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瞎子,认识了一个老骗子。
为了吃饱饭,我俩假装成道士,专门去那些大户人家里坑蒙拐骗。
那天将军府贴出告示,找法力高深者进府抓鬼。
我俩一咬牙,当即决定干票大的!
谁知将军府里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妈耶,真有鬼啊。
老骗子瑟瑟发抖的把我护在身后。
厉鬼尖啸刺破耳膜。
我默默掐起法决,「天地煞气聚,雷降!!」
老骗子:「???不是,你真会啊?!」
-1-
「听说了吗,最近将军府不太平啊,死了好几个下人,说是有妖鬼作祟。」
「我二姑姥爷邻居家的小外甥的大表姐在将军府伺候大小姐的狗,死啦,死的时候身上的肉都烂了,瘆人的嘞。」
「门口都贴告示了,说是要找法力高深的道士抓鬼,赏银丰厚!」
我坐在将军府对面的酒楼,小口小口的咬着包子。
周围的声音纷纷扰扰的传进耳朵。
我的袖子被扯了扯,一道压低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带着一丝兴奋。
「丫头,这可是个大肥羊,干完这票,咱爷俩的棺材本都有了。」
我继续吃着包子,不为所动,「老骗子,那可是将军府,我看你不是想要棺材本,你是想直接进棺材。」
「嘿。」
我的耳朵被拧了下。
「臭丫头,富贵险中求懂不懂,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你不能怀疑我坑蒙拐骗的技术和装神弄鬼的本事!」
「再说了,你不想治眼睛啦,你在京城流浪仨月了,不就是想凑钱治眼吗?」
我睫毛微颤,放下了手里的包子,抿唇不语。
-2-
我是个瞎子,打小就看不见这花花世界,全靠耳朵和手来感知周围。
有人告诉我,京城的盛德堂里有个老神仙,能治天下疑难杂症。
我三个月前来到京城,但连盛德堂的门都进不去。
我没钱。
老骗子是我偶然碰上的。
当时我被盛德堂看门的药童打包丢了出来,砸晕了路过的老骗子。
我跟老骗子说我是来治眼的。
他信了。
扔给了我一个干巴巴的馒头,拍着胸脯说让我跟着他混,三天吃九顿。
我跟了。
结果他拉着我假装道士,利用那些大户人家的迷信心理,进去骗吃骗喝。
这三个月,我们扮过茅山道士,崂山仙童,最险的那次在县令老宅,他让我装癫痫抽搐,硬说是请神上身的后遗症,多讹了人家二十两。
那天我是黑着脸出府的,出来后咬牙切齿。
「你积点德吧!」
老骗子满不在乎,「这都是民脂民膏,骗骗怎么了,他还得谢谢咱呢。」
就听见背后远远传来管家的呐喊,「谢谢您啊仙长!」
老骗子得意的捋捋胡子,「你看!」
我:「……」
-3-
进了将军府,有侍女来带我们去大堂议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人还没进大堂,老骗子就开始装起来,扯着嗓子喊:「无量天尊!老道前来抓鬼!」
我也装模作样的晃了晃拂尘,拄着盲杖紧跟在他身后。
谁知刚进大堂,老骗子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嗤~」
「呵~」
「切~」
「阿弥陀佛……」
只见大堂里已经站满了各式各样的道士和和尚。
一眼望去,全是同行。
老骗子扯下一根胡子,疼得「嘶」了一声。
同行见面,分外不屑。
我能感受到他们上下打量的目光,随后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声响,很难想象人的嘴能发出那么多种声音。
老骗子不说话了,讪讪的笑了笑,拉着我走到角落。
低声嘟囔:「还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丫头,咱这次的竞争压力挺大啊……」
我心里对他「呵呵」了两声,要不是碍于我现在仙童的身份,我高低要嘲讽他两句。
很快主事的来了,说是大将军的夫人。
这将军府,最上头的是老将军萧延年,随着太上皇打天下的,战功赫赫,可惜已经没了。
皇帝感念其功绩,赐下府邸,并承诺其子孙可永世入朝为官。
老将军有一子,名萧平山,是如今将军府的家主。
可惜没遗传他老爹带军打仗的本事,但因头顶顶着他老爹的光环,在京城领了个闲差,来往的尊称他个萧大将军。
现在出来的这个,就是他夫人,萧氏。
-4-
三天前夜里,将军府嫡女萧音风的狗,丢了。
萧音风大发雷霆,尖叫声响彻云霄。
一屋的家具被砸了个稀巴烂,看狗的侍女秋风被她「啪啪啪……」扇成了包子脸。
当夜,侍女秋风顶着包子脸去找狗,结果,人,没了。
前天午后,狗的尸体出现在猪圈,头身分离,尸体已经被猪啃食了一半。
不要问我为Ṭû¹什么将军府里有猪圈。
传闻是这大小姐萧音风有个特别的爱好,喜欢看斗猪。
「呃……」
老骗子揪了揪我拂尘的毛,压低声音,「确实够特别,纯吃饱了撑得。」
我抽了抽嘴角,把毛从他手里抢了回来。
前天夜里,刷恭桶的小厮刷了一半肚子疼,夹着屁股去找茅房。
跑到院子,突然看见一个人影,姿势十分怪异。
就着月光,那小厮使劲揉了揉眼。
只见那人影四肢着地,肚子却朝天,脖子好似被折断了,脑袋倒挂在前边,正冲着他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尖叫划破夜空,屎拉了一裤兜。
那「人」却像是嗅到了什么美味,甩着口水,以极快的速度朝他爬了过来。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小厮认出了那人,正是失踪的侍女秋风。
「嘶~」
旁边一个道士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嘴里嘟囔,「这么瘆人?」
「天那么黑,会不会是小厮看错了。」有人提出质疑。
人群中央,貌美的妇人眼底两片青黑,神情萎靡。
「不会。」
因为那晚……值夜的侍卫被惊动赶到那里,几乎所有人都看见。
一团黑影弹射到墙面,宛如蜘蛛,在竖直的墙体上攀爬,留下一串残像,最后翻墙而出。
「那……那个小厮呢,死了?」
「他没死……只是……」
将军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紧紧绞着手帕,脸色发白,然后忍不住以帕掩面,呕了一下。
身旁的管家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接过了夫人的话。
「那小厮没死,只是惊吓过度,为了防止他乱发疯,惊扰了府里的主子们,我就让人把他关了起来。
「可谁能想到……昨天夜里,他中邪般跑了出来,随后冲进净房……抓着恭桶……疯狂往嘴里塞粪便,活活撑死了。」
「呕——!!」
大堂里的人听着管家的描述,那些原本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脸上纷纷出现裂痕,好几个没控制住。
听取呕声一片。
我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尽量维持出了仙童的形象。
「老骗……师父,这次的活儿好脏啊,咱非接不可吗?」
老骗子:「……」
-5-
嫌弃归嫌弃,活还是得干。
更何况,来都来了,看看这满院子的同行,真应了那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管家又简单交代了两句,所有人就开始分散开,装模作样,驱邪的驱邪,抓妖的抓妖。
我还听到几声异常命苦的哀叹,但随即他们便掏出法器,伴随着绝对唬人的吟念。
「天灵灵,地灵灵……」
「乾坤罗盘指幽冥,八方邪祟现原形……」
「南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三清铃响彻九霄,邪魔外道尽伏消……」
老骗子说想去猪圈看看。
我不想去。
我今天穿的新衣服。
为了贴合仙童的形象,从头到脚一身白。
老骗子无奈,自己去了,临走叮嘱我别乱跑,说等会去厨房给我偷根鸡腿回来吃。
我等的无聊,就拄着盲棍,往有声的地方走,想去听听热闹。
这人多了也有人多的好处,可以浑水摸鱼。
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把声响弄得全将军府都听见,让人知道他们有多努力,没人注意我。
盲杖敲击在砖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念咒的烦杂声渐渐小了下去。
我蓦地停住,凉风掠过面庞,裹来粘稠的血腥气,混着某种腐败的甜腻。
我咽了下口水,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僵硬转身,向着来时路,步子骤然加快。
没闻到没闻到。
我是瞎子我是瞎子……
盲杖敲敲打打,被我舞出了残影。
-6-
「放肆!哪里来的瞎眼贱婢,见到大小姐为何不跪!」
「啪!」
耳膜震动产生的嗡鸣声与清脆掌掴声形成双重音轨,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我试图抓紧棍子,却反被人踢开,徒劳的在空中抓了几下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脸上火辣辣的疼,我慌乱的用手在地上胡乱摸索,试图抓到什么熟悉的东西。
什么话,我刚才听到了什么话。
你还知道我是瞎子,那我看你八辈祖宗啊!
