
萧彦听说淑妃溺死后,提着剑杀进了关雎宫,甚至直指我眉心:
「你约她出去的,她为何会突然落水?你说!」
曾因我跋扈六宫,得求庇护安然度日的不受宠的妃嫔们,拦住我与萧彦之间,跪了一地,说尽了为我开脱的话。
我也茫然摇头:
「我哪里知道,她说她走走,便走到了水里去。
「难道没有舍己救人也成了臣妾的错?」
萧彦的手在发抖。
他双目猩红,满脸都是恨意:
「云倾,朕真后悔当初求娶了你。」
利用殆尽才说后悔?
那便将从我身上得来的一切还我啊。
我笑了。
「既已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臣妾便不碍陛下的眼了。」
迎着他的愤恨,我暂避锋芒主动走进了冷宫。
他要杀我的剑落了地。
可在这之前,我已经给云蘅去了消息。
集结云家军,以备不时之需。
而萧彦身边,也站满了属于我的人。
一年后,云蘅的儿子被外室裁断了腿,沈家上下欺她背后无人,公然要将外室母子迎进门时。
我一把火烧了冷宫,昏死在萧彦的怀抱里。
假意里的一丝真心,便在我拽上他衣襟叫了一声夫君时,骤然炸开。
他以为长够了教训的我,是知道怕了,才将我抱回了关雎宫。
可那晚,太医给我看诊时,顺便也给差点昏厥的萧彦请了脉。
原来,萧彦中了毒,早就坏了身子,子嗣上再无希望。
至于是谁,他查不到的。
差点死在皇后手上的小答应,被我在大雨里救了命。
她爱用熏香,萧彦夸过静心养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与我同时Ṫû⁹赐婚给萧彦的贤妃,被陷害进冷宫后,被我救了出来。
她尤善美食,出冷宫后不为恩宠,一心一意守着萧彦的汤炉子。
还有数不清的宫女太监与嬷嬷,都是些主角命途里一带而过的炮灰,却被我一个个捡起来护到了如今。
萧彦的吃穿用度里,没有一个有损龙体的东西。
偏偏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就成了他断子绝孙与要命的毒药。
可偏偏,断子绝孙的他,还让跋扈的沈妃有了身子。
那被称作命格极贵的皇子,就是一场笑话。
萧彦攥紧了拳头,杀心四起。
那夜,沈妃突闻母亲病逝的噩耗,从台阶上摔了下去,ţŭ₈一尸两命。
同时,永寿宫里悄悄处理了个俊美的护卫。
拨着药碗,我夸永宁做得好。
她笑道:
「皇宫不是打打杀杀的地方,靠的是这里。
「娘娘教的嘛,永宁都记着的。」
她指着脑袋,笑出了星光来。
那个瘦弱的孩子,已经与我一般高了。
在后宫这潭深不见底的死水里,早已经游刃有余,半个对手也找不到了。
可萧彦还是轻看了她。

-23-
漠北使者入京,要求娶一位公主结秦晋之好。
他们只知,适龄的公主唯有出自我肚里的大公主。
是以,战场上输给了白家军的耻辱, 他们要在永宁身上找回来。
萧彦带着压迫问我, 是否愿意。
六宫妃嫔个个眉头紧锁。
我望着藏在抹不开的夜里的兵甲们, 答应了。
萧彦喜笑颜开, 夸我知进退很得体, 封我为皇贵妃以作补偿。
并有意在朝堂上抬举萧昀砚, 来试探我的态度。
我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永宁也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让萧彦彻底放松了警惕。
直到永宁及笄前,萧彦突然吐血昏厥。
我身为六宫之首,自然担负起了照顾萧彦的责任。
一轮一轮妃嫔的侍疾安排下来, 萧彦反而病得更重了。
直到白家军兵临城下, 我才掏出了封永宁为皇太女的圣旨,逼萧彦落字。
他被一碗碗毒药喂得双目无神,面颊凹陷,恍若一口气提不起便要死去一般。
却口口声声骂我祸国妖妃。
「我若不跋扈六宫,这一轮轮给你侍疾的无名宫妃们,如何立足?
「都是蒲草一般低贱的命,互相偎依在一起挡风冒雨而已,我们哪里错了?」
我笑了, 拖出了淑妃的一双毒辣的儿女:
「你也可以不答应, 我杀了他们便是。
「痛失爱子的生不如死,我尝过了, 你也尝尝吧。」
他的一双儿女,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次次被勒得快咽气,却又一次次松开。
萧彦始终不肯落字。
我失了耐心:
「勒死!」
萧彦不信我真的会那般残忍,直到两个活生生的人彻底绝了气息, 他才悔不当初。
「宫里你的儿女共有十一位,除了我的永宁,还有好几个。要不要我一个个都杀给你看?」
萧彦狠狠吐出一口血, 还是在诏书上落了拓。
「云倾,你我结发夫妻, 你为何残忍至此。」
这就残忍了?
残忍的还在后面。
万念祯的妹妹以赵尚书次女的身份入了宫。
要为她万家满门报仇。
「自始至终, 你对阿姐的情谊,对万家的交心,都只是欺骗。卸磨杀驴, 你真狠, 」
赵贵人的刀磨得锃亮,她要一点点割断她万家的仇恨。
直到永宁登基的第五年, 萧彦仍活着。
满身溃烂生蛆, 生不如死。
赵太妃还在他旧伤上添加新伤, 日日让他叫上三个时辰。
那日风大, 永宁已经贵为天子了。
后宫里,再没有扎堆的女配,也没人再为名声、地位恩宠去恶毒。
阿蘅在漠北的战马上, 杀出了她的铮铮前程, 活得肆意又从容。
永宁收到捷报时, 来与我报喜。
临走时,突然问我,明明选谁都一样, 为何要选她。
我想起她箭指萧昀泽时孤注一掷的决绝,笑出了声ẗù⁷来。
怎么会选谁都一样呢?
敢于浴血踏浪做命运的舵手,她又怎会是配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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