直到指尖猛地触碰到一片湿粘的触感,下意识攥紧。
手里的东西发出一道微弱的闷哼。
人,男人,手?!
撒开撒开!
我忍住想要尖叫的的冲动,「嗖」的缩回手。
「我……」
刚发出一个音节,左肩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起到一半的身子重新躺了回去,脸沾到地面的湿黏,血腥味直冲鼻腔。
我想,我的衣服一定脏了。
「问你话呢,眼瞎了耳朵也聋了吗,没规矩的东西!」
嚣张又尖锐的女声,听得人厌烦,像个短命的。
我有些狼狈的爬起,语气平淡,「抱歉,小道天生眼盲,没有看见各位贵人。」
「道士?这年头道士都要女的了?」
「小姐,应该是夫人今日叫来抓鬼驱邪的。」
来人语气戏谑,脚尖挑起我的下巴,「瞧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爹看到了可还了得,这天一黑,怕不是要脱光了去我爹床上抓?」
「小姐说得对,确实一股子骚味,这些狐媚子为了攀高枝儿,真是什么方法都想的出来。」
是将军府大小姐萧音风啊。
我蜷缩在青石板上,掌心残留着粘腻的触感,下巴被迫抬高,灰白的眸子空洞的看着她。
说话真难听,也像个短命的。
「大小姐多虑了,将军府煞气冲天,令尊怕是等不到我爬床了。」
「你说什么?」萧音风似乎怀疑她的耳朵听错了。
我往旁边滚了一圈,躲开了她恼怒的一踹,又滚了一圈,躲开了她尖叫着甩过来的鞭子。
「大小姐似乎很喜欢我这副皮囊,皮囊乃父母所赐,就算您面容丑陋,也无需自卑,大可去怪令尊。」
我表情淡淡的说着,摸到了我的盲杖,终于乱七八糟,并不是很优雅的爬了起来。
「抓住她!给本小姐抓住她,我要扒了她的皮!」
萧音风愤怒的咆哮直直的钻进我的耳朵。
我一边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几个侍女的扑抓,嘴里继续说道。
「大小姐无需替令尊悲伤,小道掐指一算,算得您双手鲜血冲斗,怨气缠身,业障慎重,时日不比令尊多,兴许可与令尊共赴黄泉,再续前缘。」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她!!」
若我不瞎,此刻大概能欣赏萧音风双目喷火,神态癫狂的样子。
-7-
「音风不可!」
「丫头!」
大概是萧音风嗓门太大,把将军夫人引了过来。
我也被拽进了怀里,听到老骗子那熟悉的声音,我紧攥着盲棍的手才微微放松。
「我嘞个无量天尊啊,咋了这是,咋都是血啊,伤哪了?疼不疼?你个死孩子说话啊!」
感受到他那双略显粗糙的手在我脸上揉来揉去,我绷紧了嘴角,勉强压下鼻腔的酸涩,闷闷道,「……没事。」
说着用盲棍戳了戳刚才地上碰到的那个人,「他的血。」
唔,还是软的。
那东西又发出了一声微弱的闷哼,我嗖的抽回棍子。
「娘,这小贱人咒我!她竟然说我快死了!你拦我做什么,给我打烂她的嘴!」
Ťŭⁱ将军夫人跟老骗子双双变了脸色。
老骗子一把把我扯到身后,面色不愉,一甩拂尘,「无量天尊,夫人,贵府小姐这是何意?」
「道长勿怪,我女儿年纪尚小,口无遮拦,定是有什么误会。」将军夫人讪笑着,对萧音风低声呵斥,「音风,不可对仙姑无理!这几位是我请来抓鬼驱邪的高人!」
「娘?!」萧音风不可置信,「你昏头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他们就是一群骗子!」
「唉——?此言差矣!」
萧音风这话一出,原本凑过来看热闹的同行们站不住了。
「夫人刚才可看到了,贫道那黄符无火自焚,这正是府内有邪祟藏身的迹象啊。」
「阿弥陀佛,不错,小僧一踏入这府内便心神不宁,必是受这邪气影响。」
老骗子:「刚刚在那猪圈,那凭空出现的黑气夫人可是亲眼所见,您若还觉得我们是骗子,那我等离开就是。」
周围同行暗戳戳对视几眼,立马附和。
心有灵犀的来了一招以退为进。
「对!那妖邪法力高深,贫道还是不冒这个险了,先行离开。」
「唉,佛不渡无缘之人,贫僧告辞。」
「……」
见人要走,萧氏顿时慌了神,「诸位留步,我信,我如何不信!我加钱!各位大师不能不管我们了啊!」
抬脚欲走的同行当即撤回了一个脚。
「娘!」萧音风音量高了几倍,气的火冒三丈,「你疯了吧!他们……」
「住口!」萧氏面色一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我是在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过什么!」
萧音风闻言,面色忽然一僵,一反常态的安静下来,缓缓低头,眼神阴翳的顶着地面。
-8-
萧氏喝令几个下人带萧音风回房,顺便拖走了地上已然生死不明的男人。
随后挤出一抹笑,上前几步,「小女平日被我娇纵惯了,仙姑莫怪,不知……仙姑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小道从不乱言。」我从老骗子身后走出,阴恻恻的诅咒,「萧音风手沾血腥,怨气缠身,极易被妖鬼上身,活不了几天了……几天了……天了……」
一阵凉风吹过,在场的人纷纷打了个哆嗦。
老骗子嘴角抽搐,背在身后的手疯狂摇晃。
装过头了吧丫头!
将军夫人却是脸上血色尽失,摇摇欲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我的肉里,声音颤抖。
「道姑…可、可有办法化解?」
我面无表情,脱口而出,「救不了等死吧。」
「咳!咳!咳!」
老骗子大声咳嗽了几声,勉强掩盖过我的回答,他干笑几声,不动声色的把我的胳膊抽回来。
「这个……夫人莫急,自然是有办法的,只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啊……」
「我加钱!」将军夫人神态惶恐,眼底蓄满泪水,「只求诸位救救我女儿。」
「哈哈…啊……钱不钱的无所谓,关键是除魔卫道乃我辈之职责,夫人放心!」老骗子捋捋胡子,遮住上扬的嘴角,正气凛然道。
周围同行暗暗翻了个白眼,随即又争先恐后的上前。
「阿弥陀佛,夫人,其实贫僧也可为箫小姐诵经祈福,除灾解厄。」
「没错,贫道也愿添一份力,定不让大小姐被邪魔所扰。」
「我我……」
「还有我……」
「贫道今夜可以直接睡箫小姐房外!绝不让邪魔靠近一步!」
「贫僧也可!」
-9-
老骗子答应将军夫人入夜抓鬼。
管家给我们安排了客房,让我们好好准备。
杀过人的都知道,衣服上的血渍是很难清理的。
我心中堵着一口气,洗了澡,又换了套白衣。
「你刚才做什么了,将军夫人怎么那么信你?」
屋里只有我和老骗子两个人,老骗子一手拿酒壶,一手抓着油腻腻的鸡腿啃。
我坐在书桌前,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人偶,用细布轻轻擦拭。
「不是说狗死在猪圈嘛,我就在那给她变了个我的拿手戏法,弄了个滚滚黑烟出来,把她吓得不行。」
「唬住了?」
「那可不,你是没见当时那个场景,哎呦那些同行,不是黄符自燃就是罗盘乱转,老套的很,一点新意都没有,我这一手出来,他们那个震惊啊,眼里全是对新技术的渴望!」
我不由失笑,老骗子在装神弄鬼这方面,确实无人能及。
「呦,这人偶挺漂亮,莹白如玉,哪来的?莫不是心上人送的?」
老骗子凑到我身边看。
我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人偶的面庞,嘴角勾起清浅的弧度,「我自己刻的。」
老骗子又砸了一口酒,调笑,「看不出啊丫头,还有这爱好,手艺不错,用什么雕的?」
我呲了呲牙,阴森道:「人骨~~~」
老骗子一口酒喷出来,气的拍了拍我的背,「死丫头别老吓唬人,小心嫁不出去。」
「我有未婚夫,不劳您老费心。」
「啊?真的假的,啧,我还想把我小儿子介绍给你嘞,看来他没这个缘分喽。」
「你还有儿子?」
「什么话!」
-10-
「说真的,你别老吓唬人,就今儿下午,你把萧音风说那么惨,幸好将军夫人信了,她要不信,听你那么咒她女儿,轻则把咱俩赶出去,严重点儿,咱爷俩就够呛能出去的了。」
老骗子一本正经的念叨,「你是没看到,当时地上躺着的那人,哎呦血肉模糊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事儿,这种权贵家里,脏事多着呢,咱爷俩要谨言慎行,知道不。」
「嗤,我可没吓……」
「当当当!」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
老骗子拍拍我的头,「嘘!」
我将小人偶收起,竖起耳朵听着老骗子去开门。
「嘿嘿。」
「嘿嘿嘿。」
「道友好,吃着呢。」
「贫僧这厢有礼了。」
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呦,小仙姑也在呢。」
进来了四个人,三个道士一个和尚。
老骗子警惕的看着他们,「干什么干什么,咱这行可不兴恶意竞争哈,不会是看我们下午出了风头,一起来灭口吧!」
「嗨,哪能啊,我们是来投奔您的。」
「哈?」
「我们看得出您是高手!这将军夫人如今最信任的就是您,这不就想着让您带带我们,您吃肉,我们喝点汤就行。」
老骗子眼珠一转,倒也没拒绝,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
-11-
按照我们以前的套路,是一个去装神弄鬼,制造出一些灵异的现象,然后另一个装作是法力高深的道士一一化解。
道一:「这次我们要想多讨点赏钱,就得搞出足够大的动静,他们越害怕,就显得我们越有本事。」
道二:「但你们不觉得这将军府里发生的事儿本身就很怪异吗?你们说……不会真有鬼吧?」
道二被道三敲了一下头。
道三:「鬼你个头!这个世界上哪有鬼?要说有鬼,也是他们心里有鬼!咱装了这么多年的道士和尚,哪一次不是他们自己吓自己?」
和尚:「可这一次确实死人了啊!」
老骗子:「死人咋了?在这种权贵家里死个人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吗?我觉得这件事,要么是意外,要么就是人为!」
道一:「赞同,你没看今天下午地上躺着的那个?被鞭子抽成那样,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唉,又是个被大小姐玩够的男人。」
我神情微动,「什么意思?」
他有些惊讶,「你们不知道?」
几个脑袋一起摇了摇。
道一来劲了,「害,Ṫū́⁺你们这情报收集的不行啊!」
「少废话,快说!」
「来来来。」他压低了声音,让我们凑过去,几个脑袋围成一个小圈。
老骗子把我的脑袋也按了过去。
「小仙姑看不到,你们应该都注意到了吧?那大小姐萧音风脸上有那么大一块胎记,听说是生下来就有的。」
「没敢看,偷瞄了几眼,右眼眼尾,暗红的一块。」
「她生的不好看,又不许别人说她不好看,关键是还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貌美男子!尤其是……」道一拉长了音调,故意吊我们胃口。
和尚急得用光头撞他,「说啊!」
道一神秘一笑,声音压的更低,「尤其是有妇之夫!」
「我去玩这么花?」
「何止啊,那些男人要是顺她心意还好,要是那不听话的,宁死不从的,她不仅把人往死里折磨,还喜欢当着他们妻子的面折辱他!」
「恶心!」胃里一阵翻涌,我咬牙骂了出来。
老骗子脸上没了半分笑意,安抚的顺了顺我的后背,语气迟疑。
「真假?她可是忠烈之后,不能乱说,这种隐秘的消息你从哪知道的?」
「呃……我也是听说的,本来也不信,但今日一看……」
「行了行了,这些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还是想想今晚怎么干吧!」
老骗子打断了几人的议论。
-12-
天色渐暗,高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老骗子。
我沉默的坐在桌前,手指探进里衣,抚摸着光滑的小人偶。
「丫头,还在想他们几个说的话?」
「没……」
「你这丫头,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那萧音风欺负你,我记着呢,咱爷俩这次狠狠地讹她一笔!」
我哑然失笑。
还不等我说什么。
铜灯里的烛火陡然一颤,外面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喊,那声音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挤出来的。
紧接着是仆役们此起彼伏的惊叫。
我脸色一变,迅速起身。
老骗子诧异的往屋外张望,「耶?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嘛,他们行动了?」
外面的哭喊声越来越大。
老骗子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他意识到不对,转身握住我的肩膀,语气严肃。
「丫头,不太对劲,我出去看看,你就呆在屋里,哪也别去!」
-13-
老骗子走了,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外面混乱的声音渐渐远去。
想起老骗子临走时的叮嘱,我笑了笑。
我不是个听话的。
拄着盲杖,我踏出了房间。
但我没去追老骗子,而是冲着相反的方向。
越来越安静,已经听不到一点混乱,府里巡逻的侍卫也没有了,大概都被吸引过去了。
又走了会,我听到有人唤我。
「仙姑?」
是个小侍女。
「您……您是来保护大小姐的吗,那…那边出什么事了?」
「闹鬼呢,没什么事儿。」
「啊?!」
小侍女把我带到了萧音风的院子,这里有几个不认识的同行。
哦,萧氏还真同意他们晚上来守院子了。
「这不是那个瞎眼的小仙姑吗?你怎么来了。」
我甩甩拂尘,答道:「外面闹鬼呢,师父让我来保护大小姐。」
那边乱的不行,这边倒是安静的很,一片岁月静好。
我听到有人嗤了一声。
「大小姐玩的正开心呢,哪里需要我们保护。」
阴阳怪气的。
「唉,小仙姑,你去吧,我们……我们不敢,那大小姐可比鬼吓人多了。」
我不明所以。
「我们都是男人,不方便。」
一个同行凑过来,小声道:「主要是我们怕被她看上……」
我:「……」
-14-
院子里还有几个侍卫,但也没拦我。
屋里亮着灯,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听到了萧音风的声音,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甚至带着恼怒。
「本小姐最喜欢有骨气的男人,冬月,把他食指的指甲拔了,泡到盐水里去!」
我僵在原地,猛地抓紧了盲杖,第一次怀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然而不等我想明白。
「啊——!!!」
一声惨叫骤然划破寂静,那声音像是被极度的痛苦扭曲,高音部分近乎撕裂。
听得人心里咯噔一下,汗毛直立。
不远处的同行听到这惨叫,齐齐又往外退了退。
「舒服吗?」
屋里的萧音风却似是被这声音取悦到了,「咯咯」的笑起来。
「不急,我们慢慢玩,本小姐的上一个夫郎啊,比你还不乖,于是我挖了他的眼,割了他的舌头,还敲碎了他全身的骨头,他当时叫的呀好听极了哈哈哈哈,苏旭生,想试试吗?」
一字一句,透着毫不掩饰的恶劣与兴奋,我只觉得呼吸困难,浑身的骨头都隐隐作痛。
恶心……
喉咙发痒,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谁?!」
房门被打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你?贱人,你还敢出现在本小姐面前?!」
-15-
「……你有病。」
我捂住鼻子,强迫自己不去听屋里细碎的呻吟声。
「你说什么?!」
「前面闹鬼了,你不害怕吗?」
萧音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嘲弄出声,「鬼?你以为我跟我娘一样蠢笨吗?信你们这种骗子的话,这世上要是真有鬼,怎么没有来找我索命的?」
我冷笑,「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秋风呢?她不是你的贴身侍女吗?她失踪了,你不想她吗?」
「失踪?你懂个屁!她弄丢了本小姐的狗,是怕被我打死,自己偷偷溜了而已,她最好别让我抓到,否则……」萧音风语气愈发阴狠。
我若有所思,「原来你想抓到她啊……这很简单啊。」
萧音风皱眉,怀疑的打量着我,「你知道她在哪?」
我空洞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缓缓抬起手,「她就在你头顶啊……」
「吧嗒」
一滴液体滴到了萧音风的脸上。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抬手抹了一下,顺着我指的方向,动作迟缓的仰起头,对上了一张腐烂的不成样子的脸。
皮肉像被无数虫蚁啃食过,耷拉着,正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一滴一滴,精准的落在萧音风的脸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院子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短暂的寂静后,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瞬间打破平静,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几个侍女吓得瘫倒在地,扯着嗓子叫。
侍卫一时间也吓得不敢上前,至于离得最远的同行们,已经跑远了。
「鬼啊,他娘的真的有鬼啊!」
「啊啊啊别挡着我!」
「呜呜呜别丢下我。」
「不是吧你们,这么多人一个有真本事的都没有!那你们刚才瞎吹啥!」
「……」
我站在原地,欣赏着这番乱景。
听着秋风嘴里发出「嗑嗑」的声响,扑下来抱住萧音风,与她滚作一团,张开嘴毫不留情的咬住她的肩膀,扯下一块皮肉。
「来人!救命!啊——!」
剧痛让萧音风不断挣扎,「死瞎子,你不是道士吗还不来救我啊啊啊!」
我不为所动,无辜的摇了摇拂尘,「萧小姐,你的风来了,你不开心吗?啊……开心的都说不出话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数不少,随之而来的火把照亮了这方天地。
-16-
「娘!娘!救我呜呜呜……」
萧音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我不爽的撇撇嘴。
来的倒是很快。
「音风!女儿!快、快救人啊!」
急匆匆赶来的萧氏被这一幕吓到,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嘶——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在房间里躲着嘛?!」
我的胳膊被扯住,老骗子也来了,气急败坏的拉着我的胳膊往后面人群里拽。
「呦,小仙姑,这热闹你都敢凑?没受伤吧?」
是道一。
「小仙姑,你还真是不知者无畏啊,你知道你刚才前面是个什么玩意嘛?大怪物!丑死了,真羡慕你看不见。」
是道二。
「这将军府真邪性,我们还没开始装呢,就自己蹦出个怪物,刀砍不烂箭射不穿,咬伤了将军,还咬了几个侍卫,咬谁谁倒,估计有毒。」
是道三。
「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就往这边跑了,小香菇,要不是我们来的快,你就要被这怪物吃掉了。」
是和尚。
我:「……那你们还敢跟过来?」
「你还好意思说。」老骗子揪了揪我的耳朵。
看了看前方,侍卫已经把秋风团团围起来了。
萧音风也晕了,正被秋月按在地上摩擦。
侍卫见这个情景,也不敢随意进攻。
我们几个默默离远了点。
「我当时见状不对,就让他们去找你,结果屋里根本没人,吓死我了,我们差点就以为你被怪物抓走了!」
老骗子咬牙切齿的揪了揪我的耳朵。
和尚啐了一口唾沫,「那群同行,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十八个道士九个和尚,竟然一个真的都没有。」
「别说了,既然找到仙姑了,咱们也扯呼吧!」
道一话音刚落,萧氏幽幽转醒,一把抓住老骗子,惊慌中带着哭腔,「道长,我加钱,您救救小女吧……」
老骗子:「……」
我探头:「……加多少?」
「只要能救音风,要求您随便提。」将军夫人语气哀求。
老骗子脸色大变,一把捂住我的嘴,「死丫头掉钱眼里了,这是钱不钱的……」
还没骂完,前边突然出现一阵骚乱。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
就见那怪物又发了疯,竟然冲破了侍卫的包围圈,抓着萧音风,朝我们这边冲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道一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骗子面色一沉,咬着后槽牙把我护在身后,一把拔出身旁侍卫的刀,对准了秋风。
腿颤颤巍巍的冲我喊:「快跑!」
我无奈,把手里碍事的拂尘塞进老骗子怀里,反手将他一推。
啥也不会,站那么靠前干嘛。
随后上前一步,拇指指腹在刀刃上一划,鲜血涌出,不慌不忙的碾开,十指翻动。
顷刻间,黑云聚。
「天地煞气聚——雷、来!」
伴随着我的一声轻喝,将军府上空雷光涌动。
一道手腕粗的雷电劈开层层黑云,裹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直击而下。
雷光消散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
「……」
「我嘞个无量天尊……」
老骗子瞪着地上那两具焦黑的人状物,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又瞪着眼珠子回头看了我一眼,难以置信到结巴。
「不是……你真会啊?!」
我扬了扬下巴,「呵~」
-17-
对将军府来说,今夜绝对是热闹非凡的一晚。
大将军被咬,躺床上了。
大小姐被咬,躺床上了。
秋风被雷劈,死地上了。
还有一堆被咬伤的侍卫,被吓晕的小妾,被吓跑的仆人杂役……
乱成一团。
只余下将军夫人,对着一堆烂摊子,麻了爪,想晕也晕不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郎中被请进府,又摇着头离开。
-18-
刚回屋,老骗子把门一关,就迫不及待的抓着我的肩膀剧烈摇晃。
「到底怎么回事,那雷真是你弄下来的?你啥时候这么厉害了,老头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啊啊啊!」
我好不容易从他手下挣脱,嫌弃的推了推他,「菜,就多练!」
老骗子:「???」
「好好好。」老骗子气笑了,「那你告诉我,你把他带回来干嘛?」
我面向床上那个血肉模糊的男人,沉默了。
「他是被萧音风强抓回来的,折磨成这样,现在将军府这么乱,我要不把他带回来,臭了都没人管。」
道一小心翼翼的开口,「小仙姑……你是想把他一起带走吗?那要是萧音风醒过来见不到他……」
我摸索着给男人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没回头,淡淡的道:「说错了,是你们把他带走。」
「什么意思?你不走?!」
老骗子听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音量骤然拔高。
道二的语气也有些着急,「小仙姑,将军府现在乱成一锅粥,很快官府就会派人过来,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秋风这件事着实诡异,但那些没亲眼看见的官差可不会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不定还会把你当骗子抓起来……我就被抓过,打板子可疼了……」
我无所谓的笑笑,「将军夫人会保我,你们不必担心。」
道三迟疑的看向我,声音越来越小,「小仙姑……你刚才跟将军夫人说你可以救萧音风,是真的?你真的要救她?可……你不是很讨厌她吗?她那么坏……」
老骗子一直没说话,但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胡子气的颤了又颤。
终于,他忍不住,强压着火气,「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干什么?她保你?你真以为我们都是傻子?萧氏现在是乱的没法细想,你等她静下心来……」
我睫毛微颤,没有答话。
老骗子深吸一口气,将我拽到一边,压低声音,「你敢说,将军府的这些事,那秋风!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身体一僵,有些愕然的望向他。
这老骗子……
我忽的笑了。
还真是小瞧了他……
但随即又收起笑意,灰白的眸子迸发出冷意。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老骗子……相识一场,我给你个忠告,将军府要乱了,会越来越乱,能走就走吧,走远一点。」
老骗子倏地一惊,但立马又给了我头顶一巴掌,「臭丫头,你装什么深沉!」
我:「……」
老骗子骂骂咧咧的回到床边,「不说是吧,那老头子我还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想干什么!」
老顽童!
我胸口生出一口闷气,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竖立在原地,沉默良久,才慢慢抬起头,身体转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
哪怕我不想再回忆,记忆却依旧被拉扯回三个月前。
-19-
我生活在一个京城边缘的小山村。
三个ṱű⁴月前,一群黑衣人屠了我的村子。
等我赶到,原本热闹的村子一片死寂,鲜血染红了土地。
-20-
最后一具了。
我麻木的用手指去触碰尸体的面庞。
鲜血混合着泥土,原本干净的手掌早已面目全非。
是宋阿嫂啊……
我名乌潼,是我们村子这一代的巫女,也是一个瞎子。
师父曾经对我说过,我们这类人,可明天理,知天命,晓异数,通阴阳。
然,窥探天机,改变事物的运行规则,必要承受天罚,即五弊三缺。
所以……天收去了我的眼。
承蒙村子里的人信任。
村子里的婚丧嫁娶,祭祀驱秽等诸般事宜,都会请我来主持。
那日,是宋阿嫂小女儿的百天,我受邀来给她主持百日宴。
我们这样的乡野村子,郎中不多,小孩子刚出生时都很脆弱,很容易夭折。
民间流传着一个说法,孩子出生后的三个月是一个坎,跨过了这个坎,孩子基本上就安全了。
因此百日这天,孩子的父母会给他们举办百日宴,邀请亲朋好友一起来庆祝。
为了这一天,宋阿嫂夫妇俩期盼了好久,老早就挨家挨户的去通知乡邻,还每家都送了一个鸡蛋。
前些天,宋啊嫂爬上山去,特意多塞给了我两个鸡蛋,请我给她女儿招福驱邪,保佑她健康长大。
我应了。
只是……
她终究没迈过这道坎。
我指尖颤抖着合上了宋阿嫂的眼。
随后艰难的将她拖起,拖到了一个小土丘的旁边。
挖坑,入葬,立碑,诵经。
往常喧闹的村子,如今只剩下呼啸的风,从我耳边刮过。
身边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密密麻麻的坟堆。
自此,和家村一百三十二人,除我外,无一活口,尽数埋葬。
-21-
我拖着快要崩溃的身体回到山上,褪去了我平时最喜欢的黑衣,换上压在箱底的一身素白衣裳。
最后找出一根白色的丝带系在眼上。
我得为他们守丧。
何家村风水不错,没什么阴煞之气。
村民们死后就是普通鬼魂,连想吸收阴气变成厉鬼都做不到。
所以等我赶到山下时,他们已经随着鬼差入了地府。
我没办法亲口询问他们是何人所杀,只能寻来他们的贴身衣物。
然后占卜寻向,焚香定位。
-22-
我带上自己「吃饭」的家伙,一匹快马,追着那伙人的踪迹,一路向北。
最后进入京城,停在一处宅子外。
我跟人打听ţű̂₃,得知这是将军府。
隔着围墙,我望向那宅子上空。
我虽眼不能视物,但并非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我眼中的世界与常人不太一样。
世间万物在我眼中皆是各种形态的能量体。
比如现在,将军府上空弥漫着一层血煞气。
这是杀了许多人才会形成的。
周边还有许多小鬼,对着将军府张牙舞爪,但始终不敢进去。
那大门上方的匾,带着一丝龙蕴。
将军府不是那么好进的。
我攥紧了马绳,决定先行离开,从长计议。
可我心中始终想不明白。
和家村的村民,都是些老实本分庄稼户,怎么会跟将军府扯上关系?
又是什么样的仇怨以至于屠杀全村?
可突然,我心脏猛地抽痛,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惊愕回头。
我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那是……温榆?
-23-
温榆,是我幼时,我爹娘怕我孤单,给我买的童养夫。
也是我爹娘心软,觉得他太过可怜,小小年纪,不知怎的落到了人牙子手里,被非打即骂。
后来我爹娘去世,是他一直陪着我。
师傅说我们这类人,属异类,不好与村民离得太近。
于是我就搬到山上一个人住。
可温榆操心的很,总怕我饿着,冷着,伤着。
从那之后,他每三日便会上山一趟。
给我带山下的吃食,带新鲜的蔬果,带花……
他会的很多,做饭,缝衣,修缮房屋……
这么多年,从未间断。
温榆有颗聪明的脑袋,脾气又好,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总是裹着温和的笑意。
皮儿薄,与我说话时,总会控制不住的脸红。
他不知道,我看的见他。
这世上,也只看的见他。
村里的夫子总夸耀说,温榆是他教过的最优秀的弟子,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
温榆也说,若有朝一日他能够考取功名,定要像我一样,护一方平安。
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很亮。
日复一日,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但与我关系越紧密的人,我卜卦时就越无法为他推算出结果。
因此他此行离别之际,我帮他准备好了充足的盘缠,却并未给他卜卦。
但我相信以他的头脑和学识,此番考试,定会取得一个不错的名次。
可……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在客栈备考吗?
怎么会出现在将军府?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24-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如此之多。
他们告诉我。
七日前,温榆刚到京城,就碰上了将军府的大小姐,萧音风。
温榆长相极好,萧音风一眼便相中了他,当即就要把他带回府做夫郎。
温榆不肯,萧音风当时也没说什么。
只是晚上又派人来请他,这次温榆没有拒绝,跟着将军府的人上了马车离开了。
「哎呦,你是没见那小书生白天羞的那个样子哦,满脸通红。」
一个店小二甩了甩汗巾,调笑道。
「我看啊,他当时心里肯定美的不行,就是碍于人多,才不肯答应,毕竟那可是ṭų⁴将军府啊,他一个穷书生,够几辈子都够不到的高枝!」另一个小二附和道。
我抿了抿唇,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
就在这时,一道年纪略大的声音响起。
「在这胡说什么呢!去去干活去!」
几个小二慌忙换了一声「掌柜」,然后跑开了。
我感受到那个掌柜向我靠近,然后视线在我身上打量了几番。
他有些欲言又止的问道,「姑娘是……那个书生的妻?」
我愣了一下,沉默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还是个瞎的……」
那掌柜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姑娘,别找了,回吧。」
「为何?」
掌柜又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压的更低。
「那萧音风不是个好惹的,嚣张跋扈,没人敢惹,她那后院养了不知多少个夫郎。
我那三舅家大女的邻居家的小儿子,就是被她相中抢了回去,再也没有回来过。你那夫君啊,恐怕也是回不来了,别找了,回吧。」
我不懂,「天子脚下,王法何在?她如此胆大妄为,没人管吗?」
「管?她爷可是镇国大将军,那是跟着太上皇打天下的,她是功臣之后,当今圣上都对她家敬重三分,谁敢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我心中微沉,不再说什么,起身朝着掌柜行了一礼,「多谢掌柜告知。」
-25-
我回到房间,想了许久。
还是决定当晚就夜探将军府,我得找到温榆。
但是,我的体术很糟糕。
将军府内定会有人巡逻,莫说避开那些侍卫,就是将军府外面那高高的围墙,我也是翻不进去的。
到时候还不等我找到温瑜,大概就会先成为墙外那些张牙舞爪的小鬼中的一员了。
所以,不能硬闯。
我打开包裹,从里面翻出了一堆小骨头。
双手掐决。
很快,那些小骨头有序的组合在一起。
几息过后,几只莹白如玉的骷髅小鼠便趴伏在我面前。
我摸了摸几个小家伙的头,对他们下达了命令。
它们很聪明,听懂之后蹭了蹭我的手指,便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26-
几只小骷髅身形小,动作快,很顺利的就潜进了将军府。
它们与我心神相通,我的意识也跟着它们移动。
将军府很大,有侍卫在来回巡逻。
很奇怪,府里气息很杂,血煞气更是浓的离谱。
我坐在客栈里,眉头微皱,额头冒出细密的汗。
我始终没有再感受到温榆的气息,这让我有些焦躁。
于是我控制着骷髅鼠往血煞气最浓的地方去。
那里似乎是一个小院,有些破旧,不像有人住的。
院子里有几个石磨,暗红色的,角落里似乎还养了几头猪,很肥。
整个院子可以说与将军府格格不入。
我的手开始不收控制的颤抖起来,连带着身体也开始颤抖。
我在那些混杂的血腥与污浊中感受到了几丝温榆的气息,很弱,弱的仿佛马上会消散。
我抖得厉害,只能死命的抓住桌沿,指尖陷进木头。
猪在吃食,吃的欢快。
碎骨与血肉混在猪圈里,被猪蹄踩的面目全非。
啃食的声音清晰的穿进我的耳朵,那是半块头骨,粘连着模糊的皮肉。
我再也抓不住,整个人无力的砸倒在地上,一个劲的干呕。
我想叫喊出些什么,可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27-
深夜,我面无表情的坐在桌案前,小心清理着头骨上残存的血肉。
油灯昏暗的光将惨白的骨映的有些发黄。
我用刻刀将那头骨雕刻成了一个人偶。
刻刀锋利,在我的手指上留下了几道口子,我摩挲着有些湿黏的血,很奇怪,没有感受到疼痛。
……我的温榆死了,死在了将军府。
我用了秘法,想强行将他的魂魄从地府带回来。
可是没能成功。
温榆……死的惨。
他很疼,很害怕,从肉体到灵魂。
疼痛和恐惧使他的魂魄无法成型,没等到鬼差来,就散了。
那晚,我崩溃了,抱着人偶哭了一整夜,心痛到无法呼吸。
后来,我找到了那群黑衣人,硬生生抽取了他们的魂魄。
从他们的记忆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28-
那日,温榆拒绝了萧音风的邀请后,她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命人去查了温榆的身份来历。
当天夜里,萧音风拿村子和我做威胁,逼迫温榆跟她回府。
温榆怕她伤害我们,无奈之下,只能跟她离开。
回到将军府,萧音风命人将温榆带到自己的闺房。
房内弥漫着浓郁的熏香,她扭动着腰肢,故意在温榆面前轻解罗裳,声音娇柔:「只要你乖乖做我夫郎,你那小村子和你那未婚妻,我都可以放过。」
温榆不肯。
萧音风并未放弃,她开始穿上艳丽的衣衫,在温榆面前舞动,极尽勾引之能事。
温榆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惊惧又厌恶,只想逃离。
终于,萧音风耐心耗尽,她让人将温榆绑了起来。
拿起桌上的皮鞭,狠狠抽在温榆身上,一下又一下ŧů²,直到白衫被染成血色。
「从!还是不从!」
房间充斥着萧音风愤怒的嘶吼。
温榆只是咬着牙,鲜血从嘴角溢出,一声不吭。
萧音风怒极反笑,她让人将温榆的上衣剥去,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又命人端来一盆盐水,直接泼在伤口上。
温榆痛苦地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可他依旧紧咬牙关,不肯求饶。
接下来的日子,萧音风变本加厉。
她从想逼迫温榆屈服到单纯的折磨他取乐。
她命人用烧红的铁钳夹温榆的手指,每夹一下,温榆的指甲就被生生夹碎,鲜血淋漓。
她将将温榆的双腿打断,看着他瘫倒在地,像条死狗一样,心中的扭曲欲望得到了短暂满足。
她讨厌温榆那双充满愤怒与怨恨的双眸,于是她命人剜了他的眼珠。
她听腻了温榆的惨叫与咒骂,于是命人割了他的舌头。
再后来,萧音风玩腻了,她让人将奄奄一息的温榆脱光,在太阳最毒的时候扔到院子里暴晒,再叫来侍女仆从,任由他们围观讥笑。
侍女秋风为了讨好萧音风,放狗去撕咬他身上的烂肉。
萧音风笑了,赏了她一根银簪子。
其他仆从见状,更是一哄而上。
踢打,咒骂,有人浇上糖水,引来虫蚁,有人往他身上泼粪,想招来苍蝇,让他发烂生蛆……
温榆看不见,喊不出,甚至动不了,因为他身上的骨头早被萧音风砸碎。
但,他听得见……
温榆是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咽的气,死后又被随意的扔进猪圈。
可萧音风依旧不过瘾,她说,她会把温榆在意的一切都摧毁。
于是,就有了屠村的命令。
-29-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那段记忆看完的。
十个黑衣人,被我挫骨扬灰。
我不敢想那些天,温榆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有多疼,又有多么无助绝望。
我在将军府的高墙外站了三天,心里只有「复仇」两个字支撑着我。
我想杀一个人并不难,但我不想让她们死的太过容易。
可就在这时,我的骷髅小鼠……发现了温榆的魂魄碎片!
一个绿色的光球,混在泥里,很小,被带回来时还在不断的颤抖。
但这足以令我惊喜。
只要还存在,我就有办法!
就这样,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集齐了温榆所有的魂魄碎片,放进了人偶里。
如果一个人生前太过痛苦,那么死后,他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而他的灵魂,会一遍一遍的重复那个痛苦的过程。
温榆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很不乐观。
他的魂魄无法凝聚,且一直处在恐惧与绝望中。
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很快会承受不住,彻底崩坏。
我只能一遍遍的安抚他的魂魄,但效果微乎其微。
最后,我想起了巫族的一道秘法……
以毒攻毒,以惧止惧,以杀…换生!
-30-
静。
整个房间安静的厉害。
「故事听完了,还不走吗?」
我平静的开口问道。
老骗子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随之而来的满腔怒火,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碎片飞溅。
「混账!她怎么敢?!如此恶毒!下作!天子脚下,竟无视王法,草芥人命!萧平山是怎么教的!」
「咳咳……萧平山又算什么好东西!」
虚弱又怨毒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是被抬回来的那个男人,醒了。
「萧音风恶毒,萧平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贪财好色,男人被萧音风带回来,当夜他们的妻子或家人就能出现在萧平山的床上,玩腻了就卖进青楼……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就、就没人报官吗?」道一难以置信的问道。
「嗤~」男人嘲讽的笑出声,有气无力的盯着房顶。
「他们姓萧……太上皇与萧老将军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当今的皇帝也对萧家多有照拂,平常老百姓去报官……小官不敢管,大官……接触不到……」
老骗子踉跄一下,呼吸紊乱,他双目出神,喃喃自语。
「为何会这样?他们是忠烈之后啊……
「萧老将军一生…赤胆忠心,嫉恶如仇,为国征战守疆,护百姓三十余载!怎么会生出这种败类!」
「哦,因为萧平山根本不是萧老将军的种。」
我平淡的一句话却如惊雷落地。
老骗子猛地抬头,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算出来的,萧老将军命格无子,萧平山是他夫人跟管家生的。」
老骗子瞠目结舌,良久才卷着舌头,「可……可有证据?」
我无语,「都说了是算的,我看不见你们也看不见?萧平山跟萧老将军长的有一点相似之处嘛?」
房间里的一个个都陷入了思索,过了一会,老骗子不知道又发什么疯,连摔了几个杯子,像一头气炸的狮子,怒骂,「好一个鸠占鹊巢的杂种狗!」
不怪老骗子这么愤怒,他好像是挺崇拜萧老将军的。
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想死就快走吧。」
说完,我拄着盲杖离开了房间。
将军夫人请的郎中应该快跑干净了,我得去做她的「救世主」了。
「丫头!」
老骗子从屋里追出来,郑重的拍了拍我的头。
「不管你想做什么,老头子我支持你!」
我心下一暖,扯了扯嘴角,「老骗子,你抓紧滚蛋,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31-
萧音风房间里,传出萧氏「呜呜」的哭声,院子里也是一片惨淡景象。
他们害怕秋风会再次诈尸,已经把她就地烧了,余下一地灰烬。
最后一个郎中也摇着头,唉声叹气的走出来,与我擦肩而过。
萧氏抱着萧音风痛哭流涕,几个侍女站在旁边脸色发白。
萧音风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了,兴许是擦过,已经不那么黑了,但身上的毛发烧没了,还发出一股淡淡的烤肉味。
最严重的是她的肩膀,那里被秋风撕扯下一块皮肉。
血不仅止不住,还冒着腐臭的黑脓,令人作呕。
「呜呜呜女儿啊,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呜呜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孽吗?」
我只觉得好笑。
萧氏听到我的声音便扑了过来,「仙姑!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女儿的对不对,求你救救她!」
「夫人,秋风是被冤魂附体,来找大小姐复仇来了,你当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孽吗?」
闻言,萧氏惊恐的瞪大眼,不由退后几步,脸上血色退尽。
「我知道……我知道……」
她喃喃出声,随后崩溃的捂住脸,「可我能有什么办法,音风生来面中有缺陷,是我这个当娘的对不起她。
「她喜欢男人,只能用这种办法,不然有谁愿意娶她。
「她起初只是把那些男子带回家,养在后院,何况只是些无权无势的穷书生,进了将军府也是他们的福气,我就由着她去了。
「但我没想到,音风她……喜欢上了折磨人取乐,第一个男人死了的时候,我就有些害怕了。
「但一看到音风那张有缺陷的脸,我就满心愧疚,什么斥责的话也说不出了。
「我只能帮着她处理尸体,对,我还给那些男子的家人送去银两补偿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要回来缠着音风……」
我讽刺的笑了,「好,很好,那萧平山呢?他也知道吧,毕竟你的亲女儿没少往你丈夫床上塞女人。」
萧氏脸色变了又变,但很快语气变得坚定,「萧郎知道,而且他也说了,只是些贱民,杀了便杀了,哪里比得上音风开心重要。
「夫为妻纲,在这府里,夫君是天,他说的都是对的,我自然听他的,至于那些女人,卑贱之身,是些不足轻重的。
「音风把她们送给萧郎,也是为了我好。
「毕竟这些年我只给萧郎诞下一个女儿,而那些女人就算爬了萧郎的床,萧郎也不会多看她们ṭű̂₄一眼,这样我在这府里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萧氏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皱眉看向我,「仙姑,你刚刚的话未免太难听了,你到底能不能救我女儿?」
我冷笑,上前几步,一根银针射向萧音风的肩膀,在萧氏的惊呼声中淡淡开口,「这不就止住血了。」
萧氏赶忙上前,眼中止不住的惊喜:「仙姑,我就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求求你救救他,还有我的萧郎,他现在也是昏迷不醒。」
我轻笑,「这恐怕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我加钱!」
「……」
我沉吟片刻,才继续开口,尽可能让自己表现的高深莫测些。
「秋风虽然死了,但是那些冤魂并没有离去。」
萧氏双目惊惧,「这、这如何是好。」
「若想让他们离开,就得消除他们的怨气。」
「如何消除?!」
「你需要将欺辱过那些男子和女子的人,不管是府里的妾室,还是侍女、侍卫、仆从,全部召集起来,斋戒三日,诚心悔过。
「三日后我会设坛做法,清除怨气。
「至于那些没做过的,全部赶出府去,防止他们影响做法。」
「这……」萧氏有些犹豫。
她觉得有些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只有这一个方法,如不照办,神仙难救,你就等着给萧音风和萧平山收尸吧。」
我并不担心萧氏会不信。
她找过多少郎中她自己心里清楚。
除了我,没人能帮他。
果然,萧氏一听就急了,「做,我做,我马上就吩咐下去!」
「记住,是全部,但凡少一个人,怨气都难以消除,同样的,但凡多一个人,做法时就有可能失败,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好!我这就去做!」
萧氏失魂落魄,被几个侍女搀扶着匆忙离开。
-32-
我又回了一趟房间,老骗子他们已经不在了,包括床上的男人。
房间里空空如也。
应该都走了。
走了就好……
我泄下一口气,呆呆的坐在屋里,拿出里衣口袋中的人偶。
指尖划过人偶的面庞,喃喃自语。
「别急,温榆……很快……很快你就不会再疼了。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人伤害你,再也不分开了……」
-33-
天亮,将军府空了不少。
我又来到萧音风的院子,这里聚集了不少人。
萧氏见到我赶忙迎了上来。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疲惫。
「仙姑,按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我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只是眸子依旧空洞,这笑容看起来也就有些怪异。
我轻声细语,带着一丝蛊惑。
「萧夫人做的很好,那么接下来,就请大家各自回到房间,斋戒三日,这三日内,万不可走出房门,沾染浊气。
「三日后,一切都会过去,还请诸位耐心等待。」
安心等死。
「可是仙姑……我女儿还有萧郎,现在还在昏迷当中,我担心……」
萧氏语气吞吐,神情忧虑。
「他们被秋风咬伤,中了尸毒,血流不止,但我刚才已经给他们止了血解了毒,只是仍在昏迷之中。
「萧夫人大可放心,您女儿这里有我守着,不会有任何意外,您只需要安心斋戒即可。」
萧氏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对我丝毫没有怀疑,甚至还感谢道:「如此,就拜托您了……」
-34-
偌大的宅子就这么静了下来,所有人闭门不出,宛若一座空宅。
我让萧氏跟官府打过招呼,这三天内,不会有人打扰。
独自走在寂静的将军府里。
走到大门口,我抬头注视着那块匾。
这块匾是太上皇所赐,因此,带着一股龙蕴。
也正是这块匾,使得将军府外那些张牙舞爪的小鬼无法进入。
很高,我够不到。
我刚想放出两只骷髅鼠,让它们爬上去,推倒那块匾。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丫头,你想干嘛?」
是老骗子。
与此同时,我的怀中被塞进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用油纸装着。
我怔了怔,脑袋似乎被人敲了一下。
包子散发的热气让我回过神来。
我拧了拧眉,「你怎么还没走?」
老骗子没理我,而是问道:「咋?你想把这匾搞下来?你这小胳膊小腿儿小心掉下来把你脑袋砸歪了。」
我:「……」
「一边去,让开点,和尚,把那梯子搬过来!」
我:「???」
和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旁边跟着道一、道二跟道三。
几个人扶着梯子,老骗子「噔噔噔」爬上去,有费劲巴拉的摘了下来。
我眉头紧锁,心中生出些焦躁。
「你们疯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为什么不走?!」
和尚嘿嘿直笑,「小香菇,我们这不是来支持你嘛!」
「胡闹!」我低声呵斥,捏紧了怀里的包子。
「出了事情,我护不住你们,还不快走?」
「用你护啊?人小鬼大,护好你自己得了!」
老骗子嘴了我一句,几个人哼哧哼哧把匾搬到一边。
一瞬间,将军府的围墙边群魔乱舞。
所有小鬼都兴奋了,张牙舞爪的冲进将军府,冲着一个方向飞去。
老骗子他们看不到鬼,只觉得凉飕飕的,还感叹这京城的天儿不错,知道他们热了还给他们吹吹风。
我捏紧了盲杖,来不及再跟他们多说,转身追那些鬼魂去了。
老骗子几人对视一眼,二丈摸不着头脑但也跟着我跑了。
到了萧音风的院门外,我呼吸稍乱,把他们拦下。
「别跟了,别进去。」
老骗子他们也没坚持,「行,我们就在这守着,哪也不去,有事叫我们哈!」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院子。
整个院子已经被鬼塞满了。
-35-
我在院子里贴上隔绝声音的黄符,才不紧不慢的踏进房间。
萧音风已经醒了,许是被疼醒的,从床上滚了下来,正在地上疯狂打滚。
她身上爬着几只鬼,正对她拳打脚踢,不是什么大鬼,但胜在数量多。
我自顾自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哀嚎。
她终于发现了我,冲我爬了过来,伸手攥住我的脚踝,喉咙像被塞了刀片,声音嘶哑。
「是不是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面无表情的踢开她,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回答她,而是放出了几只骷髅小鼠,莹白的小鼠欢快的爬到她的肩头,尖利的牙齿刺进她的伤口,撕咬下一小块皮肉,吐到一边,接着撕咬。
「啊啊啊啊——」
萧音风发出凄厉的嘶吼,青筋暴起,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扭曲,在地面上疯狂翻滚,每一下翻滚都带着绝望与痛苦。
我就这么「看」着,听着,嘴角勾起一抹痛快地笑。
在我的视线里,骷髅小鼠每咬一口,萧音风身体里就散发出一缕黑气,她越痛苦,越恐惧,越绝望,产生的黑气就越多。
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要用萧音风的痛苦和绝望来转换成温榆的生机。
这是我们巫族的秘法,也是禁术。
我让将军府的人斋戒三日,并不是真的让她们去弄什么诚心悔过。
只不过是我需要用这三天,榨干萧音风。
满屋子的鬼魂已经看傻了,呆呆地飘着。
他们大多都是被萧音风害死的,现在被折磨的换成了萧音风,他们除了兴奋和畅快,更多的是已经深入灵魂的恐惧,那些黑暗又痛苦的记忆不受控制的浮现在他们脑海。
我把他们放进来,原本是想让他们消除一下怨气,轮回路上能走的轻松一些。
如今看来……
我暗叹一声。
花费了一点时间,将所有的鬼魂送走。
希望他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36-
老骗子他们蹲在院子外面,眼巴巴的看着我对着一团空气比划来比划去,比划的他们都热了。
再次回到屋里,萧音风已经叫不动了。
像一条濒死的鱼,眼球突出,布满血丝,身体被鲜血和汗液包裹,发出粗重的呼吸。
骷髅小鼠钻进她的肉里,一小口一小口的撕咬,肩膀处已经隐约看得见白骨。
「为什么……为什么……」
萧音风僵硬的转动脖子,死死的蹬着我,眼里爆发出浓浓的怨恨。
「温榆,还记得吗?」我面无表情的低头,灰白的眸子,居高临下的与她对视着。
萧音风瞳孔骤然收缩,喃喃,「什么……」
过了一会,她似乎自己想明白了,面容变得狰狞,她用尽力气抓住我的衣摆,「你是来报仇的?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屠村了,是吗?」我扯出一抹笑,「可惜……你的手下漏了一个,漏了一个最该杀的。」
盲杖抵住她的咽喉,一点点下压。
萧音风喉咙里发出了「磕磕」的声响,她的眼中逐渐涌上恐惧,迫不得已松开手,转而去抓盲杖。
「你不能杀我……我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盲杖再次下压,在她即将窒息的时候,我收回了盲杖。
「杀你?太便宜你了,我在你身上施了咒,这三天里,你不会晕,也死不了,你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你的皮肉被一点点咬烂、撕碎,好好享受吧,大小姐。」
说完,我转身离开。
盲杖「哒哒哒」的敲击着地面,流露出执杖人略显欢愉的心情。
身后,是萧音风不甘又绝望的嘶吼。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回来,回来!来人啊……娘呜呜呜……爹………」
-37-
三天后,我脱下一身白,换上了巫族祭天礼地时的法袍。
老骗子好奇的摸了摸我袖子上的羽毛。
「行啊丫头,穿上这身行头,真有点神婆的样儿了嘿。」
我无语,把他的爪子拍了下去,一字一句更正道:「是、大、巫!」
老骗子也不恼,「行行行,大巫大巫。」
我拿他没辙,又严肃的警告,「记住我的话,老老实实在将军府外面等着,在我没结束之前,千万不能进来,也别让其他人进来。」
老骗子收起嬉闹的嘴脸,「放心,老头子我绝对把门给你守得死死的。」
「走吧。」
老骗子不放心,一步三回头,「你……你做这个什么法,真没事吧?不损伤你自己吧?」
我摇了摇头,「快滚蛋。」
-38-
冰冷的地板上,萧音风整个人仿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除了头上还有些许皮肉勉强维系,其余部位只剩森然白骨,一节节,突兀的暴露在外,惨白的瘆人,毫无生机。
他的内脏就那么毫无遮蔽的袒露着在骨架的包裹下,脏器还在微微蠕动,伴随着微弱的起伏。
但她还活着,无力的望着天,嘴唇干裂,时不时发出几声低弱的、含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诅咒。
三天时间已到,这三天里,萧音风贡献了不少生机。
但还不够,还差最后一步。
祭祀!
我要以整个将军府为祭坛,所有人为祭品——以杀换生!
设坛,立香,敬天,礼地。
「巫族第一百七十八代巫女,乌潼。
「今日!以吾之身,连天地,通阴阳!
「今罪者已现,其恶行昭昭,孽罪滔天。
「吾以三魂七魄为契,启巫族禁术,以杀换生,若有灾祸,尽归吾身!
「请天、允之!」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原本晴朗的苍穹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搅动。
天际尽头,墨色的浓云宛若汹涌的黑色浪潮,以骇人的速度滚滚翻涌而来。
刹那间,整个将军府被黑暗笼罩,惊雷在云层深处炸响,狂风怒号,飞沙走石。
在这无尽的混乱中,第一声惨叫响起了,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我面前的萧音风已经叫不出来了,她如愿的咽了气。
但没等她解脱,一道雷劈了下来,她的魂魄在雷光中扭曲尖叫。
一道道生机,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穿过我的身体,再渡到我手心里捧着的人偶中。
看着他慢慢散发出莹白的光,我灰白的眸中无意识的流出泪水。
那光芒逐渐凝实,凝实,最后尽数吸收。
我屏住呼吸,一瞬不离的盯着人偶。
终于,在我逐渐有些模糊的视野里,人偶轻轻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一下,但就在这一下过后。
云散,风止。
原本遮天蔽日的黑云瞬间消散,天光毫无阻碍的倾泻而下,金色的光束穿透稀薄的云层,如利剑般直插大地。
成功了……
这看似短暂的过程,实则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我的身体早已透支,僵直的倒在地上。
就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老骗子熟悉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焦急,将我从崩溃的边缘轻轻拉回。
我勉强提起一口气,「快走,官府的人马上就会来,假山后面……有地道。」
是我让骷髅小鼠日夜不停挖的。
「来不及了!」
是道一,慌里慌张的。
「是衙门的人!」
我皱眉,费力爬起来,靠着老骗子,把人偶塞进里衣口袋。
出了这么大的事,官府来人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没事儿……别怕,只要不是立即处死,进了大牢,我还能挖……」
老骗子太阳穴跳了跳,「那你可真厉害,死丫头,说好的没事呢?把自己弄成这半死不活的样,惨兮兮的。」
我扯了扯干裂的唇,心情好,没反驳他。
官府弄得阵仗挺大,带刀的捕快一圈一圈的把我们围了起来。
中间领头的似乎是个官,县令吧,大概是。
他好像有点虚,一直在擦汗。
一个又一个衙役从不同的方向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依稀听到什么……将军死啦,将军夫人死啦,全死啦,死啦死啦……
那县令好像更虚了,脸白的吓人。
就这时,外面又传来一声高喊。
「禁军到!」
「锦墨王爷到!」
我猛地攥住老骗子的胳膊,心下有一瞬间的慌乱。
禁军?!
怎么回事,禁军怎么会来。
还有那什么锦墨王爷,他似乎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他来做什么?!
视线一转,原本围着我们的带刀捕快齐刷刷让开一条道。
一个身着白色锦袍的十六七岁少年,火急火燎的冲过来, 跑的像个大扑棱蛾子。
边跑还边喊,「爹!我来救你了爹!」
爹?什么爹?我是他爹?
我是太上皇啊……
我迷迷糊糊的想, 脑子有些发涨。
等到那少年扑通一下跪到我面前, 惊恐的打量着我:「爹, 这就是你说的新收的妹妹?她……她好像快死了。」
周围呼啦啦跪了一片, 老骗子好像打了那少年一巴掌。
「放屁!还不快传太医?!」
我意识好像更模糊了, 但好像又听明白了。
老骗子是太上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好好的怎么就变成太上皇了呢?
他是太上皇我怎么可能没看出来……
番外
-1-
坊间传闻,太上皇带着人皮面具去微服私访,竟撞破了将军府的一桩巨大的丑闻。
怒不可遏,亲自下旨。
把萧老夫人跟她的那个奸夫挖出来鞭尸三百!
同时诛三族, 斩立决, 剩余九族全部流放!
另外,听说太上皇收了个义女,极其喜爱。
封,安宁公主……
-2-
春去秋来, 我在公主府已经呆了小半年。
还是很不适应。
老骗子怎么就变成太上皇了呢?
我之前给他算过命,没算出来啊!
老骗子听了,笑得得意的狠。
「你都说我是太上皇了我能让你给你看出来?真以为老头子我只会坑蒙拐骗呢。」
说完,还从脖子里拎出一个玉坠, 朝我炫耀。
说是什么普渡大师亲自给他刻的, 定制款!
我:「……」
-3-
这天早上, 我一起床,又找不到温榆了, 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好在他没跑远, 就坐在我房门口, 面前有个小盆子, 正哼哧哼哧的洗着什么。
没错,温榆已经会动了, 虽然还是人偶的形式。
他闲不住, 老想帮我做点什么。
「洗什么呢?」
我蹲到他旁边, 手指伸进盆里摸了一下。
这个手感……我的肚兜?
「咳……」
微微有点不好意思, 但还好, 这种贴身衣物他以前也帮我洗过。
倒是他, 似乎比我更害羞。
有些手忙脚乱的将肚兜系带从我手指间抽离,又拿脑袋蹭了蹭我的指尖。
他暂时还不会说话。
「妹妹——!」
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温榆似乎被吓到了,慌乱的跳到我手上, 手脚并用的爬到我后颈, 躲进了我的头发里。
我无奈, 一听就知道是谁。
锦墨王爷, 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老喜欢往我这跑,有事没事就来逛逛。
我给他的定位是……傻子。
一个无忧无虑,快乐的傻子。
不紧不慢走出去, 迎面就撞上了他。
锦墨跑的气喘吁吁, 怀里抱着一个木盒, 见到我眼睛一亮。
「妹,快来看看我给妹夫做的衣服!」
我:「……???」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件件小巧精致的男子衣袍。
温榆悄悄探出一个脑袋。
我震惊了, 「你……你自己做的???」
「嗯呐~」
锦墨把老骗子的得意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你摸摸,可好看了,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我:「……」
虽然但是……
呃……确实很好看。
我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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